《丞相总想扒我马甲》 第1章 回京之前 “什么?要我嫁给太子?” 说话的“女子”手上还拿着半串糖葫芦,嘴边是没擦干净的糖渍,一身胭红窄袖齐襟襦裙看似好好地穿在身上,两臂衣袖却被主人胡乱拿手串箍在肘部,端得是一派狂放不羁。 见楚暮河放下手中秘诏,一脸无奈地投来视线,楚月安总算反应过来,随意拿帕子擦擦嘴角,摆摆手: “不行不行,陛下敢指我也不敢嫁啊。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情况,平时装一装还没事,真要嫁出去了分分钟完蛋,这不能答应。” 楚暮河叹口气,伸手过来拿走手帕,将楚月安脸侧沾到的一点污渍擦掉,这才缓缓说道: “是啊,这怎么说也是欺君之罪,就凭我对陆景辞的认识,他要是知道自己娶了个男子,怕不是当场就把你掐死了。” “...有这么可怕?”楚月安搓了搓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楚暮河故作深沉点点头:“当然,你当二哥这么多年在雍都是吃白饭的?殿下此人,虽看似中庸宽和,却毕竟是皇室中人,难以揣测。” 他顿了顿,又道: “你在中书省难道没见过殿下?以你的本事,总不至于没看出来吧。” 楚月安捅他一下:“二哥未免对我太有信心,这识人看性的本事我还没练到家呢,前几日老头还拿这事骂我。” 楚暮河失笑:“谢太傅是该多管教管教你。” “喂!”楚月安还要再捅,被早有准备的楚暮河躲开,忙道: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但你说这婚事怎么办吧。” 楚月安咬掉一颗山楂,含含糊糊鼓着腮帮子在桌上撑起下巴:“嗯......” “嗯?”楚暮河坐回书桌后头,含笑看他。 这半年来,楚月安先是借去岁冬日陛下大寿的时机,悄悄随梧州楚氏将军府的车队进入雍都与他汇合,后是借着谢太傅的推荐信,在中书省谋了个中书郎的小官。 他用的是早年寄养在将军府白氏子弟白子穆的名姓,出入往来只见男装,倒也无人发现将军府的三小姐秘密进了京。 只不过,因为上月楚暮河要回梧州举行冠礼,两人便一道离开雍都回家,至今已过了半月。 至于这秘诏—— 楚月安咽下嘴中食物,将剩下最后一颗山楂的串子塞到楚暮河手里,又从他手上把帕子抢回蹭了蹭指尖,这才满意道: “没事儿,我想了想,这事其实没那么好商量。” 楚暮河由着他动作,顺便拿另一只空着的手给他倒了杯茶。 楚月安:“你想啊二哥,这诏书上最重要的是陛下叫你赶快回京城参加中秋宴,我的婚事不过是顺带提了一句,不能说可有可无,至少不会是陛下关注的重点。” “而陛下为什么这么着急呢?还不是因为现在丞相和太子两党党争频繁,二哥你身为殿前司统领,又得陛下重要,恰好得以牵制两党形成三角逐力之势,但你这一走,谁知道现在雍都乱成什么样子。” 楚暮河跟着他的思路点点头: “的确如此。” 楚月安停下把楚暮河倒给他的那杯茶喝了,这才继续分析道: “既然如此,只叫你回去就行了,何必提我?” “诚然我已及笄,按道理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但陛下远在雍都,近年来朝政大权又逐渐被顾少室包揽,陛下他老人家又怎会忽然记起还有我这么一号人?” 顾少室便是如今大衍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正一品当朝丞相,同时也是历代以来年纪最轻的三榜状元。十六岁登科夺魁,弱冠之年拜相,可谓是平步青云,无人出其左右。 楚暮河沉吟一会,猜想: “或许是因为我向陛下请离,虽未刻意提及你,但总能有些联想,哪怕陛下自己不曾留意,也多少会有其他人提醒。” “这倒是能说得通。”楚月安肯定道,“只是。”他话音一转: “二哥,你觉得陛下会因太子势弱不及顾相,而主动借楚家之力扶持储君吗?” 这多少算是背地妄议君主的大逆不道之言了,楚暮河却未如往常在雍都时词严厉色制止他,只是略带警示意味看了眼楚月安: “这也是我所疑惑的。毕竟陛下当年便忌惮我们靖远将军府,换我入京为质这许多年,总算勉强因救驾之功得了个天子近臣,如今能回家已是开恩,可我……”他声音低了些: “可我并不认为,陛下就此便放下了对我们将军府的疑心。” 室内一时静了静。 楚月安将手放到楚暮河手背上胡乱拍了拍,轻声道:“二哥,这么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这话去岁他刚入京时也和楚暮河说过,但今时今日再次提及,感触却又有几分不同,楚暮河心下稍宽,回握住他的,笑了笑: “担心你二哥,不如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来,糖葫芦还吃不吃?”他将签子举到楚月安嘴边,却被楚月安嫌弃地躲到一旁: “不要不要,刚才那颗好酸,这颗肯定也是,二哥你吃吧。” 楚暮河:“好呀你,好的不知道留给你二哥,光会嘴上说说是吧?”他话是这么说的,手上动作却如楚月安所言,咬掉了最后一颗山楂。 他在嘴里尝到了味,便朝楚月安眨眨眼: “甜的,你亏了。” 他以为楚月安多少会犟他两句,结果楚月安只是拿一种凉凉的目光看他,说: “你不会以为我还要和你抢吧?” 还在嚼山楂的楚暮河:……? 楚月安摇摇头,一副少年老成样:“二哥啊二哥,我看你才是真幼稚,改日我也要叫老头骂骂你。” 楚暮河:……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啊。 楚月安摇头晃脑,背着手像模像样给他也倒了杯茶,接着便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掰着手指给他数: “婚事么,陛下究竟怎么想的我们揣测不来,但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虽现在这看的是秘诏,但到时我以楚月安的身份和你一道回了京,御前司统领的姊妹,光是这个名头就足够热闹了。” “雍都如今的四大家族虽看着还是顾谢沈姚,近十年来却没有前朝那般稳固,不说那些说得上名说不上名的二流世家,光是顾少室上位以来扶持的那些寒门官员,哪个不指望着能攀上一个家室显贵的姻缘?” 楚月安以指尖点点桌面,语带深意: “说不准,就连顾少室顾丞相本人,也想来过过这趟浑水。” 楚暮河意动:“你的意思是……” “只要陛下黄纸明文的圣旨没立刻发到楚府,这婚事你就只当不存在。要是陛下问起,你就说你自小生活在雍都,与我这个‘妹妹’有所隔阂,这不就好了?” 楚暮河:“……以你的本事,届时随意在京中制造些风浪,与其他世家子弟关系密切些,你身份摆在此处,陛下又会因我这番言辞多少给分情面,这婚事恐怕…” “恐怕就直接不了了之了。”楚月安接话。 “不愧是谢太傅一手教导出来的。”楚暮河不由赞叹,拍了拍楚月安手背:“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楚月安不服气:“明明是我自己想的!怎么又和那老头扯上关系了!” 岂料,话音刚落,便听一声阴恻恻的冷哼: “...哪个小兔崽子又在说老夫的坏话?” 不好! 楚月安身体一僵,猛地回头,便见谢乐知,也就是谢太傅,不知何时已站在大开着的书房门口。他双手背在身后,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楚月安,明明面相看着是个和蔼的,此刻却好似有阴风阵阵,显得他如同猛兽恶鬼,专抓调皮胡闹捣蛋鬼回炉重造去也。 楚月安讷讷:“……先生说什么呢,弟子正和兄长商讨家国大事,就不打扰夫子散心了,咱们这就走,这就走……” 谢乐知悠悠一笑:“哦?这么有闲情,想必今日课业也已做完了?” 楚月安眼神飘忽。 谢乐知又接着道:“难为某人竟还记得什么是家国大事,不如顺道和为师讲讲,也别着急走了?” 楚月安站起的腿顿住了,见书房唯一的出口被谢乐知死死堵住,他用幽怨眼神看向楚暮河,嘟了嘟嘴:“二哥……” 楚暮河微微一笑,见死不救,起身朝谢乐知一礼: “那晚辈便不打扰前辈教导学生了,先行告退。” 楚月安内心:你行,你清高,我就不信没人管管—— “二公子留步。”谢乐知出声。 我就说吧!楚月安一转态势,整个人从蔫了吧唧忽然站直了身,还给楚暮河一个趾高气扬耀武扬威的眼神。 楚暮河:……自家弟弟是个没救的幼稚鬼怎么办。 他站直了身看向谢乐知:“太傅请讲。” 谢乐知摆摆手:“二公子不必客气。”他甩开衣袖走入房内,被做贼心虚的楚月安规规矩矩让了座坐下,接着捋捋胡须,开了嗓: “老夫在你们将军府住了这么些年,也多少该尽一尽力,二公子不嫌弃,便坐下听老夫讲一讲这些没用的道理吧。” 楚暮河眼神一亮:“晚辈乐意之至!” 楚月安却在心中“切”了一声。 嘿,这老头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吧! 安:我又要抄书了,但这都怪二哥,不行不行,我要给他下药,让二哥给我抄书 谢太傅:……你说啥,老夫耳背听不清 安: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可是武林秘药,号称“听话散”,只要那么一点,就可以让一个人对你言听计从…… 二哥:……(阿嚏!)谁在背后算计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回京之前 第2章 意料之外 “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楚月安猛地一拍桌子,面带怒容: “言而无信!顾贼这厮怎么敢!” 楚暮河同样脸色不好,转身关了门,低声喝止:“雍都不比梧州,隔墙有耳,小点声。” 自那日在梧州书房与太傅密谈后,两人便收拾行装,拜别父亲及府中其余家眷,一路南下,赶在十四日中秋宴之前,也就是景和二十三年,八月十三日晚进入雍都,现在正是十四日中午。 而就在今日清晨,楚暮河回京之后的早朝,发生了一件令二人都忍不下一口气的大事。 要说这事,便不得不提及楚暮河的职称,也就是殿前司统领这么个职位的来头。 殿前司本不叫这个名字,早在前朝,其名为“御前司”,一字之差,职责却有所殊异。 那时的大衍由御前司和禁军尹共同负责雍都安危,前者佩刀近身,护卫皇帝安全,后者整兵列阵,守卫皇城安宁,两者互不干扰各辖一地。 但坏就坏在当年右相一支,也就是琅琊王氏一脉,勾结前禁军试图谋反,王氏贵妃虽侥幸毒死了先帝,右相与禁军的合盟却并不牢固,前御前司统领郭宏平誓死护卫宫城,与及时调兵回援的楚威霆(楚月安的父亲)两面夹击,结束了谋反一案。 因而新帝上位后,将禁军尹废除,御前司更名为殿前司,原先职责不变,且一应禁军尹职责皆归入殿前司掌管,并另设统领一职,掌统领掌印,可调护城之兵。 然而那年楚暮河因护驾有功受陛下青眼进入殿前司时,不过十五之龄,哪怕后来受国子监祭酒谢青两次举荐得以升任殿前司统领,也不过将将成年。 行高险位,难免受遭忌惮,因而,几乎是在陛下暗中授意之下,彼时因揭露兵部侍郎私吞军饷一案声名大噪、得以迁位至中书侍郎的顾少室,上奏言: “楚统领年岁尚轻,恐不足以掌管雍都之兵,请陛下收回御前司掌印,暂由中书省保管,待楚统领年至弱冠,再作封还。” “……明明那时顾少室自己也才十九岁!!谁给他的脸说你年纪小!!”楚月安气极,猛灌了口凉茶,“现在二哥已经弱冠,他竟敢还提借口,说什么‘你离京日久疏于政事’,就要将掌印收回丞相府?” “陛下难道不管管他吗!” 楚月安当真是被这消息气坏了口不择言,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楚暮河走至桌边,拍拍后背给他顺了口气: “这样看来,恐怕你我不在京中这段时日,顾党势力又有所扩张,不可与往日同日而语。” 楚月安骂也骂了,一时沉默下来,皱起眉头,并未回话。 楚暮河看他一眼,斟酌道: “好在陛下并未当朝同意,恐怕也是害怕顾少室势力坐大。” 楚月安却摇摇头:“不对。” “怎么不对?” 楚月安:“按照逻辑,陛下反倒应该立刻反对,将掌印还你不是吗?” 楚暮河一愣,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违和的点在何处了。 既然陛下想用他制衡局势,此时让楚暮河拿回掌印才是应该的。 如今场面,倒像是顾少室先发制人,拿什么牵制住了陛下,陛下这才不进不退模棱两可,既不松口也不拒绝,倒像是…… 倒像是,在等楚暮河主动开口求一个恩典。 两人显然想一块去了,对视一眼,楚暮河面色难看: “你的婚事。” 楚月安张了张嘴,半晌又闭上,神色稍冷,默了默,这才不无嘲讽开口道: “我还以为陛下如今人过中年,早该智衰力薄才是,现在看来分明老当益壮,玩起心计来哪里还有我们什么事?” 这话就太失尊敬,楚暮河皱眉:“月安。” 楚月安摊了摊手,朝他吐吐舌头,浑不在意。 楚暮河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这一恍神,倒让他想起一事: “……原是如此。”他喃喃一声。 楚月安疑惑看他:“什么?” 楚暮河叹笑一声,将方才想到的事和他讲了。 原来,也就在两人上月离开雍都后没多久,颍阳郡守,给陛下献了一位据说貌可倾城,一舞动天下的美人,而这美人,还好巧不巧姓顾,也就是是颍阳顾氏,顾少室顾丞相一脉的旁支之女。 这招等同于阳谋,近年来陛下愈发倦怠朝事,纵情声色,后宫女子只多不少,有来无拒照盘全收。却不知这顾美人有何方能耐,入宫当夜便得以承恩,半月来更是连晋三级,如今已得人称一声“顾嫔”了。 “今日散朝匆忙,临走前我听金銮殿嘴碎的小婢女说,宫中的贵妃娘娘一大早跑去顾嫔那里去闹事,茶具都摔碎了两套,那会赵大内侍凑近陛下身边耳语,说得应当就是此事。” 贵妃娘娘是姚氏,早年很是得宠,甚至有望晋升皇后,可惜姚家这几年日渐衰颓,地头蛇压不动过江龙,被从梧州迁入雍都的白氏抢了先,白氏女白萱便是如今皇后,而楚月安的另一身份白止,便是当年梧州白氏的旁支子弟。 楚月安抱起双臂,很是不屑:“色令智昏。” “月安。”楚暮河再次。 “…我不说就是了。” 楚月安倚在车厢软塌之上闭目养神。 早朝的事,再气也不能当饭吃,让楚暮河去和陛下提他的婚事更是无稽之谈,说到底,还是得先看看这场中秋宫宴。 除去楚暮河那枚殿前司统领掌印之事外,这半月来,雍都朝堂顾陆两党所争,却是一桩抢地之事。 雍都皇城郊外有一处远近闻名的南君山,供奉着一尊颇为灵验的观音庙,名为静慈寺。 先帝喜佛法,本朝太后同样热衷礼佛,静慈寺历代以来香火不绝,且南君山周边土地皆属静慈寺,不纳赋税。 虽说不纳赋税,这块地却是心照不宣的“皇田”,南君山以北一处设皇家猎场,每年举行春、秋两猎,一应供给皆由静慈寺提供。 暗中想动这块地的人很多,但敢动的人却少,顾少室就算这么一个。 大约十日前,南君山下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纠纷,一伙流民毁田占地,寺庙僧人镇压无力选择报官,而负责此案的,正是顾党中人,大理寺少卿周通霖。 未逢灾年,何来流民?这伙人实则是静慈寺早年收留在院中的可怜人,有老有少,人数本来不多,只是后来越聚越多,终于在几月前被寺庙主持做主,将人一应清理出庙,这才有了现在的事。 于是乎,顾少室想借此机会收回山下土地,归于户部,自然遭到了太子反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此事,月前太后娘娘感染风寒身体抱恙,太子殿下便借给太后祈福的名义住入静慈寺,就连今夜中秋宴也告了缺席。 马车晃了晃,楚月安睁眼,掀帘看了眼天色,将要进宫,又坐回位置上,自己在心里叹了口气。 太子不在,他多少也可以不用担心陛下会忽然提及婚事,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为了抚平这莫名而来的焦躁,他在心中默默过了遍这几日提前准备好的、会出现在中秋宴上的世家公子的信息,家世、品性、兴趣、生平…… 这其中,尤其要注意与顾少室平素关系密切的两位年轻公子,一位是刑部尚书的儿子于瀚,一位便是那位大理寺少卿周通霖。 这两人,前者是雍都排得上号的世家子弟,后者是顾少室有意扶持的寒门仕子,若顾少室有意安排人接近楚月安,这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若是来了,倒也刚好合了楚月安的意,只不过谅顾少室老奸巨猾,却怎么也不可能猜得到将军府唯一的小姐竟是个男子。这个算盘,是必定要落空了。 马车摇晃一下,原是到了宫门,大衍开国以来的规矩,是除陛下以外,其余人不得在宫内以车撵代步,因而剩下这段路要宾客们自己走进去。 楚月安从袖中翻出一面小铜镜,对着镜面调整了一下脸上表情,又起身抚平压皱的衣裙,抬手掀帘,刚要迈步出去,却因眼前景象一时愣在了原地: 无他,因为他方才还在脑中痛斥的那位大衍第一奸臣,顾少室顾丞相,竟就站在距他不足五尺的宫门旁。 顾丞相今日难得没穿官服,一身湖蓝广袖长衫随风轻扬,衬得他君子如玉温润端方。只见他面上噙着温和浅笑,一双黑眸有如寒星,直直望向他,那眼神,不像在等一个陌生人,倒像是在接他新娶过门的妻子。 楚月安被自己脑中假设恶寒地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甩了甩袖子。下一刻,两人目光对视,便听到顾少室含着笑温声开口: “久闻靖远将军府小姐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顿了顿,见楚月安神情未变,脸上笑意更深: “某与令兄素有交情,听闻小姐自幼体弱,常卧病在床,故而今日留侯在此,愿借宫中轿撵以代步休憩,不知小姐可否赏光?” 楚月安顺着他眼神,往宫内望去,果不其然,一架朱红色刻有宫纹、两侧为朱绿窗花板,设有垂帘的小型轿撵此时正静静停在宫道之上。 ......这和我想好的怎么不一样。 楚月安艰难地将视线重新移回顾少室脸上,内心: 他怎么就忘了,大衍现在的“其余人等”,可不包括这位大奸臣啊!!! 安:呵呵。 柿子(顾少室):怎么感觉她好像不太高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意料之外 第3章 当众求婚 宫中软轿,以往的确是陛下独属不错,不过顾少室上位之后,陛下念他腿有旧疾,便特意开恩,允他上下朝使用。 不过我们顾奸臣怎么会放过如此大好塑造形象的机会呢? 是以这恩典虽早在顾少室两年前升任中书侍郎时就有了,这两年却还未曾见过他当真在用,不想今日竟为了楚月安摆了出来。 他脑中千回百转,所幸多年来的演戏经验让他将一张冷漠的面皮焊死在脸上,故而纵内心如何海浪滔天,外人看来,就是楚府三小姐原地稍愣,接着向顾丞相回以一个淡笑,微启红唇,同样温声回他: “蒙丞相厚爱,只是国宴在前,小女自是不好独横专断,不若请丞相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听起来,是楚月安克己守礼委婉拒绝,同时又给丞相递了个台阶,不拂他的面子。可落入顾少室耳里,便是在暗讽他横行霸道堵人去路,虽则这是事实,顾少室自知被人戳脊梁骨也并非一次两次,这两句话不痛不痒,却不免暗中惊讶,多看了楚月安两眼: 没想到将军府独女竟是这样一个温中带刺的性子。 不过......是什么性格都对他要做的事没什么影响。 “自然,以楚小姐意愿为先。”顾少室点头,几步走上前来,主动伸手,欲扶他下车。 楚月安伸手去接,却只是虚虚扶他手腕一侧,接着立马抽回,下一刻,脚便落了地。 顾少室微微一怔。 看楚月安站在车上时还不觉,此时下了地,竟发现他竟不过比自己矮了半个头。要知道,京中世家女眷几乎都只及他肩高,因此坊间也多有调笑,说顾大丞相做文官倒是屈才,应佩甲胄做个武将。 这念头存在不过须臾,便听那头楚月安冷冷的音线传来: “劳烦丞相引路了。” 顾少室将手收回袖中,抬头时脸上仍是那副温润的笑意: “楚小姐请。” 今夜的席位排列自是极为规矩的。陛下缺席,上首右侧是同样因侍疾于太后膝前未能参宴的太子殿下,左侧席位是以丞相为首的一众文臣,右方一列则是以殿前司统领楚暮河为首的一众武将及家眷。 “某与小姐一见如故,不知可能请小姐移步于侧?”一路无话,两人走至门口止步,顾少室忽然侧首对他说道。 楚月安早有准备,抬头看他一眼,柔声回绝: “...席位皆有安排,恐怕不合礼制,兄长尚还在等月安,恕不奉陪。”说罢,盈盈一拜,走向自己席位。 嗯?顾少室竟然没拦他?楚月安心中暗喜。 但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了。 因为顾少室直接命人把太子殿下空着的案桌撤了,然后加了张新席,硬生生挤到了他旁边。 楚月安:...... 他心道自己真的看错了,他单知道顾少室在政事上大权独揽说一不二,却没想到对于一个座位也能算计如斯。 见顾少室终于“如愿以偿”坐到旁边,楚月安只好淡淡点头: “顾丞相。” 顾少室:“小姐似乎不太欢迎本相?” 看来你只是腿不太好,眼睛倒是没瞎。 楚月安眨眨眼,半真半假:“怎么会?只要丞相想,这堂中哪个位置坐不得?” 顾少室笑意稍敛,颇带深意地与楚月安对视一眼,半晌,才低声说了句:“小姐慎言。” 楚月安朝他一笑,不再接话。 正垂首吃菜,便忽见一块晶莹透亮的白皙鱼肉伸入碗中,抬头,便见顾少室身体微微侧来,对他道: “小姐不若尝尝这道酒炙鳜鱼?这是宫中御厨取鳜鱼中最肥美的背脊肉,加以酒与香茅炙烤至表皮微焦,内里莹润后所成。其酒香渗入肌理而不夺鲜,味清爽而不黏腻,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楚月安筷尖一顿,不动声色侧身躲远了些,适才抬首看他,话音清冷而委婉: “小女身体不适,不宜吃酒,好意心领,这酒炙鳜鱼便由丞相独享吧。” 言毕,伸手将桌上同样的那一小盏鱼肉端起,径直放到了顾少室桌上,又起筷将自己碗中鱼肉夹起,重又放回顾少室碗中。 他是绝对不会吃鱼的!还有顾少室我跟你很熟吗? 顾少室被拒绝了也不恼,只是眨眨眼,从善如流伸筷将碗中鱼肉放入嘴中吃了,动作完,还不忘拿起案上巾帕净了净嘴角。接着提起他案上不知何时准备的一樽碧玉茶壶,手腕轻抬,清绿的茶汤缓缓填满茶杯。 “是我之过,既如此,愿以此茶向小姐赔罪。”说罢,以双手捧杯,虽未起身却尽全了礼数,与腕相接的长袖被细致挽起,露出内里两截劲瘦的白皙手腕,而白碧青汤盛于其上,似乎让人无从拒绝。 ...换了个套路是吧? 楚月安看他一眼,仍旧摇头,脸上恰到好处带了些苦恼的歉意: “丞相恕罪,非是小女不愿,而是府上大夫再三嘱咐,言如今所服药方切不可吃茶饮酒,否则药效尽散,无甚功用。” 见顾少室神色稍凝,楚月安趁热打铁,双手交叠腰侧,坐着对他行了个半礼,口中道: “小女心中歉疚,然万般无奈,在此向丞相大人赔罪了。” 虽然楚月安很无奈,但他只要一想到别人看到他俩在这互相拜来拜去的就有点莫名好笑。 顾少室连忙抬手虚扶,神情却是比他更加歉疚: “不怪小姐,是我未曾事先了解两番献媚,唐突了小姐才是。论起来,也该是本相向小姐赔罪。” 说罢,当真不再多言,自斟满杯仰首饮尽,亦坐回原位,不再与楚月安交谈。 楚月安松了口气。 顾少室何其人精,怎会看不出他是刻意冷落?但他两番推拒,顾少室竟也毫无气性,甚至之后席上热络起来,几次三番有人来向楚月安问好,不乏故意灌酒之徒,这其中许多楚月安早做过功课之人,却都被他身旁的顾少室巧言逼退回去。一时间,楚月安心中摸不准他用意,故而愈发警惕。 这是顾少室替他喝的第六杯酒。 楚月安面上温和以待,频频出言感谢。心里却已经将顾少室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必要,真没必要吧?放着好好的丞相不当,非要来淌这浑水?将军府的兵权当真诱人如斯,让丞相也不能免俗? 他余光瞥见顾少室脸侧已经爬上一丝不明显的绯红,心知他喝得有些多了,正要起身告退,忽闻席外掌事太监的尖细的声音响起: “陛下驾到——” 楚月安顺势拜了下去。 顾少室早在两盏茶前宣布开了席,众人久等不见,便以为今晚的宫宴陛下不会再来,来往交谈间喝得尽兴,如今算是酒过三巡,却不想陛下此时突然来了。 顾少室领着众臣跪拜行礼,也趁着这个时机回到了他原本的位置上——正在楚月安斜对面。 楚月安低着头,看那双明黄色的靴子经过他眼前赭红色的地毯,脚步缓慢而蹒跚,那龙袍衣摆还有些深色的水渍,近前则是一股盘踞不散的浓厚酒气,他不动声色蹙眉,头低得更下去了些。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不过是片刻,便听上首传来一声含着沙哑的嗓音: “众爱卿都起来吧。” 接着便是一番陈词滥调的中秋贺词,顾少室列于首位,他没细听,不过听之后陛下的赏赐,应是不差的。毕竟顾少室当年好歹也是状元出身,就是不知堂下的喝彩有几分是真心赏识,有几分又是顾忌权势?楚月安心中揣度对策,有些失神。 顾少室之后便是楚暮河,楚月安随之起身,他不必说话,只需举杯遥祝即可。却不想正待回座,陛下突然发了话: “暮河身旁这位,便是将军府的三小姐了吧?” 一时间,席间的谈论声霎时小了些。 楚月安回神,敛衽行礼,垂首应答: “臣女楚月安,见过陛下。” 陛下笑了两声,声音倒是比方才浑厚许多: “不必,快快免礼。” 楚月安袖手平身。 陛下正在打量他,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道视线,这视线与陛下打量“儿媳”的目光不同,却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商品,去看这商品符不符合他要的利益。 楚月安袖中指尖微动,忽然很想伸手给对面的顾少室一巴掌。 谅他方才还以为顾少室醉了怕他神智不清言行有失,这不是清醒得很?还敢拿这种眼神看他,生怕他注意不到吗! 不过片刻,陛下终于看完,朗声对他说道: “朕久居雍都,倒是许久不曾去梧州以作慰问,心中不安,听闻你自小身体不好,如今入了京,不知可有什么不适?” 楚月安垂眼:“臣女一切皆好,劳陛下忧心。” “那便好,那便好啊!”陛下拊掌而笑,就在所有人以为陛下要让他坐下时,一转话头: “朕听说,月安今年已过及笄?” 楚月安心里一紧。 “是,臣女两月前行的笄礼。” 陛下:“不知月安可有在京中有看上的子弟?大可与朕说,朕为你作主。” ...果然来了。 楚暮河不提便来问他,看他好欺负么! 能拖一会是一会,楚月安自然没有要遂老皇帝意愿的心思,故只是循礼上前,微一躬身: “劳陛下挂念,只是臣女如今不过及笄,若论婚事,大衍素来由长及幼,兄长尚未娶亲,臣女怎可逾越?臣女在此多谢陛下厚爱。” 言罢,再次躬身,举杯过顶,以示谢恩。 拿楚暮河作挡箭牌,是他们兄弟二人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无他,楚暮河在京这么多年,是陛下和丞相不想动他吗?不是没动过,而是动不了——因为楚暮河已经有婚事了。而那婚事,正是十几年前楚威霆给他定下的娃娃亲。 楚月安轻轻瞟了一眼坐在她右后方、此时正怯怯抬头看她这个方向的小女孩。 没错,楚暮河的娃娃亲,正是小他六岁的平南侯之女,吕柚宁。 本来是楚威霆看两人相处还算融洽口头玩笑定下的婚约,只是那年京城传人欲带走世家子弟,情急之下楚威霆便当真去吕家与人作了画押签字,到今那张婚契上还有楚暮河与吕柚宁两人的指印。 大衍最重礼法,断不应无故悔诺,故而这么些年来每每提及楚暮河的婚事,他都以这个借口搪塞过去,不过他本身也无娶亲的想法,对吕柚宁也向来是作妹妹看待。更何况小时候吕柚宁便与他不甚亲近,等吕柚宁也入京后,两人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更不曾说过几句话。 本以为到这里便算是结束,不曾想,楚月安刚放下酒杯,就见到对面的顾少室忽地站起,说出一句: “楚小姐此言差矣。” 楚月安心中一沉。 他面无表情,维持着礼数,问道: “不知丞相有何高见?” 顾少室一改方才与他说话温温和和的口吻,语调骤然尖锐起来: “小姐所言,是大衍历来约束男子的孝悌,世家向来有‘长兄未娶,弟不先婚’的道理,但家中女眷无需遵守。” “若真如小姐所言,京中多少适宜女眷,岂非都要等到长兄白发苍苍、功名尘土,才敢提婚嫁二字?” 不等楚月安回答,顾少室又直言不讳: “更何况女子一生花期几何?若因兄长迟滞,便要误了自己的良辰,这不是礼法,而是苛责。” “想来重束兄关照月安妹妹如斯,定不愿自己的婚事阻了楚小姐的前程。” 重束是楚暮河的字,顾少室虚长楚暮河一岁,年少时与楚暮河和太子属于亦师亦友的关系,算是半个同窗,如今自降身份以弟称兄,暗讽楚暮河为着自己的婚事阻碍楚月安,想来是不能善了。 这话楚暮河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不过他心知楚月安能耐,故只是将手中酒杯于桌前重重一放,一言不发。 楚月安见他停口不再发难,有了决断,当即似是胆怯般抿了抿唇,一双秀眉蹙起,脸色有些苍白,低声问: “既如此,顾丞相又以为如何?现在便给臣女找一个从未相识亦未相知的陌生男子,接着圣旨一道,便能成就一段金玉良缘?”他轻轻垂首,似乎极为神伤,“若真如此,莫说月安,恐怕将军府上下也不会同意的。” 这便是搬出将军府来压人了。顾少室了然,紧了紧袖中指节,忽然道: “月安小姐。” 楚月安顿感一阵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抬头,便见顾少室一撩袍角,正对着御座倏地跪在了堂下,口中字字清晰,响彻室中: “臣斗胆恳请圣恩,愿与靖远将军府楚月安小姐永结秦晋之好,自此诚心待妻,互敬互持。” “臣顾少室叩首再拜,请陛下恩准!”说罢,当即俯身。 一时间,群臣哗然。 安:?啥?这人是不是傻了 柿子:你没招了吧。 前三章进行了大改,可能会与后面节奏感觉等稍有违和,也可能有一些我还没注意到的逻辑漏洞,会慢慢改,也欢迎评论捉虫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当众求婚 第4章 初次交锋 有一瞬间,楚月安在心里从上到下问候了一遍顾少室的列祖列宗。 想他千算万算,居然没想到顾少室给他找的“如意郎君”,竟是他自己啊?京中不是传言他不近女色甚至可能有龙阳之好吗?! 他忍不住往地上跪着的顾少室身上剜了记眼刀,接着微动脚步走出桌案,对着堂上陛下盈盈一拜: “臣女与丞相素未相识,今日求娶实属突兀,望陛下三思。” 陛下尚不及反应,顾少室倒是先收了动作,转头看他,温温润润开口: “臣与小姐虽素不相识,但多年来听闻小姐芳名,可谓是心向往之,今日一面更是难掩情思,唐突了小姐,万望海涵。” 他脸上神情真挚极了: “言心悦小姐,字字发自肺腑,绝无虚言,只望小姐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想得美。 楚月安冷眼,只低头看着堂中地毯,不发一言。 陛下显然对眼前情形有些棘手,想来也是,顾少室如今捏着朝政大权,他怎么说也得顾忌一番,楚月安背后的将军府又摆在那里,不可忽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陛下当得颇为失败。 席上一时寂静无声,众人各有所思,便在此时,坐于右侧仅次于顾少室的一名中年臣子站起身来,躬身,俯拜谨言: “臣以为,顾丞相多年来一心朝政,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又与楚小姐家世相配,可谓天作之合,臣恭请陛下允准。” 楚月安心中一紧。 有一就有二,不到片刻,便又有人接着道: “臣观今夜丞相与楚小姐相谈甚欢,虽无旧交,却如相见甚晚,臣恭请陛下允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俩相谈甚欢的?? “臣周通霖,恭请陛下允准。” “臣程岳,恭请陛下允准。” “臣等恭请陛下允准。” 顾少室朝堂声威可见一斑,这一拜,堂中便乌压压在站了一片人,不知道还以为要逼宫劝陛下退位呢。 楚月安心中吐槽,反倒安了心。 果然,如他所料,下一刻,陛下一甩袖子,摆摆手: “都给朕起来!别人的婚事你们瞎操什么心?” “此事容后再议!” 接着又对楚月安和颜悦色: “月安,今夜委屈了你,改日我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守礼的小子。” 不等他回话,陛下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顾少室,或者说想看但没敢看,扬声喊道: “赵德禄!摆驾回宫!” 一场荒唐的宫宴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临走前顾少室拦他,言辞恳切请他明日去百味楼,要“给楚小姐赔罪”,被冷脸了一个晚上的楚暮河伸手拦下,难得刺了他一句: “顾丞相未免太给自己面子了。” 楚月安本想自己解决,倒是没想到二哥会替自己出手,心中隐隐有被维护的高兴。 看顾少室一副隐忍不发还要装作谦谦君子,楚月安郁闷了一整晚的心情难得好了点,竟没忍住笑出了声,一时间,两人皆转头看他。 “二哥。”楚月安面上仍在笑,却是摆摆手,示意他要单独和顾少室说话,楚暮河冷哼一声,抱臂走到一边。 几人最早离宴,走的是宫中主道,此时已经可以见到有陆陆续续的朝臣从殿中走出,朝他们这里张望,还有一两位楚月安看着很是熟悉,回想来应是在宴席上为顾少室说话之人。 他走至顾少室面前,堪堪在他身前三步停下,抬头,正对上视线。 平心而论,顾丞相生得一副好皮囊,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垂眸时若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瞳仁凑近了看是如徽墨一般的乌黑色,鼻梁挺直却不凌厉。 往下看,他唇线柔和,唇角总习惯性地微微上扬,看人时总像含着三分笑意,七分暖意,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君子如玉”。 可若如楚月安这般凑近细看,便会发现那笑意太薄,一双桃花眼里纵含情脉脉,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默然。便是有心摆出十分情意示人,也假得虚有其表,让人瞧着一碰即碎。 楚月安稍有走神,没意识到顾少室也在借着这个时机细细看他。 远看不觉,细看便会发现,楚月安虽身为“女子”,容貌看上去倒是比顾少室要凌厉许多。 他眉骨生得略高,眉峰挑得极准,如笔锋般斜刺入鬓,一双丹凤眼眼尾收得尖锐,眼型是利落的上扬弧度,右眼眼睑靠近眼尾处,还有一颗不仔细看注意不到的红痣。 他瞳色同样极深,如淬了寒的墨石。鼻梁高挺,山根处线条清晰利落,不似寻常女子的柔和,骨相极美。只是偏生唇色苍白,唇线抿得较紧。 他惯来不笑,看上去生人勿进,此时虽带着三分笑意,尤让人感到凉薄疏离。 “顾丞相。”楚月安道,他嗓音在晚间冽冽冷风中被吹得愈发虚薄:“‘入界宜缓’,太傅不曾教过你么?” 顾少室面上神情微动。 不等回应,楚月安飞速退后转身,快步走到楚暮河旁边,拍拍他的肩:“走啦,二哥。” 顾少室抿了抿唇,抬眸,紧紧盯着楚月安离开的方向,直到后方他的贴身侍从松竹追上来了也没有发觉。 松竹:“公子,今夜您的举动也太突然了,顾家几位族老方才便传人来唤您呢,您看今夜我们是回丞相府还是去顾府......?” “回府。”顾少室冷道,紧接着收回望去的视线,拂袖转身,跨上回府的马车。 而另一边,楚月安心情颇好。 他只要一想到,顾少室会因为他方才那句话辗转反侧冥思苦想,甚至于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楚月安心里就一阵痛快,甚至于今晚上的憋屈都烟消云散。 爽,实在是太爽了。 而他提到的这位太傅,自然就是谢乐知。 谢乐知乃前朝太傅,十数年前被当今陛下指派去做太子、也就是陆景辞的老师,然而谢乐知在任不过三月,便称自己年老体衰恐难胜任,上请告老还乡,陛下挽留不住,便任他去了。 后来谢乐知游历到梧州,在子湖边上遇到小小年纪沉稳钓鱼的楚月安,惊叹于他的定性,一时兴起收了他做徒弟,这一教便是八年。 其实当时是睡着了的楚月安:嘘。 后来他从谢乐知口中得知,在他之前,谢乐知还有一个教了不到半年的“大徒弟”,可再细问是谁,谢乐知却不肯言明,只叫他自己猜。 于是乎,去岁上京之前,两人打了个赌,若是楚月安猜中这位“师兄”是何人,以后下棋便都先让他三子,若是未中,下次回来,就得老老实实把没抄完的兵法老老实实抄完。 至于结果? “位高险峻,棋风稳健,不冒奇险,善谋全局……”。 “月安,在念什么呢?”楚暮河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月安笑笑:“我在想师父给顾少室写的‘判词’。” “判词?”楚暮河显然没听懂。 楚月安便将这事挑着和他讲了,不过特意隐去了一句,也就是当时谢乐知说完这话后又习惯性地数落他: “他虽在我手下受教不过一年,但我观他才能绝非池鳞,如今他光芒初显,又能果断藏锋,比之你可以说是稳重太多,悱之,你端该叫他一声师兄。” 悱之是谢乐知赠他的小字,先生知他男子身份,取“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意,意在纠一纠他贪险冒进的坏毛病。不过及笄礼所用的女子表字却是先生给他沽的另一个词,在此按下不表。 不费吹灰之力,楚月安几乎是到了京城便知道谢乐知说的人是顾少室无疑,毕竟也找不出第二个“位高险峻”之人,但说后半句...... 藏锋? 你说谁?顾少室? 反正他是没看出来。 谢乐知还想让他叫师兄?他才不叫呢,谁爱跟顾少室认亲谁去,他才不要和奸臣同流合污。 “阿月?阿月?” 楚月安眨眨眼,回神,楚暮河见他看向自己,松口气,眉心微微皱起,有些担忧: “月安,你是不是刚回京还有些疲倦?最近几次叫你都在走神,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多多在府修养得好。” “明日我要进宫看望太后,你便留府休息吧。” 楚月安先是随声应下,忽然一顿,说道:“不对。” “怎么了?”楚暮河正被手中两月堆积下来的京城头疼,闻言立马放下卷宗看他。 “太子殿下如今正在太后娘娘身边侍疾吧?” 楚暮河点点头:“照理来说应是,入寺任谁也能看得出是殿下打的幌子,依殿下与太后的关系,更大的可能是在慈宁宫。” 楚月安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来: “二哥,明日晨,我也能去吗?” 楚暮河:“自然可以,只是......”他眉目间染上几分忧愁,“月安,顾丞相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楚月安本没想清楚顾少室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刚才回想了一番太傅的提示,忽然就想通了。 以顾少室的心计,不可能猜不到自己这场请婚不会得陛下同意,可他还是这么做了,这就说明,他要的不是那个结果,而是这件事本身能带来的影响。 顾少室横插一脚,也许是早已查探出陛下有意指婚他和太子,有意破坏。但同样的,顾少室本没必要以如此“直白”的方式达到这个效果。 找两个合适的世家子弟做挡箭牌,最温和最妥帖不过的选择。 楚月安不敢说完全了解顾少室的性子,但他十分清楚像他这种从小在内宅弱肉强食、虎狼之争长大的庶子,会是什么样的为人处事。 楚月安和顾少室二人虽都是庶出,却大不相同。楚月安生母是将军府上唯一的侧室,他也是唯一的“独女”,自小锦衣玉食长大。 可顾少室不同,吏部侍郎顾健庭,也就是顾少室的生父,年轻时是出了名的风流子弟,府上小妾通房数不胜数。 虽顾少室的生母是四大世家之一的林氏二小姐林知遥,且林氏的大小姐林知意还入宫成了皇后,却可惜这两姐妹都是薄命佳人,皇后诞下死婴难产而死,妹妹林知遥生下龙凤胎,没多久亦随长姐而去。 可想而知,一个失了生母的不受宠的庶子,能在偌大的顾府打拼到如今的地位,靠的可不是现在这幅温温润润的面皮。 顾少室必然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谋常人之不可谋,行事要三思而后动,观局要算一而知十,怎么想都不会做出今晚这番兵行险招之事,这既不符合他的性格,也与谢乐知的判词有违。 因此楚月安猜想,顾少室应是做了两手打算。 一来,如果他这位将军府三小姐是个好拿捏的,便如前言找几个世家子弟,让将军府权势不至于因此威胁到他,又能满足陛下的制衡之意。 二来,就是如果楚月安是个不好对付的硬茬,他也能立刻做出反应——也就是直接拿自己的婚姻与楚月安绑在一起。 这样一来,虽然陛下不会同意,但同样堵死了陛下主动去提太子殿下与楚月安的婚姻之事,同时还能打压京中其他世家对将军府权势的念头,可谓是一石三鸟。 这步棋虽险,对于顾少室而言,确实是保全了自身又顾全了大局。楚月安一时下意识想夸,末了想起这人是顾少室,撇了撇嘴,叹了口气。 因为顾少室此举彻底让楚家丧失了主动权,如今楚月安走到哪都带着这场与顾少室“悬而未决”的姻缘,又怎么如一开始所想的一般,借其他世家之手,搅乱这池浑水? 除非—— 除非他主动找上太子。 甫一想清,楚月安回神,稍一点头: “暂且有几分对策,兄长不必忧心。” “你如此说,我便放心了。”楚暮河回他,伸手过来给他理了理他膝上毯子。 “离府还有段距离,你再休息会,到了叫你。” “好。” 安安:师兄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叫师兄的 柿子:她怎么会知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初次交锋 第5章 独特称谓 “知霜姑姑。”楚月安两手按于腰侧,行了一个女子礼。 “这便是将军府的楚月安小姐了吧?”知霜是太后身边侍奉了多年的老人,最会察言观色,今日楚月安特意穿了一身平淡的素色青衣,一头乌发只以一支松木檀簪挽起,余下青丝如瀑垂落肩头。如此装扮,一来是念来太后尚在病中,不宜过繁,二来嘛...... 楚月安垂下眼帘,任知霜打量。 知霜越看他心中越满意,口中却道: “太后听闻小姐自幼体弱,如今娘娘身染风寒未愈,怕过了病气给小姐,便遣奴婢来请姑娘去侧厅休憩,日后再来陪太后娘娘叙话。” 楚月安唇角微勾,看来他猜想不错,陛下的路行不通,太后娘娘却是个精明的,这真是瞌睡了有人来送枕头,送来的机遇不要白不要。 他当即柔声应道: “多谢太后娘娘体恤,臣女在此恭祝娘娘万福金安,早日康复,余下谨听姑姑安排。” 楚暮河眼神复杂看他跟着宫婢进了侧厅,心中无奈摇了摇头,左右他插不上手,便进了正厅。 陆景辞入殿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身着青绿襦裙的女子以手支颐,半边青丝如瀑垂落肩头,窗外一缕日光斜斜暖在她侧脸之上,衬得她面庞如玉,许是昨夜睡得不好,她眼下覆着一层浅淡的乌青,眉心微蹙,眼睫似羽,时而如蝶翼轻颤,仿佛随时都会醒过来。 陆景辞眼中惊艳一闪而过,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放轻步子,悄声走至桌边,却不想没注意遮住了一半日光,女子放于桌面的素手指尖微动,忽地睁开了双眼。 这女子自然便是楚月安。 他昨晚与二哥回府后便径直去了书房,先是唤春鹊找来那本从百味楼集来的册子,翻找太子的喜好,又唤来林彻询问打听的消息,回过神来已近三更,拗不过春鹊让他休息,便熄烛睡了,全然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毕竟还是长身体的年岁,休息不足又早起进宫,故他本是想随意阖眸养神一番,却不想真睡着了。 楚月安当然是见过太子的,太子陆景辞与他二哥私交甚好,去岁亦常来府上做客,但他不能真当自己见过,毕竟他可是“初入京城”的楚家小姐,却又不能装作自己没认出来,这套路早就过时了。 故而楚月安先是故作迷茫地眨了眨眼,似是还没清醒过来,却在对上陆景辞视线时瞬间恢复清明,眼神微动,像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眼前人着装气度,正要起身,不想陆景辞几步上前,忽然伸手,抬起他下颚: “既见本宫,为何不行礼?” 楚月安微仰着脸,与陆景辞对视,他眼中不惊不惧,一派淡然,半晌,才垂下睫翼,轻声道: “臣女不知殿下会来此处,御前失仪,还望殿下海涵。” 方感到力道微松,楚月安趁着机会挣脱桎梏,提裙起身,稍退半步,面色自若: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恭谨端方,不卑不亢,说的便是楚月安这类人了。 陆景辞自小被父皇封为太子,是当之无愧的天横贵胄。长住雍都,什么样的绝色美人都见过,却无不因着他身份对他恭敬非常,甚至于越了谄媚,就连他唯一娶进府中的侧王妃也不能免俗,却少见如楚月安这般视自己与他平起平坐般的女眷。 因而,他本对太后又给自己塞人的举动心有不爽,如今一观,却不得不感叹,甚至有些为之心折了。 这般想着,陆景辞摆摆手:“无碍,姑娘免礼。” 楚月安直起身,与他平视,一言不发。 陆景辞心中赞赏之意更甚,略一沉思,问道: “不知姑娘是哪家女眷?本宫与姑娘一见如故,观姑娘甚是疲倦,不如由本宫作主,送姑娘回家休憩?” 楚月安心道你不知道才是有鬼了,面上却只是淡声道:“臣女楚氏,家父梧州靖远将军。” 陆景辞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来:“原是月安姑娘,本宫听说昨夜宴中出了些变故,劳姑娘受惊了。” 本是一桩连理喜事,也能说成变故,这便是太子的威势了。 楚月安听他这般说,心中更是有了几分把握,便顺着他的话头,唇角勾起一个浅笑: “中秋佳宴,美酒醉人,不过是些玩笑话,倒让殿下费心了。” 两人对视一眼,仿佛达成了什么无声的协议。 楚月安今日装扮别有一番风情,清婉却不柔弱,素净却不苍白,此时一笑便霎时鲜活许多,连窗外桂子也经风摇摆为他送香,陆景辞一时看着痴了,竟比那话中美酒更加缠人。 楚月安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一双凤眼朝着他轻眨两眨,直勾地陆景辞心猿意马,仍不住又朝他凑近两分。 昨夜他听闻此事时,还心想能让顾丞相都为之倾心的姑娘究竟是何方仙子,如今一见,却不得不感慨,实在是美人如斯,教人难以移目。 看来这回他是无法成人之美了,陆景辞心中有了成算。回神,举右拳掩唇咳嗽两声,抬手作邀: “姑娘,请。” 这便是打算亲自送他出宫了。楚月安微微点头:“多谢殿下。” 陆景辞不打算轻易让人离开,正巧,楚月安也不打算就这么走,可以说是都心怀鬼胎。 两人并行于御花园小道之间,陆景辞有意放慢脚步,楚月安便随他动作。天气晴朗,两侧花团锦簇,一男一女容色俱佳,看上去颇为赏心悦目。 陆景辞见他与自己同行仍不见惶恐,举动间从未逾矩,又不过分谦恭,虽一路无话,却毫无不耐烦,心中沐然。半晌,耐不住好奇,开口问道: “听闻姑娘上月方才及笄,恕本宫冒昧,不知可否请姑娘告知小字?自然,姑娘亦可以字唤本宫。” 楚月安抬眸望他,似乎并不惊讶: “不知殿下表字为何?” 陆景辞凑近了些,低声道: “姑娘可唤我‘无希’。” 楚月安略一沉吟:“...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他抬眸对上陆景辞视线,微微一笑:“此字甚配殿下。” 陆景辞目露惊艳。 目的达到,楚月安立时又收回视线,微微垂眸,口中道: “殿下唤我‘柏舟’便好,只是‘无希’......殿下毕竟身份尊贵,臣女即便有心亲近,亦恐旁人非议,恕难从命。”说罢,微一躬身,便立刻被陆景辞伸手按住:“姑娘不必。” 陆景辞暗吸一口气,此时两人挨地极近,他便能清晰闻到女子身上传来的一股如岁暮栀子的幽香,那味道很淡,仔细嗅闻仿佛无迹可寻,却偏偏时时萦绕鼻间,扰人心神。 “......是本宫思虑不周,唐突了姑娘。”陆景辞喉头翻滚,定神控制自己移开了视线,仍是不放弃: “只是私下相唤,柏舟觉得如何?” 楚月安垂首,后退半步,恭谨道:“殿下。” 这便是答案了。 陆景辞心中挫败,也愈发激起了他的好胜心,当即伸手,隔着衣袖将他扶起,脸上倒是不见遗憾,仍是照常说道: “无妨,柏舟,宫门就在前方,本宫送你回去。” 这一插曲很快过去,路上自然也无人打扰,很快到了宫门,楚暮河一早在这候着,见楚月安和陆景辞一同出来,眼中惊讶一闪而过,倒没说什么,只是上前见礼: “殿下。” 陆景辞与他交情深厚,摆摆手,“重束,柏舟我就送到这里了,我看她神色倦怠,你快些带她回去休息。” 楚暮河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听身后传来一声不咸不淡的疑问: “柏舟?” 场面静默了一瞬。 不用楚暮河回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更遑论正对着他的陆楚二人。 楚月安最先反应过来,直接忽视了站在楚暮河身后、此时正一脸莫测的顾少室,对陆景辞微一颔首: “既如此,臣女告退,殿下保重。” 说罢,他眼不斜视经过顾少室身边,正要跨过宫门,被人猛地伸手拉住了手腕: “堂妹。” 这一声“堂妹”,不仅楚月安浑身僵住了,连楚暮河也倏地回头看他,陆景辞挑了挑眉。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顾少室这么说,倒也没错。 靖远将军府已经过世的主母,也就是楚逸骁和楚暮河的生母顾清棠,出自顾家旁系,勉强能得顾少室称一声姑姑。如此一来,虽楚月安并非顾清棠所生,但顾少室唤他一声“堂妹”,从礼法上,倒的确是行得通的。 但特殊就特殊在,当年楚威霆与顾清棠相识相爱与氏族利益无关,且顾清棠在顾氏待遇不好,等顾家意识到顾清棠摇身一变成为了将军府主母之时,再想弥补已是不及。也因此,将军府从无与顾氏世交之意,更何况顾清棠因病离世得早,等到了这一辈人,也已不再提往昔恩怨。 而顾少室如今突然攀亲,非但亲近不了将军府,反倒会惹自己一身腥。 果不其然,不等楚月安开口回应,楚暮河忽然动作,以腰间剑鞘打掉了顾少室抓着他的手,言辞中带上了毫不掩饰的锐利: “顾丞相,男女有别,烦请注意分寸。” 楚暮河此时身为武将的优势便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身为殿前司统领,即使是出入宫城亦能随身佩剑,虽年岁不及顾少室,可一身武力摆在那里,方才手起鞘落那一下也是实打实的。楚月安眼睁睁看着他眉心拧起一瞬,显然是痛的,却在转瞬间平复,心中讶异。 顾少室明显势弱,神情便恭敬了许多: “臣与堂妹久未相见,如今想话话家常,重束兄也不许么?” 说来也好笑,要是顾少室非要叫他堂妹,竟然也不称呼楚暮河一声堂哥,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楚月安心中咋舌,顾少室一张嘴颠倒黑白无中生有的本事他算是见识过了,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忍辱负重演技精湛,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都想和顾少室取取经了,也无怪乎人家能当丞相。 “我们楚家可没有你这位堂哥。”果不其然,楚暮河直接冷声刺他。 这话一点情面也不留,顾少室脸上笑得有些勉强,还待再说,陆景辞适时走上前来,两手各按一人肩头,面上笑意盈盈: “好了好了,给我这位殿下一点面子?没看到柏舟在风中陪你们站了这么许久已经面色发白了?重束,还不快带柏舟回府?” 楚暮河勉强收势,不再看顾少室,两手作揖,躬身听令:“殿下所言极是。” 两兄妹走后,陆景辞却是不着急回他的东宫,堵在门口,一副正等着顾少室来跟他说话的样子。顾少室心知被楚月安提前摆了一道,心情不愉,面对着陆景辞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垂着双眼躬身见礼:“太子殿下。” 陆景辞刚看完一出好戏,心中畅快不已,连带着看顾少室都少了往日两番火气,但毕竟有半师之义在前,他也不好逞小人之快,只是笑着又拍了拍他肩膀,颇为关怀: “今日休沐,丞相入宫所为何事啊?” 顾少室心道他总不能说是收到消息知道楚月安要入宫,担心她遇到太子,便急急忙忙来寻吧,只是事已至此,他没想到楚月安破局如此之快,终究是他棋差一招,技不如人,只能想法补救了。 顾少室提起嘴角,恢复了往常面上的三分笑意,随意回他: “陛下有召,命臣前往御书房一叙。” “哦——”陆景辞拖长了调子,“那丞相还不快去?岂不是要父皇等急了?要不让本宫送你一程——” “殿下身份尊贵,怎可劳累?臣现在便去,殿下请自便。”顾少室忽地打断他的话,这对于顾少室而言其实已很失礼,不过想来陆景辞也不会真的怪罪他,果然,陆景辞闻言面上笑意更甚,挥挥手:“丞相去吧。” 顾少室很郁闷。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出自陶渊明《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 第一个修罗场呀哇咔咔!本作又名《安安的花名册》(正经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独特称谓 第6章 不速之客 “你说什么?” 林彻单膝跪地: “是,今日小姐不在府中,那白家的大公子白子尧带人闯入府中,要我们把白子穆的身份文书交出去。” 楚月安皱眉: “你可给他了?他还说了什么别的?” 林彻:“并未。属下派人拦着他们一行人不许入内,而他口中粗鄙之语太甚,属下恐污公子之耳。” 楚月安:“我什么话没听过,且说来听听。” 林彻便顿了顿,说: “他原话是:‘要白子穆滚回白家给他提鞋’,公子您看…” 楚月安有些好笑: “白子尧还是老样子,也罢,既如此,你把文书拿来,我去一趟白府。” 林彻皱眉,不太赞同: “白家态度如此,公子为何还要去?” 楚月安叹道: “不去不行,即便白子穆不是因楚府而死,他到底也是白家送来的人,我现在既然用了他的身份,便不能不管白家的事,更何况搭上这条线,也未必没有好处。” 白家曾受将军府荫蔽,为示诚意,将家中不受宠的远房子送来将军府作奴仆,也就是白子穆。 白子穆从小缺衣少食,身体不好,将军府又不缺人,但看他这个样子回府也是受苦,便收下了。 只是或许他天生命途不好,某日晨起,竟被人发现他死在了床上,仵作验尸后,说应是卒中所致。 因他恰好被分在了楚月安的院里,他那时已开了智,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就做主将人埋在了后山上,收起他的身份文书,把这事压了下去。 林彻:“就当白子尧在狗叫不就行了。” 见楚月安没有调笑的意思,林彻立刻敛了神色,肃容抱手: “公子若真计划如此,请派属下替公子前去。” 楚月安淡淡道: “你能替我一时,总不能替我一世。” 林彻仍道: “属下愿替公子分忧,不在乎一时一世。” 楚月安轻笑一声: “起来,用不着你。” 林彻仍是不动。 楚月安终于有些恼了:“你什么意思?” 林彻不看他,低着头道: “此举太险,一旦东窗事发,属下还能替公子承罪,而您要是被人发现,楚府从此万劫不复。” 楚月安霍然起身: “林彻,你不信我?” “属下绝无此意。” “那这些话就不许再提。”楚月安冷然。 “属下请命……” “出去。” “…是。” 一盏茶后,书房。 楚月安跪坐于矮桌之前,右手执着支墨笔,对着已经写得满满当当的一本小册子涂涂画画,半晌,吐出口气,终于放下笔,春鹊时刻关注他情况,见他忙完,半跪桌前,低声问: “公子可倦了?方才二少爷派人来询公子午膳,说若是还睡着便不急,晚些时候让厨房那边送到浣花阁来,不知现在可要传膳?” 楚月安咂舌:“二哥不会真以为我在睡觉吧?” 春鹊捂唇笑:“以公子在府中的作息,二少爷这么想也不奇怪。” 这个“府”指的自然是梧州的将军府,而非他如今住的“楚府”。 而这楚府,是陛下在楚暮河接任殿前司统领时所赐。 虽殿前司统领一职官居五品,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但约摸是陛下考虑到楚暮河毕竟没拿到掌印,又顾忌楚家权势,于是这赐下的宅子便越了一个五品官该有的规制。地靠城西集市,占地近三十亩,共正房五间,进深三间,另设东西厢房各三间,其余设施等一应俱全。 只是楚家一脉多年前便一应随他父亲楚威霆搬迁至梧州,如今在京城余下的不过一二支系,入不了这楚府的门,故这府上不过他二哥楚暮河、还有他这位“三小姐”楚月安而已。 楚月安闻言嘟嘴,伸手作势欲打她:“春鹊姐姐又打趣我。” 春鹊也不恼,甚至伸出手掌朝上,一副由着他打的模样,楚月安看她如此也没有了心思,轻咳两声,春鹊明白他这是要说正事了,顷刻收了笑容:“小姐。” 楚月安:“午膳便让下人们去传,让厨房多做点,拿三副碗筷来。” 春鹊眨眨眼,明白了他的意思,过往公子带着她和林彻一起用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即便公子施恩,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如何能受得? 她想通得极快,下一秒,便跪倒在楚月安面前,坚决道: “请小姐收回成命,这于理不合。” 楚月安脸色霍地沉了下。 半晌,他才冷冷开口:“...怎么,你也要学林彻,现在还在外头跪着?” 楚月安知道林彻自幼习武耳力过人,便直接放声说道: “二哥虽信重我,终不及你们两个常年伴在我身侧来的诚心,如今我初至京城,无人可用,当此关头,你们却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春鹊面色如常,抿着唇一言不发。 楚月安被她这幅软硬不吃的样子气笑,拂袖起身: “既如此,爱跪便滚出去和林大侍卫一起跪,别杵在这碍眼!” “是。”春鹊脸上毫无难堪,起身行礼,便退了出去,又对外面候着的婢女吩咐了几样清淡下火的小菜,令厨房做好了送过来。 一切毕,春鹊当真走回门前跪下。林彻正在她身旁,仍是一身劲装,背挺得很正,一丝不苟。 约摸一炷香后,厨房送来午膳,春鹊让侍女接过,自己敲了敲门,见室内无人应答,以为是公子还在生气,便吩咐侍女悄声端进去,结果不到片刻,室内便传来侍女惊慌失措的声音: “不好!小姐...小姐她不见了!” 另一边,白府正门外。 楚月安正坐在街边一处不起眼的茶摊之上,他换了一身由云青丝帛织就的锦袍,袍角暗绣着银线流云纹,腰间垂着枚流转光华的白玉。他面容经过修饰,此时微微低着头,余光注意着不远处的动静。 白家祖上一脉在边境从商,常年依附于楚家,后来白家小姐白萱与彼时还是安平王的当今圣上陆明远成婚,又随着一道圣旨举家搬迁入京,可以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士农官商毕竟纲常,是以白萱在王府内是侧王妃,入宫也只得封为四妃之一的淑妃,而皇后则是正一品御史大夫沈正英的大女儿沈知意。可惜的是沈知意虽有幸第一个怀胎,却因身子羸弱最后落得个一尸两命,白萱便在这之后顺理成章当上了皇后,后来又顺利诞下了当今太子陆景辞。 按理说,作为皇后母家,白氏不说光耀门楣极近威风,也总该颇受倚重。可事实是,当年白氏主家与支系本已离心,圣旨一来,主家更是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即将成为皇后母家,便将上门攀亲的支系一应拒了来到京城,白萱却只不过是四妃之一。 白氏在京中几无根底,一应财商亦早被各大世家瓜分殆尽,是以过得不说艰辛,至少不算体面,直到一年后白萱成为皇后,才得陛下亲赐府邸。 只是各大世家明里暗里皆瞧不起白氏,却不仅是出于根底,更是白氏主家的大公子白子尧,是个不折不扣的顽劣子弟,夜宿花楼醉酒上街于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最过分的是他在任礼部侍郎之时,在接见外臣失了礼数,让人贻笑大方,生生丢了大衍的脸面,因此他官也没了,白家的脸面也被丢尽,可不就是笑话一个吗? 祸不单行,偏偏白氏主家男丁稀少,多是女眷,白父一代商人,同样不懂从政,经不起考校。 这也罢了,毕竟后来白萱生了太子,但在太子八岁立储之前,白萱因为陛下对她冷待,便总是将火撒给陆景辞,母子二人关系并不如何,直到后来陆景辞成为太子,白萱再想弥补却有些晚了,是以太子成年后出宫立府,白氏挤破了头想给陆景辞再塞一个白氏女,却屡屡被他婉拒。至此,白氏可以说是山穷水尽,无可依靠了。 白子穆是白氏主家早年送来将军府的旁系之子,当时送来时还要将他遣入奴籍,做大哥的小厮,被父亲推拒了。只是白氏说什么不肯带人回去,白子穆便留着原籍,在将军府里做些打杂的活。 去岁楚月安借着白子穆的身份,在中书省中书主事手下谋了个小官,他用的白姓,没作遮拦,本以为白氏多少会注意,却无人上门。不想这次回京,明明没对外声称白子穆的消息,动作却这么快。 想来也是,毕竟来年开春便是春闱,白氏要是再不出一个官家子,还不如收拾收拾回梧州呢。白父定是想让楚家放白子穆回来,却头脑发昏派了个最没用白子尧来请,这才会有眼下的局面。 楚月安心中盘算清楚,掩下嘴角勾起的冷笑,背着双手走到正门之前,门外家丁伸手欲拦,被楚月安冷冷一瞪: “怎么?你们白大公子亲自请的我,两个不识相的家丁还敢拦?” 两人对视一眼,见他身上装扮非富即贵,当即恭声应答:“是,不知公子名讳?” 楚月安勾唇一笑: “鄙人不巧,也是白姓,你便去回你们家公子,他答应要给我提鞋之事,不知还算不算数?” 家丁面色一僵,只是看他气度不凡,怕是有所依仗,当即咬牙应了,夺门去禀。 不过片刻,便听一阵吵吵嚷嚷的脚步声与喧闹声靠近门口,随之“嘭——”地一声,大门从里被人踹开,楚月安早知白子尧脾性,躲得远远的,未受波及,可怜的是还站在门口的那名家丁,直接被这一踹飞出去几米开外。 楚月安无比怜悯地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便提起嘴角,笑眯眯对着跨出门槛的白子尧说道: “真是好·久·不·见啊,大哥?” 安安:男装!我亲爱的男装! 还是安安:(打扇)(装帅)天下第一我最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不速之客 第7章 入幕之宾 “你!”白子尧气急,此时见他更是火上心头,跨出门槛便要一拳砸他脸上,楚月安早有预料,抬手,便牢牢掐住他手腕: 他毕竟是将军府中人,即便是女眷,也自幼习武,白子尧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楚月安轻笑一声,手中使力向前一推,便将白子尧推倒,接着被府中小厮手忙脚乱扶住,白子尧脸都气得涨红,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便要破口大骂,却被楚月安倏尔投过去的一个眼神止住: “白大少爷,我劝你可不要祸从口出,老爷是让你来请我的,可不是让我来给你提鞋的。” 白子尧被他气势镇住,脸色由红转白:“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楚月安懒得和他多费口舌,不知从哪摸出一柄玉面镶银的折扇,“刷”地打开,一边扇风一边一步步朝他不紧不慢地走去。这架势完全是个翩翩少公子,比还瘫在小厮手臂间衣冠不整的白子尧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不仅是他,就连白家的侍卫也被他唬住,跟着他动作一步退步步退,很快便进了主院。 所幸,白子尧是个蠢的,白父显然不是。白老爷听到动静刚好赶到前院,见“白子穆”浑身装扮端正大气,举止又文雅风流,心中登时激动不已,又看白子尧一副邋遢样子,火气就“蹭蹭蹭”往上冒: “白子尧!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像不像话!来福!”白老爷叫来管家,“把这个不孝子给我带回屋里去!关半个月禁闭!” 楚月安在一旁看了白子穆被七手八脚按着带走的全程,心中窃笑,面上却收扇,对白父行了个端庄的礼:“见过老爷。不知老爷叫小侄来何事?” 白父见他如此,心中甚为满意,捋了捋胡须,和蔼道: “不是什么大事,还请小侄移步书房详谈。” “……原是如此。” 楚月安端坐案前,低头啜饮一口清茶,接着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来: “老爷提携,小侄不胜感念,只是,恕小侄无法答应了。” 白父有些着急:“为何?你可是还怨当时将你送到将军府?我改日便亲去楚府将你的身份文书拿来,你也不必担心…..” “并非如此。”楚月安摇头,“相反,”他适时扬起一个满足的笑来,脸颊微微抬起,“小姐对我很好,故并非小侄不愿归入本家,而是小侄不愿离开将军府。” 白父见他神态不似作假,登时心中警铃大作:“莫非你……” “是,”楚月安点头,脸不红心不跳:“我已是小姐的入幕之宾。” 白父倒吸一口凉气。 楚月安悄悄观察他神态,知他信了八分,便接着演: 便见“白子穆”神态稍有羞窘,侧了侧面庞。他姿容原属中庸,此时入了情态,便忽显鲜活夺目许多,只看他眼尾狭长,眼睫低垂,面带粉白,攥着折扇的青葱指节因用力而泛着白,竟显得颇为感性,他唇色桃红,张了张口,犹豫片刻,才娓娓道来: “小侄相信老爷,便不瞒着您,只是这说来也不是件清白事,将军府的威严也不容我们白家触动,还万望您守口如瓶。” 白父显然还没从这个消息中缓过神来,耳朵却先听到了“我们白家”,当即止不住笑,满口答应:“自然自然,小姐的事就是我们白家的事嘛。” 谁要和你们一家,楚月安心道。面上却是避开不谈,颔首: “得老爷如此保证,小侄也能够安心了。”他顿了顿,忽然叹息一声,从袖中拿出提早准备好的文书:“既如此,前日大公子奉老爷之命,来讨小侄的文书,这会确也该交给本家保管了。” 白父微微一愣,蓦地明白了他话中含义,心中狂喜: 这便是明晃晃的投诚了。 若说刚才是在交底,现在“白子穆”便是在向他、向白家投诚。毕竟他本意只是想与楚家交涉,还他们白家一代子弟,不曾想他那个糊涂儿子竟直接将人的身份文书抢了回来,楚家竟也没拦。 而如今“白子穆”却只字不提,主动给他递了个台阶。他就说嘛,若是“白子穆”在楚家当真如鱼得水,又何必独身来访?果然,定是楚家那位大小姐对他并不如何,而“白子穆”也无力反抗,便借这机会来隐晦地向白家求助! 白父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思路极为正确,看楚月安的眼神便越发炽热,他装模作样轻咳两声,手上动作却十分热切地为楚月安空了的茶杯斟满: “这事是犬子做的不太妥当,小侄千万莫要和他一般置气。” “怎会?”楚月安摇摇扇子,“大哥不拘小节,倒是我这做弟弟的自愧不如了。” 这话换谁说来恐怕都像极了反讽,可楚月安说出来却似乎理所应当毫无扭捏,直让白父听得顺耳极了。可转念想到白子穆如此身份恐怕难成助力,一时又愁眉苦脸,唉声叹道: “小侄啊,非是我强人所难,而是我们白家当前,真真是无人可用呐!” “你既如此交底,老夫也不和你拐弯抹角。我知你去岁已入了朝堂,在中书省任一小吏,老夫彼时忧心你是楚家安排的人,便未叨扰,就是不知现如今,小侄是如何作想啊?” 楚月安勾唇一笑,神情意味不明,却是不谈自身: “老爷不必着急......且听小侄慢慢道来,如今太子不愿帮母家,楚氏无可凭依,这些都无关紧要。” “现下朝堂之上谁说了算,难道老爷不明白吗?” 白父神情一凝,仿若顿悟:“你的意思是……” 楚月安摇摇扇子,笑得淡然: “只要搭上顾丞相,白家还用愁吗?” “白子穆”最后是被将军府中人接走的。 白父直送他到府门之前,见到林彻,差点没给人跪下来让他不要走,楚月安笑着和他拜别,转身就对上林彻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林彻几乎是咬牙切齿,平常绝不上马车,这次却是连推带拉将楚月安拉上来,劈头就是一句: “小姐!这也太危险了!” 楚月安知道他要生气,连忙竖指唇前: “嘘!还没走远呢!你想让你家小姐一番苦心经营全被浪费吗?” 林彻气不打一处来,还要再说,楚月安连忙拍他肩头将人按坐在座位上,见林彻一双剑眉拧起,故意不看他,楚月安叹笑,宽慰道: “这么大气性?我还没和你们计较上午那事呢。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在书房给你留了字条,你也找了过来嘛,反正这一趟本就不打算让你跟着的,嗯?听话,你小姐我什么时候算错过?” 林彻显然不赞同,抱起双臂,冷冷道: “既是如此,至少也该提前知会属下,这次幸好提前发现,若是没有,小姐又打算如何脱身?” 楚月安揉揉脸,浑无所谓: “大不了便在白府住一晚。再说了,我这不是让春鹊去传午膳了?时间算得正正好不是?要我说,本来是打算我们三个吃饭的时候和你们提一提,谁知道你们一个两个来雍都之后都跟变了性子似的,这也不愿那也不愿,连小姐的话都不听了,往后如何能成事?” 见林彻神色有所松动,楚月安趁热打铁,状似漫不经心说道: “你这么想帮忙,那也好,明日便劳烦你回一趟梧州,把季玉心带过来。不必掩人耳目,对外便说是楚府小姐热衷梨园戏曲,是特意请来的曲艺师父。” 林彻一怔,脱口而出: “小姐不可!” 楚月安却是一转态度,眉目一凝,颇具威严: “我方才说了什么,现在便忘了?” 林彻“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属下不敢!” 楚月安轻笑一声:“我看你可是大胆的很。” 林彻抿着唇一言不发。 楚月安略有些头疼,从袖中抽出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马车行驶得稳健,他估摸着也快入府,不得耽误,便倏地收起扇面,“啪”一声拍在林彻左肩: “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不愿叫她来也行,反正春鹊姐姐一手易容术高超无比,你既这么大胆,演一演我也无妨,是也不是?” 林彻听明白他话中含义,一张脸腾起红晕,竟然还顺着楚月安推断想了想自己身穿小姐服饰一举一动的样子,不寒而栗,连忙甩了甩头,声音都有些哆嗦: “这…这如何可行,我是男子,如何演得好女子?” 林彻也是糊涂了,话落才想起面前的楚月安何尝不是男子?他一顿,立刻意识到自己犯忌,连忙又要再跪请罪,却被楚月安一把拽起,脸上神色平静: “跪什么跪,起来。你也知道我从小到大至此不易,怎么也不愿意为小姐分担分担?” 说着,从座位底下抽出件轻盈的女服,一手按林彻大臂,一手便作势要往他头上套。 林彻以为楚月安真打算让自己演小姐,脸色白了几分,又不敢反抗,只好弱弱道: “属下…属下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所以你还不愿回梧州叫季玉心过来?”楚月安憋着笑,循循善诱。 恰巧,马车到了楚府后门,车夫在外头传唤一声。 林彻闻声如蒙大赦,连忙一把掀开已经罩在头上的软布,急声应道:“愿意!属下愿意!小姐吩咐,属下誓死追随!林彻这便出发!” 说罢,连滚带爬夺出马车,好像生怕楚月安抓他回去给他换女装一般。 楚月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仰倒在座榻之上,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则想着,不行,他早晚要蒙倒林彻给他穿次女装试试。 安安:(垂泪)是的,我是我自己的入幕之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入幕之宾 第8章 互飙演技 今天仍然睡不了懒觉。 楚月安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春鹊在他身后摆弄,今日选的是一身黛蓝羽缎百褶裙,外罩件缥青色纱衫,头上则绾了个灵巧的双环髻,冲淡些许面上冷淡气质。春鹊拈起一只翠色步摇欲簪,楚月安抬抬手止住: “我记着二哥在及笄宴上送了一对水蓝缀青金的海棠钗,今日便簪这个吧。” “是。”春鹊依言照做,从妆奁中找出那对海棠钗为他簪上。 跨入主厅时,楚暮河显然认出了他头上首饰,特意上前绕他一圈,眼睛发亮: “我送的?” 楚月安含着笑,“当然。” 兄弟俩其乐融融吃罢早饭,中秋休沐三日,楚暮河不用上朝,楚月安便托他送自己去平南侯府寻吕柚宁,接着再送二人去朱雀街的罗琦轩,好履他几日前约定,楚暮河自然满口答应。 结果到了平南侯府,小家伙竟还没醒,楚月安玩心大起,亲自跑到内院猛拍小家伙卧房门: “小柚子!再不起床太阳晒屁股啦!!” 不到片刻,吕柚宁揉着睡眼拉开房门:“谁啊,大早上的还要不要人......月安姐姐!”吕柚宁眼睛一亮。 楚月安挥挥手,脸上不自觉带上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的笑容,眼神却好像在说:“怎么,是我,不高兴?” 吕柚宁一看是她,困意没了起床气也没了,又想起自己现在还没完衣服没洗漱,不知道在月安姐姐面前有多丢脸,却还是捂着小脸怯声问:“姐姐!你是来带我出去玩的吗!” “对呀对呀。”楚月安点头。 吕柚宁本抬头盯着他,见他笑起来“腾”地红了脸,“哐”地一声关上房门,大声喊道: “月安姐姐你等等我我现在立马换衣服——” 楚月安失笑:“好好,不着急。” 两人到罗琦轩恰逢开店,门外洒扫的童子先认出了平南侯府家的小姐,虽不认识楚月安这个生面孔,心里却是知道能和平南侯府中人同行绝对不是宵小之辈,连忙向内通传。 门童再请两人进门时,却见内间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他身穿鸦青色素面直裰,手打一把玄色嵌金丝玉扇,行走间衣袍暗绣的银线辗转流光,端的是一派君子端方,优雅从容。 楚月安猜想着许是碰上了店主恰来检视,正要拜会,微微抬首,却对上了那人一双沉沉入墨的眸子。 ......怎么会是顾少室? 楚月安心念电转,还未出声,顾少室倒是先发了话: “原是将军府月安小姐和平南侯府的吕小姐,方才是下人怠慢了,某在此和小姐们赔罪。”他略微一顿,行了个歉礼,方才抬起身与楚月安对视:“为表歉意,今日在店里有什么瞧得上的,罗琦轩一应不收钱财,某亲送至二位姑娘府上。” 楚月安如何聪颖,几句间便听出他绝非普通顾客,既如此,他楚月安如何能轻易放过?想着,当即上下嘴唇一碰,开始找不痛快: “丞相好意心领,只是月安尚有一惑,不知可否请丞相解答?” 顾少室挥扇的手一滞,心头忽升起一阵不妙预感,仍是不动声色,微微颔首: “小姐但说无妨。” 楚月安勾唇一笑: “月安想问...丞相怎这么早来女子衣坊?莫非这间罗琦轩是丞相所有,若真是如此,月安恐不敢经受丞相礼遇至此了。” “何出此言?”顾少室眉头一挑,收起折扇,上前几步,“可是有何处不和小姐心意?” 楚月安摇头,却是先拍了拍身旁的吕柚宁,这小姑娘自方才见了顾少室便心神不宁,他猜测是顾丞相身上官威太重,小姑娘心里害怕,恰现在他要说的话也不适合被其他人听了去,便俯身贴在她耳侧,温和说道: “阿宁,我和丞相大人有些事要商讨,你先去里面看看,好不好?喜欢什么就拿,姐姐给你买。” 吕柚宁自是听他的话,点点头,放开她原先扯住的楚月安的衣袖,细声细气回他: “好,姐姐要快点,不要忘了阿宁。” “自然。”楚月安摸摸她鬓角,“去吧。” 直到目送吕柚宁随着侍女进了里间,楚月安才侧目看向顾少室,他脸上神情平和镇定,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尖锐无比: “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丞相官居一品,却于皇城脚下行商敛财,是否不太妥当呢?” 顾少室一怔,没想到楚月安竟说的是这个。 大衍前朝确有从官不允经商之说,只不过历来约束极松,到了本朝,重定礼法之时更是删去了这条。莫说顾少室,满朝文武中人,又有几个敢说家内没有从商之人? 这时这么说 愣神不过一瞬,顾少室很快想出了对策,只见他忽地幽幽一叹,折扇一展,眉眼垂落,低声道: “没想到,原来某在堂妹心中成见竟如此之深。” 楚月安眼皮一跳。 顾少室还没完,他语带悲戚,若受了天大的委屈,腕骨一顿眉心一蹙,声音又轻了一个度: “我不过今日起了个早来罗琦轩,又托了认识的堂主牵线搭桥,才留下了当季江南送来最好的云锦。如此苦心孤诣,为的,便是为求娶堂妹提前备好嫁衣的料子。”说到这,顾少室总算抬了抬头,一双幽怨的桃花眼流转含恨,轻轻睨了楚月安一眼,末了垂首回去,折扇轻扇两扇,这才娓娓续道:“…不曾想,堂妹却是一言不合认我犯了律忌,这般无情,当真令人好生挫败。” 楚月安很无语。 他用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拍掉一胳膊鸡皮疙瘩,余光不小心瞟到仍兀自“黯然神伤”的顾少室,心中有一万个点点点想说。 不是,你谁?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大衍第一大奸臣,如今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少室顾大丞相吗?!现在这个扭着手绢低眉顺眼期期艾艾的春闺少女、啊不,春闺少年、也不对,顾少室都二十一了老大不小的怎么还不找个人嫁了……不对我在想什么! 楚月安觉得自己演戏这么多年以来遇到了真对手,他嘴角都要绷不住了,顾少室居然还记得时而抬头轻飘飘“极为委屈”地“瞪”他一眼,楚月安直被他看得牙根泛酸眼角发抽,连方才听到室内传来的物件落地的声响都抛诸脑后。 楚月安轻咳两声,顾少室既然要演,那他自然奉陪到底。 只见楚月安凤眼一眯,一手抱臂一手架于其上,略带了点嘲弄微笑起来睨视着顾少室: “哦?果真如此?既然丞相对我用情至深,想必嫁衣也已裁断好了?不知能否请丞相为本小姐介绍一番?” 顾少室嘴角一僵。 哪有什么云锦嫁衣,全是他随口胡谄的。他不过今早来罗琦轩突击审查账本,没想到刚好遇见了楚月安,本想趁机拉近关系,便故意扯了个嫁衣的幌子,他心知楚月安大抵会如中秋宴那晚讥讽回敬,没料到她真的要看,然而现在他上哪去给她找嫁衣? 慌乱之中顾少室灵机一动,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但见顾少室倏然眼睛一亮,似是惊喜非常: “这么说,小姐答应与某的婚事了?” 楚月安:???哪来的自恋狂? 他当即冷哼一声,正要回怼,一个尖锐的女声却先他一步响起: “川行哥哥才不会娶你呢!” 楚月安和顾少室俱是一愣,顾少室站在楚月安对面,先一步看到来人,面色微变。而楚月安刚好转过头去,没看到他神色变化。 只见门外走近两人,一人正是昨日晨才见过的太子殿下,而他身旁则是一位身材娇小,面带不忿的年轻女孩,她身上衣饰华贵,绣金纹,行走间琅佩玉环伶仃作响,眉眼间尽是张扬的不可一世,看上去像是从小娇惯着长大的。 楚月安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她是谁,大衍皇室唯一的嫡系女眷,陆景辞的嫡亲妹妹,陆双婵四公主。 “见过太子殿下,四公主。”楚月安垂首行礼。 “我才不受你的礼呢!”陆双婵显然不待见他极了,双手叉腰,却在下一秒几步跑过楚月安身边,两手拉住顾少室:“川行哥哥就不要和我见外啦!我今天要来挑生辰礼上的衣裙,你来帮我选好不好?” “舍妹不懂礼数,柏舟万勿介怀。”所幸陆景辞不会让他难堪,及时上前欲搀他起身,被楚月安不着痕迹避过,面上含笑: “四公主毕竟还未及笄,不懂人事,真要计较岂非臣女的罪过?殿下不必忧心。” 陆双婵本拉着顾少室絮絮叨叨,听楚月安此言忽然小脸一皱,扭头就叫道:“你什么意思?!” 吕柚宁早在内间听到了动静,此时恰好探身出来便听到这句,见有人对她的月安姐姐出言不逊,当即不爽,秀眉一竖,抬手一指,便放声回敬她道: “姐姐说你不懂就是不懂,你叫这么大声便以为自己有理了?” 楚月安稍有愕然,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吕柚宁此时爆发出这么大的气势,心中顿感欣慰。可那头的陆双婵显然从小到大没被人忤逆过,此时张了张嘴,竟是忽然“哇”一声,一双藕臂一把箍住身旁顾少室腰身,埋首在他胸前大哭起来。 顾少室浑身僵硬神色尴尬,和楚月安一同把目光投向此刻场上唯一能主事的太子殿下。 陆景辞显然也对这场面稍有些束手无策,摸了摸鼻尖,对上顾少室视线,蓦地说了一句: “那便劳烦丞相替本宫照顾舍妹了。” 顾少室:??? 顾少室眉头都要皱起来了。 紧接着,陆景辞一转态度,温情款款向着楚月安伸手,眼含歉意: “舍妹不懂事,此番多次唐突柏舟,不知可否移步百味楼一聚,好让本宫稍作补偿?” 楚月安心中憋笑,忍住了余光瞟顾少室的冲动,伸出手,欣然应许: “当然,殿下应当不介意带上柚宁?今日本就是臣女答应带她出来玩的。” 掌心相贴,陆景辞心满意足,难得分了一丝目光看楚月安身边的吕柚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自然,两位小姐,这边请。” 顾少室在原地欲哭无泪看三人走远,又低头看了看趴在自己怀里死赖着不走的陆双婵,终于认命般叹了口气。 “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出自《资治通鉴》 安安:没人能比我会演——除非那个人姓顾 被四公主缠住的柿子:…0个人想和你比这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互飙演技 第9章 设圈入套 “五日后便是四公主的生辰?” 楚月安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些恰到好处的惊讶来,他眼眸微微睁大,藏着一丝未及反应过来的错愕:“我还以为公主方才说的是玩笑话呢,看来臣女要提前备着礼物了。” 他声音轻柔却又清晰,难得露出些与一贯冷淡神色之外的神情,陆景辞心中微动,笑着道: “柏舟有心,想来双婵也是欢喜的。”身为太子殿下,陆景辞对楚月安毫无架子,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稳稳拿起银箸,仔细地挑走鱼肉中的刺,待挑好刺后,他轻轻夹起那片鱼肉,带着几分温和与关切,将其夹至楚月安的碗中。 “这家的清蒸鲥鱼,倒是比御膳房做得多了几分鲜甜。柏舟,你快尝尝。” 楚月安本欲夹面前菜盘里的豆角,被陆景辞忽然举动一惊,筷尖顿住,脑中先冒出来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你和顾少室不会是串通好了吧?怎么想拉近关系都是给人夹菜?还都夹鱼肉? 面上,楚月安却是缓缓抬眼,目光平静无波,落在夹过来的那块白净剔透的鱼肉上,微微颔首,声音清清淡淡,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多谢殿下。” 说罢,他才拿起银箸,极秀气地将其夹起,小口咬下。动作优雅,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 这动作确有一分是楚月安刻意为之,但更多,则是因为他对鱼刺有非常不好的童年回忆,故而能不吃就不吃,非要吃必细嚼慢咽不可。 陆景辞看着她这副模样,稍有懊恼。自方才进雅间起便一直是他在挑起话题,楚月安自己吃菜不多,倒是频频给身边的吕柚宁夹菜,与他回应也是短短几句矜持作答。 难得方才见她神色有所松动,以为能趁机提一提她的婚事,不想片刻又回到了最初的冷淡。 陆景辞自上回相见也算摸清了这位将军府独女的性子,知道她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本性使然,却仍有些挫败。 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飘进来的街市声。陆景辞看着楚月安清冷淡漠的侧脸,阳光洒落,在她纤长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更衬得她面庞秀丽精致,陆景辞越发意动,忍不住说道: “听闻城西新开了家书局,有不少孤本,柏舟若有兴趣,改日本宫……” “殿下,”楚月安忽然抬眼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几分疏离,“臣女近日身子不适,怕是无暇外出。多谢殿下美意。” 明眼人皆看出太子如今对楚月安有意,几番优待偏爱,频频示好,她却仍无动于衷。话说到这份上,再迟钝也该明白她的意思了。 陆景辞面色微沉,室内气氛倏然凝固,吕柚宁也觉察出不对来,眼神在两人之间飞速一扫,有些坐立不安。 这回不等楚月安主动,陆景辞开口: “柚宁妹妹,百味楼的荷花酥最是一绝,我让人带你去尝尝怎么样?” 吕柚宁虽然年纪小,却比陆双婵懂事得多,闻言怯怯点头。 陆景辞便扬声唤道:“来人!” …… 雅间内终于如陆景辞所愿余下他们二人。 楚月安全程不动声色,唯吕柚宁起身时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句:“别怕”,便继续侧过头看窗外的街市,陆景辞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随着“咔哒”一声房门被合上的轻响,和陆景辞缓步走回桌前的脚步,楚月安终于回眸望他,神色犹是一尘不变的淡然。 “柏舟风姿,虽非初见,尤甚夺目,令人见之心醉。”陆景辞端着款款笑意入座,目光灼灼直盯着楚月安面颊,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占有。 楚月安虽非女子,此时也不由得感受到那目光所蕴含的强烈的打量之意,进京以来类似的眼神他见过许多,却从没有哪一次让他这么不适,甚至想立刻掉头离开。 平心而论,陆景辞身为太子,容貌自是不差的,属于那种在人群中虽不至于第一眼见之惊艳屏息,却会为他周身沉稳气质所叹服。 他眉眼是规整的剑眉星目,眉峰微微上扬,看人时总带着几分锐利的审视,显出几分威仪。鼻梁挺直,唇线分明,不笑时唇角微微抿着,带着点不苟言笑的持重,笑起来也只是浅浅一提,不见半分轻佻。 按理说,太子殿下同样也是不可辩驳的端方君子,甚至比之顾少室有过而不及,而不知怎的,楚月安与他相处,却总想起那位顾丞相来。有时觉着,同样是君子如玉,他似乎更偏爱些温润的圆滑来,倒对古朴的守正有些品之无味了。 楚月安心里思量,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避开陆景辞直白的视线,恭声应道: “多谢殿下赏识,臣女愧不敢当。” 陆景辞显然不是为了听他道谢,倾声过来为他空了的玉杯满斟,同时加重了语气道: “是‘无希’。” 楚月安稍一愣神,立马明白了陆景辞指的是让他称呼他的字,当即摇了摇头,同样加重了语气:“殿下,不可。” 陆景辞今日显然较昨日更有耐性,持筷为他夹了枚虾饺,适才道: “如此场合,柏舟也不愿满足本宫这点愿望吗?” 楚月安严守不退,神情已有些淡淡的不悦:“君臣有别,臣女恕难从命。” 陆景辞轻叹一声,忽然定定与他对上眼神,口中则道: “莫非柏舟能接受丞相请婚,却对本宫有所成见?” “臣女不敢。”楚月安一惊,当即起身行礼,低垂着头。 成见,又是成见。他心中吐槽,顾少室也说我对他有成见,你也觉得我对你有成见,我怎么不知道呢! 陆景辞没有如方才一般亲自扶他,端起玉杯,不紧不慢啜饮,半晌,才接着道: “你既不否认,便就是同意?既然如此,昨日晨又为何答应太后留在殿中?”陆景辞冷呵一声,“你莫要以为本宫真是个傻的,被人拿来当了挡箭牌都不知道。” 陆景辞比他高约三寸,此时他虽站着,却屈着膝,便比陆景辞稍矮一头。楚月安正思索如何回应,蓦地喉间一痛,竟是陆景辞忽然伸手掐住了他脖颈! “并非…并非如此。”楚月安吃痛,便顺势掐着自己手心挤了两滴泪挂在眼角,看上去我见犹怜:“殿下明鉴,昨日晨,太后娘娘体谅臣女身子不好,便特地开恩让臣女在偏殿休息,并非是知道殿下之后会来殿中,”还请…还请殿下明鉴!臣女所言无半字错漏,殿下若不信,可派人寻知霜姑姑查证。” “我知道是姑姑让你去的。”陆景辞眯着眼,居高临下盯着他,“只是之后,你敢说你不是故意在勾引本宫?” 这话要是拿来说别的官家小姐,恐怕当场就要面色通红勃然大怒,可楚月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闻言只是脸白了白,眼睫扑扇一下,咬着唇,陆景辞施加在他脖颈上的力道毫不留情,他方才能说完那么一长段话已经力竭,甚至差点露出自己本音,此时几乎是气若游丝: “殿下若执意如此认为,臣女…臣女也无话可说。” 两人对视,楚月安不知道自己如今眼角发红,一双红唇打着颤,吐字气息全铺洒在陆景辞虎口之间,软舌在白瓷般的贝齿间若隐若现,秀眉蹙起,那副高岭之花般的神志终于被打落,变得任人蹂躏。 陆景辞不自觉舔了舔唇缝,另一只手忽然抚上他面庞,轻声说了句: “无妨,这样也很好。” 楚月安被他掐得大脑缺氧,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下一刻,陆景辞忽然放开了手。 楚月安连忙回身坐到自己座位上,以袖掩唇大口呼吸。心中忿忿,这个该死的陆景辞等我大哥回京我一定要让他好好—— “本宫听闻重束兄上月在梧州行了冠礼,不知是否有此事?” 话题转变得太快,饶是楚月安也愣了一愣,未免陆景辞再次发飙,他轻咳一声,放下衣袖,坦然与他平视,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却在目光接触到那双暗沉的眸子时,放在案桌下的指节缩了缩。 “确实如此。”楚月安轻轻回他。 陆景辞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他不明所以,此时却不能主动发问。 陆景辞自然极了,又恢复成一派和颜悦色的神情来: “本宫与重束向来交好,却无缘一观他的及冠之礼。男子皆视双十成人,将冠礼看得很重,却总忘了这天也是他的生辰,本宫素来与重束有商量,今岁却没了主意,能否请柏舟帮忙替本宫择一生辰礼?” 楚月安稍怔,下意识点头想应,却生生止住: 不对。 太子殿下何许人也,即便他与楚暮河少年同窗私交甚厚,这些烦琐小事又何须他亲自挂心?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稍一思索,谨慎回道: “殿下厚爱,柏舟在此替兄长先行谢过。只是……”他神色露出点犹豫来,“臣女不愿瞒着殿下,只是兄长长年居于京中,直至上月我们二人才再次相会。中间多年,兄长的喜好习惯,臣女都已不再熟知,恐怕对殿下的需求爱莫能助了。” 陆景辞却是噙着两分笑意,摇了摇头: “柏舟,你是最清楚不过重束兄当下想要什么礼物的,现下时间尚早,不若再仔细想想?” 楚月安心弦一紧,脑中灵光忽现。 原来如此。 御前殿司统卫掌印! 陆景辞是想让他亲口求他向圣上请旨,将保管在赵德禄手上的掌印还回来! 如此一来,楚家即便没有实质性与太子合谋,在外人看来也必然归入太子党了。紧接着只要陆景辞再向上请婚,他嫁入东宫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楚月安手中不自觉用力,指尖甲片嵌进肉中。 他错了,他要收回一直以来的想法,太子陆景辞哪里是什么毫无所觉地抱朴君子,分明是夹着奸计的大尾巴狼! 他还以为他演了一出惺忪美人图就真把太子钓上钩了,该说他是真傻,以为能把这些人算计得团团转,却自己一脚踩中陷阱,甚至差点把小命赔进去! 楚月安暗吸一口气,维持住了面上摇摇欲坠的淡然神情,勉强扬起一个微笑,转移话题道: “…殿下,说到生辰礼,方才臣女惹了四公主不快,想来这礼物更是不能怠慢,既然殿下屈尊有请,能否请殿下亦帮一帮臣女呢?” 他主动示了弱,端起桌上茶壶为陆景辞添满,心里疯狂思考此计何解。 陆景辞没听到想要的答案,眉心皱了皱,正又要发作,恰在此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撞开: “殿下!大事不好!平南侯小姐方才…被三殿下带走了!属下不好多拦,如今他们一行人已近春湖湖岸,属下难以再追,还请殿下定夺!” 那人说罢,猛一蹲身俯首,神色是显而易见强压的镇定。 陆景辞一甩茶杯,面色骤然阴沉: “一群废物!来人!起驾,本宫倒要看看我那好三弟这回又要闹出什么祸害来!” 楚月安唇色一白,心中的惊慌一齐涌上,不用他特意演,此时他面上的无措掩饰都掩饰不住,他几乎是立刻看向陆景辞,急声道: “殿下,臣女也要去。” 是那个号称“雍都第一纨绔”三殿下陆景贺啊,若说白子尧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那陆景贺就是品行低劣到路过的狗都想踹他两脚。 可偏生,他的生母是当今圣宠不衰的姚贵妃,连带着陛下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小娇惯长大,如今竟敢当街拐走平南侯府小姐,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无怪楚月安如此慌忙,而是他深知,要是吕柚宁在她照看下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吕柚宁的兄长、平南侯府的嫡子、也就是他大哥楚逸骁的副将——吕明锐,恐怕绝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莫说轻则吕明锐和他大哥离心,要是搞不好楚吕两家离心,那才是得不偿失。 情势急迫,陆景辞点头以应,不多时,两人便上了马车,直奔春湖湖岸。 安安:(拍桌)谁!谁要害我们家小柚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设圈入套 第10章 意外落水 如果时间可以回溯,那么楚月安希望今天早上他因为左脚出门摔倒卧病在床,而非被陆景辞带着在春湖边遇上换了一身新衣的陆双婵和顾少室。 如今本就不是泛舟的好时节,能想出这个点来春湖的三皇子和四公主多少可以说是卧龙凤雏了。 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不论是对于陆景辞、顾少室还是陆景贺,都是船家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皇亲国戚虽有自己的船队,却没有早前的准备。如此一来,春湖上规制足以匹配几人身份的,只剩唯二两艘画舫,而其中一只自然是被陆景贺开走了,于是乎,他们四人竟不得不乘上同一艘船。 画舫虽繁华精美,楚月安却没有赏玩的心思,反观坐在他身侧的陆景辞和他对面的陆双婵——这两位皇眷自然占据着临窗赏景的好位置,皆神情悠闲,眺望窗外,一点也不关心待会会发生什么。 楚月安心中焦急,却不能言说,方才四人于湖畔匆匆一面便急急上了船,楚月安本以为太子会立即下令手下动作,毕竟陆景贺对其他人来说是皇亲国戚,对陆景辞来说却只不过是“兄弟”罢了。身为太子,惩戒一下顽劣的弟弟,无人能够指摘。 可上了船后陆景辞便像是把这件事忘诸脑后一般,甚至遣人上了茶水点心,就是不提半个字吕柚宁的事。 难道是陆景辞还想让他开口求情?楚月安暗忖,可吕柚宁毕竟也是侯府的女眷,若她真在皇家手上出了差错,便很难对世家做交代,更甚于会使得皇室与世家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一同破裂,因此,楚月安不信陆景辞真的不急。可现在这又是为什么? 或许是关心则乱,楚月安神情稍有破绽,没想到,上船以来第一个和他搭话的人,竟是他对面的顾少室: “堂妹怎么脸色这么白?可是心中有什么不安?” 楚月安抬头对上他视线,顾少室被陆双婵那么一哭,如今的衣服显然也换过了,只是方才在岸上他只注意到了陆双婵那一身鲜艳无比的裙子,倒是忽略了站在她身边的顾少室。他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绫缎袍子,外搭件石青色刻丝鹤氅,看上去雅致而低调,也难怪方才他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了。 “…无妨,许是湖面风大,有些受凉罢。”楚月安轻咳两声,低头避开他视线,顺便抬手将自己纱衫的领口略微向上提了提,他不知那里是否有太子留下的印子,却也在低头的瞬间错过了顾少室颇有深意于他脖颈上的一瞥。 陆双婵本来还安安静静,此时一见顾少室和楚月安搭话,立马便不乐意了,一把拽住他手臂: “川行哥哥,你别和她说话,你过来看,那湖上的礁石,是不是很像一只小兔?” 顾少室显然本要再与他说什么,此时被陆双婵拽住,只好无奈地朝他笑笑,随之依言侧首去看陆双婵手指的东西。 楚月安不在乎他们俩谈情说爱,他现在只关心吕柚宁安不安全,有没有出事,可既然陆景辞没有主动开口,他便没立场当着顾少室这个“外人”向太子询问。 许是他的神色不安到连方才便对他摆着冷脸的陆景辞也注意到了,他稍稍倾声过来,正当楚月安以为陆景辞多少要透露点消息时,只见太子殿下一伸手,将围在胸前的玄色披风罩在了他肩上,同时还不忘一脸无奈又带着点宠溺的温声说道: “方才便让你添件衣服你也不愿,现在叫冷?本身身体就不好还硬要来春湖泛舟,我看你呀,是又想得风寒了?”说着,贴身过来,两手将他胸前衣带系紧,接着右手食指弯曲,以指背刮了刮楚月安鼻梁。他连眼角也染着笑,与方才的满面冰霜判若两人。 这一举措太过突然,楚月安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才没在陆景辞伸手过来时起应激反应。 陆景辞将他因为惊讶而双眼微微睁大的神情收入眼中,心情颇好,收手又坐回原位,不再理他。 楚月安下意识顺着他举动看过去,却对上了顾少室向他投来的极富探究的视线。 楚月安有口难辩,他能说什么,说自己根本就没想来春湖,说自己身体一直都很好,近期也没得过风寒? 楚月安勉强对他挤出个笑来,默然垂首吃茶。 陆景辞这番举动,说白了就是故意做给顾少室看的,他即便是真说了也没用。 不过这倒不是他现在要关心的事,而是就在方才,他总算想清楚了。 陆景辞一定是早下了指令,或者说,他本人也许都不必亲自前往现场,春湖就这么点大,派太子亲卫直接乘船靠近然后制服陆景贺不行吗?那么陆景辞非要过来,其一也许是顾及着楚月安要来,其二也许就是…… 陆景辞就是想亲眼看看待会陆景贺会出什么狼狈样,他好获得心理上的愉悦。 方才楚月安在酒楼里便发现了,这位大衍的太子殿下,是有那么点恶趣味在身上的。至于是怎么发现的,楚月安微阖了阖眸,他不想回忆第二遍。 而另一个,也就是手握重权的顾少室顾丞相,显然也不是一无所知,只是像他一样,既然太子不主动提,他便全当不知。 正思量,船身忽然一晃,楚月安思绪受扰,下意识侧目,越过陆景辞看窗外景象,只见一角画舫出现在视线之中,那画舫周遭果不其然围了四五艘小船,其上各站着身穿太子亲卫服饰的下属。 而也是这一晃,正要为几人端上饮品的侍女两手一滑,竟是将杯中果酿大半洒在了顾少室身上。 “咚”一声,那侍女双膝跪地,两肩发抖:“丞相…丞相饶命!” 顾少室低头看一眼自己被洇湿的衣襟,神情毫不惊讶,完全没有那侍女想象的一般大发雷霆,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 “无妨,是船身忽然晃动,非你之过,将地上收拾好便下去吧。”说着,理了理袖口起身,应是准备去再换身衣裳。 楚月安见船身不再晃动,似是沉了锚,便心知陆景辞想看的“好戏”即将上演,他不愿再等,倏地起身,面色严肃,朝陆景辞说道: “殿下,臣女心有不安,非靠近一观不可,便先失陪了。” 说罢,不等陆景辞回应,便立刻跟在顾少室身后,一道出了船舱。 甲板之上。 楚月安今日出行未带随从,此时便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靠近船舷的护栏边上,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在湖心“缓缓飘荡”的另一艘画舫。 陆景贺和吕柚宁所乘的画舫比他们这艘要小上许多,除中央舱室之外便是光秃秃一览无余的甲板,此时那甲板上空无一人,不知道是陆景贺这次出门没带侍卫,还是为了享乐特意遣散侍卫们独自赏玩了。 “堂妹既然担心,为何不亲自过去?” 身后突然靠近一个人声,楚月安微微皱眉,不用猜也知道是顾少室,他略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胸前的污渍还在,只是脱了鹤氅。想来也是,顾少室向来珠玑妙算,恐怕那侍女也是他自己安排的,为的就是找个好由头离开室内,摆脱掉烦人的四公主。 楚月安没心情回他,闻言只是冷冷讥讽道: “丞相不是向来心系于民,见人有难,怎不亲自出手相救?” 顾少室笑着的嘴角一抿,显然看出他心情不愉,难得不再自讨没趣,只是停在他身边,不再出声。 楚月安便收回目光,观察其那边的情势来。 太子的亲卫们已距离画舫极近,还未登船,可奇怪的是那画舫内室里仍然毫无动静,没有一点声响,若非紧闭的窗户偶尔还能映照出几分依稀人影,楚月安几乎要以为那艘船上根本就没有人。 下一刻,只见一亲卫先行踏上甲板,身法灵敏,几步跨至内室门口,一脚踢开房门,探头朝里看了看,那房门对着侧边,故楚月安等人看不到。那亲卫未进室内,而是向后稍退了几步,不过片刻,便从内室走出个身穿粉衣的女子,正是被带走的吕柚宁! 楚月安忙出声唤她: “阿宁!阿宁!” 若是平常,吕柚宁听到他呼唤肯定立刻出声回应,此刻他却是叫了半天吕柚宁才回神。只见她浑浑噩噩抬头,左右环顾,楚月安心中焦急,免不了身子前探,还被身侧的顾少室扶了一把。 那边的吕柚宁终于看到站在船舷边的楚月安,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刻向他跑来,反而稍稍后退了一步。 楚月安毫无察觉,两人离得又不算太近,自然没注意她脸上表情,只是大致看清楚了她身上服饰齐整,只是略有褶皱,一颗心终于放下,见吕柚宁看过来,连忙招手回应: “阿宁!这里!” 吕柚宁终于回神,朝她跑过来,停在画舫边缘,与他两两相望。 楚月安此时终于看清她脸色苍白,小嘴紧紧抿着,显然是受了惊吓,正要回身请太子命人将她带过来,却见那画舫内室,接着又走出一个浑身酒气的人来: 这自然是那位陆景贺三殿下了,他身形在常年寻欢作乐的习惯下渐趋发胖,几步走来摇摇晃晃,经江风一带,散来一股扑面的酒气: “谁…谁啊——打扰老子、打扰我喝酒…嗝…”陆景贺举右手拟空拳作杯,往嘴里倒空气,忽得眼睛一亮,嘿嘿一笑:“诶,大哥,大哥来给我送酒了,大哥——” 他们脚下画舫此时又缓缓开动,更加靠近陆景贺那边,楚月安担心吕柚宁在甲板上被那发了酒疯的陆景贺伤到,连忙跑到两船快要相接的位置等候,伸手欲接吕柚宁。 当此关口,陆景贺忽然脚步一顿,周遭亲卫甚至还来不及拦他,他便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把扒开吕柚宁,将人往身后甲板一推,紧接着双脚脚后跟发力一跳,猛地撞上了还站在甲板边缘的楚月安,他这一下超乎所有人预料,楚月安躲闪不及,“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月安姐姐——” “楚月安!”顾少室眼睁睁看着他掉入水中,几乎是毫不犹豫,他也跟着跳了下去。 安安:(咕嘟)你说这…(咕嘟咕嘟)三殿下…(咕嘟)眼睛怎么…(咕嘟)这么瞎呢… 柿子:不好!老婆有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意外落水 第11章 肌肤相“亲” 梧州地处西北,楚月安自然丝毫不懂水性,更何况这下太过突然,他也根本来不及屏气,故甫一入水,楚月安便结结实实呛了一大口水。 他下意识想抬手挥舞双臂,脚也在水下胡乱扑腾,肩上却一沉——是那件陆景辞的披风! 太子殿下的衣物用料自然一等一的好,可当下却成了夺命的利器,除此之外,还有他胸前伪装女子所用的软布,吸满了水的布料沉如铅石,直将楚月安向水底拖去。 他手忙脚乱,欲将那披风衣带系紧的结解开,慌乱中却越缠越紧。冰冷的河水像无数只手猛地攥住楚月安,瞬间灌满口鼻,腥涩的液体呛进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好沉…… 难道我楚月安今天就要死在这里吗? 他手脚无力,眼前昏昏沉沉,蓦地,头顶天光一暗,一大片白得发亮的布料倏地出现在面前,楚月安眼皮涨痛,凝神去看,却见到顾少室一张严肃中带着焦急的脸。 “你……”楚月安下意识张口,却忘了现在是在水下,立刻又被灌了一口水进去,顾少室比他反应更快,直接一手按住他双唇,朝他迅速摇了摇头,接着另一手去抱楚月安腰身,试图将两人带上水面。 只是他显然低估了陆景辞那件浸满了水的真丝披风,双脚几次蹬水用力也因中途气力不支而一同再次沉底,楚月安被他捂着愈发头昏脑涨,只感胸前一热,他垂头去看,就见顾少室一头埋在他锁骨之间,用牙在咬那绳结。 说来也怪,这种时候楚月安居然还在想,他宁愿被人捞上来发现自己并非女身,也不要和顾少室一同溺死在这春湖之中,不然说不定还要被人感叹一句“情深至此,双双殉情”! 楚月安垂头看着,还在神游天外,心想顾少室真是铜牙利齿,还真让他将那衣带咬断了,要是谁被他啃一口肉都会被咬掉吧。 结果下一刻,顾少室猛地抬头,他捂在楚月安唇上的手早在方才便拿了下来,此时两人便猝不及防唇对唇磕到了一处,顾少室一口白牙还未收回,直接硬生生擦过了楚月安唇瓣。 “嘶…!”楚月安痛得头皮一麻,神思倒是清醒许多,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顾少室,顾丞相显然也没料到此遭,甚至还下意识伸舌舔了舔嘴唇,后果就是两人齐齐呛了一大口水。 草!他的清白!楚月安含恨咬牙,反手就去推顾少室,好在顾少室只愣神了一瞬,环在他后腰上的右手立刻箍紧,又将碍事的披风一把撇开,接着就要带着他就往上游去。 楚月安心中尤其不爽,火气上来了拦都拦不住,还偏要和他对着干,见用手推没用,便抬脚试图将顾少室踢走。慌乱争斗间楚月安不知道踹到了什么,顾少室忽然面色一白,紧接着猛地贴到他耳侧,几乎是咬牙切齿说了一句: “楚·月·安,别闹!” 楚月安见好就收,老实了。 顾少室带着他顺利浮上水面,霎时四面八方围上来一圈人,七嘴八舌喊着“丞相”“小姐”,楚月安头都大了,刚才又在水中耗空了力气,被顾少室半扶半抱送上了船。 他稍微扫视一圈,见那船上人皆是相府衣饰,便知是顾少室提前安排的人,或许是共患难一场,他竟难得觉出几分安心,毕竟这时候要是见的太子,恐怕他这一身湿漉漉的状况会被人看出端倪来。 楚月安今天第无数次后悔出门没带随从,又将林彻遣回了梧州,不然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落到这么个狼狈地步。 可如今事已至此,他只好将头垂得极低,做出一副马上要晕厥过去的样子,好在身旁的相府侍女极为体贴,为他将脸上手上几处积水擦净,又围得他紧密,好叫旁人看不见里面景象。 便在这时,人群间忽然传出一声极响亮的“让开!都让开!”,楚月安悄悄抬眼,从缝隙中往外看,便见顾少室身旁近侍松竹扒开人群,跑到了刚好被人扶上船的顾少室身边。 顾少室身上衣服同样全湿,一头束起的墨发也松松垮垮,松竹手上拿着他那件石青色刻丝鹤氅,刚要往顾少室身上披,却被顾少室一手接过,几步朝他走来,身旁人自动避让,接着顾少室一提一抖,将那鹤氅盖在楚月安身上。 “…多谢丞相救命之恩。”楚月安咳嗽两声,虚弱说道。“丞相有什么所需,尽管…” “不必。”顾少室打断他。起身,忽然面色一冷,他身上属于丞相的威压登时放了出来,扬声道: “此事颇有古怪,来人!押三皇子陆景贺,本相要亲自查!” 他身边一众亲卫齐声应是,紧接着便要借船驶向太子在旁的画舫,结果便传来陆景辞一声遏止: “本宫看谁尔敢?!” 亲卫们霎时身形一顿,躬身垂首,静待指令。 陆景辞终于舍得出了船舱,他身侧站着一脸娇气的陆双婵,身后船舱门旁站着面色惨白的吕柚宁,甲板之上却是不见方才跳到甲板上的陆景贺。 场面一时间肃静无比。 沉凝半晌,顾少室先发了话: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不等陆景辞回应,顾少室十分不顾面子地冷哼一声。 “殿下此举,是要当众包庇皇亲,罔顾王法了?如此作为,视本相于何地?” 顾少室没说“视民众为何地”,也没说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只是单独搬出自己的身份,等同于连表面功夫都不演了,直接拿相权示威。 众人默默将头低地更下去了一些。 “丞相何必如此心急?”陆景辞终于发了话,他嘴角噙着笑,缓缓走上前几步:“本宫可没说要包庇皇弟。” 顾少室一身狼狈,气势却丝毫不落人下风,只见他横眉冷竖,语调更冷: “本相可没功夫在这听太子殿下打太极——更何况,即便我们二人等得,靖远将军府和平南侯侯府的小姐们却等不得。殿下,您可要想仔细了再说话。” 该说不愧是顾大奸臣,敢这样和一朝太子说话的人除了他也找不到第二个了。楚月安撑着精神听二人谈话,方才还不觉得,此时浸了水上岸,便觉得这江风尤其冷,甚至感觉额前也隐隐要发起烫来。 楚月安暗叫不好,顾少室所说的等不得倒是完全不错,他估摸着自己这场病,是避也避不过了。 那头的陆景辞显然受不了自己身为太子的威严屡次被冒犯,脸色很不好看,脸上的笑也消失不见,半晌,终于阴沉着脸猛一挥袖转身,下令道: “放人。” 楚月安回去之后果然大病了一场。 他从小装病,对外称身体虚弱。实际上从出生到如今十五岁都不曾生过几次重病,练武练得虎虎生威,关起门来一顿能吃三碗饭。 久不生病的后果就是如今这一落水便是病来如山倒,专为楚月安诊脉的是他从梧州带来知根知底的大夫,说他是寒气入体受了惊所致,修养个几天便没事了,但楚月安只觉头疼欲裂,睡也睡不好吃饭也没胃口,恨不能立马出去把始作俑者陆景贺一脚踹进水里。 顾少室和陆景辞皆特意派来了大夫,楚月安不敢让他们摸脉,都让春鹊给了赏赐打发回去,由头便说小姐从小体质特殊都由固定的医师在看云云。 等楚月安好得差不多已经是五日后,他终于睡了个好觉,神清气爽从床上坐起,春鹊进门为他更衣洗漱,忽然听楚月安道: “算算时日,林彻也该从梧州回来了,怎么没听人来报?” 春鹊为他理着鬓发,一张脸隐在铜镜边缘,字字听得清晰,却一言不发。 楚月安轻笑一声,了然: “那便是回来了,只是不来见我。” 春鹊默了默,终于还是忍不住为林彻辩解: “林彻是昨夜里回来的,想来是怕打扰小姐,才没来禀报。” 楚月安乐了: “回来了就该好好休息,我又怎么会责怪他?但既然已经过了一夜,没有担忧的顾虑,你却从方才到现在也未曾提起——” 楚月安侧头避开春鹊的手,直直盯着镜中两人的倒影,唇角一勾,冷然道: “我怎么不知道,连你也要拦着我?” “…公子。”春鹊手一抖,膝前一软,楚月安早有预料,猛地拔声:“你敢跪一个试试?” 春鹊浑身一颤,硬生生站住了。 楚月安似乎气极,眼角稍有发红: “…你敢跪,我就敢让你现在滚回梧州……”他吸了口气:“…既然你和林彻都如此胆小怕事,那也不必留在这里胆战心惊陪我玩命,你说是也不是?” 春鹊眼泪都要下来了,紧紧盯着楚月安背影,一口白牙死死咬在唇上,两手在身侧捏成拳,忍了又忍,才颤声说: “…公子,您明明,明明知道,奴婢和林彻只是担心您,为何,为何…非要赶我们走?” 楚月安一张脸隐在铜镜阴影之中,神色郁郁。 春鹊见他不说话,心中更是惊惧交加,脱口而出一句: “公子难道不信我……” “我信。”楚月安打断她。 他缓缓站起,转身。楚月安今日穿了件殷红长袍,衣料是上好的云锦,袖口处绣着银线滚成的云纹。腰间则束着玄色玉带,系结利落干脆,垂落的绦带随步履轻轻晃动,在转身时闪过几缕冷光,恰如他眼底未加掩饰的锐气。 楚月安居高临下,那身红袍几乎似火,将人炙烤: “我正是因为相信,所以才失望。” 春鹊心中一凉。 楚月安没给她思考的时间,看也没看她,几步走过她身边,又忽地在她身后站定: “从小到大,你和林彻陪着我瞒天过海相互扶持,我怀疑谁也不会疑心你们…林彻阻我是因为不信季玉心,春鹊,但你也拦着我,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楚月安闭了闭眼,轻声说: “哪里是我不信你——明明是你们,不信我啊。” 春鹊彻底慌了,强撑着就要为自己辩解:“公子,公子,我一直是最相信您的呀……” “是,你信,”楚月安扭头,冷冷看她:“你一开始当然是信的,不过也只是半信半疑罢了…”他忽然自嘲一笑,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说起来,这也怪我。” 春鹊一看他这副神情便心中不安:“这不是公子的错……” “是我。”楚月安摇头,“是我去年不该将你留在梧州,是以你只是把我告诉你的构想当成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梦,不信我当真用男身谋了官,也不信我之后要做的事。” 春鹊哑声,她不能承认,她不能承认公子说得确实如此,可也正是确实如此,才说明了,她真的还一直把他当成还没长大的孩子,把他当成还需要她护在身后的小小少年——可那才是最令楚月安失望的。 所以她只能喏喏道:“公子,我没有…” 楚月安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倦怠。 “春鹊姐姐,我只问你一句。”他话音忽然放柔:“…你留,还是不留?” 春鹊毫不犹豫:“春鹊早已发过毒誓,此生至死守在公子身边!” 楚月安稍许怔愣,脑海中模模糊糊想起母亲生前还在时为自己找来林彻和春鹊时的场景,那时候的两人也比他大不了多少,稚气未脱,却在母亲的指示下跪在他身前,发誓会一生守护她。 想起旧事,楚月安再想狠心也下不去手,终是幽幽一叹。半晌,才走回座位边坐下,背过身,淡声道: “既如此,我便当这些事从未发生。往后你们二人若再于此事上拦我,我便全当往昔诺言作废,代母亲放你们自由。” 春鹊一双嘴唇都被咬到泛白,心中悔惧交加,她身形几度摇摇欲坠,忍了又忍,泪珠终于从眼中滚落,哭腔却被她一声不发咽入喉中,终是守着礼一屈膝垂首,低低应答: “…是,公子。奴婢事后便告知林彻。” 楚月安一场发作下来似乎累极,揉了揉眉心,怔怔盯着镜中自己的双眼片刻,忽然阖眸,吩咐春鹊道: “那么,春鹊,你现在便出去叫季玉心过来,还有……” “准备一套侍女服饰,晚些时候,来厢房为我打扮。” “……是。” 安安:那个奸臣他轻薄我!!(震声) 柿子:……呵呵,气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肌肤相“亲” 第12章 真假堂妹 “靖远将军府到——” 楚月安身着绛红缕金薄袄,足踏一双羊皮绀蓝矮靴,虚扶春鹊手腕,款款下轿。 “月安。”楚暮河早已下车等候,本欲伸手扶他,却被晚他一步下车的春鹊抢了个先,见楚月安露面,含着笑调侃: “你这侍女倒对你很是关照,怕是我抢了人家的活。” 春鹊立即屈身应答:“谢二公子夸赞,这是奴婢的本分。” 楚暮河闻声稍愣,下意识低头,欲看春鹊面容,只是她此时垂着头,楚暮河无从得见。 楚月安却没看春鹊,抿了抿唇,也对他露出个浅笑: “兄长快些进去吧,再晚些,怕是要等不及了。” 楚暮河回神,颔首应是,心道兴许两人主仆情深,像些也理所应当,便不再深究。只是正要回身走时,他似又想起什么,走近楚月安几步,面上换了肃容,低声道: “四公主对你几番为难,难保这次不会在生辰宴上给你难堪。”楚暮河顿了顿,“月安,不必顾忌皇家颜面,若她当真欺你,尽管反击回去,兄长给你撑腰。” 若是平常的楚月安,此时八成就会说譬如:“兄长又在操心了,还不放心我吗”“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或是“她敢来我就敢让她吃不了兜着走”等等。 但楚月安这次只是微微垂下眼睫,轻声应他:“多谢兄长照拂,月安定不会惹是生非。” 楚暮河心中油然生了疑窦,正要再问,春鹊见势不对,连忙出声: “小姐,公子,太子殿下那边派人来催了。” 楚月安侧过头:“既如此,兄长,我们快些进去吧。” 无法,楚暮河只得收起心中疑惑,三人一同进了太子府邸。 而此时,垂首走在楚月安身侧的春鹊却悄悄在手心里捏了把汗。 原因无他,楚暮河的猜疑一点不错—— 今晚的“楚月安”,实际上是经春鹊打扮而成的季玉心,而“春鹊”,才是真正的楚月安! 三人入内后,被分别引到了男女分席落座,终于和楚暮河分开,楚月安心中一块大石放下,靠近季玉心身边,悄声吩咐道: “我哥大概已经起了疑心,今晚说什么也不能再在他面前露出马脚,待会我们提前离席换回身份。” 季玉心轻轻点头,楚月安便又退回她身后半步,守着侍女礼数为她斟茶。 今夜自然是四公主的生辰宴,陆双婵尚未成年,没有独立建府,便是由陆景辞做主,在太子府设宴款待。 环视宴上,除楚月安这位刚到的将军府小姐之外,顾、谢、沈、姚四大世家的女眷都已来齐,吕柚宁今日告了病缺席,还有就是……被安排在宴席偏僻位置的白氏女子。 陆双婵十四岁的生辰宴,来的自然都是未出阁的女眷,楚月安悄然抬眼打量,其他京城次一流的女眷大多落座在顾、姚两家位置周围,尚未有人敢来拜见“楚月安”这位将军府小姐。 如果整晚都能保持这样,那楚月安让季玉心出来的目的也就达成一半了,但可惜的是,事情总不会发生得那么如意。 因为,陆双婵把顾少室……从外席上拉过来了。 楚月安十分里有九分的郁卒。 陆双婵右手拉着顾少室左手手臂走入院内,她左侧还跟着位身穿海棠紫绸衣的妙龄女子,陆双婵在这边和顾少室拉拉扯扯,那女子便在一旁含着笑淡淡看着,看上去与两人关系甚为亲密。 楚月安仔细端详,心有猜测,正想垂首到季玉心耳边提醒她几句,就见顾少室忽然转头看向两人,脸上神情一亮。 不妙,楚月安心中大惊。 果不其然,下一刻,顾少室撇开这场宴会的主人公,几个大跨步朝“楚月安”走来: “堂妹,”顾少室脸上扬起一个无比真挚的笑来,“几日不见,不知堂妹的风寒好些了没有?” 这人!楚月安忍着皱眉的冲动,垂头盯着他玄色衣摆,指尖在掌心里掐着打转。 季玉心早经受过训练,此时丝毫没露怯,款款起身,淡声回道: “谢丞相关心,多亏当天丞相出手相救,如今已是大好了,月安在此拜谢丞相大义。”说罢,季玉心端端正正对顾少室做了一揖,楚月安也跟在她身后低着头屈了屈膝盖表达感谢。 虽然顾少室做事非常不厚道,但救他这件事确实没得说,如果不是顾少室及时跳水,恐怕等陆景辞反应过来再派人搜救,就凭楚月安这旱鸭子早就该淹死了。 季玉心话毕,却迟迟没等来顾少室回应,楚月安低着头看不到他脸上表情,但内心却稍有不安。 不会吧,顾少室不过跟他见了几面,不可能分辨得清楚吧? 他有绝对的自信,经春鹊易容打扮和他亲自指点,现在的季玉心如假包换,不光是外表气质,就连声音也是十成九的像,顾少室没道理发现端倪。 楚月安一颗心高高吊起,便听顾少室说:“…我听堂妹嗓子有些沙哑,许是风寒所致,恰巧我今日得来些许上好的银耳,不如堂妹带回去做些羹食润润嗓子?” 如果是平常的楚月安一定会拒绝,但可惜的是他现在没法当着顾少室的面对季玉心说悄悄话,是以他听着季玉心一口答应,心中好笑又好气。 楚月安:他错了他今晚不该这么放心的,因为季玉心她真的谁给她都要啊! 果然模仿不能只学个表面,看来他今晚还是失策了,应该先亲自上场演示一番的。 主要是…他也没想到都男女分席了,今晚还会和顾少室见面。 罪过啊罪过,虽然他和顾少室交往不深,但以顾奸臣的心眼,哪怕猜不出真相,也多少会起疑。 楚月安嘴中发苦,脑中顿时想起了两双带着担忧劝阻他的眼神,此时他首战失利,就连向来自信的他也有些挫败了。 好在……有些人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场合帮他的大忙: “川行哥哥怎么叫她堂妹?”陆双婵跟了上来,脸上毫无被人甩了的懊恼,如同狗皮膏药般又要伸手去挽顾少室胳膊,被顾少室不着痕迹避过: “双婵。”他低声叫她,语气很是无奈。 陆双婵不知听没听懂他的暗示,不过显然哪怕她听懂了也不会就此止住,见顾少室不给她挽,她撇一撇嘴,转头,一手拉着那位紫衣女子上前,一手指着“楚月安”鼻尖,扬声叫骂道: “明明逢秋姐姐才是川行哥哥的堂妹,你算什么东西!” 此语一出,满院窃窃私语皆停了下来,一时间落针可闻。 逢秋……楚月安思考片刻。 原来如此。 这位紫衣女子,是顾少室生母沈知遥的亲弟弟,正二品户部尚书沈章鹏的亲女儿,沈逢秋。 而这位沈章鹏,也就是顾丞相上位来第一个扶持(划掉)换成的自己人。 也可以说,如今的京城四大世家,顾沈一体,而谢家曾以太傅谢乐知为首,如今算是老树死而未僵,还有几分存续,而姚家按兵不动,尚在观望。 沈逢秋......这可不就是顾少室真正的亲堂妹吗,比楚月安这个打八竿子找不着的“堂妹”可有分量多了。 据说这位沈逢秋还是雍都第一才女,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同时还才情过人,舞艺一绝,如今虽已过了双九年华,追求者仍踏破了门槛,是名副其实炙手可热的角色。 身为女子,过龄不嫁,沈逢秋可以有很多理由,但在楚月安看来,沈家的目的却显然只有一个: 那便是想让沈逢秋搭上这位堂哥,也就是顾少室顾丞相的床。 此间关窍楚月安早在去岁便想得清楚,但季玉心却不知道。他心中千回百转想定,决定自己出面,不料季玉心抢先一步开口: “臣女从未对丞相以堂妹自称,殿下若有不满,不如带着这位小姐亲问顾丞相,何必将气撒在臣女身上?再者,今日是殿下喜宴,还是莫要动气的好,臣女在此,恭祝殿下诞辰喜乐。” 她这一番话言出,在场人俱是一愣,连楚月安也不例外。 顾少室最是会踩着阶梯下,当即躬身拱手: “臣顾少室,在此恭祝殿下生辰吉祥。” 顾丞相带头效应显著,他一开口,围绕周边在场女眷纷纷起身祝贺,直把年龄尚小的陆双婵听得脸颊发红。 她显然没想到“楚月安”被她骂了之后居然还祝她生辰快乐,此时还想发难也说不出来话,只得将手指放下,弱弱说了句: “…既、既然如此,本殿下不和你计较,逢秋姐姐,我们走!”说罢,扯着沈逢秋转身落荒而逃,连顾少室都忘了。沈逢秋从头到尾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拽走,却仍极懂礼数,朝“楚月安”点点头,露出一个饱含歉意的微笑,便跟上陆双婵脚步,走回了原本为二人准备的坐席之中。 于是乎,这边便只剩下了个在一众花花颜色衣裙之中,一身玄衣格格不入的顾丞相,和冷面将军府大小姐和她的侍女。 季玉心:“丞相若是没有其他事,还是尽早回外席吧。殿下尚且年幼,不懂男女大防,丞相可千万不能失了礼数。” 顾少室默了默,盯着季玉心微微垂着的脸,不知为何心里感觉怪怪的,开口道:“……月安不愿我唤你堂妹?” 季玉心微微笑了笑,不动声色:“一个称呼而已,丞相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月安并不在乎。” 顾少室面色稍凝,又道:“…逢秋虽是我舅舅的女儿,但我与她向来不熟,也从不以堂兄妹互唤,月安,你千万……” “顾丞相。”楚月安忍无可忍,一个箭步横在季玉心身前,他神情是全然的冷淡,一双寒眸毫无掩饰对顾少室的敌意: “我们家小姐和顾丞相怕是毫无关系,您和逢秋小姐私下的事就没必要拿来和我们小姐讲吧?”他顿了顿,朝着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时候不早,快要开宴,还请丞相万万要顾忌男女大防,快些回席吧。” 楚月安身形比季玉心高出稍许,几乎将人遮了个严严实实,此时他“身为下人”,却毫不畏惧直视顾丞相,原因无他,而是他敢肯定,即便顾少室觉得季玉心不像“楚月安”,也绝对不可能对他扮演的“春鹊”起疑心。 这不只是因为楚月安特意换了声线,还有一层原因,便是细算起来,顾少室从未见过春鹊。 既然没见过,那么他演什么便是什么,顾少室饶是火眼金睛也不可能有所察觉。 果不其然,顾少室见下人打断自己说话,将“楚月安”拦得死死的,一双剑眉已经皱起。下一刻,又因为他从小到大向来养成的忍耐脾性硬生生将火气压了回去,唇角缓缓勾出个笑来: “也罢。” 他视线越过“春鹊”肩头,看向后方的“楚月安”: “…楚月安,我们来日方长。” 安安: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气鼓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真假堂妹 第13章 起疑之一 陆双婵生辰宴第二天的早朝,出了两件大事。 一,从四品中书少监程岳上奏,提请归还楚暮河殿前司统领掌令一事,遭到太子陆景辞当众反驳,而楚暮河则以自己“年岁虽足但阅历不及顾丞相”为由主动推辞,陛下对此甚为赞许。 二,则是之后顾丞相就三皇子陆景贺冒犯两位贵女一事提请圣上意见,获陛下首肯,言明一切事宜交由丞相定夺。 朝中人皆知程岳与顾少室同榜中举,一为状元,二为榜眼。而程岳却因性子直率,于堂上触怒圣颜,被陛下赐了个虚职,还是后来顾少室对他几次进言扶持,升任丞相后又将他提拔为如今地位。 从某种程度来说,程岳虽不姓顾,却比顾党胜似顾党。 也因而,此一事后,虽朝堂之上仍风平浪静,而私下里,可以说顾党与太子已经彻底敌对。 顾府。 “公子。”松竹气喘吁吁跟在顾少室身后,“公子!您走慢点!” 顾少室一脸冷色,步伐不停,府内下人见他脸色不虞,皆默然垂首躲避,两人行色匆匆,进了书房。 房内早已候着得到消息的谋士们,中央的地板上则被两人按着跪着一位身穿官袍的男子,听闻声响,他抬头看向来人,脸色霎时白了一片,正是方才在朝堂上奏的程岳。 顾少室冷冷瞥他一眼,两旁的人皆给他让座,顾少室一身冷气坐上主位,立即便有侍女来给他侍奉茶水,被他抬手止住。 “其他人先下去吧,程岳留下。” 众人皆应是,很快室内便只剩下两人。 “本相不记得何时指示过你。”顾少室冷声道。 程岳自知犯了大错,喏喏应答:“是小人一时鬼迷心窍,以为此举能拉拢楚家......” “不。”顾少室却摇头,“是谁给你出的意见?” 程岳神色有些迷茫:“谁......没有啊,”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忽然惶恐起来:“丞相,小人一直效忠于顾党,绝无二心啊!” “顾党......”顾少室意味不明地重复在嘴边念了一句,神色仍是凌冽的寒意,眼光一闪,全然不信: “你想献忠,大可私下来找本相,公然如此,怎么,是还想让我夸你一句聪慧无比么?” 程岳嘴唇嗫嚅一下,怔怔然跪坐地上,不知如何回应。 恰在此时,松竹忽然在外敲了敲门,低声汇报: “公子,大理寺卿周通霖来访,现在已经在外候着了,可要请他进来?” 顾少室眉梢一动,眼神在程岳身上停留许久: “让他进来吧。” “...见过丞相。”周通霖同样一身官服,一看便是和他们前后脚从皇宫过来,他显然看见了室内跪在地上的程岳,却面不改色在他身边径直走过,到顾少室身前见礼。 顾少室起身迎他:“周兄不必多礼,不知所来何事?” 周通霖笑道:“陛下将六殿下一案全权交予丞相,属下前来交接事宜,不知丞相现下可有余暇?”说着,他自然而然转移视线,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地上还有个人似的: “诶?这不是程兄吗?怎么在地上坐着,地上凉,快起来。” 顾少室眼神一凛,嗓音暗含警告: “周通霖。” 周通霖脸上的笑顿时收了回去,躬身应答:“丞相。” 程岳还没能松一口气又端端正正跪了回去。 周通霖被顾少室一手从户部仓部司郎中提拔到如今的位置,虽未列重任,表面上同样中立不倚,实已是顾党中人。 然而…… 周通霖不死心,他稍稍抬头,组织了一下措辞: “丞相,您也知道程岳他向来没什么心眼,许是被别人利用了也不知,不若这次便将功赎罪,让他来大理寺做做苦力查案子,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顾少室轻笑一声,他要是看不懂周通霖这是打的哪一手算盘,他这丞相也不用做了,他正待呵斥两句,脑海中蓦然闪现出昨夜一个身影,电光火石之间,他脑中灵光一现,改了主意。 “…也罢。”顾丞相抬手捏捏眉心,似是无奈极了:“我知你们二人有同乡之谊,既是通霖你开口相求,那么此事便作罢。” 两人面上皆是一喜。 程岳:“谢丞相大恩——” “不过,”顾少室勾唇,“大理寺就不必了,谅你去了也混不出个名头。” “程岳,随本相去一趟楚府。” 楚月安一身小厮装扮混在采买队伍里回到府门前时,正好遇上了被林彻拦在门外的顾少室一行人。 林彻:“不知丞相前来楚府有何要事?若无请帖,虽丞相身份尊贵,恕楚府不能招待。” 一行人被管家拦了半天,理由还是诸如“公子尚在殿前司上值,小姐卧榻养病,府内无人能接待丞相”云云,此时到林彻这里竟搬出来个莫须有的“请帖”。松竹忍不住了: “丞相去哪还用得着请帖?我看是你们楚府心中有鬼,才不敢让我们进去吧!” “松竹。”顾少室沉声,“不得无礼。” 松竹撇撇嘴,收回欲伸出去指人的手,站回顾少室身后。 顾丞相被人赶了却不着急走,理理袖摆,朝大门稍近半步,带着半点不错的礼仪说道: “本相听闻最近白家公子与楚府生了些龃龉,不知请帖是否因为此事?” 林彻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点恰到好处的惊讶来:“确与此事有关。” 副主管与楚月安一行人就是这时走到门口的。 采买队伍一共八人,占了半边大门,于是乎相府的车架便不得不礼让三分,顾少室几人也退到了车架边,只得看着八人一一在门前验了腰牌进府,虽关卡不算太过森严,但显然他们也不能硬闯。 “…丞相,要不属下偷偷翻墙进去看看?”周通霖一身下人打扮,凑到顾少室身边,叫了两三句,却不见顾丞相回应,心有奇怪,便顺着顾少室视线望去,只见他正盯着那八人队伍的末尾,看上去是两个不大的少年,穿着粗布衣服,头垂着,鬓发遮住了半边侧脸,露在衣外的手上各提着几串药包。 程岳的聪明脑袋瓜几乎是瞬间明白了顾丞相的意思: “丞相英明!想必是那药包别有玄机,说不定就是还未痊愈的楚小姐的药,看属下这就去揭露他们几个——” “…程岳。” 顾少室总算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给惊回神,他最后看了眼排在末尾即将进门的少年小厮,扶了扶额角,在心里摇了摇头。 算了,他一定是最近睡得太少,以至于太过疑神疑鬼,不然他怎么会有一瞬间,觉得那人是楚月安呢? 顾丞相暗叹一声,不轻不重撇了眼程岳,那眼神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嫌弃: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程岳果然闭嘴了。 只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松竹见程岳没讨到个结果,便一把拨开他,焦急低声问道: “公子,难道我们就一直在这干站着等?楚府也太不把丞相放在眼里了!” 顾少室“嗯”一声。 松竹纳闷了:“…公子?” 顾少室:“楚家确实有不把我放在眼里的资本,你说得很对。” 松竹:“……公子!” 顾少室忍不住笑:“且再等等,莫急。” 顾丞相所说的“再等等”确实没错。 不到半刻钟,只听门内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声响,接着便是一道温和的女音: “开门。” 府门由内侧再次打开,林彻引着楚月安走到门口,两方人这才打了个照面。 楚月安行了个女子礼,他今日一袭白青素衣,衬得他面色更加虚弱,一举一动间颇有弱柳扶风的气质:“劳丞相等候多时,只是家兄尚未回府,有什么事,还请丞相晚些时候来访,届时家兄必定亲自恭迎。” 他显然是认为顾丞相来楚府必定是来找身有官职的楚暮河,却怎么也不会知道顾少室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顾丞相温和笑笑,顾左右而言他:“昨夜见堂妹还面色红润,怎么今日如此虚弱?在这久站吹风怕是又要着凉,不如我们进府再谈?” 楚月安心中暗骂一句谁跟你“我们”,面上有些为难: “…非是月安不愿,实在是最近府中疏于管教,外人不便入内,得罪丞相,还请您多多担待。”说罢,当真要提裙行礼,被顾少室眼疾手快伸手扶了起来。 他脸上毫无被人“得罪”的不虞,见这招不行,眼睫稍垂,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终于吐露心声的表情来: “…也罢,既如此,我便直说了,本相就是来找堂妹的。” “……找我的?”楚月安心里一惊,顾少室不会这么快就发现了是他干的吧? “是啊…”顾少室伸手,十分自然地将他被风吹散的鬓发理回耳后,那眼神看上去温柔地能掐出水来,却让楚月安起了一背冷汗。 顾少室:“关于六殿下推堂妹落水一案,难道堂妹不想知道背后隐情吗?” 虽然不应该,但楚月安非常可耻的心动了。 他可以自己查没错,但这是顾少室亲自送上来的情报,不要白不要。 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楚月安垂眼,张了张口:“我想六殿下恐怕只是醉后失神,并非故意为之,这件事…不若便算了吧。” “哦?”顾少室挑了挑眉,“堂妹竟如此大度,倒是显得本相斤斤计较了。” “怎么会?”楚月安掩口轻笑,抬眸,两人不经意对视一眼,顿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意。 楚月安一愣,立马侧头错开,袖中手指发紧。 顾少室也没料到那下,此时倒是不慌不忙,袖手旁观,静待楚月安思考。 果不其然,沉吟片刻,楚月安对他一礼,让开了道: “既如此,还请丞相进府一叙。” 顾少室眉眼含笑。 “那本相便却之不恭了。” 安:感觉把大尾巴狼带入家里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起疑之一 第14章 “同盟”邀请 雕花轩窗,茶香袅袅,一男一女,对桌而坐,相谈甚欢,好一副眷侣恩爱图。 ——但楚月安是个男的。 他觉得自己嘴角笑得都有点僵,不知是第几次拒绝了顾少室请他出去游赏的邀约,终于维持不住表情,吸一口气,轻声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的顾少室: “若是丞相还在这拐弯抹角顾左右而言他,那么月安这里也留不下丞相这尊大佛了,还请您早回吧。” 顾少室话音一顿,被他打断也不恼,倒颇为悠闲自得地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改方才轻佻神态,认真和楚月安对上双眸。 出乎意料的,那眼神里没有楚月安想象的深意与算计,倒是纯粹无比,几乎不像个老奸巨猾的丞相,更似不知人事的少年。 他莫名有些慌张,但强自镇定了下来,没露出一点破绽。 顾少室:“楚月安,我们合盟,如何?” 有那么一瞬间,室内静得能够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响。 楚月安回神极快,几乎是霎时间竖起了防备,眼神不自觉冷了下来: “楚家世代忠良,丞相要结党营私怕是找错了人,还请回吧。” 顾少室丝毫不急,只是颇为无奈——他今天不知道多少次叹气,侧头想了想,这才温声开口: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方才我答应你要告知三皇子一案的细节,自然是说话算话的。” 楚月安丝毫没放松警惕,仍冷着脸: “丞相有什么话不妨直言,若是此事非得和同不同盟有所牵连,楚家宁可不讨要这个公道。” 顾少室露出一个浅笑:“堂妹倒是和我所见略同,本相最烦弯弯绕绕,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 他蓦地直起身,眼神一错不错落在楚月安身上: “程岳今日早朝忽然的谏言,恐怕是你所为吧?” 楚月安眨眨眼,歪头,矢口否认:“丞相方才不是还在讲案子,怎么又突然提起了朝堂大事?月安一介女子,对丞相所提之事毫无头绪。” 顾少室失笑,摇摇头:“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但此事必不可能是太子党中人所为,那么是谁受利便一目了然。” 楚月安眨了眨眼:“丞相既认为是月安所为,想来以您的权威,月安再如何辩驳也无用,请吧。” 顾少室与他眼神相对,稍顿,却是继续分析道:“...我与楚暮河毕竟同窗,又在朝堂上共事几年,对他的性子手段不说一清二楚,至少也摸了个透彻。” “因此,这件事很大可能不是他授意下去的,甚至,我观他今日朝会神情......”顾少室递给他一个揶揄的眼神:“恐怕你在行动之前没有告诉他吧。” 楚月安不演了。放下手中茶杯,一语不发,冷冷盯着他。 顾少室见他不再否认,心中一块大石也落了下来。 毕竟他从有了疑心到如今推断,都不过是猜测,要是楚月安一口咬死毫不知情,他也不能怎么样。 楚月安轻嗤一声,别开头去,似是不快极了:“不愧是顾丞相。” 沉默半晌,他又转回头来,稍稍仰头去看顾少室,脸上全然没了平日里假装的冷淡,倒是鲜活极了。只见他挑起半边眉头,一双凤眸含着挑衅与不屑,朱唇轻启: “是我做得如何,不是我又如何?且不说丞相所言都是莫须有的猜测,就是你真找到了证据,又能拿我、拿楚家怎么样?” 他顿了顿,故意露出点尤为惊讶的神情来:“丞相不会想借此威胁我同意那开玩笑一般的请婚吧?” 楚月安直视着顾少室,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顾少室定定看着他半晌,忽地坐回了位置上。 楚月安跟着他动作转移视线,见顾少室眉目稍动,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没由来的预感。 他不会又要...... 果不其然,顾丞相又摆出了他那副经典的委屈模样,一双桃花眼眼睫垂下,头微微偏着,只露出半边侧脸,声音也放轻了一个度: “...若果真能如此,那恐怕我说什么也要‘威胁’堂妹一番了。只可惜......”他抬起右拳,于唇前微掩片刻,这才望向楚月安双眸: “只可惜我舍不得逼迫堂妹,这种话还请堂妹以后勿要再言。” 顾少室一双眼里满是真情款款:“毕竟,我是真心求娶,说是‘玩笑’,未免太教人伤心,堂妹不觉得吗?” 楚月安咬着下唇,心中恶寒遍身。 顾少室这厮...... 说正事说到一半**,也就只有他干得出来了。 对付这种人,讨口舌功夫是最费劲的,楚月安正琢磨如何回应,目光一偏,忽地看见了不远处博古架上的盒子。 对啊,他怎么忘了! 楚月安当即猛地起身站起,连招呼都懒得和顾少室打一声,直接越过他走到架子跟前,手一抽一托,便将那紫檀镂空雕花的木盒取了下来。 顾少室转头看他举动,挑起半边眉头: “这是何物?” 楚月安不理他,“噔噔噔”几步走回来,“砰”一声把那盒子放到他面前: “为报丞相救命之恩,这是我‘倾情’准备的谢礼,还请丞相笑纳。” 他在“倾情”二字上咬了重音,脸上微笑完美无缺,看上去真诚极了。 顾少室何其人精,一看便知道有猫腻,却仍像是被盒中之物挑起了兴趣,儒雅推拒一番: “这便是见怪了,本相心系堂妹,见你有难自然会挺身相救,何谈谢礼?还是请堂妹收回吧。” 楚月安哪肯,他连一点礼数都懒得顾了,反正顾少室也知道他都是装的了,还演不累吗,当即手一伸,硬是拉着顾少室手腕放到了盒子上。 “那丞相便更应该收下了,不能辜负我这个表妹的一番心意不是?” 顾少室显然也没料到他来这出,反应不及,倒真被他抓了去,心中惊诧好笑皆有之。 看来这位楚小姐做坏事时便会忘了男女大防礼数教条,看来还是少年心性。 大了六岁·顾少室·自认为是长辈在心里摇摇头,从善如流地掀开了盒盖—— 然后他还弯着的唇角便僵住了。 盒子里倒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奇异物件,相反,竟然只是一柄白玉质地,扇骨镶有花鸟银饰,甚至可以说是“普普通通”的扇子。 当然,也许唯一让它不普通的就是,它显然不该是这个天气渐冷的初秋该出现的礼物。 或许是因为做了预先的心理准备,真正见到的时候反而接受程度高了许多。顾少室只迟疑了一瞬,便无比流畅地伸手取出了扇子,“刷”地一声打开,甚至还扇了两下。 楚月安本就站在他身边,这一扇大半风都吹到了他身上,他本就风寒初愈,这一吹更是激得他打了个冷战。 刚才还口口声声说心系他的顾少室将他举动看在了眼底,却全作未觉,仿佛完全被那扇子吸引了去,正反观摩一阵,这才心满意足收扇,这回面上的笑倒是没那么假了: “谢堂妹厚赠,这玉扇甚合本相心意,必贴身不离,以示重视。” 楚月安嘴角抽了抽。 行,他算是看出来了,顾少室绝对是故意的,装傻都装得毫不眨眼的,他甘拜下风。 礼也送了,该谈的也不欢而散了,怎么着也该送客了。 楚月安打定主意,便也不准备回座,假模假样伸手碰了碰茶壶壶壁,轻轻“呀”了一声。 “怎么?”顾少室的深情君子人设再次上线:“堂妹可是烫到手了?” 楚月安抿着笑摇头,夹着嗓子故作惋惜: “不是哦,是这白水已经凉透啦,我看时候也不早,丞相今日下了朝便一直在忙碌奔波,不如早些回府处理政务吧?” 说起来,顾少室今日来还记得他“不能饮茶”的人设,主动提了只饮白水,因恐兑凉有害,故而端上来的都是经由下人们新烧开的沸水,此时恐怕壶身都是温热的,更不可能有“凉透”之说。 只是顾少室既然爱演,他却懒得陪他演。于是楚月安面不改色,手腕一抬一扣,将顾少室杯中水倒了个干净。又伸手去拉他手臂,欲使巧劲将人拉起身——结果就是他没拉动。 饶是顾少室素养再好,也被他这频频出人意料的举动气笑了: “堂妹就这么盼望我早点走?甚至不留我用午膳?” 楚月安心道不然呢,该说的半点不说,还想在这空手套白狼?滚滚滚,等他换个身份再来玩你。 他半点好脾气也不给,见拽不动人,后退一步,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冷冷看着顾少室,不说话了。 楚月安冷下脸来时是很能唬人的,这一点在楚暮河身上印证过很多次。 没来由的,看着楚月安那张“高贵而不可侵犯”的薄情面孔,顾少室忽然气闷了一瞬,想好的措辞也呼啦一下忘了大半。 “你......”顾丞相难得词穷,不过也可能是真的被他气到了。 楚月安冷冷:“你什么你?” 顾少室这辈子...哦不对,顾少室当丞相以来也许就没受过这种憋屈,他忍了再忍,克制自己放柔语气,试图挽回: “方才堂妹不是还和我说得好好的吗?为何突然要赶我走?” “可是我什么时候惹了堂妹生气?你说,我立马改。” 不提前因后果,顾少室这幅谦谦君子的皮囊,再加上这幅诚恳认错的神态,真能让不知情的人觉得他无辜极了,连带着说不定还会觉得是楚月安太过刻薄无情。 但楚月安可不会被他糊弄: “哦?丞相认为的‘说得好好的’,是明明答应了我要告知案件情况却闭口不言,还是故意构陷我干涉朝堂政事呢。” 顾少室哑言。 楚月安轻笑一声:“丞相怎么不给自己申冤啦?嗯...若是月安言行有失,还请丞相多多担待呀。” 他半弯下身来,眯起一双好看的凤眼,笑眯眯道: “毕竟...丞相大人自己也说了,是‘心系于我’的哦。” 顾少室看着近在咫尺的笑颜,喉结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那么,丞相,还请回吧。” 也许这是楚月安今晚最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笑,无关权谋无关风月,单纯只是压顾少室一头的爽感。 总之的总之,顾少室终于点了点头,低声应: “既然...也罢,不知能不能请堂妹送我一程?” 楚月安欣然应许,走,快走,他这里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出了门的顾少室总算正常许多,不如说,总算变成了那个人尽皆知的“顾丞相”,若要说唯一有什么不同,便是他手上当真如他所言执着那柄玉扇,时不时还扑扇两下。 “那月安便送到此处了,丞相慢走。” 顾少室却没有立刻如他所愿踏上马车,反而回身,低声问了他一句: “楚月安。” “嗯?”楚月安不动声色。 “几日后汀溪边......”顾少室忽然停住。 “怎么了?” 顾少室抬眼看他,那一眼极快,楚月安来不及捕捉到什么他便转了回去。 “...没什么。”顾少室一顿,“几日后大理寺开庭,届时我会派人来接你。” 楚月安假笑:“是吗?还望丞相说话算话。” 顾少室没辩驳,只是点点头,正要转身上车,忽然想到什么,几步走回他身边,飞速留下一句: “那个邀约仍然作数。” 楚月安还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顾少室便立马上了车,车夫一甩鞭一吆喝,一行人来匆匆去匆匆,很快在街角消失了身影。 啧。楚月安摸摸鼻尖。 倒是没想到顾少室能察觉得这么快...也罢,反正没区别,先回去补个觉吧。 安安:?这人狗鼻子怎么这么灵? 柿子:最近怎么总觉得背后凉凉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同盟”邀请 第15章 兄友弟恭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楚府东苑,碧螺亭。 亭前搭好了简易的戏台,季玉心身着红粉水袖戏装,正持着软扇唱词,台边摆放着大盆秋菊,人与花相映,曲与乐相和,美不胜收。 然而这一切皆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 “阿月。” 那话里虽唤着人的小名,却没掩着冷意,楚月安拿着果脯的手一顿,轻轻叹了口气。 “二哥。”他抬头,看向声源。来人正是刚下值的楚暮河,他一身官服都没换,想必是刚回府便过来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楚暮河几步走进亭内,乐声早已在他来时停下,下人们皆纷纷垂首不言,楚月安环视一圈: “都下去吧。” “是,小姐。” 他站起身,与楚暮河对视,只说了一句: “二哥,我想吃馄饨了。” 楚暮河不解:“...馄饨?我叫厨房给你做?” 楚月安摇头。 “我想出去吃。” 他走近楚暮河,拿一种尤为平静的眼神看他: “二哥,你先回去换身衣服好不好?” 楚暮河张了张嘴,似是被他神情镇住,终是默不作声点点头,将欲问的话咽了下去,转身出了院门。 见人走远,楚月安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某处角落,轻声唤道: “玉心。” “小姐。”季玉心身形从柱后走出,低着头走至他跟前站定。 “你去书房候着,待会我和二哥出门,若是还有人再来,你和春鹊一同应付。” “是,小姐。” 楚月安略有些疲惫,揉了揉太阳穴,转身欲走,却被季玉心小声叫住: “公子。” 他停了步子,没回头。 “怎么?” 季玉心咬咬唇:“您...您今夜不回来吗?” 楚月安笑了一下,“回,怎么不回?” 季玉心不说话了。 见她没别的反应,楚月安闭了闭眼,抬步要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拉扯之力,好在他及时稳住身形,才没被绊个趔趄。 “......季玉心。”他猛地转身,正要问个清楚,低头一看,人又跪在地上了。 楚月安忽然被气笑了。 “好、好啊。”他扶了一下身边的柱子,“...你有什么要说的?” “奴婢不是要劝公子。”季玉心摇头,仿佛知道他心里猜测什么似的,“奴婢只是想向公子谢恩。” “你不是早已谢过——”楚月安磨了磨后槽牙:“你起来,我用不着你谢......” 季玉心全作未闻,手撑地面,当即给他叩了三个响头: “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又予以重任,玉心知自己才疏学浅,必当以身效公子之命,万死不辞!” 楚月安弯腰拉她的手僵住,半晌,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好,好,我知道了,玉心,你先起来。” 季玉心仿佛总算了却一桩心事,脸上那股犹疑郁郁消散不见,站起身来。 没奈何,楚月安只好自己深吸一气缓缓吐出,面对眼前的下属心中那是一个又气又好笑: “我当时救你没别的,就当是为了我母亲积一积德,你大可不必如此隆重。” “玉心明白。” 楚月安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人根本没听进去,又是一阵说不上来话,太阳穴突突地疼,终于受不住这诡异的氛围,摆摆手,一溜烟跑了。 说起他和季玉心的初见,可以说是偶然中的必然。 楚月安生母林绮霜是江南吴县的林家人,几月前他与二哥从雍都回梧州,取道江南,便特意去了一趟吴县。 那时的季玉心比现在要狼狈太多,一个人蜷缩在枯井旁,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还染着血迹。 楚月安于心不忍,便遣人问了情况,得知她是府中已过世的异族舞娘的孩子,府中少爷小姐总爱寻她开心,不遭人待见。 楚月安看她身形已经长开,和自己应当差不多年岁,净脸后竟咋一看与他常扮的女相有几分相似,当即动了念头,让林彻将她带回了府上。 后来询问身世,才得知她本生活在南邛国,父亲是大衍琅琊郡的戏班主,母亲则是南邛阿忽尔部的舞娘。十年前,阿忽尔部叛乱,被中央可汗镇压,父亲在护送母女俩回大衍的过程中死于流兵,后来母亲带着她落脚于林府谋生。 若非当时楚月安恰好看到,恐怕她现在还在林府受罪,所以说救命之恩...倒也不算太错。 “阿月,阿月?” 楚月安眨眨眼,被拉回神,正要解释一番,不想楚暮河先他一步摇摇头,语气是无奈极了的纵容: “说要出来吃馄饨的也是你,现在走神的还是你,是不是在月安眼里,我这个哥哥实在不重要?” 他没有真要怪罪的意思,更无别意,但楚月安显然会错了意,“啪”地放下筷子,嘴巴里嚼的面皮还没咽下去: “我不...唔,我没有!咕嘟......二哥!” 楚暮河难得看他这幅窘态,伸过手来轻拍他背: “慢点,慢慢说,不急。” 楚月安总算把口中馄饨嚼碎,他吃得太急,碗沿还烫着,他就已经囫囵吞了,连带着嘴唇和舌头一起受罪,无怪乎咽不动。 他得了空,反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一抬眼,对上楚暮河笑意盈盈的眼睛,他喉头一滞,说不出话。 “...怎么啦?”楚暮河拿手背贴了贴他额头:“也没烧呀,怎么看上去傻乎乎的。” 楚月安:“......二哥!” “好好好...”楚暮河举手投降,“我不说便是了,你说。” 楚月安垂下眼。 半晌,他也不知道具体隔了多久,他轻声说了句: “二哥,对不起。” 楚暮河嘴角蓄着的一点笑意消了下去。 最关键的说完,剩下的话便一股脑要涌上来,他有些语无伦次: “今天早朝程岳忽然上奏的事是我做的手脚,没有提前跟你说,是我不对,但那是因为情况实在紧急,陆景贺那件事来得太突然,要是我们不先发制人,难保陛下不会认为我们是在和太子相对,到时候顾少室再插一脚就难办了,我只好拿这件事转移注意力,同时还可以......” “我明白。”难得的,楚暮河开口打断了他。 楚月安顿住,手边被人推来一杯凉好的温水: “喝点水润润嗓子,不着急,慢慢说。” 他下意识伸手去拿那杯子,却在下一瞬差点将他扔出去: “你拿了白子穆的身份。”楚暮河说。 楚月安猛地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他完全忘了在面对质疑应当先行反驳,竟直接在楚暮河面前就这么承认了。 楚暮河轻叹一声。 “月安,我虽在计谋上常比不过你,但楚府,我总归是呆得比你久的。” 他没说“楚府是陛下赐予他的”,而只是说“他呆得比他久”。 “白家来找人,找了谁,问了什么,都是记录在册的。” “还有那位林彻新带回府上的曲娘......月安,你骗得了外人,可是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有看戏的爱好?” “同样的……你也莫要忘了,当年白子穆被送来将军府时,我也是在的。” 楚月安攥着衣服的手用力,扯出一道道褶皱。 楚暮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猜,不只是白子穆,恐怕昨晚宴席和我同乘的那名女子,也是你找人假扮的吧?” 楚月安嗓子发紧:“......二哥。” 楚暮河看他。 他深吸一口气:“二哥想怎么罚我就怎么罚吧,月安有错在先,请长兄责罚。” ......楚暮河用力弹了他脑门一下。 楚月安:? 楚暮河好气又好笑:“没人要罚你。” 楚月安没忍住嘟了嘟嘴:“那你这么严肃...我还以为我犯下天条了呢......” 谁知道楚暮河又弹他一下:“没错,就是犯天条了。” “喂!”楚月安吃痛,一手按住额头,哀怨看他。 楚暮河皱起眉头:“你瞒着我就算了,你二哥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但是这样几个身份换来换去,风险太大,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要不是我去查了恐怕都不知道,你还背着我跑去中书省给自己谋了个官位,你老实告诉我,你怎么敢的?” 楚月安唯唯诺诺,楚月安装傻充愣,楚月安含糊其辞:“就...就那样呗,然后这样那样,不就行了。” 楚暮河被他气笑,还不解气,伸手过来就要揪他脸颊肉,楚月安反应不急,“嗷”一声,被捏了个实打实的。 “二哥......”他语气委屈巴巴。 “你还委屈上了?我告诉你你今天不说清楚不许回府,我把你扔路边上。” “那...那我去白府。” 他不说还好,他说楚暮河更要揪他,这回总算被楚月安眼疾手快挡住了,于是遭殃的就变成了手,他二哥一身武功可比他扎实太多,手劲极大,当下就起了红印子。 “呜呜呜......”楚月安不干了,伸手摸摸眼角,挤出两滴泪来: “我今天早上才被顾少室威胁,晚上又被你威胁,还有没有天理啦,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顾少室威胁你?”果然,楚暮河注意力转移,眉头皱得更死了:”他居然敢威胁你?他和你说什么了?” 楚月安放下手,挑重点和他讲了讲今早的事,不过特意隐去了“同盟”的事没说。 这不怪他,他做的太着急,顾少室察觉是必然,但所谓的“同盟”...... 在不知道顾少室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之前,他不愿意把二哥牵扯进来。 楚暮河敲着桌沿思量,不到片刻,忽然抬头,楚月安以为他有话要说,连忙看他,却不想楚暮河提起筷子打在他手背上: “吃饭不谈正事,馄饨再不吃该凉了。” 楚月安弱弱:“......噢。” “所以,二哥你究竟知不知道陆景贺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两人吃罢了饭,正步行在回府的路上,楚月安问道。 “就是......”他想了想措辞,“他推我下水看上去是意外没错,拐走吕柚宁也大抵是性子顽劣,可我总觉得他别有深意,又想不出来这样做为的什么。” 楚暮河也想不明白,闻言伸手摸了摸他头顶,温声宽慰他: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总之大理寺那边的人会给出个结果。” 楚月安仍有犹疑,却被楚暮河一句话牵离了思绪: “为什么今晚忽然想吃馄饨?” 楚月安怔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半晌,他才轻轻道: “只是突然想吃罢了。” 才怪。 去年元宵,他和二哥同在京城,还是楚暮河带他来的这条小巷,这家做馄饨的小铺子。 那时他们还没有如今这么熟络,虽是兄弟,却也只是相识不过三个月的陌生人。 那晚沿街外的小贩摊铺叫卖不绝,偶尔还有富贵人家点的天灯烟花,热闹非凡,可他与二哥所在的小巷子却可以说是寂静非常,只余一二安静食客,和锅灶边升腾起的白气。 那晚的楚暮河也如今晚一样,知道他不喜芫荽,特意吩咐做馄饨的大娘勿放,又给他给他倒好热水,等凉到合适的温度再送到他手边。 彼时的他完全没记下这些细节,脑中全是要想要学的事,想着明天要去去哪个学堂拜会学士,又要去哪里探听朝堂局势,甚至估计都不记得春节这回事。 只是今天顾少室忽然盯着他看,说出那句“恐怕你没有告诉他”时,他突然想到了那晚在花灯下楚暮河的身影。 他的二哥,将军府被迫割舍的孩子,十岁入京,到现在正好十年,中间又有多少个孤独难耐寂寞如雪的元宵? 他曾经从未想过,如今却是不敢想。 楚暮河不知有没有听懂他话中别意,或是听懂了担不愿拆穿,两人就这样慢慢踱步到了府门口。 楚月安忽然站定,转向楚暮河。 “二哥。” “嗯?” “剩下的,我们去书房讲。” 一道花火恰好于此时绽放在夜空之中,照亮他眼眸中闪烁的微光。 楚暮河稍愣,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声: “好,都依你。” 安:二哥他真的我哭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兄友弟恭 第16章 升堂惊变 不过两日,大理寺便派了人来请楚月安,楚暮河陪同在侧,当然,一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主人公吕柚宁。 主审此案的顾少室早已在门前等候,与几人一一见了礼,不知是不是楚月安的错觉,他总感觉顾少室今天没有如往常一般看到他视线便黏着不放——他没有在自恋,而似乎颇有深意地看了他身旁的吕柚宁两眼。 他心中无端升起一丝不妙预感。 进了室内,出乎意料的是,陆景辞竟然也来了,两方人点头作礼,一一入了座,不多时,大理寺卿周通霖一拍醒堂木,会审便开始了。 两个狱卒押着陆景贺上来,毕竟是皇子,他身上服饰还算整洁,就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大圈。 周通霖:“堂下所跪何人?” 陆景贺抬着头,墨发凌乱却遮掩不住他身上狂傲之气,声音可以说是中气十足: “罪臣陆景贺。” “陆景贺,你可知罪?”周通霖翻开卷宗,字字掷地,“本月十六,百味楼中,你是否于众目睽睽之下,命侍卫强掳平南侯府之女吕柚宁?” 陆景贺哼笑一声:“谁看见了?你怎么知道是我掳的她,不是她跟我走的?” 楚月安皱眉,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吕柚宁,今晨见她便觉得她有些心神不宁,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吕柚宁一张小脸更白了些。 “放肆!”周通霖一拍醒堂木,目光如炬:“我且再问你,同日春湖之上,靖远王府之女楚月安失足落水,经顾少室丞相指证,是你故意将她撞倒,推入湖中,你可认?” 陆景贺闻言,头扬得更高,唇角冷笑添了几分戾气: “顾丞相?他隔着十丈远,倒能看清是我推的?楚月安自己站不稳摔下去,偏要赖在我头上——她算什么东西,也配我动手推?” 楚月安冷冷看他,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以陆景贺的脾性,他能承认才是奇了怪了,只是相比起楚月安的镇定,他身旁的楚暮河显然坐不住了。 楚暮河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一双横眉冷竖: “陆景贺!” 跪在地上的六皇子转头看他,满脸不屑: “叫什么叫,比谁声音大吗?你大爷我听得见。” 饶是无礼,这也太口不择言了,顾少室忍不住皱眉,正要开口救场,忽闻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嗓音: “陛下驾到——” 众人一惊,皆垂首见礼。 陛下今日难得一身朝服穿得规整,气势颇足,背着手走进门内,身后跟着昂首挺胸,手上甩着拂尘的赵德禄大内侍,看他样子,竟比皇帝气场还大。 皇帝一甩袖子,朝着陆景贺破口大骂: “朕真是和贵妃宠坏你了,你个逆子!” 赵德禄连忙拉住他:“陛下息怒啊陛下,六皇子毕竟还小,您别气,气坏了伤身体......”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皇帝就想到陆景贺如今已经十六岁,却一身惯出来的坏脾气,一事无成,又看到如今在场上仪态端方的顾丞相,气急攻心,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你看看你!人家顾丞相十六岁登榜夺魁,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这是在拿顾少室当正面教材呢,楚月安心中腹诽,这也太好笑了,这算什么,“别人家的孩子”?但他怎么记得顾少室还是陛下的心头大患呢。 陆景贺在皇帝面前多少还是收敛很多,毕竟衣食父母,一时头也不抬了嘴也不犟了,蔫搭搭的。 陛下骂完,扶着赵德禄狠狠喘了几大口气,顾少室终于适时开口: “...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六皇子?” 瞧瞧人家丞相多气派多敞亮,词用得多精准多不留体面,楚月安啧啧称叹。 陛下脸色明显扭曲了一下,顾少室...顾少室笑得更开心了。 陛下轻咳两声:“既然都是一场误会,这事不若就这么算了,我改日好好管教管教他......” “陛下。”顾少室加重语气。 干得好! 陛下脸色都青了,手在赵德禄袖上狠狠掐了下,这才硬声说: “...既然丞相如此坚持,那便小惩大诫,传朕口谕,罚六皇子陆景贺闭门思过三月,并交由大内侍赵德禄严加看管。” 赵德禄先是被掐得眉头皱成一团,听到口谕又喜上眉梢,那脸色不能说奇怪,都有些诡异了,一扬袖,跪地接旨: “是!奴才谨遵圣旨!” 这场没头没尾的案子就这样草草落幕。 这其实是注定的结果,倒不是姚贵妃当真受宠如斯,于是爱屋及乌,连六皇子也舍不得打骂,而是纵观朝堂,姚家是为数不多没有和顾家扯上关系的氏族了。 动六皇子,便是在与姚家离心,对如今的陛下来说,有弊无利。 本以为顾少室会如往常一般来打个招呼(指死皮赖脸求出去玩),不想今日竟然一反常态,只是对楚氏兄妹及吕柚宁二人颔首道了句“失陪”,便匆匆跟在陛下的銮驾后头出去了。 不知他是真有事还是不想理一旁的太子陆景辞,楚月安觉得兼而有之,两派如今纠纷被他一搅合摆上明面,于是往日的虚假情分不必再演吗?顾少室真性情,他喜欢。 不过这也意味着楚家已经半只脚踏上了太子的船,顾少室可以给陆景辞甩脸色,但他不能。 故而楚月安轻轻握住吕柚宁左手,带着人主动走到陆景辞面前,轻声问安: “月安见过太子。” 陆景辞今日心情显然也不太好,身边没带侍从,一身玄衣配上他微蹙着眉的面色,隐隐可见皇威。 见到楚月安来,陆景辞勉强缓和了点面色,点头示意两人起身: “不必。”顿了顿,他开口:“皇弟为人如此,非是有意针对,本宫代他向二位赔罪了。” 楚月安稍稍诧异,陆景辞向来瞧不起这个六弟,两人关系也不甚亲厚,竟然会代他道歉? 不想,吕柚宁倒是先回复了: “殿下言重,那日殿下来得也很及时,臣女并未受惊。” 陆景辞眼神稍移,在吕柚宁身上停留片刻,点头: “既如此,本宫稍后会为两位府上送上些许赔礼,也算是了却此事。” 楚月安吕柚宁皆恭声应是。 陆景辞走前多看了楚月安两眼,说了半句“你与丞相...”又被他自己摇头打断,只凑近来帮楚月安理了理襟前毛领,低声嘱咐了句: “天气渐寒,多穿衣。”便也匆匆走了。 这下楚月安是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没听说有什么事啊?怎么一个个都行色匆匆的。 有点心痒难耐,但他还是决定先关注一下小柚子的精神状态。 楚暮河要回去上值,和两人打过招呼便走了,说起来他还没见过他二哥和吕柚宁单独相处时是个什么情况,现在看很平淡嘛。 顶多就是向来文文静静的小柚子难得说了句“二哥哥慢走”。 诶?好像耳垂有点红...?好萌...偷偷摸一下。 “...月安姐姐?”吕柚宁懵懂抬头看他。 楚月安心满意足,一搂她肩膀: “走!姐姐带你出去玩!” 然而刚出大理寺就遇上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位名满京城的户部尚书之女,沈逢秋。 她穿着一袭极衬她气质的藕荷苏锦折裙,额点花钿,唇施朱丹,鬓佩一支尤带晨露的白玉兰,腰悬一抹鲜红同心玉环。 她就这么站在大理寺门堂左侧、将入闹市前的摊贩一旁,身段窈窕,盈盈望向这头,人世在她身后影影绰绰,全被她的风华惊得失了颜色。 她仿佛在那等了很久,又仿佛只不过是片刻停留,直到她瞳中映出楚月安吕柚宁二人的身影,才鲜活起来: “两位姑娘晨安。” 楚月安稍有些猝不及防,身体却比他的大脑反应得更快,下意识点头还了礼: “沈小姐晨安。” 沈逢秋轻轻一笑:“听闻楚小姐喜好听戏,想来刚入雍都,对此间娱乐尚不熟悉。恰好,不远处便有一座‘听玉阁’,不知两位可愿赏光,陪逢秋一道?” 吕柚宁在京中待了也算有个三四年,对沈逢秋印象挺好,也没什么心眼,几乎是立刻点头答应: “柚宁没意见,月安姐姐呢?” 楚月安笑笑:“沈姐姐亲自邀请,怎会不从?”他顿了顿,“沈姐姐唤我月安便好。” 沈逢秋掩口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月安,你这‘姐姐’一叫,倒是显得我老了许多,不若你也以名唤我,如何?” 楚月安稍落后她一步跟着,想了想: “不知姐姐小字为何?同在京中,都是姐妹,我上月方才及笄,得长辈唤字‘柏舟’,姐姐若不嫌弃,我们二人不如以字互唤?” 沈逢秋毫不扭捏:“这也好,我的小字是大哥为我取的,唤作‘常棣’。” “常棣......好名字。”楚月安点头,右手被人拉了拉,低头,是小柚子一脸希冀着看着她们俩: “逢秋姐姐,月安姐姐,我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小字呀?” 她这幅样子实在可爱,楚月安忍不住揉了揉她头发。 “月安姐姐!”吕柚宁气鼓鼓。 沈逢秋笑看二人打闹,等停了,才走过来,替吕柚宁整理鬓边的碎发,不忘柔声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柚宁是不是还有两个月生日呀,那两个月之后再等一年,你就有自己的小字啦。” 吕柚宁嘟嘟嘴:“还要这么久呀......” 楚月安凑过来还想捣乱,被沈逢秋轻轻挡住: “月安,不要闹。” 楚月安只好作罢,捏捏吕柚宁小脸蛋: “时间过得很快的,等再过一段时日,姐姐陪你去买生日礼物好不好?” 提到礼物,吕柚宁显然高兴起来: “好诶!礼物!姐姐你要说到做到哦!上回在罗琦轩你说要给我买衣服都没买!” 楚月安汗颜,都忘了还有这一茬了,连忙答应: “好好好,给你补上,给你补上。” 三人就这么奇异而和谐地在欢声笑语中抵达了听玉阁,却殊不知,人间有许多承诺,在说出口之前便没有结果。 安:(其实全程在摸鱼)这是什么?有cp?我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升堂惊变 第17章 陈年往事 沈逢秋给楚月安的感觉,是一种你明知她别有深意,却很难对她竖起提防的亲和感。 不是因她出色的容貌,而是因她一身淡雅的气质。 听玉阁,顾名思义,为赏雅之地,却不仅仅在于听戏。阁楼临水而建,正对半环雍都的汀溪,水流淙淙,玉泉生生,偶壶间茶水滚落,青瓷盏斜斜搁着,残茶便顺着杯沿滑走,在木案洇开褐痕,檐角铜铃被风拂得轻响,与溪声缠成一缕,倒比戏文里的唱词更添几分情趣。 这情趣衬得沈逢秋愈“雅”,便愈让楚月安捉摸不透。 “柏舟,”她抿着浅笑将青瓷杯推到面前:“这是徽州所产的松萝茶,尝尝看,可还合胃口?” 吕柚宁方才和他打闹说了许多话,此时嗓干,捧起杯子便一口饮尽,一咂嘴: “好喝!” 她这幅小女儿憨态全然没了往日在礼教管制下的拘束,两人相视,皆掩不住笑。 楚月安按捺住思绪,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果然清气满溢,口齿留香。 “好茶,”他一顿,笑着道:“向来只听京中人称道,说常棣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在看来,是他们都没有福气得你亲自操持一盏,故而愚目短见了。” 沈逢秋稍抬了抬眉,面上染了些绯色:“能得柏舟夸赞,我这一手手艺便不算白学。” 楚月安却忽然喃喃:“只可惜...” 他稍稍垂眸,眼神露出些恰到好处的惋惜,沈逢秋以为出了什么差错,面色稍滞,吕柚宁倒先问道: “可惜什么呀?我觉得很好喝呀!” 楚月安仿佛这才回神,觉察到自己失言,以袖掩唇,回以沈逢秋一个歉笑: “可惜......倒也不该说可惜,说来这是月安自己的过错。” 沈逢秋观她神色真挚无比,心揪了起来,低声问: “...这是何意?” 楚月安眼睫一抬一垂,音色婉转: “常棣姐姐有如此好茶,端该交由懂得品茶之人同赏,莫如那茗鉴知微的丞相大人......”说到这,他轻掀起眼皮,去看沈逢秋面色: “给了我,却尝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不就是可惜么?” 沈逢秋显然一愣,却并非楚月安所猜想如“被戳中心事”一般的羞窘,而是秀眉挑起,毫不掩饰的诧异: “你说顾丞相……茗鉴知微?” 楚月安眼皮一跳。 不会吧,不会吧,他不过口空白牙造谣顾少室一句,就这么精准踩到他痛点了? 可是顾少室幼年生活再不济也是世家子弟,这些汤汤水水的,哪怕自己没尝过,也总比别人见得多多了,更遑论升任丞相之后,逢年过节什么礼啊财啊没见过,还能被这小小茶叶难住? 然而很不幸,至少从现在沈逢秋不可置信的表情看来,顾少室恐怕真的对品茶一道一无所知。 楚月安:……我不慌敌不慌,就算错了又怎么样?要怪还不是得怪正主? 于是楚月安也跟着讶异: “难道并非如此?” 他似乎惊讶极了,一双眼睛微微睁大,见沈逢秋一时无话,便添油加醋: “我与丞相初见当晚,便听他谈论品茗之道,其中内容不乏高深精奥,可惜彼时我正服药,便无从一尝;后丞相来府中拜访,更是对我房中茶叶精挑细选亲自烹煮,可惜我们后来意见相左不欢而散,那茶也被他顺势倒了——” 说到这,他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得多了些,捂唇,悄悄抬眼去看沈逢秋神色。 岂料,他越说沈逢秋神情越变得有些奇怪,当然,她当然有意控制过,但她微僵的嘴角出卖了她: “嗯……竟有此事?”话一出口,显然沈逢秋也意识到这不像是平常她会说出来的话,连忙找补:“若是丞相的话,这么说倒也不……嗯…” 她支支吾吾,怎么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让她违心奉承顾丞相茶艺很好?正直如沈逢秋,做不到。可要让她直截了当戳破顾少室就是个茶盲子,守礼如沈逢秋,她还是做不到。 见她犹犹豫豫说不出口,楚月安反倒被彻底挑起了兴趣。 这听上去有大故事啊!不行,他可得问个清楚,下次顾少室再来烦人他就拿这事刺激他,看他还来不来。 楚月安:“常棣姐姐,到底是什么事呀,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就告诉我嘛。” 楚·撒娇精·月安两手拢起,去拉沈逢秋衣袖,一双眼睛微微睁大,一眨一眨,满是期待。 沈逢秋自然拗不过他,被他缠问了几遍总算松下口,无奈,食指竖在唇前: “好吧,那我可说了,但你们不许出去告诉别人喔。” 楚月安吕柚宁皆乖乖点头。 沈逢秋看她俩动作整齐一致,颇有些呆头呆脑,不禁失笑,摇摇头: “…那是景和十七年的冬夜的宫宴……” 景和十七年,顾少室十四岁。 早在怀他之前,生母沈知遥便和那个总是在外花天酒地的丈夫顾健庭闹翻,沈家好歹也是四大世家之一,便将沈知遥接了回去,于是顾少室在沈府出生,度过了还算安稳的襁褓时期。 好景不长,顾少室毕竟姓顾,顾建庭哪天酒醒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很快,顾少室便被人带回了楚府,而沈知遥则在回府没多久之后患上风寒,郁郁而终。 如果非要拿什么去形容顾府后宅的糟粕事,又要拿什么去形容顾少室在这后宅摸爬滚打的童年,那恐怕就如同抓一把沙土扔进井中,不仅浮不上来,还会散个彻底,永远困在暗无天日的一方圆中,直到沉底。 而顾少室很幸运也很不幸的,是他遇到了一位淘金人,太傅谢乐知。 幸,是相遇,不幸,则是离别。 谢乐知从一池泥沙中淘到了一块被打磨得最光滑的石头,他捡起来把玩了一会,觉得它还是适合待在沙土里打磨,便又将它放了回去。 这便是顾少室的十四岁。 也许是太傅若有似无的偏袒让人妒忌,也许是他突出的课业成绩惹人眼红,也许是和太子以及那位被送进京来的将军府“质子”走得太近……总之的总之,小孩子的世界观太简单——不是我喜欢的人,通通孤立。 可那时的顾少室还没意识到这点,或者说他意识到了但是大脑的保护机制告诉他那是错觉,因为夫子告诉他人之初性本善,所以应该不是所以人都会像府里的兄弟那样对他这么坏……而这一切造成的后果就是,那晚的宫宴,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觉得应该和京中的其他世家公子打好交道。 于是结果显而易见。 “你方才说什么?这‘雨前龙井’是好茶?”那位穿着一身亮红撒花软缎袍的姚家嫡子抱着双臂,斜睨着站在小团体之外的顾少室: 顾少室与他们几人年岁相仿,方才凑在一起站着倒没人说什么,只不过姚晟轩的跟班把茶倒给他时,随口说了句“尝尝谢兄带的好茶”,他没喝过几样茶,也不爱喝茶,只当是真的,便随口了句“茶汤看着温润,应是好茶。” 不想这话成了笑柄,姚晟轩往后一靠,椅子腿在泥地上磨出刺啦声,霎时间身边一团人作鸟兽散,呼啦一下围到姚谢二人身后,顿时便有人接话道: “顾三庶子怕不是没喝过好茶吧,这叫龙井?谢兄不过是懒得回府去取,便在茶寮随手买的一味去年的陈茶,你竟当宝贝?” 另一个穿粉绸衫的子弟端起自己那碗,故作姿态地低头抿了一口,眉头皱得像团纸:“就是,真正的雨前龙井,茶色得是浅碧的,叶底得是一芽一叶竖在水中,闻着有股兰花香。你看这茶,浑得像洗锅水,也就你能夸出口。” 顾少室往日来被府中人刁难是常事,羞窘不过一瞬,便静下心来,去瞧那茶汤究竟有何不同,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于是便打心里觉得这些人不过和他那些长兄幼弟一样,是要找个由头挑他的刺,想通,便对眼前这群人生了厌恶之心,更不欲口舌掰扯,冷下脸: “既如此,想来我是品不了谢兄这‘好茶’了,告辞。”说罢,掀帘而去。 “我坐在半张竹帘外听得清楚,谢祺带来的确实是茶寮的粗炒青,虽看不见杯中色泽,闻香应是无异。只是那姚晟轩的跟班说‘谢兄带的好茶’时,谢祺自己眼神都闪了下——他大约也认不出真龙井,不过是拿粗茶装样子,偏又要装懂行来欺负顾丞...顾少室。而所谓的‘兰花香’‘一芽一叶’,怕也是从戏文里听来的套话,真让他分辨陈茶新茶,未必能说对。” 说到这,沈逢秋微叹一声:“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只是不知丞相如今茶艺如何,若真如柏舟所言,定要找机会与丞相一论茶道。” 楚吕二人听得津津有味,见她停下,吕柚宁好奇问道: “姐姐,我们今天喝的这个什么...什么松萝茶,和那个雨前龙井比,哪个更好呀?” 沈逢秋笑着道:“品茶辨异,而非比个高下,就像人有性情,茶也有脾性。有的茶喜沸水滤煮,有的茶爱温水滋润,你不能因它耐不得高温,就说它不好——各安其性,便是好茶。” 吕柚宁嘟嘟嘴,嘀咕:“真麻烦......这不还是没分出来嘛......” 楚月安在她身边坐着,将她的嘀咕听得一清二楚,有些好笑: “怎么没分出来?现在顾少室不就当上了丞相,而那什么姚晟轩和那谢祺,你没听过他们的名字吧?” 吕柚宁歪头想了想:“不认识。” 沈逢秋似想到了什么,略略敛了笑意,点点头:“倒也确实。” 楚月安端起杯子: “要我说,茶水是给人喝的,只要能清嗓解渴,就算好茶,哪有那么多区分?” 沈逢秋眼含赞许: “柏舟看得通透。” 楚月安嘿嘿一笑,那自然,因为他也对这个也一窍不通。 至于顾少室现在...... 不管,他肯定还是什么都不会。 远在御书房的顾少室打了个喷嚏。 陛下:“...顾丞相?” 顾少室:“......无碍,臣继续跟您说......” 这话题算是告一段落,然而这么半天沈逢秋愣是没表现出一点异样,就连他反复提及“顾少室”,她有的也是正常人听到都会有的反应,真真是让楚月安摸不着头脑。 还在想着,包厢的门被人在外敲响: “小姐,太子殿下派人送礼,可要请人进来?” 是守在门外的春鹊。 楚月安一怔,奇了,太子殿下方才是说过这回事没错,但依照平常的习惯,这礼也应当送到府上,断不会直接找上本人。 他侧头看了眼小柚子,恰好小柚子也在抬头看他,神情迷茫。 楚月安起了警惕,沉吟一会: “既然如此,你让他带着东西进来吧。” 顾丞相:(阿嚏!)谁在后面说我坏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陈年往事 第18章 盒中之物 来人开了门,身上穿的的确是宫中的服制,看上去应是东宫里的公公,他手上捧着两个叠起的漆木盒,几步走到桌前,恭恭敬敬放下: “这是殿下为两位小姐准备的一点微薄赔礼,不成敬意。” 楚月安颔首应下,见他屈身欲走,连忙叫住他: “公公且慢。” 公公身形微不可察顿了顿,堆起笑: “不知楚小姐可还有什么疑惑?咱家知无不答。” 楚月安见他神情有异,心中有了几分猜测,正想刺探,沈逢秋先开了口: “外头日光正晒,公公从宫中找到此处,怕已是口干舌燥,正巧,我这一壶新沏的松萝茶晾得差不太多,公公不如坐下尝尝,也好为我们介绍一番这盒中之物?” 楚月安轻轻挑了挑眉,余光飞速瞟了她一眼,这沈逢秋...... 有她这位京城第一才女开口作邀,想来这位公公不好拒绝,犹豫半刻,还是点头应下。 掀开顶上的盒子,往里一看,楚月安心头的疑惑才稍稍放下了点。 若是这个东西......倒也确实适合在此时此刻送过来。 据传,这是前朝年间苏州“玉茗堂”戏班专属的排演底本,经战火流离,如今只剩这孤本,而这孤本所载,则是当年戏班班主与编剧的改戏实录。 这份礼,可不就正贴合了他们当下所处的听玉楼?就连方才他与沈逢秋闲聊,还提到了一嘴玉茗堂,而眼前的残页,可不就正送到了人心坎上? 饶是楚月安,也被陆景辞这份投其所好细致入微的体察所触动,尽管他并非真戏痴,还是藏不住笑意,手在封皮上轻轻抚过: “殿下用心至此,月安倒是受宠若惊,劳烦公公回去禀报殿下,改日将军府定会回礼。” “是,是。”公公尝了口茶,点头答应,说着便要起身,被沈逢秋伸手按在他腕上: “公公这便要走,岂不是不给我面子?”说着,素手提起壶把,徐徐斟满:“饮茶当满三杯,公公,请。” 楚月安见状,颇带深意去看沈逢秋,恰对上她同时看向他的眼睛,一时间,两人心意相通,不约而同转头,看向桌上剩下的那漆木盒。 公公坐不住了,额角冒汗:“三位小姐,咱家宫里头还有些杂事,不如......” 楚月安倏然起身,伸手一揭盒盖,看清盒中之物后,脑中一懵,愣在原地。 沈逢秋比他先认出来那是什么,同样惊讶非常: “这是...三皇子的玉令?” 唯有作为“礼物”主人,却对此一无所知的吕柚宁在状况外:“怎么了?这个玉牌挺好看的呀。”说着,伸出小手欲拿,被反应过来的楚月安一把抓住,又猛地将盒盖拍落,侧目,冷声: “殿下所赠,怎会出现三皇子之物?还请公公,为我们几人解惑了。” 公公额角冷汗如雨,见到那玉令同样惊异非常,迟疑半晌,终是在楚月安极具压迫的目光下,“砰”一声,跪倒在地。 原来,陆景辞一开始为吕柚宁准备的,是一把小巧的和田玉如意。 太子虽已在宫外立府,许多财物却还留在东宫的库房。公公奉了命从宫中取物,出来时碰上三皇子派来的下人,对方塞了好些银钱,请他办事。 公公一听,只道是要换件礼物而已,他想着反正也没人知道盒中原本是什么,而换下来的玉如意还能收到自己囊中,欣然同意。如今看来,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三皇子派人换进去的,竟是他身为大衍皇室皇子身份的令牌。 这类贵重之物,旁人一眼便能瞧出端倪,若是真私下送给了吕柚宁,而小柚子又不懂这令牌含意,欢欢喜喜将它戴着出门,不出半刻,便会有人将她拿下,接着告她一个偷窃皇室之物的罪名。 楚月安越想,面色越是发青,好一个陆景贺,竟想出这么阴损的招数来,要是今日没有沈逢秋特意带他来听玉阁,没有太子殿下有心让公公直接将这礼送来,恐怕他们到死都得被蒙在鼓里。 “月安姐姐……我疼…”吕柚宁细微的轻哼声唤回了楚月安神志,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方才他想得入迷,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竟是将吕柚宁手腕一圈攥得发了红。 他立即松开了手,半弯下腰去,轻轻揉了揉红肿的那处,心里对小柚子更可怜了些: “乖,我给你揉揉,很快就不痛啦。” 吕柚宁眼角含泪,乖乖点头,还不忘鼓起脸颊,自己往自己手上吹风。 楚月安一顿,忽地想起吕柚宁小时候的事来。 那时小柚子不过四五岁,走路还不算利索,嬷嬷一时疏忽看管,小柚子自己看到了坐在凉亭里对弈的楚暮河和楚月安两人,便咿咿呀呀着朝花园里走。 将军府庭院之间门槛颇高,她又走得急,没几步就“啪叽”一声摔倒在地,真巧在凉亭边上不远处。 对弈的两人这才回神,楚暮河彼时不过十岁,身手却矫健无比,一个猛子蹿去,便将吕柚宁拉了起来。 小柚子自己把自己摔得七荤八素,被大她六岁的楚暮河一把搂在怀里,低头一看,膝盖上红了一大片,当场“呜哇”一声嗷嗷大哭。 楚暮河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手忙脚乱,将人放下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好在嬷嬷终于赶回来接手,将人跑进凉亭底下,他这才转身跑回房找来药膏。 几人围在她身边小心伺候,楚暮河估计是见她哭得太伤心,忍不住低声去哄: “别哭,别怕,伤口吹一吹,很快就好了。”说着,鼓起腮帮子,朝着膝盖处的伤口吹了好几下,被小小楚月安在一旁捅了一胳膊: “二哥,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哄小孩家家的玩意了?” 楚暮河涨红一张脸: “你也说是哄小孩了,你个小屁孩管什么?” ……当时他回了什么? 楚月安摇摇头,回神。 他移开视线,轻轻拍了拍吕柚宁肩头: “没事,这个礼物不好,待会我和逢秋姐姐带你买别的好不好?” 吕柚宁嘟了嘟嘴:“你上次说要给我买新衣服也没买……” 楚月安失笑:“你还记着这个事呢啊?好好好,我现在就带你去,现在去,好不好?” 吕柚宁这才勉勉强强犹犹豫豫,插起腰,点一点头。 沈逢秋在那头则提醒道: “柏舟,那这礼…” 楚月安一收表情,朝外唤: “春鹊。” 春鹊听到声响,很快开门进来,然而楚月安观她神色,似乎有别的话要对自己说,当即主动上前几步站到她面前,隔开身后几人视线。 他面上却是伸手往旁一指向公公,对春鹊吩咐道: “此人调包殿下亲赐之物,私收贿赂,罔顾法度,你差两名楚府家丁将人与物一同押送回太子府,说明事宜,全凭殿下作主。” “是。”春鹊躬身,抬袖的瞬间将一纸秘文塞入楚月安手中,“奴婢这便去办。” 很快那名公公兼装有三皇子玉令的漆盒都被人拿了下去,楚月安松了口气,坐会位置上,给自己灌了口刚才沈逢秋给他倒好的凉水,趁着低头的空隙瞥了一眼手上的纸条。 这一看,楚月安手腕一松,指尖脱力,茶盏便摔倒地上落了个粉碎。 “怎么了?”沈逢秋时刻注意他情况,见状急声询问。 楚月安咬了咬后槽牙,真是要命。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一纸秘文简短,字迹狂草,足见写字之人的着急慌乱: 朝堂有变,顾相欲擢程岳代谢青,国子监众生有异,速归。 ——林彻。 谢少室你疯了吧?就程岳那半桶水能比得过我三朝太傅谢乐知学富五车才华横溢的长孙谢青? 不对,其实他不是疯了,是傻了吧?跟他一起洗了个春湖冷水澡把脑袋泡坏了,说的话也变成了胡话,做的事也变成了糊涂事。 楚月安简直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晕,又或者说他今天已经被接二连三的事给气坏了,完全没意识自己这其实不是在夸谢青而是在夸谢乐知。 眼见着他一张脸神情变幻莫测,连吕柚宁都看出他的不对劲来,捏捏他指尖: “姐姐,我们还去不去买衣服呀?” 这个时候他又不得不称赞沈逢秋的察言观色来: “柚宁,”沈逢秋柔声唤她,“方才那件事应该需要你的月安姐姐亲自去处理一下,待会不如我带你去吧?雍都还有几家不错的成衣坊,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楚月安低头看她,心情忐忑,他不爱食言,答应的事能做尽做,却不想屡屡失约于吕柚宁,甚至上一秒刚承诺下一秒就要反悔,实在是满心惭愧。 他倒也不是不能陪完吕柚宁再回府,事情发酵总不会那么快,只是既然知晓了这事,心里不可能不一直记挂着,届时免不了玩也玩不尽兴,又怕半途有什么别的变故,出了差错。 出乎意料的,吕柚宁很是平静,见沈逢秋这么说,自己松开了握着楚月安手指的手,脸上神情也平淡许多,眼神清明,少了许多平常的软弱。 她微微仰头去看楚月安,仿佛像在向她求证,又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月安姐姐真的不去吗?” 楚月安心里稍微觉得她神情不对,但又说不上太奇怪,加上心里着急,没说话,略点一点头以作答。 吕柚宁:“……好吧,我明白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扬起一个笑: “那姐姐先去处理事情吧!我和逢秋姐姐先出去玩,下次再带你!” 楚月安松口气:“好。” 带着三折残页离开听玉楼,楚月安飞快回了楚府,而在书房等候他的,是写下秘文的林彻,和...... 国子监祭酒,谢青。 安安:完蛋了顾少室把脑子泡坏了大衍药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盒中之物 第19章 将计就计 “啪——” 白子被人以指尖扣落棋盘,断了左右两侧黑子的生气,而下一刻,对面连补两手,竟不知何时于前后连成一脉,将那抱团几枚白棋生生困锁在内,绝了生路。 楚月安一顿,笑一声,将手上白玉棋扔回盒里,抬眼瞟对面的顾少室,不咸不淡: “丞相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呀。” 顾少室也放下手中黑子,神情平静: “是你分心了。” 楚月安嘴角一僵,忽然敛了笑意,猛然起身:“春鹊!” 春鹊正守在抵达水中亭前的石桥之上,听到动静,连忙走到跟前: “请小姐吩咐。” 楚月安:“丞相瞧不上我这个臭棋篓子,你去请白家公子过来,好·好会会他。” 春鹊躬身应了,转头出去找人,顾少室眉头一挑,不解: “白家公子?” 楚月安:“怎么,丞相这么爱调查我,竟然不知道我说的是何许人也?” 顾少室仿佛更惊讶了:“这是什么话?堂妹就连让本相了解些平常的喜恶都不许么?” 楚月安言笑晏晏:“是吗,我怎么不见得呢……那丞相为何不直接问我?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顾少室“嗯?”一声,点点头:“那我问你,你就告诉我吗?” 楚月安挑了挑眉。 嘿,他还真敢问。 楚月安伸出一根指头,在他眼前摆了摆: “当、然、不。” “这不就是了。”顾少室摊了摊手: “对付楚小姐,自然是非常之人以非常手段,堂妹不会怪罪我吧?” 楚月安也学着他的样子摊了摊手,眨了眨眼,笑得狡黠: “谁知道呢。”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还得从前天下午说起。 那天楚月安急急忙忙回到楚府,迎面就碰上了穿着一身官服的谢青。 谢青已近不惑之年,容貌却不显苍老,眉平目深,疏朗如玉,气度从容儒雅。他似是准备要走,碰上楚月安,神态也不见惊诧,只是淡淡叫住他,说他“受人之托来给小姐递一句话”。 楚月安还在状况外,不明所以,点头应下,谢青就说了一句: “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楚月安身形一僵,几乎是下意识顿首一拜:“谨遵夫子教导。” 他这一拜,谢青和他自己俱是一怔。 这也不怪楚月安,实在是谢青身上作为国子监祭酒的气度不可忽视,太过浓厚,他一开口,就仿佛立于案几齐整的明堂正中,手执经卷,而香炉里松香袅袅,细细散进梁间,将他话里道理渗得分明,于是人从心底里生起一股油然的尊崇来,下意识对他言听计从。 谢青:“小姐不必如此。” 楚月安也回过神来,却是俯身再拜:“既如此,谢先生提点。” 谢青摇摇头:“仍是不必,受人之托而已。”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物递给楚月安: “另,离宫前我偶遇顾丞相,听闻我将至将军府,便托我将此信交予你。” 楚月安更糊涂了,不过脑子问出了句: “敢问先生,那此一句可是丞相之托?” 谢青又摇头:“承人之恩,故难告知。” 楚月安噤声。 谢青此人,他既然说了不能说,那便不可能从他口中得知。只是楚月安光知他在国子监受众生爱戴,却不知他为人如此沉敛。 他说带一句话,便真只是带一句话,楚月安看他行色匆匆,应是还有公务在身,不敢多做挽留,送至府门便折回书房,寻出顾少室给他的信笺拆开,面上蓦地一沉。 只瞧见那月白竹纸上匀匀洒着疏疏落落的金粉,夕色穿窗,映得金辉细碎闪动。而纸上字迹,正是顾少室那手曾令谢乐知都颔首称许的颜体楷书——笔力沉雄,刚柔并济。 而此刻,竟只被顾丞相用来给他写一封似是而非的情书: 月安贤妹青鉴: 见字如面,闻近日春湖秋色正盛,鉴心亭畔风日清和,敢请贤妹于五日后移玉一聚,共弈一局如何? ——八月廿四晨少室顿首 楚月安不敢说顾少室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选时间选地点巧得不能再巧,正好与在鉴心亭不远处渚溪道上举办的清谈会撞在了一起。 渚溪由人工发掘,取春湖之水挖沟作渠,引入京城,与雍都之内的汀溪并称为“二溪”,又因其地质柔软,近湖岸一侧多弯曲河道,常被文人雅士拿来举办露天雅宴。 而今日这“清谈会”便算是其中之一。 前日顾丞相举荐程岳替代谢青国子监祭酒一事早已如石投入湖,在学子间起了轩然大波。 以谢青的威望,大部分学生都对此愤愤不平,要为他争一口气。 而另一边,顾少室上位以来扶持了一大批寒门子弟入仕,这其中就以程岳为首,这些学子在向来世家林立的国子监虽总说不上话,却也渐成势力,眼见着如今程岳得丞相支持,有望成为新一任国子监祭酒,便也起了心思,几日来与世家子弟们争吵不休。 不过三日,前朝后院已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大臣仕子们明里暗里打探来去,甚至谢家在朝中任职的几名子弟也被人拦下问询,结果自然是一无所知。 而那传言中的“顾丞相”,似乎却漠不关心,只是天天下了朝就去楚府拜见楚三小姐,然后吃个闭门羹。程岳倒是会说两句,但问多了便三缄其口,至于谢青,更是直接在国子监挂了假,称回乡探病。 但每日朝堂却不见人提及,陛下更是神思倦怠,往往上朝不过一刻钟,见无人上奏,便挥了挥手,让赵德禄散朝。 终于,太子殿下发了话,而顾丞相竟第一个表示支持: 也就是,在渚溪道上举办一场清谈会,辩题简单明了,二人择一,让文人们自己辩出一个结果来。 “人既然已经带到,月安尚还有事,便不奉陪了。”楚月安一拍双手,将被春鹊带过来的白子尧按在自己位置上: “白公子,就委屈你和丞相玩一会啦,逢秋姐姐还在那头等我呢。” 沈逢秋自然来了这清谈会,至于有没有在等他...... 反正他这么说了,顾少室有本事自己去验证看看。 楚月安心里笑得奸诈,差点没对着白子尧笑出来——不过白子尧也笑不出来就是了。 他虽早早应下了父亲的吩咐,但本性摆在那里,心里还不是很乐意,更别提现在楚月安还让他和顾少室下棋。 他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和大衍第一文臣下棋?他白子尧再狂也没有傻到这个地步。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白子尧神色郁郁,勉强点点头,和一脸不置可否的顾少室打了个招呼,就要去摸棋盒里的棋,结果被楚月安用力一拍打在他肩上,手上一松,棋子又落了回去。 白子尧:......? 他带着点疑惑抬头去看说要走却还没走的楚月安,直到看到他脸上意味深长的神色,忽然恍然大悟: 白子尧一拍桌面站起,将那桌面上棋子都震落在地几颗,对着楚月安怒目而视: “你到底要把我兄弟关到什么时候?” 楚月安被他气势震退一步,脸上露出一点似乎始料未及的惊讶: “白公子怎么这么大气性?你且在这坐着,我一会便会将他送来呀,这不是我们先前说好的吗?” 顾少室挑了挑眉。 楚月安余光看见了,憋着笑意继续演: “看来白公子这是等不及了,这样。”他稍稍侧身,看向顾少室:“劳烦顾丞相多帮我照看照看,白公子兄弟情深耽搁不得,月安去去便回。” 说罢,他一提裙摆,稍稍欠身行了一礼,接着转头便快步离开了鉴心亭,徒留白子尧与一脸饶有兴味看着楚月安背影离开的顾少室。 半晌,顾丞相回神,淡淡瞥了一眼白子尧。 白子尧无端身上起了层寒意,壮着胆子去看顾少室,还是结结巴巴道:“丞、丞相?” 顾少室轻笑一声,“堂妹既然请你过来,想必是白公子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请吧。” 说罢,他提起一子随意放于盘上,看上去似真要和他来上一场。 白子尧:......感觉没惹任何人。 “顾丞相,白公子。”楚暮河对亭中二人点点头,接着错身,露出他身后跟着的,已装扮成“白子穆”的楚月安: “子穆。” “白子穆”一身月白杭绸直?,领口与袖口边皆滚了圈极细的石青边,料子是寻常货色,却浆洗得平整爽利,衬得他本就清瘦的身形像极了雨后的竹,肩背挺得笔直,却无半分张扬之意。他腰间悬着块旧玉佩,绳结是尤为素净的双扣结。 他垂着眼,睫毛细长疏密,遮住眼底神色,只露出一截削薄的下颔,唇线抿得极平。听到有人唤他名字,才缓缓抬眼: “见过顾丞相。”他拱手行礼,指尖微蜷,幅度不大不小,恰好停在胸前,看上去既合规矩,又带着种不易察觉的戒备。 顾少室在他眉眼间停留片刻,微微点头: “免礼。” 楚暮河神色淡淡:“人已带到,子穆,你且和你兄长好好叙叙话,晚些时候月安自会来接你。” 棋盘上白子尧早被杀得片甲不留,根本坐不住,听闻此语,猛然起身,伸手指着楚暮河,震声: “你们楚家到底什么意思!” 楚暮河看都不看他,转而偏头看向顾少室,微微点头致歉: “舍妹不懂事,还请丞相多多包容,她那边还有事,改日再与丞相叙旧。” 顾少室:“......且慢。”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轻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这究竟是......” 顾少室很久没有这种猜哑谜的感觉了,上一次这么想,还是娘亲去世后在顾府水深火热的那段时日,时时刻刻要看人的眼色行事。 但显然,这事问别人无用,当直接问楚月安。 顾丞相难得心中后悔一瞬,没能在楚月安方才走前拦一拦,顿了顿,只好叹气我:“…也罢。” 他放下手:“堂妹可还有带什么话?” 楚暮河视线不经意瞟了一眼身后的“白子穆”,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摇摇头: “并无,丞相若有什么想问的,下次再问也无妨。” 顾少室显然没错过他的动作,也顺着他目光看向仍垂着眼的“白子穆”,心头稍动。 奇怪,这人...... 怎么越看越眼熟? “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出自《礼记·中庸》 安:诶?我走了 嘿,我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将计就计 第20章 忍辱负重 “白子穆”低垂着头走到白子尧身边:“不知兄长找我何事?” 白子尧一看见他这张脸就想起那天被家丁们围着带下去的屈辱场景,对他自然没有好脸色。 他冷着脸,抱起双臂: “没看到我正在和丞相下棋?还不过来伺候?” “是。” “白子穆”脸上神情波澜不惊,敛起袖子,目不斜视走到桌边,微微躬身,将掉落在棋盒之外的棋子捡起,放回盒里。 顾少室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一局其实早已尽了,但和京城二流子下棋显然是对顾丞相的折辱,方才还算是给楚月安一个面子,但如今这不上不下的局面,却是尴尬非常。 顾少室还是想不明白。 如果只是懒得与他纠缠,楚月安随便找个由头就能离开,大可不必给他找来白子尧这么个蠢货,更不必当着他的面演一场戏,又送来这位根底不明的“白子穆”。 他一时拿不准主意,便见“白子穆”收拾完那头,朝他微一屈身,轻声请示: “丞相可要与我兄长再弈一局?子穆这便收拾。” 他眼底积着层浅浅的乌青,周身气度尤为谦恭,说话时永远低低盯着地面,与一旁浑身穿金戴银吊儿郎当的白子尧形成极大反差,若不说明,外人恐怕怎么想都猜不到这两人是兄弟。 松竹极富眼力见,在一旁看了全局,知道他家公子早就厌烦透了满身俗气的白子尧,及时开口: “这就免了吧,你们兄弟二人既然难得一见,快些寻个安静地话话家常,也莫要在这里扰了我们公子的清净。” 他这番话说得刻薄而不客气,完全是在赶人了,白子尧见他不过是个下人,竟敢这么对自己说话,气性一下上来,指着松竹鼻尖破口大骂: “你算哪根葱?这里哪里容得到你说话?” 松竹常年跟在顾少室身边,性子也被养得刁了些,一听便不乐意,有些生气: “你自己那手烂棋,我们公子肯屈尊跟你对弈都是掉了身份,你还在这里得寸进尺!” 他说得是再不能更明白的大实话,也一下戳破了白子尧的肺管子,霎时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我输给丞相,那是我让着他!有、有本事...有本事你来啊!” 他说得太急,咬到了舌头,倒是把松竹看乐了,叉着腰笑: “哎呀......这真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公子、公子你看看他那样子...哈哈哈哈。” 顾少室听白子尧这么说也不气,倒是淡声呵斥: “松竹。” 松竹立马不笑了。 顾少室转而看向“白子穆”,面上扬起一个温和的笑来: “不知这位小公子,愿不愿意和我手谈一局?” “白子穆”眨眨眼,闻言抬头看他,也因此,顾少室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野心。 “......荣幸之至。” 太傅谢乐知曾说,楚月安的棋风激进而凌厉,跳脱而狡猾,往往不守常理,却总能于乱局中谋生路。 而他的大弟子顾少室却恰恰相反,若说楚月安是善谋的狐狸,那么顾少室就是蓄势待发的豹。 顾少室行弈,正如他表字,似于平川舟行,步步沉稳,固若泰山,然稳中夹着锐,于是颗颗墨子便成了密不透风的网,瞧上去是安全无害的山前平原,其间野草中的捕猎者却早已磨尖了利爪,静等着猎物自己落入陷阱之中。 顾少室捻起一子,指尖悬在棋盘边缘,目光却似有若无落在对面的“白子穆”身上。对方虽仍垂着眼,可时而在桌边轻轻敲击的食指却暴露了他不安的心境。 他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小公子棋风倒是凌厉。” “白子穆”一顿。 还用你说? 不过...看上去顾少室没起疑,不枉刚才那局他故意藏拙,如今倒是真的手痒,下得有些心急了。 楚月安暗叹一声,刻意避开顾少室防线,转而调动白子直扑边角,想要占得几分实地,可每当他的棋子将要落定,顾少室仿佛早知他心中所想,总能提前一步堵截,看似随意,却恰好掐住了他的棋路。 不过半局,楚月安原本张扬的棋势渐渐收敛,而棋盘上局势胶着,白子在黑子的层层设阵之下勉强扑出一条生路,却仍是岌岌可危,他迟疑半晌,忽然抬手,将一枚白子落在天元正中。 这一步极险,天元位四通八达,却也最易被四方棋子围剿,他明知顾少室擅于布网,却偏要在此处破局——既是赌他想不到自己会行此险招,也是想知道,这位被谢乐知拿来斥他的“师兄”,究竟会如何应对。 “嗯?”顾少室讶异一瞬,抬眼看向“白子穆”,他神态仍是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波澜不惊,唯有鬓边几缕碎发被汗意打湿些许,衬得他本就清瘦的面庞更显清俊,甚至有些脆弱来。 他不动声色摇摇头,“倒是有几分魄力。”嗓音依旧温和,落子的动作却快了几分。黑子稳稳落在天元白子右侧,看似只占了一角,却像颗楔子,悄无声息钉死了白子往左突围的路。 楚月安心下一沉。 只是没等他细想应对之策,顾少室的第二枚黑子已落在天元下方,与那右侧黑子形成呼应,隐隐有合围之势。这时楚月安才惊觉,哪里是他主动走了一步险棋,分明是顾少室暗暗引导他到此处,此时竟成了顾少室收紧罗网的契机。 “小公子,”顾少室抬眸,面上带着点柔和的笑意,却藏着不容错辨的锐利: “这步棋,是不是走得太急了些?” 楚月安输得心服口服。 只见“白子穆”自嘲一笑,他那带着些苍白病气的容颜难得鲜活了几分,却很快消散,衣袖遮着修长手指,将指尖白棋投入棋盒,竟是直接投棋认输: “甘拜下风,不愧是顾丞相。” 顾少室自与谢乐知下过棋后便难逢敌手,此时见了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回的“白子穆”,有了些惜才之心,挑了挑眉: “小公子这便不下了?” “白子穆”腼腆一笑:“丞相叫我‘白止’便好,只是这棋,胜负已分,确实不必再下。” 顾少室却是不置可否,摇摇头:“棋数未尽,怎能轻言胜负?” 楚月安:“然既知必败,何必自讨苦吃?” “何来必败之说?你不过错失一手,而棋盘之上,变数从来都在落子之间。” 楚月安抬眼看他,话中似有深意:“丞相以为,此时局已过半,而尚有变数?” 顾少室温和一笑,也不知有没有听出他话中深意,点头,抬手将楚月安投回棋盒的一枚白子拈起,轻轻放在棋盘边角的空位上: “你看,此处尚有生机,若能弃掉那枚天元孤子,转投此处薄弱之地,未必不能逆转局势。” 楚月安顺着他动作看向那枚被放回的白子,瞳孔微缩。 可这一看,更是让他心头发紧: 因为顾少室不仅看出了他的棋路,甚至连他没有察觉的退路都看得分明,这份洞察力,比棋艺更让人心惊。 他心里警惕更上了一层,不动声色掩去眸底的复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袖: “丞相目光长远,白止自愧不如。” “只是晚辈性子急,既已落了下风,便没了扳回的耐心。” 顾少室看着他苍白面容上那抹转瞬即逝的失落,忽然想起十多年以前,谢乐知曾在重重宫闱之间,告诫他的话: “川行,作为棋手,你既要懂如何进攻,更要明白如何在绝境之中等待时机。” 他指尖在棋盘边缘轻敲了敲,声音无端放软了些: “你若不介意,我们二人不若再下一局?这一次,换你先手。” 楚月安抬眼,撞进顾少室温和却坦荡的目光,心头微动。 他原是为了试探而来,此刻却被顾少室这份坦荡的惜才之意和扶持之心触动,虽这本是他所求,但当真面对,竟生了些惭愧。 以及,面对如此难得一见的对手,楚月安自然不可避免被勾动了棋瘾,只是面上仍维持着腼腆模样,迟疑道: “这......会不会耽误丞相正事?” “无妨。”顾少室将棋盒往他身前推了推,眼底带着几分期待: “能与你对弈,倒是比处理那些公文有趣得多。” 白子尧早被顾少室叫松竹找了由头打发走,此刻鉴心亭内唯有他们二人,就连渚溪那边的清谈会也人声渐息,此刻清风徐来,二人隔桌相望,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兴致。 然而这和谐而静谧的一幕忽被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 “川行哥哥!” 顾少室嘴角笑意一僵。 楚月安光听声音就知道来者何人,心中暗道惋惜,连忙起身,遵着礼数朝来人躬身: “见过四公主。” 陆双婵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挺挺飞扑过来扒住顾少室: “川行哥哥,我找了你好久呀!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顾少室挡住她手,难得沉了脸色: “双婵,不得胡闹。” 陆双婵偏不,低头看看黑白棋盘,嘟了嘟嘴: “你要找人下棋,我也可以陪你嘛…川行哥哥,为什么我派出去找你的人都说没找到?要不是逢秋姐姐还有那个讨厌鬼带我过来,我今天都见不到你了。” 楚月安稍稍抬眼,看到了正慢慢踱步过来、相谈甚欢的沈逢秋和“楚月安”。 “讨厌鬼”是在说他吗……楚月安耸了耸鼻尖,那你还是调皮捣蛋鬼呢。 他默默往一旁移了移,离她远点。 顾少室则睁眼说瞎话: “这里确实有些偏僻,可能是殿下派出来的人迷路了也不一定。” 对对对,楚月安内心点头,仆随正主,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傻瓜。 实际上这些人全被顾少室暗中派人拦了,方才还有人来汇报呢。 此时沈逢秋和“楚月安”也走到了跟前见礼,陆双婵见顾少室岿然不动,一噘嘴,跑回沈逢秋身边,一把把“楚月安”挤开,埋进沈逢秋怀里哭哭唧唧: “姐姐…丞相哥哥不喜欢我……” 顾少室颇为头疼看了她一眼,对沈逢秋微一点头,也不知她领会到了什么,很快带着陆双婵走到一边,细细安抚起来。 而接着,他便看向了“楚月安”: “楚小姐是来接白止走的?” “楚月安”眉毛稍抬,口吻带着些诧异: “阿止竟告诉了你这个名字?” 顾少室为她话中有些轻视的语气皱眉: “…这是何意?” “楚月安”轻轻一笑:“这是我为他取的名字,丞相觉得如何?” 她这话中轻视与炫耀含义更甚,顾少室眉头不自觉更皱得紧了些,语气也渐重: “楚小姐。” “嗯?” 顾少室吸一口气,“恕我直言,小姐和白家公子,未免都太不把白止看在眼里了。” “楚月安”嗤笑一声:“一个白家送给我的庶子,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丞相未免太多管闲事了。” 她神色几与雍都城内那些势利浅薄的世家小姐无异,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姿态,让顾少室十分不适,几乎都要怀疑自己错看了。 但平心而论,他与楚月安前后来往不多,以曾经的认识来评判现在他所见的她,未免狭隘,或许该说,以前只是楚月安在掩饰得好,如今露出了真面目而已。 一股失落渐渐浮起心头,本来他还以为能在楚月安身上谋求一份志同道合的可能,如今看来,怕是他自作多情。 话不投机半句也多,顾少室没了继续交谈的**,“楚月安”自是点到为止,领了“白止”离开。 而临走前,顾少室则深深看了“白止”一眼,心头疑虑重重,唯余长叹。 安安:我一直在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忍辱负重 第21章 装模作样 点卯,入堂,领差,理事。 时隔快半年,重新坐回中书省政事堂的这方矮桌之前,楚月安的心情是难得的松快。 日子不可能谁过都一样——他!总算!不用穿裙子了! 他心情激动,忍不住拿手搓了搓宣纸纸角的毛边,又凑近闻了闻砚台上的墨块: 太对了。 虽然顾少室上台来揽权甚大,但不得不说的是,他对手下人还是很好的—— 不然他也不会出此险招。 楚月安稍叹一口气,感受到背后如影随形的窥探视线,面不改色地摊开卷宗: 总之,让顾少室派来的人先放松警惕,他来看看今天有什么事。 嗯……今天的中书舍人是谁啊这么敢写? 楚月安提笔蘸墨,工工整整抄写: “辰时临朝,诸卿次第陈奏,至户部议秋税,陛下龙颜轻侧,似有困意,近侍以拂尘轻扫案角,陛下即醒,复听奏。” 在他左侧值班的穆朗这时也入了室坐下,在一旁候着他抄写完毕,凑过来拿手肘捅了捅他: “嘿,白子穆,你知不知道程岳那件事?” 楚月安垂眸觑他一眼,见他神色鬼祟而兴味十足,微微勾起嘴角。 来了。 他搁下笔,捧起宣纸吹了吹,漫不经心: “你不是程岳他好兄弟,怎么见他正在风口浪尖上,还这么幸灾乐祸?” 穆朗是京城里典型的混不吝,小世家里出来的支系子,勉强送入朝廷混了个官,但自己不思进取,每日浑水摸鱼,下了值就和其他几个“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去京城里转悠耍乐,好不自在。 但楚月安会结识他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穆朗和程岳有交情。 穆朗不像他那些朋友们一般眼高于顶,算是有几分“真性情”,而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在程岳初在京城任职小小六品官时,送给他了一笔银钱。 官场那点阴私,程岳一个从县域考上来的小小学子哪里负担得起?而这笔雪中送炭的银钱可以说是大大帮了他一把。至于原因,则是因为穆朗在茶楼听书时,恰好看到程岳在帮一位受地痞流氓欺负的歌女讨说法。 这一来二去,两人便结为了熟识,时不时会一同约去初见的茶楼里品茗谈天。 穆朗摸摸鼻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幸灾乐祸啦?我昨日还去找他了呢。” 楚月安来了兴趣:“那他说什么了?” 穆朗神秘一笑:“你猜。” 楚月安失笑,摇摇头:“你呀......”他故作思考状,“我猜,程大人想必很是苦恼?毕竟国子监众生支援他的也不占多数,昨日清谈宴,那位姚家的大公子,感觉自己大字都不识得几个,还在那憋红了脸脖子粗地跟人辩论呢,话里话外都是对顾丞相的溢美之词。” 这倒是真的,楚月安离开那会不仅和季玉心换了身份,还旁观了一会渚溪边上的清谈宴。 那位年少时还对顾少室恶语相向的姚晟轩,这会倒成了顾丞相的小迷弟,跟人吵得那叫做一个不可开交,就差没直接上手了。 穆朗眼神一亮:“原来你昨日告假是去看清谈宴了?快和我说说,我跟你讲我可惨了,昨日我也没来上值,是我爹硬把我留在家里,说什么不要去趟两党浑水......我就不明白了,这事不就是国子监换个老师吗?怎么又跟党争扯上关系了?” 他最后几句话压地小声,算是还知道这种事不能大声宣扬,楚月安颇带怜爱地看了他一眼,耸耸肩: “谁知道呢?不过你爹保险点也是对的,万一把你扯进去了不是很麻烦?” 穆朗显然比较老实,点点头:“你说得也对。” 楚月安:......唉这可怜孩子,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始作俑者·楚月安眼神飘忽一瞬,轻咳两声:“所以,程大人昨日和你说了什么?” 穆朗被他转移注意力,也不去纠结什么党争不党争了,一下兴致又起来: “其实你猜得不错,程岳昨天跟我大吐苦水呢!你想想,虽然程兄他才学是不错吧,还是当年科举的探花郎,可是再怎么样也比不过那位谢青啊。” 楚月安暗暗点头,不错,这也是他觉得顾少室此举奇怪的点之一。 谢青是什么人? 他是崇嘉三年,也就是景和元年春闱的状元郎,与顾少室同样都是乡省殿三试的榜首,还是三朝太傅谢乐知的长孙。 如果说非要现在找一个能替代谢青胜任国子监祭酒的人选,顾少室勉强还能够到个名头,他程岳又是谁? 楚月安明白顾少室一直有拉拢寒门之意,毕竟他与顾家本家历来互生嫌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然而有顾家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挡在道上,其他世家即便想多接触顾少室也需要在心里掂量掂量。 而同样的,有顾少室这么一个当朝丞相在前,顾家在后又不得不仰其鼻息,可以说还算是互生互荣。 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顾少室就能随心所欲决断此事,想推任谁就能推任谁。 楚月安醒醒神,笑道:“这倒是不错,不过丞相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岂是我们能揣度的?” 穆朗不很赞同:“丞相做什么我们自然无从置喙,但程兄如今处境尴尬,难不成丞相是故意想让程兄吃瘪?” 楚月安心道顾少室还不至于这么小心眼,他伸手拍拍穆朗肩头,心中叹了句“傻孩子”,见应是问不出别的什么,截住了话头: “算啦,我们两个在这讨论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来,你离远点,待会主事就要来巡查了。” 穆朗讪讪点头,脑袋离他远了点,忽地说了句: “话说...” 楚月安:“嗯?” 穆朗挠挠脑袋:“也没啥,子穆,你听了别生气。” 楚月安:“...?你说。” 穆朗动了动鼻翼:“我说了你真的别生气哈,就是...我觉得你身上有一股特别好闻的香气,有点像女子身上的香,但细闻又不像。” 楚月安僵了僵:“...是吗?” 穆朗点头:“真的,不信你自己闻。” 楚月安僵硬着抬手,凑近嗅了嗅手腕。 什么味道也没有啊。 他没有熏香的习惯,硬要说,应该也是衣服自带的香气。 楚月安的衣服大多由春鹊在料理,平日里浆洗晾干过后放入柜子,内侧放有春鹊自己采集鲜花晾干后制成的香包,每个季节都不一样,且味道很淡。 决定捏造白止这个身份后,他更是有意做区分,准备给白止穿的衣服全部都由春鹊亲自拿皂角清洗,晒干后也不做其他处理,怎么可能会有香气? 难道是他穿太多女装被腌入味了? 穆朗见楚月安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小心翼翼拿手指戳了戳他手臂: “你怎么了?你别生气啊,我就随口一说。” 楚月安想清楚之后反倒冷静下来,微微偏了偏头,认真看向穆朗。 穆朗:...? 楚月安:“我没生气,但你实话告诉我,你觉得我像女子吗?” 穆朗被他认真的神色镇住,端详了一阵楚月安面容,越看表情越有些不对,最后竟然支支吾吾起来: “嗯...倒也没有......子穆兄你还是很有男人味的...嗯...哎呀你别打我!” 楚月安忍无可忍重击同事,在穆朗肩头狠狠敲了一下: “好了你闭嘴!” …真的有那么像吗? 楚月安下了值,走在回楚府的路上,心中很是郁闷。 白止这张脸他明明精心捏过啊!一半照着自己真实的面容,一半则参考了真正的“白子穆”,那时他还心想多亏白子穆人长得还算清秀,和他五官位置倒也近似,因此他也不用给自己戴密不透风的人皮面具。 怎么到别人嘴里还是像女的? 楚月安感觉自己一手跟春鹊学的易容术全白学了,低着头走路,看见地上坑坑洼洼,心中吐槽顾少室有闲心管别的不如先来把京城的路修一修。 他越想越气闷,一脚踢飞颗小石子,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哎呦!”。 楚月安连忙收脚,抬眼看去—— 他方才还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这一看便奇了: 这不是方才他还念叨着的顾丞相身边那小厮,松什么来着? 哦松竹,嘶,有竹子不会还有梅兰菊吧?到时候他入伙了顾少室不会强迫他改个别的名字吧? “谁这么没素质!乱踢石头!啊?是谁啊?” 没素质?楚月安心虚地低下头。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松竹何其眼尖,一眼便看到快要走到门口,而且还是被他家公子嘱咐了要“重点关注”的对象白子穆,当即朝他挥了挥手: “白兄!白兄!我正好找你有事呢!” 楚月安:...谁跟你称兄道弟。 见躲不过,他只好抬头,松竹看上去兴高采烈,应当不觉得刚才那颗石子是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白子穆干的。 他叹口气,几步走到他面前,拱手: “不知大人找我何事?” 松竹一听他称呼,连忙摆手: “使不得,你叫我松竹就好,再不行松竹小兄弟也行,这么叫实在是太折煞我了。” 楚月安这回站得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忍不住心道: 其实站在你面前的白子穆不过十五岁,应该要比你小来着。 但耐不住楚月安气质拿捏得实在到位,白子穆看上去就像是二十出头的文弱书生,不仅顾少室被骗过去了,松竹也不例外。 楚月安:“如此,那松竹小兄弟找我何事?” 松竹这才抚了抚胸口:“这才对嘛......咳咳!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家公子近日得了些小玩意,欲送给将军府楚小姐,不知道能不能请白兄代为转交?” 楚月安了然,看来这是被林彻给拒了。 他故作为难:“这......” 松竹两手合十做祈求状:“白公子,就麻烦你帮一帮这个忙,要是这礼物不送出去,我这小命可能就不保了呀!” 松竹眼里竟还真挤出来两点泪花,直把楚月安看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心说和顾少室待久了就是耳濡目染,太可怕了。 但是这还不行。 楚月安面露犹豫,迟疑半晌,叹了口气: “松竹小兄弟,实在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这楚小姐......” 说到这里,他略一停顿,做出一副似乎难以启齿的神态来, “怎么了怎么了?”松竹急了。 楚月安看他一眼,又叹一声,仿佛想到了什么难以回忆的往事来,眼神都变得有些黯淡,但终于是摇摇头,就此打住: “算了算了...既然小兄弟苦苦相求,我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也罢,你把东西拿来吧。” 松竹递出怀里的纸皮包裹,楚月安接过,便立刻越过他大步离开,仿佛要逃离什么伤心事一般,让本想开口继续询问的松竹也哑了声,殊不知楚月安早已在心中哈哈大笑: 逗人玩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哈.... 穆朗:兄弟你好香 安安: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惊恐脸) 还是安安:(泫然欲泣)唉...桑心辽,扒说了扒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装模作样 第22章 寄信西北 楚月安怀揣着那小包纸进了书房。 季玉心正坐在窗边捧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见他进来,连忙起身: “公子…” “嘘。”楚月安摇头,“没事,你继续看,我处理点事情。” 季玉心哪敢当真如他所言,虽点了头,却是放下手上的书,安安静静退到一旁,垂首站着。 楚月安没空计较,快步走到桌前将东西放下,小心翼翼撕开上面粘着的胶,露出几层重重叠叠的软布,他次第揭开,便见两尊工艺精巧的人偶,正安安稳稳躺在正中。 楚月安神色稍显惊讶:“......这是...” 磨喝乐? 话说前几日确实是乞巧节没错,只是顾少室这...... 而观其工艺精巧程度,显然不是松竹口中的“小玩意”: 左侧一尊小儿,身着蹙金绣红纱小背心,腰间系着青绸短带,带尾垂着颗暗青色玉坠,而小儿面上神态勾画更是栩栩如生,眉眼弯弯,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 而看向右侧,则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娃,一身缠枝莲纹白纱裙灵动活泼,裙摆处用银线缀了细碎的亮片,她怀中抱着朵半开的白瓷莲花,眸若星辰点点,笑得俏皮。 季玉心也将桌面上两尊磨喝乐看得分明,稍稍皱眉,轻声询问: “玉心斗胆,敢问公子这是何人所赠?” 楚月安仍有些惊讶,手指在两尊磨喝乐表面轻轻抚过,感到指尖冰凉的触感,听她询问,总算移开目光,对上季玉心视线: “自然是那位顾丞相。”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想必你也明白,这自然不是送给‘白子穆’的。” 季玉心神色稍动。 楚月安朝她摆摆手:“左右你要在这房里住上许久,装潢不合你心意的该换都换,不必客气。这东西我不感兴趣,这两尊磨喝乐你要是喜欢,拿去摆着玩,不喜欢便放库房里收着就好。” 季玉心垂眼:“是。” 楚月安环视一周,点点头,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转身欲走,被季玉心叫住: “公子,玉心有一事请求。” 楚月安转身:“嗯?难得你有什么要求,说罢。” 季玉心:“奴婢想要前几日公子带回来的那册孤本。” 这几日要算计的事太多,楚月安歪头回忆一番,才想起季玉心指的是陆景辞送来的赔礼,点点头: “这东西我本来就打算给你的,晚些时候等林彻回来了叫他拿给你便是。” 季玉心闻言,睫毛颤了颤,轻声说: “公子告诉我在何处便可,玉心自己去取。” 楚月安毫无觉察,挠挠头:“这倒不是,当日那礼出了事你也清楚,我担心太子殿下回头来问,暂时让林彻先贴身带着保管,这时他应当还在外头办事,你等他晚间回来就好。” 季玉心不说话了。 半晌,楚月安见她没别的动静,留下句“那你继续看书”便离了书房,全然没注意季玉心在他身后面色发白,连袖间指节也攥得发紧,显然是一副神思不定的模样。 “吾师谢夫子敬启:” “一别将月,门生悱之于雍都一切安好,万勿挂念。” “渐入寒秋,不知今日气候如何?未知夫子近来饮食安否?忆昔冬日,夫子惯言不胜北地严寒,应记早日添衣,莫蹈覆辙。” “别前夫子记挂,今已大致落定,虽几处悱之尚有犹疑,且观局势变动,仍得筹谋,不知能得夫子一夸否?” “如今得以一观夫子得意门生子弟,师兄顾氏,惊才绝艳,小肚鸡肠,悱之自愧不如。” “......虽则如此,悱之仍有驳论,夫子所言判词,乍无差错,却难经慎思,究是悱之识人太浅,或人性善变,愿改日与夫子对酒详谈。” “另,拜谢夫子托谢青祭酒告知警言,必思之审之,谨防小人谋害。” “景和廿四九月初五 弟子悱之敬上” 楚月安搁笔,捧起信纸吹了吹墨迹,颇为满意地从头到尾通读一遍,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是否有句点语法错误,这才放下纸张,等它自然阴干。 恰在此时,春鹊敲了敲门:“白公子,小姐有事通传,可否让奴婢入内?” 这是楚月安早已与春鹊林彻季玉心三人做好的打算,堵不如疏,既然顾少室一定会设暗桩在府内,与其费劲去拔,不如时刻演着戏给那些人看,虽是累了点,但熬过这段时日便会好许多。 楚月安扬声:“请进。” 春鹊便开了门入内,福一福身:“晚膳在即,小姐召白公子一同入正厅就餐,还请公子随奴婢来吧。” 楚月安一整衣袖:“还请带路。” 然而春鹊却是走到他身前站定,低声说了另一番话: “公子,方才林彻急急回府来报,说是太子正和二公子一道往回走,此刻恐怕已经快入府,不知您有什么打算?” 楚月安略一沉吟: “算算时日,殿下应是过来为换礼此事给个交代。那便按你所言,吩咐人仔细着准备家宴,我在一旁提点着玉心,应当不会出太大的差错。” 春鹊显然还有话想说,而楚月安大概也明白她想说什么,却只是错身,示意她行动。 春鹊无奈,暗吸一口气,规规矩矩给“白公子”带起了路。 “殿下,请。” 陆景辞果然与楚暮河一道入门,见了正厅掐着时辰端上来、此时正热气腾腾的吃食,朝桌边静静站立等候的“楚月安”笑道: “本是本宫办坏了事,此时倒又教柏舟费心,惭愧。” 季玉心抿唇一笑:“殿下言过,既然没出祸患,怎是殿下的差错?”她一顿,微微偏头看向楚暮河,稍稍琢磨了一下语气:“...二哥,回府了便莫要干站着,快带殿下入席。” 楚暮河进门起便盯着她脸上许久,眉头稍凝,听她开口,露出一个与往常无二的温和笑容来:“自然。殿下,”他伸手指座:“请上座。” 几人依次入了座,陆景辞身份最尊贵,自然位于最里,左侧是楚暮河,右侧是季玉心,然本该就此开席,便见“楚月安”稍一抬手,唤道: “阿止,你坐过来。” 陆景辞微微一愣,这才发觉在“楚月安”右手边,还摆着一副碗筷,显然是早就备好的。而听她话音落下,一位身穿麻布青衫的青年男子从右侧少许侍从队列中走出,顿首答应: “是,小姐。” 陆景辞:“…这位是?” “楚月安”仿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失礼,赦然:“是臣女粗心,忘了和殿下介绍,这是臣女年少时的玩伴,名唤白子穆。” “楚月安”说罢,转头面向“白子穆”,语气不容置疑: “子穆,还不快见过殿下?” 楚月安行礼:“子穆参见太子殿下。” 自己感兴趣的女子,莫名其妙冒出来个异性童年玩伴,而且听他姓氏,还和自己那不讨喜的母家白家有关联,可以说初见便让人全无好感。 陆景辞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免礼。” 他心里琢磨着回府后派人查查这个白子穆的底细,明面上却靠得离“楚月安”近了点,开了话题: “不知柏舟想如何处理此事?” 他指的自然是吕柚宁赔礼被换一事,只是楚月安怎么也没想到,陆景辞会来问他的意见。 季玉心丝毫不乱,轻声应答: “全凭殿下作主。” 陆景辞便道: “当日之事已交掖庭查明,是三弟宫中人收拾寝殿之时,见那玉佩金贵,便想拿去换钱,这才有了后面的乌龙。” 楚月安眉心稍动,这是…? 陆景辞在为陆景贺开脱? 他伸筷,为季玉心夹了一道白玉豆腐,低声:“小姐。” 陆景辞分神瞟了他一眼。 季玉心侧了侧头,鬓边碎发垂下,遮住陆景辞探究视线: “既是乌龙一场,便罢了吧。” 陆景辞观她神色平静,并无异样,悄悄松口气,笑着道: “柏舟大度,三弟骄纵惯了,手下人管教不力,让你见笑了。” 季玉心轻轻摇头:“殿下多虑,三殿下既是您的兄弟,便也是柏舟的家人,怎会介怀?” 楚暮河也适时说道:“柏舟所言不错,殿下何必同我们一般客气?来,再不动筷晚膳都要凉了。”说着,也伸筷,给季玉心夹了块肥瘦相宜的红烧肉。 陆景辞嘴角掩不住笑意:“好好好,既是家宴,倒是我在这自说自话地见了外。” 他眉头完全舒展,面上神情是肉眼可见的开怀,将一旁婢女为他碗中布的菜一应吃下肚中,就连看“白子穆”也顺眼起来,半晌,和蔼问出一句: “这位公子为何只是夹菜?可是这菜肴不合胃口?” 楚月安给季玉心夹菜的手一顿,心中吐槽一句: 不是,你真的把这当成自己家了? 面上,他却是放下瓷筷,恭恭敬敬回道: “小姐虽让白止上了桌,白止却不能当真自居主子,故要等小姐与殿下们皆食毕,这才动筷。” 陆景辞饶是在宫中生活数年,也没遇到过这种奇怪的“主仆”,一时奇了: “这倒是怪事,柏舟既让你坐下,何必仍旧侍奉?安心吃饭便是了。” 季玉心却是轻轻一笑,素手抬起,拍了拍“白子穆”手背,仿若安抚,这才看向陆景辞,淡淡解释道: “殿下不必为他费心,我这阿止就是这个性子,劝也劝不动,随他去吧。” 她说话时眼睫微微垂着,唇角勾起,说着责怪的话,语气里却是宠溺与纵容,这架势,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不对来。 陆景辞起了警惕,倒也不莽撞,想了想,看一眼坐在一旁的楚暮河,忽然提了件别的事: “说起来,重束兄你自己无意于这殿前司的职位,怎么不见柏舟劝劝你?” 楚暮河稍愣,笑着接话:“哪有,是殿下你没看到,那天回府她可是对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 季玉心也掩口笑道:“二哥莫要打趣我,明明是你自己不思进取,怎么怪到我头上来了?” 楚暮河摊摊手:“你也知道你二哥,打打仗或许还行,这每日的文书看得却是头疼,那掌印给我还不如给月安你呢。” 季玉心:“二哥又在开玩笑了。” 陆景辞面上带着点淡笑观察他们兄妹二人谈话,心中一点疑心也渐渐散去,接口: “只是如此一来,不知重束兄之后有什么打算?” 场间一时静默一瞬,便见季玉心对上陆景辞双眼:“...殿下有此一问,那楚家自然是仰仗殿下您了。” 陆景辞先是一愣,接着朗声一笑:“自然!本宫必不会亏待楚家一片赤诚之心。” 楚月安不知何时吩咐人端上一壶酒来,亲自斟满,为几人递上: “殿下,请。” 气氛正合适,陆景辞也就暂时不去计较他的特殊身份,抬手接过,一饮而尽。 入口他方觉这酒液辛辣,几乎是在放杯时,脸上已起了层酡红,酒后壮人胆,他盯着仍垂首站着的楚月安半晌,忽地一揽身侧季玉心腰身: “......楚家既有此心,不知柏舟决定何时与本宫完婚?” 安安:…救命啊这里有大猪蹄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寄信西北 第23章 掉马危机 一语惊人。楚月安入京以来第二次有这种感觉。 上次还是中秋宴上顾少室突如其来的那出。 季玉心不愧是从小跟着戏曲大师学戏的好手,遇上此等情况仍能毫不慌乱,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避开陆景辞扑面的吐息,语气冷了点: “殿下若从君子之德,便不该如此急色近利,还请放手。” “白子穆”也朝他冷下脸,一身青衣虽看着柔弱,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不可忽视: “殿下若真心求娶我们小姐,便应以礼相待,而非行此登徒子所为,还请殿下自重。” 陆景辞本就是借着醉意试探,几乎是顷刻便放了手,歉道: “是本宫着急,唐突了柏舟,只是我话中诚意却不假,不知柏舟能否给本宫一个答复?” 季玉心稍稍抬头看了眼楚月安,楚月安朝她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做口型道: “还不到时候。” 季玉心便仍然冷着脸道: “此事容后再议吧,殿下今日醉了,林彻,送客。” 楚暮河也点头:“殿下,请。” 陆景辞只好起身,临走前越过“楚月安”睨了眼垂首恭送的“白子穆”,不屑冷哼一声,踏上回府的马车走了。 楚月安是被人打晕后用麻袋套走的。 他如往日一般上值,算起来顾少室应该监视了他正好十日,就见穆朗从外头进来,拍拍他肩膀,说了句:“有人找。” 没说是谁,也没说何事,楚月安心里就有了个底,岂料刚出殿门,走至回廊拐角,便后脑一痛,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再睁眼时最先看到的果然是顾少室。 体感有些颠簸,楚月安猛眨了眨眼,看清了周身:应是在马车的车厢内。 “哦?这么快就醒了?” 顾少室端坐在座椅之上,见他睁眼,颇有些兴味盎然地抬了抬眉头,支起手: “要请白公子一趟当真不容易。” 楚月安这才发觉,自己双手竟是被人捆缚于身后,此时双腿曲起,正跪在顾少室身前。 饶是楚月安脾气再好,被人这般对待也冷下了脸: “丞相请人就是这么请的?未免太没君子之风。” 岂料,顾少室嗤笑一声: “君子之风?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不等楚月安回话,他略略弯腰,勾手抬起楚月安下颚: “白止,我给你两个选择。” 楚月安气性也上来了,咬着下牙一字一句道:“丞相可不见得是要给我选择。” 顾少室点头:“你猜得不错,确实如此。” 接着他猛地使力,让楚月安一时无法张口说话,紧跟着冷声质问: “一、你背叛楚家,献忠于我。” “二、马车已经开到郊外,我现在把你扔下去。” 顾少室眼中寒意尤甚:“白公子选一个吧。”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到现在为止,楚月安完全不明白顾少室怎么几天不见变化如此之大,明明当日还和“白止”言谈甚欢,礼贤下士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楚月安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一字一顿: “我、选、一。” 顾少室放开手,楚月安泄力,往后一倒,忍不住咳嗽几声。 顾少室:“识时务者为俊杰,白公子好胆识。” 楚月安呸一声:“那还真是多谢丞相盛赞,白止却之不恭。” 顾少室却盯着他面容,车厢一时寂静,便听马车轮毂咯吱作响,直听得楚月安心里发毛,而这时,顾少室忽然来了句: “楚月安,骗人很好玩吗?” 有那么一瞬间,楚月安心跳都暂停了。 他不是没有做身份被人戳穿的准备,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早,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但楚月安是何许人也?越是紧急,他反倒越是冷静,越是危险,他反倒越是放松。几乎刹那,他脑中灵光一闪,有了对策。 楚月安笑了笑,道: “你也觉得我和她很像?” 顾少室皱起眉:“你不要装傻充愣。” 楚月安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绑住他的应该是普通的麻绳,绳结很紧,但并非无法解开,他一边摸索,一边自若回应: “你既然会这么说,看来是趁我被打晕的这段时间,卸了我脸上的修饰,我说得不错吧,顾丞相?” 顾少室动了动唇,不置可否。 这里没有镜子,楚月安也摸不到自己的脸,但既然顾少室能做出这么一个猜想来,就说明他一定看到了自己真实的面容。 他的女相,因为用得最久,自然只是在他脸上略作修饰,使他看起来更像女子,而作为“白子穆”的男相,则动了大笔墨,全照着颇有一点文气的病弱公子去摹的。 如此一来,只有有人看到他真实的容貌,必然会认为他就是“楚月安”本人,因为按道理,这位将军府的三小姐没必要掩饰面容。 但好在,他不是毫无准备。 楚月安反问道: “丞相不觉得自己的问题好笑?如果我是楚月安,那么那日在鉴心亭之外见到的人,又该作何解释?” 不错,这一点想必顾少室也有疑惑,他虽看上去如此笃定,但大抵不过是他为官多年的积威所致,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 顾少室:“既然你主动提起,不是更能说明,那日同时出现的两个人,也许是你找别人假扮的也不一定?” 楚月安笑一声:“丞相也说是‘也许’,不正是不敢肯定?” 见顾少室不答,他活动了一下被绳子钳制在身后的手腕,轻吸一口气: “也罢,看来丞相是不得答案不罢休了。” 他直直盯着他双眼: “因为我和楚月安是孪生兄妹。” 没错,我是我哥。 什么叫说一个谎言就要用更多谎言来圆,楚月安算是体会到了。 顾少室瞳孔放大一瞬,很是惊讶,接着摇了摇头:“不可能,世家宗册之上并无所谓楚月安的兄弟,当年更无上报,不必狡辩,你就是她无疑。” 楚月安稍叹一声:“我这么说,丞相自然不信,觉得我在为自己开脱。但丞相不妨仔细想想,若我所言属实,而当年将军府如实上报,我还能站…哦,跪在这里和丞相大人说话吗?” 顾少室:“……你什么意思。” 楚月安微微歪了歪头:“丞相难道不知我二哥是为何入的京城?呵。”他轻笑一声:“帝王猜忌,最是伤人,丞相大人当下还体会得不够么。” 顾少室顿时沉了脸。 半晌,他才缓缓说道: “那按照你的意思,当年你被楚将军藏着,本该一辈子身份不见天日。而如今却和楚暮河‘楚月安’一同入京,还披着个白家子弟的身份?” “…你觉得这种错漏百出的话我会信吗?” 楚月安却摇摇头:“你不信我也无妨,但丞相总不会连自己的老师也不信。” 顾少室:“……老师?” 他有了点莫名的预感。 楚月安:“算起来,我还应当称呼丞相一句‘师兄’才对。” 顾少室回忆起来:“……‘入界宜缓’?” 不错,就是那日楚月安在寒风凛冽的宫道上,凑近他耳旁说的那句话。 楚月安眼含赞许:“丞相记忆过人,正是谢乐知谢太傅。” 顾少室有些烦躁:“这又和老师有什么关系?还有,如果你不是楚月安,又怎么会知道那晚她说了什么?” 楚月安笑笑:“因为这是我跟她提议的呀,若不是丞相方才亲口告知,我原也是不知的。” “至于谢太傅......看来还是他掩藏踪迹的手法高明,若我不说,丞相恐怕不知太傅在离开雍都之后,一直定居在梧州将军府吧?” 见顾少室不言,楚月安乘胜追击:“丞相不信我,大可现在立刻修书一封送往梧州,问一问谢太傅此事,顺道你们师徒二人还能叙叙旧,何乐而不为?” 顾少室喉头滚动,有几分信了:“老师……果真在将军府?” 他显然被楚月安带偏,或者该说是楚月安赌对了,顾少室果然对谢乐知信任之致。 楚月安心道这老头子最好在,别趁这点时间又跑出去游山玩水了,不然他的得意门生大徒弟马上就要把他心心爱爱的二徒弟给办了。 楚月安:“丞相如今手握权势,不是当年太傅教导时不过十岁出头的幼童,既不信我,要查便查。只是谢太傅向来喜爱出游,若是你一封飞去梧州恰好不见人影,却不是我能管得到的事了。” 他说得坦荡,全无半分捏造之意,颇有些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成算,似乎根本不怕他查,或者说巴不得他马上查明为他澄清。 顾少室不得不动摇了。 他可以不信楚月安,但他不能不信谢乐知,这点,眼前人说的确实毫无差错。 只是他还有疑惑: “即便如此,仍如方才所言,你身份敏感,又为何要盗用白氏子弟名姓入京?除此之外,你和‘楚月安’的关系也不似平常兄妹,更似主仆,这点你又该如何解释?” 不想,跪在地上的楚月安冷笑一声: “是啊,这问题我也很想帮丞相问问他们俩兄妹。” 顾少室一怔。 楚月安脸上恨意不似作伪: “我也想问,为何同为一母所生,我的亲生妹妹却能将我踩在脚下呼风唤雨任凭驱使,而我却要顶着风险,冒用他人身份入朝领职,为他们兄妹俩谋取前程?” “丞相啊,你说,难道我就不是楚家人?就因为生不逢时性别有差,便合该生来如此下贱?” 他一字一句情真意切,虽不至于声泪俱下,齿间掩盖不住的愤恨却一览无余,顾少室心中一惊,暗吸一口凉气: “你的意思是,楚月安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楚月安颔首。 废话,要不是你突然来这一出,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一个孪生兄长啊?他有大哥二哥就够了,再来个三个他不就成小四了? 顾少室神色微动。 他忽然想起那日亭外“楚月安”对眼前“白止”娇蛮轻蔑的态度,接着想起初见楚月安时宴上一辩,最后看向面前跪着的,话中自轻自贬的“白止”,有些恍惚: 短短几日,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可以这么大吗? 还是说,“楚月安”当真并非他如他所想志同道合,而是表里不一,两幅面孔的小人? 若果真如此,是他看走了眼,那又何必为她做那句提醒? 楚月安打断他思绪: “不管丞相究竟如何决断,按照大衍国律,丞相此举都已入了刑,如果不打算放白止回去,不如现在把我打晕,也好不扰丞相的清净。” 顾少室却道:“...所以,如果你真的不是楚月安,那你叫什么名字?” 楚月安稍愣,没想到他真这么快信了,也没想到他信了之后第一个问的是这个,撇开脸:“丞相问这个做什么?左右能得个楚姓,再多的便不敢奢望。” 顾少室:“...总不能还叫你白止。” 楚月安挑了挑眉:“丞相这是何意?难不成真打算收用我了?我告诉你,就算我不愿为楚家办事,也不代表我愿意被你驱使。” 顾少室一反常态,主动蹲下来,认真盯着他双眼: “但你刚才已经答应了。” 楚月安:。。。??? 虽然这是他本来的打算没错,但他没计划捏出个楚月安兄弟的名头,更不想以这种情况打入内部! 楚月安:“...你耍诈。” 顾少室微笑:“兵不厌诈,小公子和我下了一局棋,这还不清楚吗?” 楚月安眉心皱起又松开,往复几次,终于松口: “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条件。” 顾少室:“你说,我考虑要不要答应。” 楚月安身后指骨按得咔咔响,也不知道顾少室能不能听见。 他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但相对的,我想知道什么,你也必须告诉我。” 顾少室眨眨眼:“无论所有?” 楚月安肯定点头:“无论所有。” “好。” 不想,顾少室干脆利落点头答应,下一刻伸手过来,眼也不眨将已被楚月安手上被他扯开大半的麻绳松开,又拉着他手臂将他扶起身,一把按在位置上: “第一个问题:” 顾少室看进他双眼: “谢乐知给你取了什么表字?” 安安:抹黑自己这件事真是太简单了 柿子: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这应该是顾少室距离真相最近的一次,可惜被我们小机灵鬼安安成功逃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掉马危机 第24章 问答游戏 这是什么鬼问题。 不是,不对,顾少室怎么这么笃定谢乐知会给他取表字? 楚月安竖起警惕:“丞相何出此问?” 顾少室还是那句话:“因为总不能还叫你白止。” 楚月安:......这名字怎么你了?我觉得我取得很好啊!至少比白子穆好听! 他咬着牙:“我怎么不知道丞相这么爱多管闲事?要是不喜欢这个名字,不如自己给我取一个?” 顾少室摇头:“真如你所言,那我也不过比你大了六岁,非你长辈,给你取名只是在折辱,而我并无此意。” 他态度可以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话说得坦白而实诚,楚月安难得没呛他,微微垂头。 告诉顾少室也无所谓,总好过他再给自己取一个“楚月安兄长”的莫须有的名字来。 “太傅叫我‘悱之’,若是丞相不嫌弃,这么叫我也无妨,只是在有外人时还请只当我是白公子,尤其是在楚月安面前。” 顾少室在唇间过了声“悱之”,点头应下:“自然。” 确实像是谢太傅会取的名字......难道他所言非虚? 他顿了顿,又道:“依我看来,老师应是更看重你而非楚月安的,如今你既进了京,何必妄自菲薄?” 楚月安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稍显诧异抬眸看了他一眼,说道: “丞相莫不是真以为我没为自己打算?” 顾少室对上他双眼,稍愣,旋即明白过来,面上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 “方才还说我耍诈,现在看来,悱之明明乐见其成。” “恐怕你不仅仅搭上了我,怕是还留了后手。” 楚月安抿嘴一笑:“丞相英明。” 不错,回顾“白子穆”所为,不正是在明里暗里向他投诚?若说究竟是谁先有司马昭之心,他们二人都逃脱不开。真就应了那句: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楚月安被他如此自然地唤自己小字的架势惊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观他神情,又似乎并无怒意,只好长舒一口气: “若非丞相动手如此极端,倒也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丞相以为如何?” 顾少室笑着道:“照你这么说,倒是我亏了?应该等你主动过来找我?” 楚月安心说必然不可能,谁先动手就是谁先急了,他不急有的是人急,这可不就等到了? 他但笑不语,两个人精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问换一问,丞相既然问完,该我问了。” 顾少室看上去倒是颇为大度,往后靠坐一下,又伸手在身后车厢敲了两声,接着摊出那只手侧朝着他,作邀请状: “请。” 楚月安其实仍心有犹疑,他不信顾少室就这么信了他的三言两语,不信他能不多疑。 但看顾少室当下神情,又似乎真打算和他深交,楚月安一时间拿不准主意,心里不上不下,又不能直接去问,未免短了气势,只好略一沉吟,问起另一件他最关心之事: “我想请教丞相,为何要上请更换国子监祭酒一职?” 这件事他确实非常好奇,连带着对谢青同时送来的警言一起,到了一种几乎可以说是迫切想知道答案的状态。 “若我不说,悱之以为如何?” 顾少室显然并非不打算说,而是带点兴味盎然,想要知道他的观点。 楚月安抿嘴:“一问换一问,丞相打算第二问问我这个的话,悱之一会倒也不是不能回答,但还请先应答我的问题。” 顾少室“唔”一声,点头:“好吧,我先来。” 他换了个姿势: “一来,借此事试探谢青与楚家的关系,二来,也是谢青主动找上我的。” 楚月安微微诧异:“此话何解?” 顾少室却勾起一个笑:“我已经答了,现在是不是该到悱之了呢?” 楚月安:?哪有人这样的! 顾少室:“我们只约定了互相回答对方的问题,但你没说要回答到什么程度,是以我这么说,倒也没有问题,不是吗?” 楚月安静了静,也笑着说:“哦?既然这样,那之后丞相想从楚家知道什么,我也可以知无不言,至于答案的真假,丞相也没有界定,不是吗?” 顾少室笑意稍顿,叹口气: “看来对悱之,我是不能掉以轻心了。” 楚月安:“谢过丞相高看。” 顾少室敛眸思考片刻,这才睁眼看他:“这事说起来,要先追溯到程岳上奏一事。” “而有关程岳,现在想来,当时在背后操作的人,应该就是悱之你了。” 这件事没什么好瞒的,楚月安一哂:“既然丞相能从中书省把我叫出来,想来早就查明,何必再问?” 顾少室看他一眼,接着他的话道: “程岳与穆朗交好,你便借着这点从中作梗,故意将楚家计划向太子投诚的意图泄露给他,又暗示殿前司统领掌印一事,他自然会以为是我派了手下中书省之人以此法暗示他。” 楚月安含着笑点头:“丞相英明,只不过,我也未曾料到他第二日竟直接在朝上向陛下请命,而楚暮河竟也未曾领受。” 顾少室直直看着他,口中道: “你既托了这么一个借口,又怎么会想不到楚暮河如何抉择?只不过你和楚月安联手背地里做了这么一番准备,甚至还没告诉他罢了。” 楚月安微微一愣,要糟,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顾少室早猜出是他在做局,甚至还借此提出了那什么“同盟”,好在他当时没直接应下,不然现在可要怎么解释。 楚月安连忙掩唇咳嗽两声,将话题带回去: “可是这与谢家又有何关系?且不说谢太傅虽在将军府,但谢楚两家并无牵连关系,更何况在此之前,丞相甚至不知此事。若真要试探,也应该试探太子殿下与楚暮河的关系,怎么会突然牵连国子监?” 顾少室以手托腮,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一瞬,才说道: “这便是其二了。” “我本有别的安排,但那日谢青恰好请我帮忙。” 见楚月安神情有些疑惑,顾少室补充一句: “你该听说他近日回乡探亲。” 楚月安心里“啊?”了一声。 敢情他在背后苦思冥想,猜是不是远在梧州的谢老头有什么要事要暗中传达给他,最后竟然只是巧合一桩? 不对,这么看来,那日谢青带来的话就… 楚月安面上故作恍然: “丞相神机妙算,悱之佩服。” 顾少室:“不过天时地利人和,只可惜我那句警言打了水漂,恐怕你那位妹妹至今无法理解了。” 果然。 这么看,确实是顾少室托谢青来带的话。 然而,他究竟推算出了什么,又在提醒他小心暗处的谁? 楚月安正想直接开口询问,一抬头却对上顾少室带着探究的眼神,心里忽然醒悟: 不对,顾少室分明是要借机试探他! 他就说,他分明还是不信他捏造的这个身份。 楚月安脸上神情毫无破绽,只作未觉,开口道: “不知丞相还有什么想问的?” 顾少室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久,微不可察摇摇头: “有什么话,未来方长,今日已经耽搁悱之够久,改日再叙吧。” 说着,他从自己腰间取下一枚玉制腰牌递来: “若是你要找我,可以带此牌至丞相府侧门,自有人会引导你入府。” 楚月安接过,问:“若是丞相有事寻我,我又该如何?” 顾少室:“我自会找人通传,不必忧心。” 这个人大抵就是今早把自己叫出去的程朗了,楚月安心中担子又沉了些,手在玉牌上抚过,朝顾少室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既如此,悱之在此谢过丞相信任。” 言谈间,不知何时马车停了下来,顾少室朝他点点头,伸手揭帘往外瞧了眼,道: “楚府已到,我便不送你了。” 楚月安起身,微一躬身:“是,丞相慢走。”说着便要掀帘下车,却在脚踏出去之前被顾少室一掌掐住手腕: “白止——你最好祈祷你说的都是真的。” 楚月安身形一僵,方才还不觉,这时站起身,帘外的风吹进了些许,他这才感觉自己身后已经被冷汗濡湿。 他轻轻一笑:“自然,悱之骗谁,也不会骗丞相,毕竟您可是我亲自选的人呐。” 说着,他微微抬眼,眼睫随着轻扬起,一双黑眸噙着笑意,仿佛要将人吸入其中。 顾少室对上他那双眼睛,头皮一麻,放开了手: “下车。” 楚月安终于如愿离开了。 马车再次开动起来,顾少室阖眸靠在车厢之上,半晌,另一头传来两声敲击,接着是一个人低低汇报的嗓音: “公子?可要属下派人去梧州查探一番?” 顾少室这才睁眼,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晚些再去,等我回府写封信,然后。” 他眼神忽冷:“方七,你亲自去,记住,切莫打草惊蛇,你是见过太傅的人,如果时机合适,就将信交给他,如果没有,速回雍都禀报。” 被他叫做方七的人沉声应答:“是,公子。” 楚月安回到府中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 算起来距他正常下值的时间已经过了许久,他一进门,便被在门口守着的春鹊一把拉住: “公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林彻刚才才出门寻你。” 楚月安摇摇头,摆手:“进去说。” 春鹊这才急急忙忙吩咐人出去叫林彻回来,接着将他迎进房中。 季玉心显然也在等待,见他无恙回来,也松口气: “公子。” 楚月安倒是不着痕迹在她周身观察一圈,稍稍放了心: 看来顾少室再怀疑还不至于直接对她下手,这便方便多了。 还不待开口解释,林彻如一阵风刮了进来,抓住楚月安手臂就要检查,被他一把甩开: “好了好了,我没事。” 他环视一圈,见几人神色不安,眉头皆微微皱着,叹口气: “都先坐下来吧,喝口水。” 楚月安挑了些重点简言意赅和几人说了。 林彻一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模样,看上去对他恨铁不成钢,但碍于季玉心还在,只是锤了几下桌子,没开口。 春鹊仍如往常,一言不发垂头听着,不时给他空了的茶杯添水。 倒是季玉心听得最是认真,还时常问些细节,最后点一点头,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丞相明察秋毫,发现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楚月安深感赞同:“不错。” 但随即季玉心蹙起眉头:“但若是如此,公子明日打算怎么办?” “明日?”楚月安有些疑惑。 季玉心这才意识到他刚回来,应是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连忙把平南侯夫人回京,并要设宴邀请几位当日对吕柚宁有恩的人出席的事和楚月安说了。 楚月安稍一愣:“夫人回京了?” 春鹊点头:“是,应是昨日晚回来的,今日下午平南侯府送来的请帖,只请了小姐一人,甚至没有二公子呢。” 楚月安:“可还有别人?” 春鹊:“这便不知了。” 当日情景,硬要算的话,顾少室算一个,太子勉强算一个,但之后三殿下一案的结果,明显陛下与太子都在偏袒三殿下,也不知平南侯夫人还会不会邀请太子。 但不管怎么说,顾少室肯定位于此列,且一定会赴宴。 他想了想,说: “这倒是刚好,明日我与林彻一道赴宴,玉心你和春鹊待在府中便好。” 季玉心:“不用奴婢帮忙吗?” 楚月安:“不......倒也确实有一事。” 他看向春鹊:“劳烦你与玉心在府中做一场戏。” “就说......白止公子今日回府之后染了风寒,卧榻不起,可明白了?” 季玉心与春鹊俱是一愣,接着齐声应和: “是,公子。” 安安:逃过一劫 柿子:给我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问答游戏 第25章 有意撮合 “夫人。” “月安来啦?来,快请进。”平南侯府夫人早候在门口,见楚月安下了马车,亲亲热热来迎她: “顾家那小子刚巧也到,就等你了!” 楚月安提裙歉礼:“让夫人久等。” 涂夫人挥挥手:“说什么客气话,走!咱俩进去!” “好。” 楚月安与他身后的林彻一路跟着涂夫人入内,心中则暗忖。 涂夫人是小柚子的亲生母亲,以楚吕两家的世交关系,楚月安幼时也和这位夫人见过。 不过那时的涂夫人远不似现在看着豪爽不拘小节,平南侯府封地与梧州毗邻,名为芦州,涂夫人便常带着吕明锐和吕柚宁一道来靖远将军府拜访。 然而好景不长,平南侯,也就是小柚子的父亲,因为早年为征战在外,旧病缠身,很快便不久人世。而在那之后,陛下感念平南侯生前之功,追封其为护国将军,又封了涂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小柚子则被在京城定居的工部侍郎吕义恒接入雍都教养。 涂夫人在平南侯走后长年守在芦州,不见外人,怎么这会忽然回京了? 想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楚月安便作罢,正好此时几人走到吕府会客厅门口,吕柚宁率先跑出来,她今日被婢女们打扮得尤为明丽活泼,一身藕粉色绣花绫裙,肩头搭一件茜红色棉纱短袄,头上一对点翠蝴蝶钗随着她轻巧碎步晃来晃去,衬得她可人极了。 楚月安不由自主带了些笑容:“小柚子。” 吕柚宁:“月安姐姐——” 仿佛她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吕柚宁见到是他,两手一张飞扑过来,接着被楚月安身旁的涂夫人一把拦住: “你瞧瞧你,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毛躁?你看看人家月安......” 吕柚宁这才注意到旁边的自家娘亲,捂着被亲妈刚才拽住的手臂委屈:“反正月安姐姐是女孩子嘛,抱一抱怎么啦?” 楚月安忍俊不禁。 小柚子这会看着倒是精神多了,看来涂夫人回来得很是时候。 “楚小姐。” ...楚月安笑不出来了。 他抬头,正对上顾少室视线,他不疾不徐从室内走出,已入秋的时节,他手上却执着那把楚月安赠他的白玉折扇,看上去与众人格格不入。 楚月安:“...见过丞相。” 顾少室颔首,眼神却没从他脸上移开,仿佛要在他身上看出花一般。 楚月安:看吧看吧,我的伪装无懈可击! 好在,两人之间诡异的尴尬气氛并未持续多久,涂夫人一手揽住他肩头,一手推着吕柚宁,便招呼着几人开宴,是以楚月安甚至还有空调戏了顾少室一句: “丞相还愣着做什么?莫不是扇风着了凉?” 顾少室:“......自然是楚小姐先请。” 楚月安一笑,轻飘飘坐到吕柚宁身边,然后—— 然后顾少室也紧挨着他手边坐下了。 楚月安:??? 他下意识去看涂夫人神情,岂料夫人也恰好在看他,脸上笑眯眯的,和蔼可亲,看上去颇为满意。 楚月安:......不是吧。 夫人这是想干嘛? 进京以来楚月安听过最多的话就是道谢和道歉。 好在涂夫人是个实在人,绝不像某位丞相,一句话非得掰开三瓣说,涂夫人说道谢就只是道谢,说完就开始和他拉家常。 楚月安估摸她是太久没个知心人谈话,毕竟曾经与她闺中交好的林绮霜,也就是他的生母,同样在楚月安小时候离世了。 也估摸着是这层原因,于是涂夫人待他便格外亲切,从吕柚宁小时候的糗事,一直讲到前几日都十四岁了还能被人拐跑实在是不让人省心如何如何,直说得小柚子面红耳赤,看上去就要拍桌跑了。 顾少室插不上话,便在一旁端着茶盏抿着,倒也一点不急。 直到涂夫人无意说到伤心事,终于有些唏嘘,面上露了些疲态,顾少室便适时插口: “夫人长途跋涉回京,不如先行休憩一番?我与楚小姐也算是熟识,不麻烦夫人操劳了。” 涂夫人自然应允:“也是,那便劳烦丞相照顾,宁儿,”她看向吕柚宁:“你带两位客人出去透透风,在花园里转转,晚些时候叫管家送人回府,还有一应礼品都打点齐全。” 吕柚宁:“知道啦娘亲。” 本以为到这就算结束,岂料,涂夫人被人扶着起身,走到楚月安面前,忽然过来拉住他手掌: “月安啊。” 楚月安:“…夫人?您说。” 她面上神情仍带着些感怀,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他手背,接着,转头拉住了楚月安身旁顾少室的手。 楚月安:??? 涂夫人眼神威严而不失柔和:“顾丞相。” 顾少室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惊到,但又隐隐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应声: “夫人。” 涂夫人一手拉楚月安,一手拉着顾少室,语重心长: “月安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要好好待她。” 楚月安:????? “夫人,我和丞相不是……” “当然。”顾少室打断。 他温和笑笑,自然极了:“不用夫人提醒,我也会竭尽心力对楚小姐好的。” “谁和你好……” “夫人有所不知,早在月安初至京城当晚,我就向圣上请旨迎娶月安了,只可惜暮河长兄百般阻挠,这才拖延至今。” “明明是我不想……” “岂有此理!”涂夫人皱起眉:“改日我就好好教训这小子,你且等着,我一定让月安风风光光嫁进顾家,成就你俩一段好姻缘。” 楚月安…楚月安很无力。 涂夫人这才仿佛注意到他,松开握着他的手,转而拍拍他肩头: “月安,你也别害羞,年轻人嘛,既然心意说开,便由我这个长辈帮你们做个主,你看这多好不是?就是你那个死脑筋的兄弟……” 不是,他和顾少室啥时候心意说开了?您老那只眼睛看到的? 楚月安几乎是要赶人了:“是是是,夫人您快些进去休息吧啊?小柚子都等急了……” 涂夫人总算离开了。 楚月安不知道自己现在神情怎么样,只知道自己很想上手掐死顾少室。 吕柚宁扯扯他袖子,显然也不很待见顾少室,拉起楚月安手就想带他往外走,他乐意之至,然而刚走至门口便被人叫住: “两位留步。” 他就知道。 楚月安皮笑肉不笑拉着吕柚宁转身: “丞相何事?” 然而顾少室却不看他,转而看向吕柚宁:“不知吕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月安挑了挑眉,这可是怪事了,顾少室找他还算能理解,怎么要找吕柚宁? 而且方才开宴前他们不是已经见过?难道是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可是这两人又有什么共同话题可讲? 楚月安满腹疑问,却不能直接言明,但他可记得一开始吕柚宁如避洪水猛兽一般跑出来的架势,当下就开始护犊子: “丞相有什么话,刚才席间怎么不说?” 顾少室早知他会阻拦,竟也不反驳,只是说: “你也可以和吕小姐一起。” 顾少室会这么大方? 好奇心害死猫,这其中必然有诈,去了就会入套,更何况还有方才那么尴尬的事情在前,楚月安才不去。 他抬抬下巴: “这就不必了,丞相早些将小柚子还给我就好。” 他一改方才架势,伸手轻轻推了推吕柚宁后背:“快去吧,丞相找你呢。” 吕柚宁显然有些害怕,抓住他袖子抬眼看他:“姐姐……” “别怕,丞相又不会吃人。”楚月安拍拍她头,“去吧。” 他趁着弯腰的姿势朝侧后方看了眼,递给林彻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很快悄悄跟上顾吕两人离开步伐。 …… 看来这位工部侍郎挺喜欢养花。 楚月安半靠在回廊前的栏杆上,百无聊赖。 正是秋菊吐蕊的时节,吕侍郎院子里交错栽满了一应□□白菊,错落有致,随风摇曳,颇为赏心悦目。 然而我们不解风情的楚小姐…… 在数数。 只见她手臂轻抬,食指伸出,指着花茎一一点数,嘴里还念念有词,看上去倒是挺…自娱自乐? 顾少室清咳一声: “让楚小姐久等了。” 楚月安默默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实在是太无聊了,没林彻在身边可以打趣,也没小柚子可以聊天,他甚至想了想要是旁边有个顾少室互呛两句也不错。 但很可惜,这三个人都聚在一块,两个谈话,一个偷听他们俩谈话。 楚月安:“我可没有在等丞相。” 他往顾少室身后看了看,空无一人。 楚月安蹙眉:“小柚子呢?” 顾少室:“吕小姐来的路上跌了一跤,已让侍女扶下去疗伤了。” 楚月安:…… 谁信? 小柚子现在十四岁不是四岁!谁这个年纪还平地摔?而且旁边还站着你这个成年壮丁,都能让人摔了? 楚月安:“…丞相下次说谎不妨找个好借口。” 顾少室耸耸肩:“楚小姐不信便罢了。” 顾丞相一脸“你爱信不信”,倒是让楚月安犹豫了: 难道小柚子真摔了不成? 只是顾少室有一点确实没说错:楚月安确实在等他。 所以哪怕吕柚宁真摔了,他暂时也没空去关照一二,是以楚月安抱起双臂: “丞相这便打算走了?” 顾少室:“这要看楚小姐意愿。” 言下之意就是,楚月安要是不打算走,他也不打算走。 这倒有意思得很。 楚月安“哦?”一声,稍稍空出身边的位置示意顾少室近前赏菊,道: “丞相不是平日里喜欢唤我‘堂妹’么,怎么今日不见你这么叫?” 顾少室看他一眼:“倒是我想问,楚小姐不是不喜欢这个称呼,为何会如此问?” 楚月安:…还不是怕你又在接机试探我,到时候我接不上来怎么办。 他随意道: “有些好奇而已。” 顾少室却不肯放过这个话题: “既然堂妹不行,师妹总可以了吧?” 楚月安稍显讶异地抬了抬眉,“唔”一声,颔首: “你猜到了?不错,谢太傅是我的老师,但——” 顾少室:“但?” “但我是不会叫丞相师兄的哦。” 楚月安故意露出些许符合女孩子气质的俏皮,朝顾少室眨眨眼: 顾少室心中稍动,面上失笑:“自然,随小姐心意。” 楚月安咧了咧嘴:“还有一事,我想向丞相讨教。” 顾少室:“什么事?” 楚月安:“那对您派人送来的磨喝乐,改日叫你家小厮拿回去吧。” 顾少室脸上笑意微僵:“这是为何?可是这礼不合小姐喜好?” 不等楚月安答话,他又道: “还是因为这礼不如太子殿下送的戏曲残页?” 楚月安:? 这又和陆景辞有什么关系? 不是,顾少室不会真以为他打算嫁给他吧?现在就在这自居正宫吃飞醋了? 呸,不对,什么正宫,什么飞醋,我在想什么? 其实作者本人是涂夫人 就是要撮合小情侣(笑眯眯),我们少安这么萌请你大吃一口 没存稿了我要隔天发(爬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有意撮合 第26章 “特别关心” 楚月安一脸莫名:“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他说完才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了,掩饰般咳嗽一声: “只是我看那磨喝乐做工精致,用料不菲,这般贵重之物还是丞相留着送给合适之人吧,月安担待不起。” 他这话算是明示了,就差没把“我不嫁你”几个大字直接写在脑门上——当然楚月安也做不出这样掉面的事。 顾少室好似完全没听懂他话中深意,仍不依不饶: “合适之人?我与楚小姐门户相对情投意合,这般象征情意的礼物,当然要送给你。” 楚月安:…?顾少室你没事吧。 刚才当着涂夫人的面演一演就算了,你还演上瘾了? 他皱眉:“丞相莫不是睡傻了,你…” 楚月安顿住,不对,他不能顺着他来。 顾少室看着太不对劲了,就算平日里他做惯了**的戏码,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故意想挑起他的情绪。 他想看出什么破绽? 楚月安起了警惕,稍稍侧首避开顾少室视线,余光瞥见庭院中那簇秋菊,计上心头。 他伸手一指其中一枝紫菊: “丞相且看这枝秋菊,典雅端方,亭亭玉立,可有想到什么人来?” 他话题转得太快,脑回路也显然和顾少室不在同一条轨道上,是以顾丞相默了默才出声: “睹物思人,小姐好兴致。” 他这句话音里透着层淡淡冷意,虽是夸赞,却不见得是真心夸赞,甚至于,楚月安还听出点说不明的酸味来,身躯一抖,收回手: “丞相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我们貌若天仙才华横溢的沈逢秋姐姐,怎么?丞相不觉得这枝紫菊似她?” 顾少室这才正眼去看楚月安说的那枝花。 平心而论,楚月安说得确实不错,这一枝紫菊颇有些“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味道,她茎段比周遭都要长出一截,朝日光而立,随风微微轻漾,其上花瓣饱满整齐,颜色紫得淡雅而纯粹。 而沈逢秋惯喜紫衣,脾性清冷,倒真与这朵紫菊相合。 于是顾少室微微点头:“确有几分相似。” 楚月安见他首肯,忍不住拍手叫好: “这不就是了?” 顾少室移眼看他,面带疑惑:“什么是了?” 楚月安不答反问:“丞相既知殿下赠了我几折戏曲残页,不知可有空随我一同去听玉阁品鉴一番?” 顾少室挑眉,不明白他态度怎么忽然转变这么快,却是先满口答应: “自然,小姐相邀,怎会不从?” 很好。 楚月安心中哼笑一声。 就你给我下套是吧?看我不给你套回去。 等我把沈逢秋也一起邀到听玉阁然后我再金蝉脱壳接着再这样那样诶嘿嘿…… 楚月安这厢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无法自拔,那厢顾少室静默几息,见楚月安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主动发问: “你不好奇我和吕柚宁谈了什么吗?” 楚月安:谢天谢地这人总算不用敬称了,正常太多。 他摇摇头:“非礼勿听。” 开玩笑的,他有林彻还用得着自己去听? 顾少室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说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问了问吕小姐,那天三殿下带她出去做了什么。” 楚月安听清他话中所讲,神色一凝,神情也凝重起来: “那么,她和丞相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楚月安自然也问过吕柚宁。 而且他问得很早,早在他落水养病那几日,吕柚宁来府探病,楚月安便遣散了别人,留她在卧房里单独问过。 只是吕柚宁那时的状态很不对劲,或者该说,从她被陆景贺“拐走”到案子结束,她一直处于一种心神不宁的情绪里。 简而言之,人看着还在,但其实魂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楚月安怕刺激她,给人留下点什么不好的后遗症来,见她犹犹豫豫不肯开口,便打消了念头,想着之后等好些了再问,不想现在在顾少室口里听到了消息。 他盯着顾少室,期盼他说点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不想顾少室却只是摇头: “没有。” “…什么?”楚月安不明白。 顾少室:“她说没有。” 楚月安沉默下来。 “没有”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吕柚宁不想说,是不能说还是因为无关紧要?是她想替陆景贺掩饰,还是她其实告诉了顾少室实情,但顾少室骗了他,只说“没有”? 情况有很多种,也可以按照目前的情况做排除。比如依照吕柚宁不同以往的状态,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大事,并且这件事很可能她连涂夫人也不会说。 再者,依照吕柚宁对待顾少室避之不及的态度,她也没道理只告诉顾少室实情而不愿意告诉他这个“知心姐姐”,当然也有可能是他问的时间太早孩子还没缓过来的缘故。 但也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其实都想多了,没什么乱七八糟自作多情的阴谋论,人家小女孩真的只是被人出于不知什么原因随随便便拐跑了,中间也没发生什么,两人对酒纯聊天,没什么可说的,小柚子又脸皮薄容易害羞,所以真的“没有”。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少室同样沉默下来,正当楚月安打算先告辞离开时,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皆朝声源看去,只见吕府管家正往他们的方向疾步跑来,看上去慌乱极了。 他已不再年轻,头上生了白发,应是在府中伺候多年的老人,此时不知因什么事匆忙来汇报,竟在距离他们大约十多米的位置平地摔了一跤。 两人俱是一惊,顾不得身份欲上前帮忙,便见林彻不知从哪个角落飞窜出来,先一步将管家扶起。 两人这才松口气。 顾少室眼神在林彻身上停留一瞬,趁机问道: “话说回来,怎么今天不见小姐带白公子出来?” 楚月安还在看着林彻与管家那边的动静,闻言随意道: “阿止昨日回来后染了风寒,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他没回头,因而恰巧错过了顾少室神色忽然的一瞬僵硬。 楚月安:就知道你要问。 见林彻扶着管家将要走到廊前,楚月安总算瞥了顾少室一眼,轻飘飘刺了句: “丞相倒是对阿止很是关心,不过一面之缘,也能记挂到现在。” 顾少室:“……” 他不再说话,也是因为管家此时开了口: “禀报丞相,楚小姐,府外刚才来了客人,小的不知如何抉择,特来请两位意见。” 想来是现在府中能管事的人都不在,这才找上了他们两个。 顾少室:“不知来者何人?” 管家长吁一口气:“…正是三殿下。” 顾少室与楚月安对视一眼。 这真是… 说曹操曹操到。 只可惜,等几人重新赶回府门口时,陆景贺已经被人迎接了进来。 放他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巧从外面回来的吕柚宁的亲舅舅,工部侍郎。 虽不能说完全意义的仇人,但楚月安与陆景贺见面,怎么说也要分外眼红两分,当下见着他一派悠哉,摆着架子,就冷下了脸来: “我记得殿下不是还在禁足期内,怎么还有空出门?” 陆景贺今日打扮一改往日风格,一身宝蓝色团花锦衣,腰上缀着那枚身份玉牌,手中则装模作样拿着柄折扇,看上去倒是人模人样。 “楚小姐有异议,不妨亲自去寻我大哥的意见,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楚月安稍愣,是陆景辞放他出来的? 他正怔愣,顾少室一步跨到他身前,含着笑: “哦?殿下解了你的禁足令?本相怎么从未听闻此事呢?” 陆景贺神色一僵,仿佛这时才注意到顾少室的存在一般,打着哈哈: “丞相日理万机,约莫是听漏了......” 顾少室从袖中掏出楚月安赠给他的那柄折扇,在掌心一敲,勾着嘴角: “无妨,三殿下陪本相走一遭,不就知道有没有这回事了?” “这......”陆景贺额角滴汗,“我来吕府还有要事......” 楚月安忽然“哦”一声,从顾少室身后走出。 “丑话说在前头,殿下要是来给吕柚宁赔礼道歉,我先在此替我们家小柚子拒了。” 顾少室侧目看他一眼,见他脸上三分轻蔑,心头微动。 陆景贺咬牙,竟直接说道: “你拿什么身份替她推拒?说起来,当日那玉牌分明是我特意让人换给阿宁的,楚小姐倒好,将人打回来不说,还凭空造谣污蔑本殿,若说道歉,不该是你向着本殿?” 楚月安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反咬一口,笑着摇摇头: “我拿什么身份?殿下怕不是忘了,吕柚宁可是月安未来的嫂嫂。” 他话音一转。 “至于此事究竟谁黑谁白,不若请丞相一听,分个决断?” 陆景贺自然不占理,当下便要胡搅蛮缠,正要多说,被顾少室冷声打断: “依本相看来,三殿下这是要恶人先告状了。” 眼见着这架势就要放大,站在一旁许久的吕侍郎实在忍受不住,开了口: “几位消消气,这事我们不如先进去谈、咱们进去说……” 他这一开口,几人注意力都移到他身上,偏生这吕侍郎不像是个能抗住事的,没一会就被盯得受不住,颤颤巍巍开口: “楚小姐,您看......” “吕侍郎。”楚月安叫住他。 “我记着,您好歹也是柚宁她亲舅舅,自家侄女受了委屈,倒是还能偏帮着歹人说话。” “几日发生了何事,想必不用月安来提醒吧?如今又能将罪魁祸首亲自请入家门,我是真看不懂侍郎这是哪家人了。” 这便是点名陆景贺拐走吕柚宁一事了,他说得犀利,吕侍郎面上挂不住,有些怯了: “这……” 楚月安理都不理他,稍退一步,朝着顾少室一揖: “此处待得烦闷,月安暂请告退,丞相慢待。” 说罢,他带着身后林彻,跨过陆景贺吕义恒二人,头也不回出了府。 安安:二哥你快回来啊有人要对小柚子不利! 柿子:......你就这样跑了?然后把烂摊子丢给我? 安安:(眨眼)(卖萌)不然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特别关心” 第27章 暗中推手 楚月安的坏心情在回府之后更坏了。 无他,因为那个天杀的顾少室。 把楚府后院烧了! 他就说怎么冥冥之中总有股不祥的预感。 至于你要问他为什么知道是顾少室? 废话,这天气又不热,木材放那也不会自燃,那除了他顾少室谁还有闲心特意来烧楚府后院? 起火点位于后院的一处杂物房,波及不大,等楚月安走到时,府中的主事已经开始吩咐人主持残局,见他过来,上前行礼: “小姐。” 楚月安:“可查到是谁纵的火?” 主事面露难色:“这...事发突然,这后院平日里也少人来,暂时还不知是何人所为。” 楚月安:“吩咐人收拾干净,守好院门,即刻起府中人不得允许不可私自外出,可明白了?” “是。” 又叮嘱了几句,楚月安这才往自己的东苑走去,还没到,便见春鹊远远候在门前,想来是收到消息在这等他。 “小姐。” 楚月安点头:“阿止怎么样?” 春鹊:“我让她待在屋子里了。” 两人进了院门,属于楚月安的主屋紧闭,门前空无一人,左边属于白子穆的侧室门前倒是战了两个面生的婢女。 “见过小姐。”两人齐声道。 楚月安:“阿止没有被波及吧?” “回小姐的话,白公子只是有些受惊,方才起来喝了些白粥,如今又睡下了。” 楚月安:“我看看。” 两人让道。 进门,拐过屏风,便见“白子穆”已靠坐于床背上,头发束着,身上穿着件浅褐色长衣,看上去病气盈盈。 春鹊走在后头关上房门,见两人仍守在门前,轻斥一句: “你们俩还愣着做什么?小姐和白公子独处,你们随我出院等候。” “是。” 屋内。 等外面声响渐息,楚月安才长叹一气: “真是好大的阵仗。” 季玉心也放松下来,笑了笑: “还是公子未卜先知。” 楚月安抬眼,这才细细端详了一番她的面容,不禁赞道: “这么看来你的手艺和春鹊也不遑多让,这装扮得我都没认出来。” 季玉心抿唇一笑:“还是旧习惯,娘亲教得好,春鹊姐也帮了玉心许多。” 楚月安:“这下我便放心了。” 他坐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室内门窗皆关着,桌底烘着暖炭,倒是不冷。 季玉心忽道:“怎么不见林侍卫跟着公子一起回来?” 楚月安:“吕府出了点事,我把他留在那了。” 季玉心神色未变,咬了咬唇: “那春鹊姐呢?” “她在外头看着人呢。” 楚月安稍顿,指尖敲敲桌面,侧目看她: “你怎么总问别人?不问问你接下来要干什么?” 季玉心垂眸: “谨遵公子安排。” 楚月安笑了笑,觉得怪有意思,放下茶杯,坐到床边: “玉心。” 季玉心垂首听着。 “你信我吗?” 季玉心:“我自然是相信公子的。” 楚月安:“那么何必多问?” 季玉心:“是,玉心多言。” 楚月安轻轻拍拍她露在被外的手: “你要是也学他们俩操心,我可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季玉心头低得更下去了些: “承蒙公子厚爱。” “别这么拘谨嘛,”楚月安戳戳被角,见季玉心神色如故,总算敛了点笑容: “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但林彻他们不是真的不待见你,只是我们都还要磨合。” 他握住季玉心的手: “你信我,我也信你。” “玉心,你不妨先把这里当成你的家,等事成之后,我送你回故乡。” 季玉心总算动了动唇: “公子,哪里还有什么故乡?” 楚月安哑了声。 她出生在南邛国,而大衍与南邛却早已交恶。 五年前,南邛来犯,楚逸骁奉命出征,大破敌军,而今被封为昭武少将军,镇守与南邛相接的阆州。 楚月安喏喏:“…是我糊涂了。” 季玉心摇了摇头,勉强一笑: “公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你先休息吧。”楚月安起身,“我去看看林彻回来了没……” “公子。” 楚月安走到门口。 “谢谢你。” 他的手停在门扉处,顿了顿,推开。 “嗯。” 林彻回府时,两兄弟正在书房里秉烛长谈。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楚月安侧头看他,吩咐外面: “快叫小厨房做点菜来。” 林彻一言不发,沉着脸,几步走上前,霍然跪下: “属下无能,请小姐责罚。” 兄弟俩对视一眼。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时辰之前。 林彻出了府门后,挑了个无人把守的围墙翻了回去,将身形掩盖在一处不起眼的树丛枝叶后,侧目观察着外边的情况。 前院中几人位置稍稍变了些,吕贺两人向内,顾少室在二人中间,身旁站着他的贴身小厮松竹。 吕侍郎:“…让丞相见笑了。” 顾少室勾唇笑笑:“侍郎多礼,既然楚小姐已走,三殿下便由本相带回宫中,不劳侍郎相送了。” 吕侍郎:“......这...” 顾少室:“怎么?侍郎还有什么话想说?” 吕侍郎:......他能说什么?说他好不容易找到个能傍上皇室宗亲的机会,转眼就没了吗? 吕侍郎:“......并无,丞相请。” 陆景贺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冷哼一声: “不劳丞相,本殿自己会走。” 顾少室挑了挑眉头,惊讶道:“嗯?原来殿下会走路啊,那怎么还能把人撞到水中?” 陆景贺走在前面的脚步一绊,差点当场摔个跟头:“要你管!” 见几人都已离开,林彻同样翻了墙出府,正要开溜,后面传来一声他的名字: “林侍卫留步。” 林彻警觉回头。 松竹站在他五步之外,行了一礼: “我家丞相有请。” 林彻按住身侧佩剑:“丞相有何要事,改日大可直接告诉我家小姐,林彻恕不奉陪。”说着抬脚便走,被松竹一伸手拦住: “丞相知道林侍卫身负要事,故只是耽搁您几句话的功夫。” “丞相还说,林侍卫一定会对此事感兴趣,林侍卫真的不来吗?” 林彻站定在马车外三尺。 车内的顾少室听到声响,勾起唇角: “我有一惑,请林侍卫解答。” 林彻:“但请丞相直言。” 顾少室:“不知可否请林侍卫告知贵府白公子的生平?” 林彻神色微动,沉默半晌,回道: “我家小姐对白公子看重非常,恕林彻无法告知丞相详情,但一些细枝末节,倒是能与丞相言明。” 顾少室“哦?”一声,“你说。” 林彻:“白公子是京城白家还在梧州时,送来将军府的偏房庶子。” “这点,丞相自己去查亦能查清。” 顾少室轻笑一声:“我明白了。” 他顿了顿。 “看来林侍卫是不愿开口说些别的了。” 林彻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顾少室在马车内仿佛感知到他的动作,叹一声: “你们楚家的人怎么都对我这么提防?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不过,”他话锋一转。 “如果我拿林侍卫自己的身世秘密,来换白公子的,这笔交易,你可答应?” 林彻身躯一震。 他失声:“你怎么...”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暴露了,立即敛回神色,冷下脸: “林彻曾发誓此生不叛小姐,恕林彻无法答应丞相好意,告辞。” 说罢,他干脆利落转身离开,徒留顾少室在车内唏嘘: “可惜了,这要是个情种,看自家小姐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怎么还忍得住的......” 听林彻说罢,室内沉寂下来。 恰有人敲门,是小厨房奉命送了菜过来,楚月安心里烦得慌,起身开门,便见端着托盘的人不是春鹊,而是季玉心。 楚月安忽然灵光一现: “玉心,你父亲祖籍是不是琅琊郡的?” 季玉心有些不明所以,先将托盘放到林彻身前的桌上,转身合上房门,这才回道: “家父曾经确有提过,不过我也只是幼时在琅琊居住过一段时间,怎么了公子?” 楚月安一拍掌心: “林彻也出生在琅琊,你小时候也在琅琊,说不准你俩以前是青梅竹马呢!” 室内其余三人皆是一愣,紧接着楚暮河笑了声,忍俊不禁,林彻刚拿起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又气又恼地叫了句“公子”,连向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季玉心也稍稍偏过头去,耳尖红了点。 楚月安仍道: “林彻,你想啊,你那年走丢被我娘亲捡到的时候,不是也才五六岁?我看你和玉心差不多大,这个猜测还是很有可能的吧?” 林彻涨红了脸,又重复道:“公子!” “重点不应该是丞相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情况吗!”林彻有点无能狂怒。 室内氛围总算放松了些,楚月安拿手扇了扇风,笑着弯腰,把筷子捡起,在自己衣摆上擦了擦,递给林彻: “你傻啊,顾丞相是顾家人,而顾家祖籍在哪?不正在琅琊?” “且不说他以丞相之权想查人易如反掌,更何况你是琅琊郡人?我猜,他八成是先去官府看了你的身份底本,发现你祖籍在琅琊之后便顺道派人去琅琊细查了一番,甚至还恰好查到了那么点当年你走失的线索。” 林彻:“那我是不是可以——” “你仔细想想,”楚月安打断他,“这些资料顾少室能查,我们楚家费点功夫也不是查不到,但当年娘亲是没帮你查吗?” 林彻沉默下来。 的确,当年林绮霜确实为了他这件事费了很大精力,但最终仍是无果。 林彻当年是因为家中遭匪而仓皇出逃的。 半夜里奶娘将他挖出被窝带出府,同行的还有他的娘亲,夜里黑成一片,只有偶尔几点星光,他心里很怕,听到远远近近的喧闹声和脚步声,接着是在林间浮动的火把,最后是奶娘把他按在树丛里叫他不要说话,他蜷缩成一团趴着,护住脑袋,在又惊又惧中坚持不住睡着了。 可等他第二天起来,拨开树丛一看,四周是一片陌生的光秃的山林,哪里还有娘亲? 他无措极了,一身土一身泥跌跌撞撞往记忆里家的方向走,但越走他越迷茫,越走他越疲累,没有一处地方是他认识的,没有一个周边的人说的话他能听懂,于是他只好拼命地走,最终昏倒在大街上。 林彻:“...所以说,丞相说的是假话?” 楚月安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既然能查到你身世成谜,应该还是知道一些的,但至于知道多少,你拿白子穆的身世过去又能换到多少,则全看他的心意了。” 而把希望寄托在这位心思深沉的顾丞相身上,显然不现实。 季玉心见林彻神色郁郁,想了想,上前拍拍他肩膀: “别难过,既然有线索,说不定你的家人也在努力找你,不要灰心。” 林彻侧目瞥了她一眼,没有躲开。 楚月安也道:“总之,民以食为天,你先把晚饭吃了。” 楚暮河噗呲一笑:“怎么不见你自己吃饭的时候这么积极?” 楚月安:“?你再说?” 兄弟俩打闹一番,楚月安重新坐回桌边,下了定论: “放心,此事不急,我,还有楚府,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说着,他抬臂,捅了捅身边的楚暮河,楚暮河伸手按住他,也朝林彻点点头: “嗯,你且放心。” 楚府是一个和谐美满大家庭 柿子:?ok,我没有被邀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暗中推手 第28章 “我心悦你” 九月中,雍都大街小巷里津津乐道着这么几件事: 一则,说的是宫中的三殿下在赵大内侍的管教下,性格大变,如今举止端方,谈吐有礼,而赵德禄也一时被京中人赞叹有“谢老遗风”。 二则,说的是新进京没多久的楚府三小姐,她如今正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香馍馍,前有顾丞相当众求娶,后有太子殿下另眼相待,现在又不知何时冒出个白家庶子来,竟还是青梅竹马的好关系,日日出行相伴不离,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红。 三则,便是说谢青从琅琊探亲回京,先前说要换任的流言不攻自破,程岳原职不变,但经丞相上请,领了个国子监周易科博士的官。 听玉阁,三楼。 “是了,沈姐姐觉得此处这么改会好些?” 沈逢秋有些惊喜:“月安竟也这么认为?” “楚月安”掩口笑:“不是姐姐自己提的?我不过附和两句。” 沈逢秋手按着书页,指向另一处: “来看看这里,月安觉得当作何改?” “楚月安”便朝她手指处看去,便见一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 她转了转眸子:“此一名句,沈姐姐倒还叫我改?怕不是想叫我出丑?” 沈逢秋笑骂:“好你个月安,我做好心肠,你当驴肝肺,再提不跟你对诗了。” “楚月安”连忙按住她手臂:“好常棣,我不说就是了。” 沈逢秋便仍指着那句:“那我要听你说。” “楚月安”无奈,低头瞧着那两句半晌,吟出一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冷雨颓垣。何如?” 不等沈逢秋反应,坐在一旁多时未发一言的顾丞相倒是先抚了掌: “妙极。” 他插得突兀,屋内除开坐在“楚月安”手边的“白止”之外,其余两名女眷皆抬首看他。 沈逢秋:“丞相何时也对戏文生了兴趣?” 她语气听似平常,眉心却微微蹙起,显然对顾少室忽然打断有些不满。 “白止”抬眼,在她和顾少室之间不着痕迹打了个转,心中咂舌: 怎么回事,感觉这两个人很不对付,是他的错觉吗? 而且,要是沈逢秋不在你这么叫也就算了,可人家是你真真的亲亲堂妹,还当着人家的面叫我堂妹,这不是纯心的吗? 顾少室听不见他心声,眼神只在沈逢秋身上飘过,最后一眨不眨落向“楚月安”: “沈姑娘见笑,我只是见堂妹此句改得精妙,忍不住出此一言。” 沈逢秋扬起红唇,毫不客气:“丞相若是无事可干,不如和白公子一道出门逛逛街。” “咳咳!” 楚月安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呛出来。 季玉心拿眼睨他: “喝口水都能失礼,要你何用?滚出去。” 楚月安以袖掩唇,垂首答应:“是,小姐。” 顾少室将两人互动尽收眼底,打着扇回道: “沈姑娘可见到了?白公子怎需我陪?堂妹她自是‘关照’得很呐。” 沈逢秋自然也见到了两人之前不同寻常的举动,想到最近的传言,面色有些难看。 她轻轻拉拉季玉心衣袖,附耳悄声道: “月安,那传言该不会......是真的?虽则你还未出嫁,但与男眷......” “常棣。”季玉心稍稍摇头,打断她: “方才我改的戏词你还没评价呢?来,我们继续说说......” 楚月安起身走到顾少室身侧。 “白公子何事?”顾少室自然注意到他举动,侧眼看他。 楚月安扯起嘴角,凑近了些:“丞相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白止,自是来履约的。” ...... 两人换了间无窗的屋子。 进了门,楼内作响的丝竹管弦之声便蒙了层模糊的纱,楚月安走在后面,转身阖上门扉,转头就被人制住了脖颈: 顾少室五指成爪,不偏不倚扣在他锁骨之上,手上并未使力,神情冷淡,不辨喜怒。 楚月安嗓子里笑一声:“丞相这是何意?” 顾少室盯着他双眼:“我在等你自己跟我解释。” ……楚月安当真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而结果是—— 他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府内,连中书省都告假没去,今天还是在马车上一别后两人第一次相见,楚月安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于是他诚恳道:“我不明白丞相的意思。” 顾少室凝视他半晌,右手拇指轻移,在他喉前停顿片刻,贴了上去。 楚月安表情终于变了。 顾少室缓缓: “悱之,你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楚月安磨了磨后槽牙。 他能有什么目的? 要不是为了从你手上把雍都的禁军指挥权抢过来,他用得着这么低声下气吗? 楚月安张了张口,正要出声,顾少室手又在他喉结上磨了磨: “悱之,我劝你想好再开口。” 楚月安:…… 道理我都懂,但大哥你能先别凑这么近吗? 也许是为了威慑他,顾少室此时距他不满一尺,因比他高出些许,便是微垂着头在看他。 于是乎,顾少室一呼一吸之间的气息,恰好洒在楚月安眼间,弄得他眼睛痒痒的,总是想眨眼,还没办法好好思考如何糊弄过去。 顾少室盯着他半晌,忽道:“你不要以为多眨几次眼睛我就会放过你。” 楚月安:……行,你清高。 他假装咳嗽两声,引得顾少室自己松了松手下力道,紧接着倏然掐了下嗓音: “…蓄意接近丞相,自然是因为悱之心悦于您。丞相不知,我这几日过得可是一日不见如隔——” 顾少室听明白他话中含义,瞳孔猝然睁大,猛地甩开了手,连退三步: “…胡言乱语!” 楚月安腹中憋着笑,尤嫌不够,凤眼轻抬,眼里带上三分可怜三分期许,还有四分勾人,唇角一抿,上前半步: “若非丞相逼问至此,悱之本无此时抖落心意的打算,怎么能说我是在胡说呢?” 顾少室显然被他震到,下意识又退一步,耳后不知何时已悄悄红成一片,颤抖着伸手指他: “你你你……” 楚月安心中好笑。 他料想过顾少室会震惊,却没想到顾少室反应这么大。 但按理来说不该啊?依顾少室的相貌品行,乃至如今的官位权势,该有的不该有的他都有了,雍都里明里暗里心悦他的人更是不在少数,总不可能没被别人告过白? 或者说,他应该没被男子如此对待过?才会如此震惊? 那么,他很有可能是第一个? 楚月安心里无端燃起一股胜负之欲。 他作势咬了咬下唇,细眉微蹙,垂下眼睫: “难道说,因为悱之身为男子,丞相便嫌了?可是悱之听闻丞相向来不近女色,因而斗胆……这才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每说半句,便盈盈朝顾少室踱去一步,他作男身打扮时本就瘦弱病气,一张脸清秀有之,此时故意献媚起来,竟染了些别样的纯粹,多看片刻,怕就要陷进他那双眼里。 而他漫步走来的身段,竟也与外头正在台上扭腰起舞的戏娘无差,明明穿着最简朴不过的青布长衫,每一步却仿佛踩在人心尖上,每往前稍许都令人一颤。 楚月安:“……既如此,丞相大人也要践了悱之的心意么?” 他进他退,不消片刻,两人气场倒吊了个,从房间这头换到那头。 顾少室终于退无可退,站定在前,避开楚月安视线,勉强道: “…你我素未相逢,顶多是近日几面的缘分,何至于如你演得这般情深似海?” 楚月安笑弯了眼: “丞相这话说的,那日您与我阿妹平生头次相识,一见倾心,不也照样能殿前求娶?相比之下,悱之对您的日久生情,都是比不过的呀。” “…你哪来的日久生情?” 楚月安眨眨眼:“悱之日日听谢太傅讲述您的丰功伟绩,这不就…一个不察,陷进去了么?” 远在梧州的谢乐知打了个寒颤: 那个狗崽子是不是又在说他坏话! 听他提及谢太傅,顾少室总算拢回些神智,强把脸转了回来对向他,眼神却只敢盯着他的嘴唇: “…你既然提及楚月安,便该知道,我不会答应你。” 楚月安终于没忍住,“扑哧”一笑。 顾少室不明所以,但感觉被他嘲笑,带着点怒气抬眼瞪他。 楚月安实在是忍不住,边笑边摆了摆手: “嗯,嗯嗯。我当然知道丞相大人不会答应我。” 实际上,不管你对楚月安究竟是真一见倾心还是假一见倾心(傻子都知道是后者),他,楚月安本人,也是不会答应你的。 顾少室:“……” “白公子被人拒绝了,也能笑得这么开心?”顾少室见他越笑越放肆,也忍不住出口问他。 楚月安见他语气渐冷,神色也不愉起来,心知顾少室要生气,连忙敛起笑容: “丞相有所不知,若是人本来就没抱有希望,那么获得什么都是足以高兴的事情。” “…比如?”顾少室挑眉。 楚月安:比如发现了不可一世的顾丞相背地里其实是个自恋男。 他绷着脸:“比如在我坦白心意之后丞相大人竟然没有把我踹出房门,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顾少室狐疑:“有那么简单?” 楚月安皮笑肉不笑:“再比如,既然您没有赶我走,还能心平气和与我说话,就说明您心里还是有我的,既然您心里还有我,那悱之也不是不能和妹妹争一争——” 顾少室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直到听到最后一句,眉心骤然一松,忽道: “倒也不是不行。” 楚月安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顾少室唇角噙着点意味不明的笑看他: “悱之既然这么欢喜我,想来一定能对本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不准,把我哄高兴了,就将你从楚月安手下讨过来,怎么样?” 楚月安面色僵住。 顾少室眯了眯眼:“嗯?” 楚月安:倒不是不愿意,只是兄弟你这话也说得太暧昧了。 他朝他一拜: “……那悱之便提前谢过丞相大人了。” 来!你敢要我就敢来!我不把你书房里的机密通通偷走我就不姓白—— 安安:眼一闭,嘴一张,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柿子:(半信半疑)?他喜欢我?(再看一眼)他真的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我心悦你” 第29章 真心假意 “你的意思是,太子有意扶持三殿下入仕?” 楚月安坐在矮榻边,肃容: “不错,这正是我今日要告诉丞相大人之事。” 顾少室:“倒确有如此趋势……但你有什么证据?” 楚月安以指腹按了按桌侧,掀唇: “丞相既要用人,便不该疑我,悱之如今寄人篱下,还能骗丞相不成?” 顾少室冷眼看他: “你要真是白家子,倒能担得住一句寄人篱下,但你既然不是,我怎知你是不是在和楚月安设计诓我?” 嘿,你还真猜对了,骗的就是你。 但这事倒是真的。 楚月安叹笑一声: “丞相不信也罢,毕竟悱之切身之苦,无法为丞相言明,想来是该多受几分猜忌的。” “只是此事悱之敢以身家性命担保,绝无谬误。吏部如今安伏丞相手下,只要近日看看是否有人想动工部的位置,不就知道我所言真假?” 顾少室眼神微动,但触及楚月安面上晏晏笑意,仍是冷声: “本相自然会查。” 气氛一时冷凝,两人相对沉默半晌,楚月安自垂首以待,便听顾少室开口: “那么,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楚月安:嗯?倒是还算守诺。 他托起半边脸: “丞相既然有心挖我脱离苦海,不知能不能问问丞相手下何处有空缺?” 顾少室看他一眼:“这么快便想着上位了?”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更何况我的心思大人心知肚明,晚问不如早问不是?” 顾少室丝毫未觉他话中别意,沉吟半晌: “位置自然是有的,但想要提拔,你拿什么来换?” 楚月安眼神稍亮,没想到他真松了口,连忙问: “丞相不如先说是什么位置?” 顾少室:“你该记得周通霖,他本是户部仓部司郎中,后经我手迁任至大理寺少卿,他原先的职位便还空着。” “如何?” 楚月安:那我不是赚大了。 他颔首:“悱之自然无异,只不过…” “不过什么?”顾少室朝他歪了歪头。 楚月安抬手拨了拨鬓边碎发,眼光流转一圈,顾少室心头忽然涌起一股不明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楚月安朝他盈盈望来: “只不过悱之还是想长伴丞相大人身侧,就算官做不成,也希望大人能收下悱之做个微不足道的幕僚,那样我也算是此身无憾了。” 顾少室被他看得牙根泛酸,又心知毫无办法,忍无可忍,一扶桌边,起身: “……本相还有要事,白公子不必送了。” 楚月安背后偷笑:“是,丞相慢走。” 白止喜欢他? 信这个不如信陆景贺那个傻瓜学会了背《论语》。 顾丞相脚步不稳,快步穿过廊间,松竹守在原本的包间外面,见他走回,上前凑近禀报: “公子,两位小姐还在里面,以及,方七回来了。” 顾少室眼神稍亮,回来的正是时候。 “方七现在在哪?松竹,你去帮我和两位小姐说一声,我现在去找他。” 松竹点点头,面色却有些为难: “公子,方七现在回府休息了,但两位小姐……” “怎么?”顾少室见情况有异,停下脚步看他。 松竹深吸一口气:“刚才楚小姐的侍女春鹊过来说,小姐有事要亲自和丞相说,让您一会务必要记得回来。” 顾少室心中记挂方七带回来的消息,没多想,点一点头便推开包厢门进去了,全然没注意到松竹在他身后有言难尽的神情: 公子啊。松竹心道。 世上有缘人万千,京中的好人家想嫁给您的数不胜数,您可千万不要和楚小姐生气啊。 “怎么不见白公子和丞相一起回来?” 见顾少室进门,屋内两人停了交谈,沈逢秋先问道。 顾少室眼神略过她,随口:“悱之见外面景色甚好,便打算多留一会。” 沈逢秋心中稍动,怎么丞相看着与白公子甚是亲昵? 顾少室却只是环顾一周,见桌上茶水糕点已经换过一轮,盘边曲本也垒了半摞,看来两人聊得很是尽兴。 只是…他进来这么久,楚月安仍是半句不提与他同时离开此时却不见人影的白止,神情平淡,像是懒得多问一句一般,这真是…… 顾少室不知该如何形容,心里却无端有些不满,不知是为了谁,但他碍于身份,又不好发作,最后只得汇成一句: “不知堂妹找本相何事?” 季玉心这才正眼看他,轻巧朝外唤一声: “春鹊。” 春鹊很快拿着东西走上来。 她手上端着托盘,上面盖着深色的布,让人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来,顾少室却看着那隐隐显出的轮廓微微变了脸色。 这是…… 季玉心伸手把布拿开。 果然,是那两樽他送的磨喝乐。 这么说,她真的打算还给他? 顾少室面色很不好。 只是还不等他出言询问,沈逢秋先开了口: “原来柏舟方才说的是这个?看上去的确精致,丞相真是玲珑心窍。” 她显然知道这是他送给她的,而且,知道楚月安接下来要干什么。 顾少室难得有了一丝难堪,把视线重新移回季玉心脸上: “这便是堂妹的答案吗?” 岂料,季玉心抬头瞟他一眼: “什么答案?” 季玉心:“我是想请丞相做个见证,这毕竟是您送给月安的友赠,现在我想把它转赠给逢秋姐姐,您不会介意吧?” 顾少室卡了壳,下意识去看沈逢秋表情,谁料沈逢秋同样面带浅浅笑意看着他,好像在说:就是她说的那样,你在惊讶什么? 顾少室心里顿时有一万点想法想说;以他以往的性格,必然是要和楚月安互敬几句以示友好,比如说她这样轻视自己的心意如何如何,但念头一起他脑中便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脸: 白止。 他说:“丞相大人要践了悱之的心意么?” 顾少室猛地打了个冷战,摇头: “……既然已经送你了,如何处置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沈逢秋为他轻慢的态度有些讶异:“这……”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季玉心笑着将托盘推到沈逢秋身前:“姐姐,你来仔细看看?” 顾少室默默把话咽入肚中。 算了,反正他不是真对楚月安有情,何必自讨没趣? 有这功夫,不如再查查白止的底细。 他想着,心里摇摇头,推门离开。 另一头。 不知道自己正被顾丞相心里记挂的楚月安优哉游哉出了听玉阁,拐到了白府。 白府早经他打点,门外守卫见他靠近,主动让了道。 楚月安心里一嘿,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穿过前院,绕开画屏,便到了主屋,门前候着的小厮通传一声,不久,白家家主便亲自出门来迎: “白小侄——” 楚月安笑着:“老爷不必多礼。” 两人齐步入屋,便听楚月安发问: “不知老爷可拟好了人选?小侄先说好,顾家或是太子,只能择一,不可贪多。” 白父有些急了:“不是那日还说可以两者皆试——” “情况有变。”楚月安打断他,“更何况小侄如今自身难保,不敢托大,老爷还是谨慎为好。” 可不是情况有变么?本来他还想着,白止用来推一个白家女眷给顾少室,楚月安再用来推另一个白家女眷给陆景辞,结果今日这可好,顾少室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他只好牺牲白止,把自己赔进去。 不过本来他也不欠白家的,推陆景辞尚且于他有用,推顾少室却是与虎谋皮,不值当的生意,少做为妙。 白父沉吟许久,终于只好认命:“也罢,看来丞相是指望不上了,我们白家,还是得依靠太子殿下。” 楚月安点头,你能想通最好。 白父长叹一声: “既如此,”他拍了拍手,“佩兰,出来见见子穆。” 楚月安回头,便见屏风之后莲步轻移,走出一位身材窈窕的曼妙女子,她身穿粉衣,面带微笑,朝他盈盈一拜: “白佩兰见过表哥。” 顾少室打开竹筒前心情是忐忑带着点激动的。 他已多年未与太傅联络,人对幼年时候的老师总是多一分敬重的,这一点,位极人臣的顾少室也不例外。 只是他在看完信之后那一点敬意也没了。 「我徒川行亲启: 几年不见?长高了没?棋艺可有精进?有没有好好吃饭? (此处省略小半张纸的关怀之语) 你师弟悱之人在京城,你身为兄长,要记得多多关照他,他楚府现在过得不好,为师知道你心狠,但还是给你师父个面子,下手轻些?改日师父请你喝酒。还有,他性子着急,有时候没轻没重,你要多多担待着点,听到没有?哦对,上次他下棋使诈险胜我一子,你要帮我讨回公道,以及以及…… (此处省略两页纸对小徒弟对长篇大论,包括但不限于反复出现的“多多关照”,前后矛盾的“你要替我教训他”和显而易见的恶人先告状) 顾少室的脸终于黑了。 方七站在一旁,见他神色明明灭灭不知如何,咽咽喉咙,试探着道: “可是有哪里不对?丞相可需要属下再去查查……” “不用了。”顾少室打断他。 “白止……” 顾少室语气带着点咬牙切齿:“他确实是我师弟没错。” 他不服。 凭什么太傅对他这么敷衍,对白止这么关心? 安安:(阿嚏!)谁在诅咒我? 柿子:(咬牙)好气好气好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真心假意 第30章 寺庙偶遇 九月二十六,楚月安娘亲林绮霜的忌日。 涂夫人一早便收拾好行装,带着吕柚宁到了楚府,与楚月安楚暮河一同驱车前往郊外南君山的静慈寺。 这段时日吕柚宁一直被夫人拘在家里管教,这还是自那日他入府一叙之后几人第一次见面。 而楚月安自己亦是忙得不可开交,不仅要照律日日上值,还时不时被顾丞相派人叫出去敲打一番,同时,楚三小姐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城内世家们的聚会都推脱不开,季玉心便跟着他一道忙碌,把白家庶子和楚三小姐关系甚密的表象演了个十足十。 这还别提他有时要抽空去一趟白家,接着算准了陆景辞造访的日子,提前请白佩兰入府,再由季玉心为两人创造条件牵红线,陆景辞当时脸色吓人,直言“柏舟若是不喜本宫,倒也不必推这些庸脂俗粉到我面前,佩兰姑娘好自为之”,吓得季玉心差点没接上话,还是楚月安先上前将白佩兰请离。 但太子本就看他不顺眼,更何况京中的风言风语愈盛,见了他更是心生厌烦,有时动辄便要冷言冷语,乃至无端下令责罚一番。 曾有某次,他下值回到府中,林彻恰好轮值门口,见是楚月安,特意提醒了一句太子殿下正在府中造访,楚月安不得已在外头的铺子里待着避风头,而这一待就是天近擦黑,才等到陆景辞出来。 有家无处回,这便是了。 今日难得借母亲得一喘息,楚月安心中无奈,感叹了句: 娘亲啊,要是您当时咬咬牙对外说我是男子,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事了? 也罢,现在想这些也是无用功,楚月安内心摇摇头,抬眼,落在对面的吕柚宁身上,小柚子注意到他视线,也看向他,楚月安朝她露出个柔和的笑,接着移开目光,看向身边的二哥。 楚暮河本阖着眼闭目养神,感知到视线睁眼,却先正对上被楚月安引导看向他的吕柚宁,微一怔愣,嘴上却先下意识关怀道: “怎么了阿宁?可是坐车坐得不舒服?” 吕柚宁见他盯着自己,眨眨眼,小脸发红,摇头,声音软软:“没、没有,二哥哥继续睡吧。” 涂夫人原也闭着眼,神色倦倦,此时闻声起来,拿手臂捅捅吕柚宁腰窝: “你也是大姑娘了,明年就要嫁给咱们家暮河,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吕柚宁一张脸更红了些:“娘!” 楚暮河饶是男子也有些经受不住涂夫人的豪爽,摸摸鼻尖,也有些不好意思:“夫人......” 涂夫人略有些不赞同,摇摇头:“你们这些少年人啊......有心意就该明明白白说给人家听,知道没有?不然,晚了你就知道什么是追悔莫及了。” 他俩本就被涂夫人有意安排着面对面,本来一个闭着眼一个垂着头,互有心事,此时像是被人忽然捅破了窗户纸,都别开脸不敢看对方,一个脸侧发烫,一个耳垂通红。 楚月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点头附和一句: “夫人说得对,有心意就该和对方说出来,二哥怎么这点道理也不懂?” 喜欢多简单一事,像他,想说就说了,说完还能欣赏一番顾丞相满脸惊讶不可置信的神态,何乐而不为? 楚暮河难得没回怼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用力点了点头,不知是真记住了还是敷衍他,楚月安心里乐不可支。 岂料,吃瓜人反成被瓜人,见楚月安附和,涂夫人神色一振,身体前倾,一双眼攫住他: “月安哪。” 楚月安:。。。不好! 涂夫人没给他跑的机会,将门虎女之威仍在,伸手一抓,牢牢按住他手背: “夫人我没什么大的志向,就盼望着咱家阿宁和暮河圆圆满满的,还有你也早日给自己找个好归宿,我看那位年少有为的顾丞相不是个差的,你们俩年岁相仿还有共同话题,来,月安你悄悄和夫人我说说,你究竟是什么想法呀?” 楚月安打了个哈哈:“这...夫人真是关心则乱,二哥还没嫁、啊不是,还没娶呢,您说我着什么急是不是......” 涂夫人一掌拍在他掌心:“就是呀!你不急,夫人我急啊!正巧今日咱们去看你娘亲,你要是早早确定,绮霜她泉下有知,心里不也安心些?月安,你就想想......” 楚月安:好无奈,好崩溃,好想哭。 好在,几人叙话的功夫,车轮滚滚,终于到了南君山脚下,一听到车夫在外头叫唤,楚月安立马拿手按住涂夫人手背,温和而不失礼貌打断: “夫人,咱们到了,先下车再说,先下车再说。” 祈福事大,涂夫人无法,只好最后多念叨两句,由着一边憋笑一边偷瞄楚月安的楚暮河扶下车,后者被楚月安狠狠瞪了两眼。 自主祠出来时,日头渐至中天。 寺里的主持留他们吃斋,涂夫人自然应下,楚暮河却还要回去上值,先行离去,便由着楚月安吕柚宁两人一道陪着。 不过却遇上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殿下?”楚月安看到前方身形,那人显然也看到了他,避无可避,楚月安上前行礼: “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来静慈寺?可用过了午膳?” 陆景辞朝他点点头,脸上牵起一个温和的笑: “路上耽搁有事,来得晚了些,尚未用饭。” “那殿下随我们一起吧。”楚月安指了指膳堂:“涂夫人和小柚子也在,殿下,请。” 陆景辞是来为宫中的太后还愿的,太后如今风寒大好,陆景辞这个孙辈的便来替她跑一趟。 涂夫人听他说了些太后的近况,有些感慨: “这便好,康复了,改日我也好寻个空闲拜会一番,希望太后莫要嫌弃我这个老骨头,咱俩好絮絮家常。” 陆景辞:“哪里的话,您还年轻,娘娘前几日听闻您回京,还念叨着呢。” 涂夫人笑开:“殿下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用过饭,几人便要离开,陆景辞出言留他:“柏舟,祖母想见见你,你可要随我入宫看看?” 楚月安心中一跳。 想也知道太后她老人家是想撮合他和太子,最好别去。 但转念一想,当时面对顾少室纠缠,他又承了太后之情,此时要是做出不愿的样子来,恐怕影响更不好。 涂夫人掩唇咳嗽两声,没曾多想: “太后既然召你,月安便去,左右下午也是来府里蹉跎。” 楚月安顺着台阶便下:“是,那夫人路上小心,天气渐凉,二哥在车里备着软毯,小柚子记得给夫人盖上。” 吕柚宁乖巧应好。 楚月安便上了陆景辞的马车。 这几日陆景辞常来楚府,有时带着解禁的陆景贺,有时身边跟着个吵吵嚷嚷的陆双婵,虽不是楚月安亲自接待,每晚回来也一一听季玉心说了详细。 ——但他不知道陆景辞已经放肆到可以私下里直接摸他这个尚在闺阁的女子的手了。 当然,以上所言,“放肆”有待斟酌,“尚在闺阁”还需考虑,“女子”更是无从谈起。 楚月安内心默默对季玉心竖了个大拇指,了不起。 他动了动被陆景辞握住的右手,放平秀眉,张口:“殿下。” 陆景辞十分自然地回握住他:“嗯?柏舟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深情款款,予取予求,温柔小意…不是我在想什么。 楚月安想了想昨夜季玉心说的情况:“殿下可派人联络了顾大人?可需要柏舟帮忙?” 陆景辞稍愣,笑着摇摇头:“柏舟又在操心了,这事已有安排。” 楚月安却是蹙起秀眉:“殿下可是不信我?柏舟是诚心想为殿下筹谋,虽是女眷之身,但要联系顾大人也不是没有门路——” “嘘。”陆景辞抬手,轻轻按在他唇峰,眼含无奈: “你和平常女子自是不同,我怎会不信你?只是如今顾少室对你反复纠缠,要是你再不小心和他父亲扯上关系,本宫可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说着,他脸凑近了些,勾手刮刮楚月安鼻尖:“嗯?听话,柏舟。” “……我听您的便是了,殿下。” 楚月安强忍着生理性不适,放松身体,朝他盈盈一笑,仿佛乖巧极了。 陆景辞的法子,说有效也有效,说阴毒也是真阴毒。 如今的吏部,尚书是顾少室点人走马的谢家谢祺,侍郎却是年近不惑的顾健庭,顾丞相的生父。 以谢祺肚子里那点墨水,或是以顾健庭脑子里那点腌臢事,养个猪圈都费劲,但吏部到而今仍安安稳稳,靠的不是别的,正是顾丞相在之后一手把控。 而陆景辞想塞人,尤其是想塞一个风评不佳无甚才学的三殿下,哪怕他能找人举荐,终究还得过吏部文书程序这道关口。 于是他便盯上了顾少室与他父亲顾健庭人尽皆知的不睦关系。 楚月安正想着,试图假设如果自己不插手,究竟是顾少室先赢还是陆景辞先输,手心忽然被人捏了捏: 陆景辞:“怎么不回我话?本宫就坐在你身边,柏舟不会还在想着别人吧?” 楚月安连忙回神,坏了,刚才陆景辞说啥了?不管,一定是他太小声,不是我的问题。 恰巧马车颠簸了下,楚月安又心神不稳,一个不慎身形摇晃,被陆景辞一把按进怀里。 楚月安:“……谢谢殿下。” 陆景辞在他头顶意味不明笑了声:“你我何必言谢?都是要做夫妻的人了,柏舟要早日习惯该是。” 楚月安在他怀里缩了缩,不敢说话。 陆景辞显然对他这副作态很是受用,嘴上却不肯放过他:“话还没说完呢,柏舟还没告诉我刚才心里在想谁?” 你你你,在想你行了吧,楚月安吐血。 他张了张口:“……自然是在想殿下。” 陆景辞:“哦?真的?想的什么,不如和我说说?” 想你这个王八羔子真是闲得没事干女儿家的事情你少管没人疼就去学算术…… 楚月安:“……在想殿下的怀抱很暖和。” 天知道他是怎么语气连贯说完这句话的。 果然,人的下限突破一次之后就永无止境,他现在已经是个可以自如勾引男人亲口告白和说情话的…… 不,他还是喜欢女子的。 楚月安仗着陆景辞看不见自己脸上表情,小眼神哀怨,嗓音带上点委屈:“殿下方才还说信我,转眼就开始疑东疑西,难道还是月安的错吗?” 陆景辞为他难得一见的撒娇情绪心头一喜,揉揉他头顶,声音放软: “还不是怕你太受欢迎,野心勃勃的顾丞相暂且不提,你那位府里的小公子就不该遭我忌惮了?” 呦,还没娶我就开始吃飞醋了,太子殿下好大的官威。 楚月安从他怀里仰起半个头:“怎么会?白止不过我随手养的一个小玩意儿,殿下何必跟他较劲?” 陆景辞显然被他哄得很是受用: “你要是真这样想,就莫要总是请白家那小姐来府里,免得你夫君让人给抢走。” 那怎么行?白佩兰要是少来两趟,他都要担心季玉心会不会直接在府里就被陆景辞给推了,那他就是罪大恶极的坏人了。 楚月安掩口:“殿下要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被人抢走,伤心的不该是我,而是您院中的姚王妃呀。” 他说着,趁陆景辞愣神,按住身侧从他怀里脱离,正好马车停下,楚月安朝他眨眨左眼,一挑帘先下了车。 殿下,家里既然有人,还是多顾顾家吧。 咱俩真不适合。 安:不敢想我不在的时候玉心过的都是些什么苦日子 玉心:啊?我和太子就盖棉被纯(不是)咱俩就平时说说话啊?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人占了大便宜的安 柿子:没人为我花生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寺庙偶遇 第31章 “红颜祸水” 与知霜姑姑打了个照面,两人便进了慈宁宫。 陆景辞在外人面前自然不好再追究,只是借着袖子遮掩去拉他的手,被楚月安不着痕迹避开。 “哎呀,正说着呢,辞儿来啦。” 说话的人正是太后,楚月安朝里望去,慈宁宫内殿装饰沉稳肃穆,一位面容平和的中年妇人正坐在榻边,身前站着位背对二人的男子。 她弯着眼笑,见到陆景辞身边还有他人,头往前伸,眨眼笑道: “瞧瞧,这还带了人回来,多可人哪。” “祖母。”陆景辞领着楚月安一礼。“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看着这对璧人,心里头藏不住欢喜,指了座,又笑呵呵朝身前那人道: “少室啊,这可不是祖母催你,却是辞儿他带着良人催你来了!” 楚月安心里一紧,不会吧...... 只见那人也吟吟一笑:“娘娘真是见不得我好,无希兄也真是的——”他边说边回头,却在目光对上楚月安视线时止了声: 楚月安屈膝:“顾丞相。” 顾少室:“......楚小姐。” 楚月安揣着一汪心事坐下了。 和长辈聊天他熟络,可是要同时与一位长辈和两位同性聊天,饶是楚月安也有些捉襟见肘。 ——没有说他和两位女子就能一起聊得来的意思。 总之,他这头刚恭敬回禀了太后的话,那头太子殿下就又递来了新的话题,偏生他嘴说得口干,正欲低头寻水,抬眼却见对面的顾丞相已命了宫人上前,还刻意提一句“楚小姐尚在用药,耐不得茶”,引得太后太子皆行注目,又是一番百般问候。 终于,躲也躲不过,太后抿了口茶,笑着发话: “辞儿计划着什么时候迎娶月安?我这做祖母的也好早些准备着。” 太后这话问得直白,殿内心思各异的几人霎时一静。 果然。楚月安心下叹息。 当今太后虽非皇帝生母,却是当年盛宠一时的姚贤妃。 两朝天子,冥冥之中皆偏宠姚家女,若说没有手段,谁信? 太后娘娘看着亲和慈祥,可若当真如此,为何如今东宫唯一的太子侧妃,同样姓姚? 陆景辞心里头想必就等着这话,只见他睨了眼对面的顾少室,颇有些胜出一筹的骄傲,紧接着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朝太后一礼: “回祖母,孙儿已命钦天监择选吉日,自然是越快越好。” 他这话答得干脆,带着些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只是通知而非商量。说罢,才侧头看向楚月安,目光虽仍带着笑,却隐隐附上层无形的压力: “柏舟,你说呢?” 楚月安心头一沉。 楚家如今之所以和太子亲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楚月安不想嫁,也不能嫁。 既然他嫁不了,那么楚家就必须表态,因此楚暮河弃了掌印,当着陛下的面站了党。 但坏就坏在,顾少室一入京便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使得楚月安不得不还是搭上了太子,这才有了眼下僵局。 他勉强深吸了口气,目光瞥到对面的顾丞相,顾丞相恰好也正看着他,两人眼神相接,一方忐忑,一方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兴味。 这人...... 楚月安起身,朝太后盈盈一拜: “臣女拜谢太后娘娘厚爱,只是这婚事,月安恐要辜负娘娘美意了。”说着,他提裙又是一礼。 太后脸上笑容淡了些,手中茶盏轻轻搁在案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她目光落在楚月安低垂的脖颈上,语气依然温和,却带上了不容错辨的威压: “中秋宴上的事,哀家倒也听了一耳朵,不过想来......” 她目光投向殿中另一人:“丞相,这倒是你的不是了。” 顾少室闻言,不慌不忙起身行礼: “娘娘明鉴,中秋宴上确是微臣唐突,见楚小姐风姿卓绝,一时情难自禁。” 说着,他侧脸望向楚月安,目光缱绻: “既然小姐暂不急于婚嫁,不知能否先考虑一下本相?” 陆景辞怒了:“你......” 顾少室轻笑:“毕竟,先来后到,总该讲个顺序,殿下以为如何?” 楚月安背上起了一层薄汗。 顾少室这厮,怕不是生来克他的! 不过转念一想,楚月安计上心头。 只见他敛袖掩唇,鬓上朱钗随动作轻拜,继而朝堂上太后福了福身: “娘娘。” 他垂首低语。 “臣女虽非宫中妃嫔,不通争宠之术,却知皇恩浩荡,不敢擅专。 然红颜多祸水,今致殿下与丞相失和,实是臣女之过。” 言至此,他稍顿,深吸一口气,抬头: “臣女此生无意婚嫁,愿自毁容颜,以表诚心,望娘娘成全!”说罢,猛地拔下头上发钗,便向脸上划去—— “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顾少室正站在他侧后方,听他前言便察不对,在楚月安动手刹那出身拦他,却仍晚了一步,锋锐钗尖已划破他右眼下方一块皮肤,当场便见了血。 “......你疯了!”顾少室死死攥住右腕,词严令色,低头与他对视。 楚月安唇角却是凝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抬眼看他,无声做口型: 丞,相,可,满,意,了? 顾少室瞳孔微缩,旋即侧过脸,另一只手去夺他发钗,却发现楚月安根本没用力,仿佛早等他来拿。 他猛地松开了钳制。 楚月安脱力,膝头一软,跪倒在地: “臣女不孝,明知娘娘凤体初愈,不宜见血,仍冲动行事,请娘娘责罚。” 太后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恍了下心神,捂了捂胸口,引得本欲上来扶人的陆景辞连忙走到她身边,帮着顺了顺气: “祖母。” “......哀家无碍。”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闻太后略显急促的呼吸,半晌,她终于缓过神来,这才看向堂中跪着的楚月安。 此女,非是池中之物。 如此想着,她眉心愈蹙,目光在他眼下渗出血珠的伤口停留片刻,终是叹道: “罢了。” “婚事......既然你心意已决,又有言在先,哀家也不便强求。只是,” 她语气微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皇家颜面,不容儿戏,哀家念你初入京城,尚容你三分,往后言行,切记斟酌,莫要再如今日这般冲动。” 楚月安自是伏身再拜: “臣女谨遵娘娘教诲,谢娘娘宽宥。” 太后略显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此事揭过,陆景辞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抬手止住,只得冷眼睨向楚月安,目光如刀。 楚月安心中叹一口气,默默避开他视线。 顾少室此刻已恢复如常,只是脸色仍然不好。上前一礼: “娘娘,楚小姐伤势需及时处理,容臣先行告退,为她敷药。” 太后从喉间轻轻“嗯”了一声,接着闭目养神,算是允了。 楚月安默然起身。 他跪地不算太久,此时却恍惚了一瞬,身形微晃。顾少室走至他身边,手臂稍动,似乎想扶,但楚月安自己很快稳住了身形,于是最终只是虚虚一拦。 顾少室收回手,面无表情,率先向殿外走去。楚月安低头跟上,一言不发。 出了里间,守在外头侍奉的宫女便引着二人去到另一处殿里,楚月安抬头看了眼四周,熟悉的装潢,竟是他那日和太子初见的偏殿。 “这是娘娘宫里常备着的药箱,让奴婢为小姐上药吧?”那宫女从架子上端来一个不大的木箱。 “不必,你把东西放下,去打一盆清水,剩下的我来。”顾少室冷声吩咐。 宫女自然依言照做,将木箱放到桌上,轻掩门扉,恭敬退了出去。 楚月安张了张口。 “你……” “闭嘴。” 他不敢说话了。 他肯乖乖和顾少室走,自然不是为了维持什么小姐身份,而是确实有话要说。 但顾少室这不知从哪来的气…… 顾少室:“坐。” 楚月安乖乖坐下了。 他自己下手没个轻重,也不知现在脸上是个什么情况,只觉右眼眼下有些火辣,时不时想眨眼。 但当着顾少室的面,他又做不到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照看——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他觉得很别扭。 好在,他们俩人一站一坐尴尬非常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小宫女手脚麻利,很快便端来半盆清水置于桌上,盆边搭着软布,接着躬身退下,这回,门倒是关紧了。 楚月安心里莫名生出一丝紧张。 顾少室看他一眼,走上前,伸出手挽起袖子,就要去拿盆上软布,楚月安连忙阻止: “不劳烦丞相大人,我来就——” “松手。” 楚月安呼吸一紧,下意识松开了按住顾少室手腕的手。 软布浸入水中打湿,左右两股一前一后拧紧,折叠。 “抬脸。” 楚月安放于身侧的手蜷了蜷。 他抬起头。 微凉的触感很快覆在他面上,轻而缓,在眼下扫过。 顾少室半俯着身,眼睫下垂,眼神专注,心无旁骛,楚月安却不知怎的有些心虚起来,眼神飘忽一瞬,接着就有一个温热的触感托了托他左脸: “别乱动。” 楚月安:...... 楚月安:“......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顾少室手中动作微顿,凝神与他对视。 伤在右眼,楚月安此时抬头看他,便可以很清楚看见他右眼眼尾处,有一颗小巧漂亮的红痣。 奇怪,他好似忘记留意白止脸上是不是也有这个印记了? 他放下软布,摇摇头: “我问的,你也不一定会答。” “你不问,怎知我不答?” 顾少室一时没说话,从药箱里挑拣出瓶药粉,挑开釉塞,往手心里倒了些,又以右手食指指腹沾了点,朝他凑来。 楚月安下意识往后仰躲开他动作:“你你你你等下...” “你怕疼?”顾少室果如其言,止住动作,抬眼看他。 那咋了? 说得好像你不怕疼一样! 楚月安坐着叉了下腰:“谁跟你说的?我们将军府,不论男儿女儿,都是从小习过武上过马的,怎么会怕这点疼?” 说罢,仿佛是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激,找补道: “我只是看丞相拿药随随便便,万一你拿错药伤口恶化怎么办!” 炸毛了。 顾少室有些好笑,掩唇轻咳两声。 他没解释自己从小被府里的姨娘明里暗里打骂过这许多次,早就将能用的不能用的药认了个全,只是借着掩饰敛了敛唇角,目光沉沉: “既如此,那方才为何要自毁容颜?” 楚月安眨眨眼,视线与他一错不错,唇角却勾起一丝极淡的的弧度: “我不是已经在殿中说了?因为我不想嫁。” 顾少室心头一滞,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道: “但你也不必如此偏激,总有别的办法——” “那又怎样?”楚月安眼神一瞬变得极冷,随之他仿佛自己意识到这点,闭了闭眼,恢复正常: “丞相既非真心倾心于我,管这么多做什么?” “更何况,若非丞相一句一见钟情,又怎会有今日场面?” 顾少室喉结滚动,终是后退半步,低声道: “......抱歉。” 楚月安:哇他居然让当朝丞相给他道歉了!这算不算是大衍第一人! 只是面上他却冷淡非常:“这话顾丞相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罢,他拂袖起身,走之前轻飘飘落下一句: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丞相大人,再会。” 安安:不管不管都怪你! 修修改改写了三版...极其别扭和痛苦的一章,让我歇歇(点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红颜祸水” 第32章 边关传信 出了慈宁宫殿门,方知外头已然日沉,漫天辉光深深浅浅,染在朱墙与天相交之处,颇为美观。 楚月安心情稍松,本想观赏一番,不想候在殿外的春鹊一眼看见他脸上伤口,身形一闪到他面前: “小姐!” 楚月安:。。。坏了。 早知先把顾少室免费苦力用了再骂他,这下好了,回府还得重新清洗上药一番。 他只好摊摊手:“没事,你别看我呀真没事,走走走,别在宫门口杵着。” 春鹊自然不肯,从怀中掏出手帕,想了想又收回去,咬咬唇: “我听慈宁宫的宫女说丞相不是带小姐去上药了?怎么看着一点痕迹都没有?” 楚月安心道那肯定,因为确实没啊! 他急中生智:“这个这个....是因为我不小心把药瓶打翻了,对的,所以我们先走,说起来二哥应该也要下值了?我还没接过他下值呢,走走走......” 两人走后,顾少室从宫中出来,他手上药粉已经洗净,神色平常,见他出来,同样候在宫外的松竹从一旁走近: “公子,我们可要现在回府?” 顾少室瞟他一眼:“你不能问点别的?” 松竹一愣,悄悄抬头看一眼他,试探着道: “那......” “楚小姐方才说她把药瓶碰倒了,所以没上成药,是不是真的?” 顾少室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她自己说的?” 松竹:“是。” 这可奇了怪,做什么还要扯个谎给他开脱? 正想细问,忽闻宫道尽头传来一阵尤为急切的脚步声,抬眼,便见一小太监神色惶急,手捧玄漆匣子,疾步阶前,“扑通”一声跪倒: “边关八百里加急!南邛犯境!此乃楚小将军亲笔手书,请丞相亲阅!”说着,将手中匣子高举头顶,呈到顾少室眼前。 顾少室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殿前司顾名思义,正在养心殿之中上值。 然而殿前司却并非只是护卫皇帝安危的机构,殿内官员大多能文尚武,历朝以来,官员们递上来的折子会交由殿前司官员审核,此为初审,接着再向上递交给陛下批阅。 不过楚暮河毕竟身为殿前司统领,不用时时刻刻守在皇帝身边护卫,而是总揽宫中守卫,分配人员,处理文书。 但唯一做不了的,便是涉政: 因为殿前司掌印并不在他手上。 顾少室上任以来,先是命中书省接管了全数初审事务,接着设立第二道复审,便是他自己,最后再交给陛下。 这一来,殿前司掌印即便在楚暮河手上,恐怕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 楚月安来到养心殿之前时便被人拦了下来。 他看那守卫的衣服正是殿前司的人,正想打声招呼,忽见刚才一别的顾少室从另一头走来,神色匆匆,步履如飞,看上去出了什么大事。 拦着楚月安的守卫: “小姐,军机要地,非请勿进,请回吧。” 楚月安:...你知不知道我哥是谁! 楚月安:你信不信我让我哥把你炒了! 但他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楚月安探头看了看养心殿门前,重兵把守,没见着楚暮河,而顾少室已经从另一边与养心殿连着的连廊,被人恭恭敬敬请入了室内。 他稍稍皱了皱眉。 楚月安问侍卫:“这位小哥,就不能透露一点?” 侍卫面色不改:“按大衍律法,致泄露军机者,仗一百、徙三年。”见楚月安神色仍带期冀,又补了句:“若贩卖消息以图利者,与有意泄密之人从犯同罪,斩立决。” 楚月安:...... 但是纸必然是包不住火的。 等楚暮河从宫中回来时月已中天。 书桌上点着烛火,春鹊已经添了两次油,楚月安撑着脑袋侧坐窗边,手里卷着本《六韬》,眼皮抬起又合上,就差没直接趴下睡着。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等着?” “......嗯?”楚月安朦朦胧胧在门前看到个身影,摇摇脑袋: “二哥,你回来了?” “二公子。”春鹊接过楚暮河递来的披风,又从外间端来热茶,为二人斟满,这才退下。 楚暮河坐到桌前,伸手摸了摸楚月安额头,手下温度如常,这才回他: “上次落水还没长教训?坐在风口上,窗也不关,病了可怎么办?” 楚月安嘟囔一声:“哪有这么容易生病......” 楚暮河抬手就把两扇半开的窗合上,睨他一眼: “得,你爱开着也行,到时候传出去,说咱们楚府三小姐和白公子一起病了,你猜猜那茶馆里茶博士怎么说?” 楚月安脑子里想了想前段时间坐在百味楼二层听到的楚家段子,打了个激灵: “不不不不不,算了吧,关上,关上,二哥说了算。” 楚暮河这才满意,抬手抿了口热茶。 “瞧你这样子,以大哥的本事,还用得着你在这操心?” 楚月安“嘿嘿”一笑,把手中兵书往桌上一搁,跷起个二郎腿: “这么说,就是没什么大事了?” 楚暮河颔首。 “这几年南邛异动频发,早在这军书传来之前,大哥就已经派了吕副将击退最早来犯的一批敌军。” “阆州地处西南,山高谷深,昭武营背靠宛丘城,又两面环山,本就是易守难攻之地。这第一封飞信便是捷报,想来之后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楚月安听他所言,也稍微放下心来,随即一股欣喜又涌上心头: “这么说,等这场仗打完,大哥说不定还能回京一趟?” 楚暮河含着笑:“那真是再好不过。” 一场担忧落得个皆大欢喜,刚才驱散的困意再次席卷而上,只是不等楚月安起身,楚暮河以拳敲了敲他身前桌面,面色微变: “等等。” “怎么了二哥?”楚月安歪了歪头。 楚暮河:“我有话要问你。” “嗯?” 楚暮河一脸严肃:“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顾少室了?” 楚月安:“哈?????” “谁跟你说的?”楚月安表情怪异,说完又觉得这么表述有些不妥,补了句:“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和他说过?” “等等等下,”楚月安咬了下自己的舌头,“不对不对,我那是为了演戏——”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越描越黑,吸了口气: “总之,” 楚月安一脸一言难尽: “为什么这么说?” 楚暮河盯着他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听宫女们说的。” 楚月安:? “她们说:‘楚三小姐为了顾丞相,在慈宁宫勇拒太后指婚,两人感情真是感天动地,令人歆羡。’” 楚月安:??? 楚月安:。。。 楚暮河看他表情不对,终于问了句: “难道不对吗?” 楚月安幽幽一叹: “宫里的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他随口解释了一番今日发生之事,说到他自毁容貌那段时,楚暮河忽然伸手过来摸了摸他脸颊: “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 楚月安一笑:“本就是小伤,破了点皮罢了,春鹊已经给我上过药,说不定这会都愈合了呢。” 楚暮河却不肯,执意取来灯盏,打在他脸前,这才看清楚月安右眼眼下那一小片痕迹: 烛火昏黄,破了皮的那处抹了白色药粉,此时在白净的皮肤上显得微微发粉,确实看上去没什么大事。 楚暮河这才微微放下心,但紧接着想到楚月安的另一个身份,又皱起眉: “那白止——” “嘘。”楚月安打断他:“这还不简单?搽点粉盖过去就好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拍拍楚暮河肩头: “明天指不定太子要来府上讨个说法,我还得去和玉心说一下,你快去睡觉。” 楚暮河:“你也早睡。” “知道啦——” 走到东苑南熏阁门口时楚月安已经哈欠连天。 他也不想的,但是和顾少室斗智斗勇实在太累。 配给“白止”的婢女分别是小秋和小冬,见到楚月安这么晚前来,小秋上前行礼: “小姐,我们家公子已经睡下了……” “谁允许他睡了?”楚月安挑眉。 嘿,顾少室派来的人看上去还真没啥问题,这才多久,就一口一个“我们家公子”地叫上了? “让开,本小姐做事容不着你们几个奴婢置喙。” 说罢,他越过小秋走进院子,却不直接进房,反倒朝着阴影处唤了一声: “林彻。” 林彻不知从哪里现身,出现在楚月安面前,单膝跪地: “请小姐吩咐。” 楚月安低头拨了拨自己指甲,状似漫不经心: “阿止今日都干了什么?” 林彻恭恭敬敬:“白公子今日辰时起床,在房内用的早膳,看了一个时辰的《陶庵梦忆》,午时问了小姐您的去向,仍在屋内用了午膳,午后去后院散步消闲,后回房休憩至申时三刻,晚膳……” 在楚月安的留意下,小秋和小冬明显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见目的达到,楚月安弯腰拍拍林彻左肩: “很好,继续看着吧。” 林彻应是,接着身型一闪,又不见了踪影。 楚月安一笑,几步走到房门前,作势敲了敲:“阿止,我进来咯?” 接着不管里面的人有何回应,直接推开房门,然后“砰”一声关上。 楚月安:小样,看我不演死你们。 二哥:你是不是喜欢他 安安:(大惊失色)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听人乱说 ps:最近在慢吞吞修文,更新不稳定(捧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边关传信 第33章 顾府旧人 也多亏大哥昨日传信回京,边疆战事要紧,自然,楚月安拒婚一事便没翻起太大的浪花。 但有人不在意,总有在意的人。 陆景辞下了朝便直奔楚府。 等林彻翻窗进来和楚月安汇报时,太子殿下已经进了前院。 林彻:“公子,来者不善,季玉心未必应付得住,您看要不要……” “亲自上阵”四个字还没说出来,楚月安就挥手打断他: “我说,玉心娘亲当年可是琅琊曲坊里的门面,论演戏,你公子我那点三脚猫功夫怎么比得上她?” “可是……”林彻显然还是不放心。 楚月安刚从床上爬起来呢,睡眼惺忪,倒也顺着他思路想了想,还是摇头: “不行。” “我可不想再伺候他一次。” 楚月安回想起昨日在马车里陆景辞对他动手动脚的情形,不寒而栗,连忙甩甩脑袋,安抚他: “我昨晚和玉心交代过,她比你知分寸,应当无事。” 林彻面上空白一瞬,紧接着咬了咬牙:“她什么时候比我…公子,孰亲孰疏您分……不。” 他勉强压下心头火气:“她才跟了您多久?连属下和春鹊的零头都不到吧?您为何能对她如此信任?” 楚月安一听他掰扯这个就头疼,连忙摆手赶他走: “去去去,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待会亲自去一趟总行吧?小秋小冬应该听到动静快来了,你快出去快出去……” 林彻忿忿不平地翻窗走了。 果不其然,前后脚,外面便传来敲门声: “白公子?您醒了吗?可要奴婢伺候洗漱?”是小秋。 楚月安低头理了理寝衣。 “进来吧。” 楚月安进门时陆景辞已经摸上了玉心的手。 他挡在门口,将屋内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季玉心神情平静,甚至还几不可察地朝他点点头。 楚月安心里便有了个底。 陆景辞却是恰好背对门口,还在抓着季玉心逼问: “柏舟,你是不是还在计较我那日在百味楼欺你的事?你听我说,我当时不过是……” 楚月安轻咳两声: “白止见过太子殿下。” 陆景辞被人打断,回头一看来人是他,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季玉心则抓住时机把手抽出,柔声唤: “阿止,过来。” 楚月安福了福身,正要迈步,陆景辞冷冷: “本宫让你起来了吗?” “咚”一声,楚月安膝盖跪地: “殿下息怒。” “太子殿下——” “你是不是就是因为他?”陆景辞打断季玉心话语,侧头看她: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贱奴,你才几次三番拒绝本宫?” 季玉心一顿,眸子眨了眨,柔情款款: “怎么会?殿下难道信了外头胡谄的谣言?” 她攀上陆景辞手臂: “臣女一直是心向殿下的呀。” 陆景辞显然没那么好打发,脸色却因她主动服软缓和了些,语气却还是冷的: “既如此,你为何不肯同意与本宫的亲事?” “莫不成,不是因为他,却是因为顾少室?” 楚月安面色稍僵。 好在陆景辞心思此时都在季玉心身上,没注意他脸上表情。 季玉心朝他使了个眼色,楚月安略行一礼,悄悄退下。临走前便听季玉心柔声劝慰: “怎会?顾丞相怎及殿下半分……” 出了府,楚月安东绕西拐甩掉小秋,停在一处早点摊前,随手买了两个包子,又顺手往身旁一递: 接过包子的林彻:…… 楚月安摊摊手,颇有点“你看吧”的意思。 他咬下一口,发现没吃到肉,又往深了点,这才含含糊糊说: “咱们痴玩了,酒去找故事阿是看看,看看大哥情况。” 林彻:? 他三下五除二把包子解决,拍拍手,接着猛地探身过来—— 拿(划掉)抢走了楚月安嘴边的不明面团。 这回轮到楚月安疑惑了:“这磨了?” 林彻忍无可忍:“你把东西吃完再说话吧,公子!” 一刻钟后,丞相府侧门。 管家验了楚月安递来的玉佩,毕恭毕敬地将“白公子”请了进去。 至于林彻? 哼,谁在乎他能不能进来。 楚月安理理袖子,跟着带路的人停停走走,丞相府不愧其正一品品级,沿路走来移步见景,飞檐斗拱错落有致,亭台楼阁大气端方,虽未见奇珍异色,却可观胸怀气象。 楚月安暗暗在心里记下方位,正要继续跟着,带路的侍女却忽然止了步子,侧身一福: “见过顾小姐。” 楚月安一惊,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道上站着一位身穿绛紫色衣裙的女子,她面容清丽,头上钗环皆素,唯唇间一抹艳红得令人惊艳,周身气质安然,见到楚月安也只是微一点头: “不知这位是?” 楚月安身份特殊,想来侍女早得了吩咐,未曾多言。 侍女:“回禀小姐,这位是丞相的客人,白止公子。”说完,她又朝着楚月安道:“公子,这位是顾府的顾梓筱小姐。” 原来是顾家本家的人,怪不得看着面生。 楚月安略一点头:“顾小姐。” 这场意外邂逅本该到此结束,不想,顾梓筱听罢侍女介绍,眼前稍亮,忽然对着楚月安道: “你就是白止?” 不等楚月安回应,她似是急切非常,竟忽视了礼数,又近一步: “我听人说你与将军府关系甚近,你可知,你可知……昭武少将军现在如何了?” “这……”楚月安内心惊愕非常,面上却仍做不动声色: “少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小姐何必忧心?” 他闭口不提自己和将军府的牵连,仿佛只当她是一个听闻边疆战事而忧心的平凡女眷,又说如今尚不知前线回报,问自己一介小小中书吏也是无从答起,不如去问顾丞相,忽然顾梓筱猛拽住他手腕,低泣一声: “若非阿弟从来不肯与我说,我又何必求人到如此地步?白公子,算我求你,我知道你和楚……” “长姐。” 一声含着怒意,略带严肃的声音打断了顾梓筱的话。 楚月安抬头,果不其然,不知何时,顾少室已从书房走出,此时站在廊下,沉着脸望向此处,见楚月安投来视线,略一点头,面色稍微缓和: “白公子。” 顾梓筱脸色霎时就白了。 楚月安就站在她身边,因而看得分明,她身体不自觉发着颤,一张唇张开却失了声,头微微侧着,竟是不敢抬头去看她那血缘上的弟弟。 他正要出声,不想顾梓筱按在他腕上的手却抓得愈紧,几乎是没控着力道,紧接着喉间挤出一丝泣鸣,又忽地放手,朝着楚月安跪了下来: “白公子……” 楚月安:大事不妙! 他猛撤一步,避开她这一拜,声线也冷了下来: “小姐这是何意?” 顾梓筱见他不受,微微仰脸,面上清泪已落,开口时含幽带怨,令人触之生悲: “公子,求您救救思义…您自小生活在将军府,一定受过少将军的恩惠…怎能忍心看他如今腹背受敌……” 楚月安心里一紧,脱口而出:“你说什么?我大哥……” “顾梓筱!”顾少室厉声,不悦地皱起了眉:“一派胡言!松竹,叫人带长姐下去!”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也好在楚月安自己及时止了声,而顾梓筱又情绪激动,应当没注意到他的措辞。 “不!放开我!”顾梓筱一把甩开拉住她手臂的家仆,她力道太大,竟一甩头将发上的钗环也甩掉在地,此时一头乌发遮了她大半张脸,竟显得她唇间那抹红更加妖艳。 顾梓筱抬头,一双眼早已哭红,含着血丝,直望向顾少室: “阿弟……不,顾丞相。” “算我求你,算阿姐求你……” 她完全失了世家小姐的礼数,就这样拖着衣裙,当着满顾府家奴的面,跪着,膝行,一步一步爬到了顾少室面前,扯住了她亲生弟弟的衣角: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你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他死……” “……阿姐不求你别的,我不强求与他的姻缘,但思义他不能有事,他不能……” 顾梓筱近乎是呜咽了,楚月安屏着声息,不忍再看,却不敢不看,却见顾少室神情冷酷,仅仅低头看了她一眼,问了一句: “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顾梓筱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空气沉默了半晌。 “……梓筱任凭丞相安排。” 名为姐弟。 楚月安垂着眸跟着顾少室进书房时,一片心寒得厉害。 顾少室面上神色如常,仿若无事发生,楚月安却不敢多问半句,依言落座入定,恭谨接了茶,含一口静心,这才开口: “太子殿下今日下朝便来了府中,质问楚月安昨日慈宁宫宫中之事。” 顾少室没看他,也没喝茶,指节扣在杯身上摩挲,晾他半刻,才不紧不慢: “他自然要去,然后?” 楚月安:“小姐稳住了太子殿下,还说您不及太子殿下半分。” 顾少室指尖一顿。 他轻嗤了声,没评好坏:“……继续。” 楚月安搜肠刮肚,奈何心里全是对刚才事和边疆事的焦虑,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句:“听说三殿下在府中砸坏了一屋子奇珍玉器,因为您昨日在朝上驳斥了中丞的提案。” 顾少室总算侧头看他。 “白止,你来这给本相讲笑话?” 楚月安低头:“白止不敢。” 顾少室笑出了声,勾手过来抬起他下颚,两人目光对视: “前两天不是还挺嚣张?还说心悦本相?怎么今天就蔫了?” 楚月安心道我哪敢这个时候触您霉头,他心里再着急也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 但既然顾少室主动问了…… 楚月安不动声色咽了咽喉咙。 他可不能错过送上门来的机会。 楚月安定定与他直视,忽地快速眨了眨右眼: “那不知,主上是喜欢我这幅做小伏低的样子,还是……” “喜欢我更、奔、放、一点?” 说着,他故意将脸往顾少室手心里送了点。 顾少室手心过电,有一瞬间想立刻收回,却硬是控住自己没怯场,甚至唇边还浮起一抹笑,似乎对他话中内容真起了兴趣: “主上?” “…白止。”顾少室托住他脸颊,拇指指腹在他脸侧轻轻滑过,气息低沉: “……你想怎么奔放?” 安:坏了,这人怎么开窍这么快 学什么都快的柿子:和我斗你还是太嫩了 推推预收文案!现代玄幻:财迷地府鬼×金主小道士《被鬼咬一口会死吗》 奉命下幽明,卫重渡在忘川边上捡到了一只满嘴跑火车的清朝老鬼。 他说他要过河,老鬼张口要他十两阳气。 卫重渡:? 为了任务,他忍。 捂着脖子潜入玄枢十殿,卫重渡在堆满尘灰的书架间绊了一跤,眼冒金星时看着曲陵风在头顶随着星星飘啊飘: “你找什么?” 卫重渡吐血,脑子摔傻问出句:“拉我一把。” 曲陵风跟看鬼一样看他,一双下三白眼滴溜转三转,拿轻飘飘衣摆往他脸上一拍: “那是另外的价钱。” 卫重渡:“……阳气不行,金银财宝你要不要?” 曲陵风想了想,勉强答应:“也可以。” * 凡间幽明,九府十司,审案查案,拿人捉人。 幽明道第一混混曲陵风走哪飘哪,风雨无阻,别问,问就是有钱拿。 你问他一个鬼要什么身外之物? 别问,问就是曲陵风一问三不知。 生卒年月?不详;家世身份?不详;善恶裁度?不详;贿赂几何? 黄金万两。 那还说啥,幽明道送你了。 * 直到卫重渡终于顺着线索查清先师旧案。 地上九司布下天罗地网捉他归案,避无可避之下,卫重渡以肉身入幽明,沉忘川。 本以为此生到头,不想沉睡大半年的曲陵风忽从他脖子上的玉佩钻出,一把拽住他后领将他拖上了岸: 曲陵风破口大骂,曲陵风语重心长,曲陵风恨子不成钢: “小小年纪不学好!都要年底算绩效了还跳水,多不吉利!” “上岸!上岸啊!这都不懂吗!” 曲陵风拍拍胸脯: “老子真是倒大霉上辈子欠你的,给我起来!拿上你的刀,咱俩杀回去!” 间歇性靠谱财迷攻????涉世未深小道长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顾府旧人 第34章 书房秘事 楚月安看不见,但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红了。 无他,因为顾少室按住他脸侧的那处烫得惊人。 只是楚月安可以输人,但绝对不能输势啊,不就是比演技,这有何难? 他抬手,五指成环,一把按住顾少室将离的左手手腕,脑袋歪了歪,故意将脸贴在他手心,甚至还主动蹭了蹭。 他双眼盛着三分心思被人发现的羞窘,其余则是毫不掩饰的热烈,唇瓣开合,嗓音柔和,句尾却带着点勾人的沙哑: “…那自然,是看大人的旨意了……” 楚月安面颊微侧,唇峰擦过顾少室指腹,他头本就微微仰着,此时刻意敛了那双过于凌厉的凤眼,又将双睫轻轻抬起,眼波流转,先是意有所指般掠过顾少室眉峰,接着是眼下,山根,鼻梁,最后在他唇上停驻。 那目光仿佛带着热度,又或是此时他们二人离得太近,几乎是一举一动间都牵扯着顾少室心神,眼见着楚月安似乎还要凑来,呼吸一滞,下意识以指腹抵在他唇前: “白止。” “嗯?”楚月安鼻间轻哼一声,好似不满。 顾少室没由来嗓子一阵发干,想偏开脸去吧,视线又不知怎地全被他眉眼吸住,舌尖抵了抵上颚: “你……” “公子!前线再——” 松竹恰逢此时推门而入,他手中握着份战报,神色匆忙,话却卡在了半路: 屋内,对外界情况毫不知情的两人,此时却浑已忘我。 只见他家向来不近人情的顾丞相,竟是主动前倾着身子,左手伸出,托着那位白止公子的脸颊,甚至拇指指腹十分失礼地按在那人唇上。可想而知,白公子一定有所挣扎,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上透出潮红,似是羞愤极了,右手无力抬起,仿如弱柳扶风般,攀扯在他家丞相露出青筋的腕间,却不能撼动丝毫。 松竹,懂了。 他猛地将身退出室外,门关地震天响: “打扰了打扰了公子您继续……!” 室内两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扰乱了心神,应激松开了手,一室暧昧气氛总算消散。 顾少室有些不自在,轻咳两声,扬声喝止外面偷听墙角的松竹: “滚进来。” 来得正是时候。 楚月安默默起身,趁着顾少室看战报的功夫,端起桌上茶壶,静静添茶,只当自己是空气,便听几声书页翻折的细微声响,接着又遣了松竹出去,可怜这顾少室的贴身小厮走之前还有意多看了楚月安两眼,好在他低着头,不然要是看到松竹眼里莫名的敬佩和惋惜,说不定还要懵上一懵。 正想着,忽闻顾少室沉声: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 仿佛是得他允许,楚月安这才抬头,视线在顾少室手中战报掠过,神色全无方才勾人时的柔媚,反倒一派清冽,直入核心: “属下想知道如今阆州战况如何。” 顾少室看他一眼,并未多言,只是从怀中拿出另一张纸,放于桌上,说了句: “这是昨日深夜送来的战报。” 楚月安微愣,但来不及多想,低头: “启禀陛下:” “臣请罪,治下无方,副将吕明锐违背军令,擅领兵三千追缉敌军,遭伏,陷饮马道,生死不明。” 这封战报很是简短,只此一行,近乎一览无余,却并非他熟悉的大哥的字。 楚月正要开口,顾少室却将松竹送来的那卷文书接着放于桌上,楚月安扫眼过去,面色忽地一白: 这纸造艺显然与军中战报不同,为首一行大字:“丞相亲启”,分明是他大哥楚逸骁写给顾少室顾丞相的私信! 他心里猛地一跳。 “丞相亲启:” “战报随信已附,经查,副将吕明锐已被俘敌营,其余三千轻兵死伤者众,不知详数。” “敌将端木可率精兵五万列队阵前,而昭武营总兵不过万余,宛丘城成年男子共计八千,另去损失,此战尤险。” “发信之前,臣已持‘南虎’,调广城、大谷二郡守兵,另遣使往函州、枋州求援。” “宛丘城易守难攻,此战难败,却亦难胜。” (字迹到这里变得急切) “……两年前,丞相初掌朝权,陛下欲收楚家兵符,恰逢西北边关异动,将军府因祸得福,而我手上‘南虎’未得此机,不做他想。” “近年来边境安定,久不回京,未能亲谢丞相大义,是思义之过。” “阆州地远,犹闻雍都风声……此战不知分明,楚逸骁敢以身家性命发誓,楚家绝无背国叛主之心,吕氏亦然。” “思义不敢苛请,但求顾相高抬贵手,平南侯府功绩尤在,诰命之封并非儿戏,二弟婚事为家父在其幼年所定,幺妹尚未成年,心性不熟……” “……” “昭武营首将楚逸骁,于九月初九夜,景和廿三” …楚月安不知自己是怎么坐回凳子上的。 按他“厌恶楚家”的人设,他不该如此外显情绪,至少不该在顾少室面前如此,可实际上,他已手脚发凉。 顾少室将与信一起送来的那纸战报抽出,命人记下复本,再派人将原件送往宫中,呈给陛下。 昨夜他已于次兄楚暮河口中得知,陛下已将此事全权交由丞相处理,是以即便他大哥这封信没有下令特意呈给顾少室本人,最终都会是顾少室第一个看到。 “你脸色不太好。” 顾丞相似乎终于忙完,他给楚月安看完信后便立刻出门吩咐安排,晾着楚月安一个人待在书房,此时从外头走进,神色有些疲惫,却是先注意到了楚月安不对劲的状态。 楚月安勉强收拢心神,起身迎他:“大人。” 顾少室走至桌边,那壶茶早就凉透,却被他眼也不眨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解了渴意,又看向楚月安,这回,声音柔和了些: “你很担心楚逸骁?” 楚月安抬眸看他,却在目光触及顾少室眼里不似作假的担忧时指尖一紧,忽地编不出谎来。 他可以把自己作为楚月安时和大哥的经历半真半假参杂着他能说的信息说出来,但望着顾少室那双略带困倦的桃花眼时,楚月安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平心而论。 平心而论。 他一直在心里骂顾少室奸臣,朝堂上对他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者众,雍都戏坊茶馆间也常爱拿他那几件旧事含沙射影,可顾少室,顾丞相当真一件实事也没干吗? 楚月安偏了偏头,碎发遮住顾少室望来的视线: “家国大事,怎能不记在心?” 顾少室轻笑一声:“不是因为他是你长兄?” “……”楚月安不言。 顾少室却无为难他的意思,低声道: “随我来。” 走进室内,贴墙靠着几排满满当当的书架,顾少室上前,从中抽出一本,便只听一阵“轰隆”声响,中间书架向两侧移开,露出一间不大不小的密室,密室里书桌笔墨一应俱全,墙角摆着立灯,除此之外,还有一桌经人摆弄过的沙盘。 楚月安兀自心惊,正想不明白顾少室此举何意,只见他将书放归原位,侧头看楚月安: “愣着做什么,过来。” 沙盘所摆,正是千里之外阆州土地上正在发生的激战,顾少室燃了油灯,又从桌上堆放军旗的盒中取出一面象征敌军的红旗,插入两堆沙石之间。 “我问你。”顾少室开口,密室内光线昏暗,楚月安心神系于沙盘之上,此时听闻顾少室出声,抬首去看,这才注意到他眼下一片显而易见的乌青。 “什么?”楚月安侧耳去听。 顾少室指指刚才他放下的敌旗:“这是何处?” 楚月安随他指尖,此处沙石呈山谷之状,一线窄窄土路延伸入里,谷口为山前平地,几茬树枝零散分布,应是代指树林。 “……饮马关?”楚月安几乎是立刻就看出了顾少室用意。 “不错。”顾少室点头,他随手将另一面蓝旗丢入谷中,又从盒中取出一面蓝旗,示意楚月安拿走。 楚月安:“这是……?”他接过,隐隐有了猜想。 低头,场上局势不算明晰,大抵是摆盘匆促,许多东西并未准备,仅由一片木块作代表的吴风郡宛丘城,以及城外东西两面土丘,昭武营则是一个不大的三角锥子,近近立于城门外,城前平地已立有一面象征着昭武军的军旗,与之相对,则是竖立的敌旗。 顾少室沉声:“如若你是主将,面对敌军五万,而我军势寡,当如何破局?” 楚月安呼吸霎时重了些。 他紧紧捏着那枚旗子,沉吟许久,才听到自己说: “上兵伐谋……既已失其利,当先谋守势。” “……固城墙,伏弓兵,再于城外挖壕沟,设拒马、陷坑,迁城外百姓粮草尽数入城。” 顾少室眼含赞许:“不错,还有?” 楚月安轻吸一气:“其次伐交,寻外援,疲敌军。” 脑中闪回大哥书信,楚月安未曾就此点多言,只是愈发握紧了手中旗帜,目光稍移,缓缓启唇: “以及——兵者诡道,主动出击,以奇制胜。” 顾少室仿佛就等他这么说,挑起眉头:“哦?你想怎么‘奇’?” 楚月安:“取一队精兵,借树林与夜色掩护,绕后奇袭,火烧粮仓,切断后援。” 他说得毫不拖泥带水,食指一应点过几处标点,最后直指敌营。 顾少室轻轻“嗯”一声,未评好坏,只是身体略往他这处靠了些,道: “不错,只是你有没有想过,那这率兵之人,又该由谁来担任?” 楚月安呼吸一滞。 是了。 大哥不是他,或者说,大哥不是他和二哥中的任意一人。 他们兄弟三人,数大哥与父亲最像,也是最耐得住性子的。楚逸骁镇守西南这五年,从来只有小乱,而无大忧。究其根本,就是他不止会打仗,更会守疆。 楚月安可以身为首将,夸口带兵出营敌袭,然而面对这样情况的是他大哥,而如今副将身陷敌营,昭武营近乎无人可用的情况下,群龙无首,以他大哥的性子,绝不可能这么做。 不等楚月安回应,顾少室伸指点了点那面红色军旗,继续道: “以及,你又怎么知道,端木可不会派人重兵把守?南邛国力较之大衍,不过十中三四,这五万兵力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抵达阆州边境,怎会没有准备?” “你能想得到的,端木可不会想不到,或者说,他帐下的谋士不会想不到,说不定就等着你羊入虎口,到时候主副将一同落入敌营,西南四州十三郡便如一盘散沙,尽入南邛手中。” 顾少室嗓音渐渐凌厉: “到那时,你的‘奇兵’又在何处?” 楚月安脸色青了又白,后怕惭愧之下,忽然冷静下来,抬眼与顾少室对视: “既如此,只以守城为主,等两郡兵力调拨,三军汇合,即便没有奇袭,此战同样必胜。” 顾少室神色未变,眼神冷肃: “我方将领陷于敌营,若是端木可以吕明锐身家性命为赌注,逼迫楚逸骁正面迎战,你又当如何?” 楚月安毫不示弱:“拖。” “宛丘城易守难攻,端木可绝不会傻到直接攻城,既然如此,那就拖到兵力增援为止,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最后端木可气急败坏,哪怕吕明锐以身献国,都不能拿城中百姓性命开玩笑。” 顾少室终于停下逼问,身体后仰,他分明坐着,此时却仿佛从上往下俯视着楚月安一般,他脸上露出一个浅笑,忽地问出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来: “白止,你怎么不问顾梓筱为什么要你救他?” 烛光太暗,打在顾少室脸上,分割出两面阴影,让人看着竟觉得心里油然生出冷意来,他顿了顿,将目光移开,一锤定音: “因为,楚逸骁借不到兵。” 头秃……战术什么的都是我乱写的不要深究哇 安安:大哥……(绞手绢)大哥你让我过去帮你打仗吧大哥(哭) 柿子:(摊手)我没惹他 恢复更新啦!学业匆忙尽量隔日更新!忙不过来可以等等第二天早上九点,不行的话会挂假条 另外继续推推预收! 奉命下幽明,卫重渡在忘川边上捡到了一只满嘴跑火车的清朝老鬼。 他说他要过河,老鬼张口要他十两阳气。 卫重渡:? 为了任务,他忍。 捂着脖子潜入玄枢十殿,卫重渡在堆满尘灰的书架间绊了一跤,眼冒金星时看着曲陵风在头顶随着星星飘啊飘: “你找什么?” 卫重渡吐血,脑子摔傻问出句:“拉我一把。” 曲陵风跟看鬼一样看他,一双下三白眼滴溜转三转,拿轻飘飘衣摆往他脸上一拍: “那是另外的价钱。” 卫重渡:“……阳气不行,金银财宝你要不要?” 曲陵风想了想,勉强答应:“也可以。” * 凡间幽明,九府十司,审案查案,拿人捉人。 幽明道第一混混曲陵风走哪飘哪,风雨无阻,别问,问就是有钱拿。 你问他一个鬼要什么身外之物? 别问,问就是曲陵风一问三不知。 生卒年月?不详;家世身份?不详;善恶裁度?不详;贿赂几何? 黄金万两。 那还说啥,幽明道送你了。 * 直到卫重渡终于顺着线索查清先师旧案。 地上九司布下天罗地网捉他归案,避无可避之下,卫重渡以肉身入幽明,沉忘川。 本以为此生到头,不想沉睡大半年的曲陵风忽从他脖子上的玉佩钻出,一把拽住他后领将他拖上了岸: 曲陵风破口大骂,曲陵风语重心长,曲陵风恨子不成钢: “小小年纪不学好!都要年底算绩效了还跳水,多不吉利!” “上岸!上岸啊!这都不懂吗!” 曲陵风拍拍胸脯: “老子真是倒大霉上辈子欠你的,给我起来!拿上你的刀,咱俩杀回去!” 间歇性靠谱财迷攻??涉世未深小道长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书房秘事 第35章 殷殷叮嘱 “你什么意思?”楚月安嗓音哑了。 实际上,在顾少室的视线里,他此时眼角发红,嗓音稳中颤抖,显然心神极不稳定。 他没去计较楚月安冒犯的措辞,只是冷静、镇定地移开头,示意楚月安将目光看回到沙盘之上,同时开口: “楚逸骁手上是有兵符不错,但他此时既然无法离营,仅派几名使者外出求援……白止,如果你是广城、大谷两郡的郡守,你会同意让他调走府兵吗?” “更不用说去更远的函州枋州,即便真能求来援军,也如你所说,真能拖到援军抵达,可将士们能等,城中百姓也能等吗?” “宛丘城易守难攻不错,然而吴风郡内,仅有宛丘城东北部的凌香城与之相通,此中还要跨越山路土丘……” 顾少室说到此处,或是累了,或是不忍,终于停下不言,抬手揉揉眉心,低叹一声: “楚逸骁,哪里是在写什么军令状,分明是在托孤给本相啊。” 他终于露出一丝冷硬面皮之下的疲惫与情绪来,不再看楚月安,而是以右手撑住下颚,抵在桌上,双目低垂,盯着沙盘,不知在想什么。 而楚月安,经过这一长串起起伏伏的波澜,此时心中波动不安,牙关紧咬,终于,退后一步,低声告了退。 楚月安走后,松竹端着午饭敲门进来,见顾少室一人坐于桌前,脱口而出: “白公子呢?公子怎么不留他吃饭,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顾少室冷冷看他。 松竹僵在原地,却也不是害怕,觑着顾少室脸色,试探着说: “难道您不是对白公子有意……” 顾少室黑了脸:“你家公子没有龙阳之好。” “哦。”松竹朝他用力点了点头,脸上却明晃晃写着“我不信”,他几步走近,完全不看顾少室越来越黑的脸色,宣布道: “那小的下次一定多准备一份,公子不用担心。快用饭吧,小的就守在外间,公子有事叫我。” 说着,松竹“嗒”一声放下餐盘,接着一溜烟跑没了影。 一晚没睡现在还被最亲近的属下扣了龙阳之好帽子的顾丞相:…… 楚月安一出顾府便被早已守在外头的林彻拦住了。 他脸色恐怕实在难看,竟让向来不重细节的林彻也看出了端倪,林彻看上去本要对他说些什么,却在目光触及楚月安时一愣,连忙抓住他手臂,低声问: “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楚月安摇头,“回府再说。” 任林彻如何焦急,楚月安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垂着半个头,步履比往常快了不少,直往府中去。好在林彻早被等候磨炼了耐性,几次询问不得结果,被他气笑,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小包,塞入楚月安手中: “行,都快大中午了才出来,丞相府是穷得没饭吃了吗?吃点垫着。” 楚月安总算舍得看他一眼,谁不说话,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打开一看,是他去岁在京常买的城南的一家桂花糕。 “谢谢。” 林彻捅他一下:“得了,快走。” 边关传讯便如一枚石子,打破了雍都看似平静的一潭死水。 由顾少室向陛下请命,即刻重整此前一直由殿前司代职的雍都禁军,并举荐其大伯,也就是顾建庭的庶兄顾健衷,上任为禁军指挥使,陛下自然首肯,随后便令人带两百禁军包围吕府,名为保护,实为监禁。 同时,陛下明面上虽将此事交由顾少室一人负责,却在第三日的朝会之上,警示太子陆景辞“莫忘储君之责”,当趁此机会向丞相取经,学习军政之策。 一时间,顾陆两党纠纷竟因一场战事达成某种诡异的和谐,尽管满朝文武皆知陛下此举深意,却无一人反对,甚至顾少室本人当即应下,在朝上便与陆景辞称兄道弟,传入城内,又是一则茶余饭后的闲谈。 书房密谈后,九月十七日。 楚月安从丞相府出来,却不是因为他和顾少室谈崩,而是因为林彻从宫中急促赶回,冒着风险潜入丞相府,告诉他顾少室此时正和陆景辞在一同回府的路上。 他与顾少室的交易自然不能让陆景辞发现,是以,婉拒莫名对他态度和蔼尊敬非常的顾府管家 ,楚月安神色匆匆从正门出了府,转眼—— 遇上了从宫中回来的丞相府车驾,驾车之人正是顾少室那位贴身小厮松竹。 楚月安见到他脑中就闪回当日书房中他蓄意“勾引”顾少室的画面,眼见躲不过,他当机立断,一个转身,走近街边一处摊贩: “老板?这件镯子怎么卖?” “欸!公子眼光真好,这镯子是我刚从南边运来的……” 车内。 顾少室轻轻放下车帘,神色毫无变动,接上陆景辞话题,脑中不自觉闪过一个猜想: 白止买女子手镯干什么?难不成要送给楚月安? 他心里无端有些不适。 只是没等他有功夫去细想这不适源于何处,陆景辞忽然开口: “本宫听闻丞相向来不近女色,恰好,本宫近日得了批小玩意,又难得你我二人如此私下对坐——” 他眼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掠夺欲: “不如就恭请丞相,将柏舟还给本宫吧。” 车内霎时陷入一片沉寂。 顾少室收回思绪,没有急着开口,只是拿他那双冷淡的眼就那样轻飘飘置于陆景辞脸上半晌,知道陆景辞牙关微松,神色稍变,似要再度开口时,这才缓缓启唇: “我拒绝。” 他撕下那层外人面前挂久了的温温和和的面皮,唇角挑起一抹凌厉的弧度,虽是笑着,话中却无笑意: “第一,楚月安不是东西,也不是我的,殿下不必来找我讨‘还’。” “第二。” 顾少室顿了顿,刚才白止站在摊前买东西的背影再次出现,他眼神微黯,声音也低了些: “她既已于太后面前言明不愿嫁人,殿下何必苦苦相逼?” “更何况,她有心系之人。” 完全不知道顾少室把他给卖了的楚月安:“啊嚏!” 店主:“哎呦公子!可小心些!已经入秋了的天气,还穿得这么少,可不是要染风寒!” 楚月安腼腆笑笑:“多写老伯关心,镯子帮我包起来吧。” 店主边包装边摇头叹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听劝,算啦,我看你买这姑娘家的镯子,想必用不着我关心,家中自有夫人操持,我也就不多言啦!” 楚月安笑意一僵:“...夫人?” 店主将包好的镯子递给他:“您拿好——怎么?是我说错了?难道不是夫人?” 店主用一种全新的眼神从上往下打量了一遍楚月安,摸摸脸下胡须: “哎呦,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公子像是个清俊正直的,不想竟也有那什么小情儿?不是我说啊,年轻人既然有了家室,就要好好爱护妻子,千万不能……” “......银子不必找了!我家里有事先走一步!”楚月安落荒而逃。 小情儿?说谁? 大衍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少室吗? 饶了他吧。 由于楚暮河与吕柚宁婚事的缘故,吕明锐被俘一事或多或少还是影响到了楚府。 楚府门外本来同样有禁军守卫,不过在楚月安的运作之下,他成功让顾少室同意以丞相之权派人撤围,原因则是…… “因为止心悦丞相,恨不能每日相见,时时陪伴……” 咳咳,拿错剧本了,是这个: “若是被人发现楚府白止与丞相私通,而此事又被人添油加醋传入陛下耳中,又该如何作想?” 好吧,似乎这个版本也很羞耻。 总之的总之,楚月安如今大多数时间都以白止身份行动,林彻被他派去跟在二哥身边以防万一,仅留季玉心一人留守府中,应对顾少室收拢的那两位“间谍”婢女。 可惜这样的日子不能长久。 不是楚月安怀念做女人,而是如今顾少室陆景辞时常因军情会面,防不胜防,他不能赌自己每次都不会被陆景辞发现。 楚月安想着,跨门入了府,守门的小厮睨他一眼,显然对他这个“只会依靠小姐吃软饭”的男人有些鄙夷,从笔间哼出一声,转开脸去,不搭理他,反倒是恰好在前院修剪花枝的管家伯伯对他露出个笑: “白公子回来了?小姐现在在正厅,可要老奴带您去?” 楚月安心道罪过,骗骗顾少室他还心安理得,可面对从小看他长大的丁叔,他却是良心不安,脸上做过修饰的地方发起烫来,不自觉低下头,温声回绝: “不必了,丁叔您歇着,我知道路怎么走。” “你和老奴客气什么!”老管家笑起来,脸上笑出皱纹,“左右短短一段路,我要是走不动这活也不用干了,走,我送你。” 楚月安无法,自是让他陪着,他这才发现,平时看着对下人严厉非常的丁叔,此刻对着他却是和蔼许多,俨然有将他、将“白止”作为半个楚府主人的意思。 楚月安不敢多说,只怕说多错多,两人行至正厅门口,正要告别,只闻丁叔忽然一叹,收了话头,朝他郑重道: “白止公子。” 楚月安礼貌点头:“管家有事嘱托?” 丁叔盯着他双眼半晌,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 楚月安被他看得更加心虚,却不能表露,只好微微前倾了身子,以示重视:“您请,止愿闻其详。” 丁叔却并不打算长谈,只是以一种年长者的架势,伸手拍了拍他左肩,以一种不知是喜是忧的语气,半叹半劝地说了句: “小姐既欢喜你,老奴也算此生不虚,还望你...也罢也罢,小止啊,你多陪陪月安,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楚月安心里一暖。 “自然。”他点头。 我一直在陪着我自己啊。 安安:今天的老人怎么都怪怪的 柿子:手镯...嗯太子你说什么?(一会过后)手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殷殷叮嘱 第36章 沙盘设局 “你问顾梓筱?” 楚暮河眉心微蹙,思考半晌,总算从脑子里找出这个人,见楚月安还撑着脑袋等他答案,张了张口,先是叹息一声: “你要问她,那……大哥他,的确有过这么一段往事。” 如果不是刻意去查,恐怕很多人并不知道,顾梓筱与顾少室是亲姐弟。 当年,沈知遥,也就是顾少室的生母,其实生下的并不只是顾少室,而是一对龙凤胎。 然而作为生母,沈知遥同时也是顾府妾室,就在两姐弟出生不久,正房的谢夫人就派人将顾少室抱走,虽养在正院,却未过继名分。 虽一别两地,但姐弟俩在顾府过的日子却是一样的不尽如人意,沈知遥生产后身子便一日复一日地颓了下去,不久后便撒手人寰,姐弟俩的日子便更加不好过。 仍然是景和十七年冬夜的宫宴。 彼时的楚逸骁不过是兵部职方司的一介属官,本来以他的品阶,自是与这等宫宴无缘,好在当年仍在宫中伴读的楚暮河在太后跟前提了一句,兄弟俩得以借宫宴之机相会。 几年不见,两人都是一肚子的话,奈何有天大的事都不见得容两个小鬼在席上插话,是以,几乎是气氛稍缓,两人便各自托了由头,跑出宫殿寻个清净。 顾梓筱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是个穿着一身分外金贵的女孩,约摸十四岁,缎子水亮光滑到似乎夜里也在发光,其上翠珠玛瑙繁复有致,贵气逼人。 她孤身一人站在宫中御花园中心的碧池边上。而她对面,是两人今日在宴上见过的,年纪虽小,却一身跋扈脾气娇贵的四公主陆双婵。而她身边,则是另外几位面熟的贵女。 “唉……现在想来,我那时说什么也该拉住大哥,也不至于现在落得个有情人……” 楚暮河自然是劝过的。 他在京城待的时间比大哥长太多,这种世家子弟间的踩高捧低的争权夺势,不碰最好。 可楚逸骁不同,将军府从小教导的为人处世,让他不允许自己视而不见。 是以,就陆双婵咄咄逼人说出那句“谁给你的胆子穿得比本公主更华贵的?没人教你规矩吗?”接着就要命身边丫鬟将顾梓筱推入水中时,楚逸骁忍无可忍,猛地喝止: “住手!” 如同万千话本爱写的情节,年轻的世家公子路见不平,救下了受人欺负的落魄小姐,两人因缘邂逅,自此有了往来。 可惜好景不长,因为就在这场冬宴的之后的第二年,南邛国带兵犯境,楚逸骁自请出征。 这一去,便是两年。 之后的事,即便楚月安一开始不清楚,后面也查明白了。 顾梓筱在顾家的日子仍不好过,几乎是及笄后没多久,便被主母安排了婚事,好在那时顾少室勉强在府里得了点话语权,硬是将婚期延到了楚逸骁班师回朝之后。 但她等来的只是圣上一纸下给“昭武少将军”的婚书。 陛下指了一位家室清白祖上有功的宗室女,而楚逸骁,也同意了。 他只向圣上求了一件事,也是甚符圣上心意的一件事: “臣,自请此生镇守阆州,再不回京,望圣上恩准。” 这位宗室女全无京城里惯爱装文弱博可怜的习性,竟一言不吭跟着大哥在阆州过了一年的苦日子,期间毫无怨言,勤勤恳恳。 楚月安后来在梧州见到这位“大嫂”时,两人关系和谐非常,不似世家姻缘,更似一对乡间一对普通平凡夫妻。 是以他竟不知,大哥之前原来有这么一段往事。 至于顾梓筱,后来那位男方另外看上了一位女子,主动和顾家退了婚事,而顾梓筱至今仍未成婚,恐怕也是托了顾少室的福气。 只可惜,如今再看,这两人恐怕却是生生错过了。 “当年的事大概就是这样,对了月安,你突然提及顾梓筱,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楚暮河也有些唏嘘,讲罢,饮一口清茶,问他。 楚月安缓缓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有,也没有。” 他将那日在丞相府遇上顾梓筱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不过省去了后来她声泪俱下跪倒在地的细节。 “顾小姐......”楚月安想到她那日近乎癫狂的姿态,有些不忍,偏了偏头: “当时情形混乱,我便忘了问,现在传来捷报,我也能稍微放下心,提及此事。” 就在今晨,楚逸骁传来消息,称端木可生性多疑,又摸不清城中虚实,因而最先派出的一队敌军不过双千之众,已被他设阵剿伏,而临近两郡已派人回禀消息,援军正在路上。 “我一开始本以为是他们姐弟二人生了嫌隙,后来听她开口竟是边关之事,摸不准便不好多问,只是......” “我不知她当年和大哥关系究竟如何,对大哥秉性了解多少...但她若是能仅凭前一晚吕副将遭伏失利的消息,便推知大哥如今不得不借兵于外,并且困难重重...二哥,我是不信的。”楚月安望进楚暮河双眼,神色担忧: “我只怕还有更多未曾知晓的,到那时,恐怕万劫不复......”他声音低了些,“你我二人如今受困京中,陛下不允你出京驰援......我们甚至不知身在梧州的父亲是否知晓此事,若是知道,怕是又要替大哥挂心。” 楚暮河神色微动,却知道自己如今不该露出担忧,只是将手覆上他手背,低声: “别慌,月安,你自小和大哥玩做一处,难道还不清楚他的本事?” 楚月安苦笑一声,想起丞相府里顾少室句句逼问他形势之策的画面来,彼时他便没将自己当作大哥应对,如今更是不敢多言,只作沉默。 楚暮河却是观他神态,猜到他是在想那日所言,话到嘴边忽而以拳抵唇,眉头紧皱,半晌,道: “那日你说,顾少室在密室之中几次问你局势何解,最后却说大哥借不到兵,可是如此?” 楚月安最是不想提起此事,闻言呼吸一紧,神色郁郁,点点头。 楚暮河却是摇摇头:“不对,我觉得奇怪之处,反倒在这里。” “...二哥这是何意?”楚月安略略抬头看他。 “你想,”楚暮河起身,两人此时闭门于楚府正厅书房内详谈,身边便是一盘呈现阆州当下战局的沙盘,他示意楚月安坐回边上,指着沙盘中央问他: “如今战报所述,大哥已借到广城、大谷两郡之兵,虽无确切数据,但你我皆知,远水解不了近渴,哪怕这两郡总计发兵十万,且脚程极快,可一旦端木可兵临城下,而后援未到,宛丘城也岌岌可危。” 楚月安扶着下巴,点点头。 楚暮河看他一眼,接着道:“既如此,‘借兵’便不该是最重要,或者说最首先应当考虑的问题。” “你当时所对两策,反倒并无错处,硬要说不过纸上谈兵,思路却是没错的。” 楚月安得他赞许,心下稍宽,但思及大哥如今境况,又提起一颗心,勉强顺着他话语继续: “二哥的意思是,顾少室不懂军政,误导了我?” 楚暮河稍顿,的确,硬要说顾少室毕竟是文臣,还与大哥手中兵符“南虎”有过一段纠葛,会首先想到调兵并不奇怪,说是误导吧...... 可是,有必要在军机如此危急的时刻,来向白止这个根底不明的外人解释这么多吗。 不如说。 “他是故意的。”兄弟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楚月安也想明白了,猛地起身,嘴里轻斥一声:“我还以为......” 他竟然还真以为顾少室是想借此事考校一番他的才能,或者如他十几日前拿出的那封谢乐知的信中所言,要“好好关照”他这个“小师弟”。 那时,一方面他因为谢乐知为他把谎言圆过去而松一口气,另一方面则在想,顾少室把信给他看,此前两人又有那么一出“良才遇主”,难不成真想当他老师,那可真是脸大无比。 但后来许是因为楚月安一句“我心悦你”语出惊人,顾少室待他多少有些避之不及,楚月安以为他早已将这事抛之脑后,现在看来,他顾丞相何尝没有“多加关照”?这可真是待他特殊无比啊! 楚月安磨了磨后槽牙:“是我糊涂了,连这么明显的偷梁换柱都没发现。” 楚暮河也暗自心惊,忍不住道:“不愧是顾少室,只是他究竟想借此隐瞒什么?此事前后时间紧凑,定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月安,你仔细想想......” “不用想了。”楚月安打断他。“一定是顾梓筱。” 他语速加快:“我先前不知她和大哥的过往,因而不敢往这方面想,现在看来,她既对大哥旧情未了,大概是一听闻消息便跑来请顾少室求他发兵增援,结果自然是不如人意。” “接着她就在门外遇到了刚好与将军府有关联的我,也就是白止,自然如溺水浮木紧抓不放,甚至能说的不能说的全在顾少室眼前和我说了。” 楚月安在脑中飞速回想了一遍顾梓筱说的话。 “公子,求您救救思义...您自小生活在将军府,一定受过少将军的恩惠...怎能忍心看他如今腹背受敌......” 腹背受敌。 以及... “......梓筱任凭丞相安排。” 顾梓筱到底答应了顾少室什么?顾少室又承诺了她什么? 楚月安深吸一口气,咬咬牙:“顾少室怕是早知陛下不会用楚家之兵增援,如今扣押二哥在京,甚至只批复了那封求援两郡两州的军报,连该封该赐的圣旨也没派过去,因此特意提前给我、给楚家人敲打一番。” “就说:‘兵难借,这是你大哥自己要遭的劫,我已经提醒过你,要是之后雍都也没有调兵,那只能是天命难违,怪不到任何人头上。’”楚月安模仿者顾少室说话的腔调,几乎是讽刺般说完这句话,话毕气极反笑: “可笑我那日得知他几年前暗中替大哥保全兵符,因而对他有所改观,现在看来,哪有什么家国大义?” “边关战火一起,不想着如何破局,倒先考虑如何争权夺势。打一棒子,捧了个顾建衷的禁军指挥使,再给一甜枣,为楚家说说好话撤个围,呆傻如我,还腆着白止的皮去给他送了个‘情深似海’的由头——哈,真是把我们楚家当狗养啊。” 楚暮河同样面色发青,先是楚府被围,后是请命被否,本就积了一肚子闷气,却多少是怨怼陛下仍对楚家忌惮,未曾多言,此时得知此事,一颗心更是凉透。 却见楚月安猛一转身,往门外走去。 “诶!你去哪?”楚暮河伸手拦他,“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 楚月安冷冷转头:“我要去找那家伙问个清楚。” 至少大哥的信不会作假。以及,顾梓筱眼中对大哥的情谊,不能是假的。 楚暮河拍桌:“胡闹!此事岂能儿戏,若是他又......” “砰!”楚月安将门一脚踹开,留给他一个孤傲离去的背影。 楚暮河:。。。 安安:好啊顾少室这厮竟敢耍我? 柿子:我怎么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改了改文案/怎么又周一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沙盘设局 第37章 檐下对峙 “是臣疏忽,久未与殿下探讨军政要事,一时竟入了迷,连日头西落都未曾注意。” 顾少室笑得温和,微微俯身,伸出一手作邀: “不若请殿下留待府中,等用过晚膳再走也不迟?” 陆景辞含笑点头,自是不会推拒: “那便劳烦丞相了。” 两人一道离开书房前往侧厅,期间仍言谈不断,话中不乏如今京中趣事,你问他接,乍一看去,浑不似朝中政敌,更如多年好友。 不消片刻,侧厅桌上已由下人们端上道道热气腾腾的家常菜肴,陆景辞环视一周,见丞相府的老管家立于门侧,应是在先后操持,忽地弯了弯眼,状似不经意般开口: “不错,菜色齐全,味道闻着也好,不过本宫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顾少室听他挑刺,唇边笑意未变,只是以指尖指了指桌上碗筷,示意他坐下再说: “瞧着好,未必口味符合殿下的心意,不如殿下亲自尝尝,就知道何处不对。” 陆景辞见他滴水不漏,心下冷笑,便不再与他绕弯,摇头叹气: “看来丞相还是不懂本宫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呐。” 他以指腹扣了扣饭桌,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四周等着伺候的丞相府侍从们,声音不大不小,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本宫是觉得,偌大一个丞相府,竟这么些年也没个女主人,可不是‘少了点什么’?” “等此间事了,不如就让本宫为丞相做个主,在那春湖边开个赏花会,为丞相择一家世品貌双全的夫人来,可好?” 他话音刚落,四周气氛便肉眼可见地凝滞下来,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垂着眼深怕触了哪位大人的霉头,却忽听顾少室轻笑一声,全无半点被冒犯的怒意: “好啊。” “殿下有心,为臣怎能拂了您的好意?” 他唇角弧度柔和,似是当真全无怨怼,甚至抬手将桌上茶盏斟满,推至陆景辞跟前,颇有一副以茶谢恩的意思,口中却道: “既是要开宴,便要办得热闹,臣也不好独夺了风头,不如殿下也趁此机会填充后宅,也好免了陛下的催促。”他顿了顿,似是在观察陆景辞的面色,见陆景辞眼光渐冷,面上笑意更盛: “几日前,臣还听闻殿下与白家小姐在听玉阁相谈甚欢的佳事,想来太子妃一位也不会太远,殿下...觉得如何?” **裸的敲打。 那日楚月安在慈宁宫大闹一事最终还是传入了陛下耳中,却是没翻出什么波澜。毕竟如今楚逸骁身在前线,陛下再想牵制楚家,也该另找个好时机,只是令楚月安入宫,一应赏赐安抚一番,便不再提她的婚事。 但这太子妃的位置,确是空得有些久了。 陆景辞放下茶杯,神色不明,两人眼神空中交战片刻,忽然笑出了声: “丞相倒是对本宫的婚事关心非常,就是不知,丞相究竟是关心这人姓白,还是......”陆景辞身子前倾,直勾勾迎上顾少室含着笑意的视线:“...‘担心’这人姓楚呢?” 顾少室眯了眯双眸。 室内气氛剑拔弩张,顾少室正要回话,忽闻外头一阵骚动,似是府中侍卫正在拦人: “殿下与丞相大人正在此处商讨军政要事,小姐请回吧。” “让开。”一个冷厉的声音。 “小姐,丞相有令,任何人不得......” “我说让开。” “我就是来找你家丞相的。” “小姐......” “你们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那人终于忍耐不住,“好,那我就在这里说。” 室内两人皆听出来人身份,听到此处,顾少室面色稍变,按袖起身,却为时晚矣。 楚月安扬声: “我大哥为保卫大衍,如今孤身陷阵无人支援,某位丞相却擅用职权阻挠陛下调兵,致我大哥于不义,这就是我堂堂大衍丞相的作为吗?” “……楚小姐可不要凭空污蔑。”顾少室走出门外,神情冷冷。 “公子!”拦在楚月安身前的侍卫扑通跪下。 顾少室扫他一眼:“自己滚下去领罚。” “本宫倒是对柏舟的说法有几分兴趣。”陆景辞跟在他身后出现,却没上前,只是朝楚月安点点头,抱起双臂,面上有几分看好戏的笑意。 楚月安倒是没想到陆景辞当真在这里,刚才他气势汹汹,以为不过是顾少室推拒外客命人的说辞,不想倒是真的。 在也好,不过早晚知道的是,演一出他和顾少室不睦的戏给陆景辞看也不错。 他微微颔首以作回礼,接着视线看回顾少室,唇角稍抬,神情讥讽: “怎么?是我说错了,还是丞相不敢认?” 顾少室眉头蹙起,语气不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且不说已近冬日,北境蠢蠢欲动,京城之兵怎可儿戏,更何况如今两郡已经派兵增援阆州,何谈孤立无援?” “是吗?”楚月安呵呵一笑,脑中又想起顾少室那晚在密室里唬他的场景,心头火更起,当下不欲与舌灿莲花的顾少室口头掰扯,衣袖一振,喊道:“林彻,给我把人证带上来。” 顾少室心头一凛,却并非被他这幅要当堂对峙一般的架势镇住,而是见他眼中寒光竟带恨意,当下不由得思索起来自己这几日究竟忽略了何事,竟让楚月安忽对他产生这么大敌意,这可不妙。 不成夫妻,至少不该做仇敌。 要说不同寻常,就是这几日白止没按往常时日来府中禀报事务,难不成,是他背叛盟约,将那晚之事尽数告诉了楚月安? 可是以白止和楚月安的关系,还有白止的性格,没道理会向她坦白。 顾少室眯了眯眼,不管怎么说,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只待他下次再揪住白止仔细盘问,可眼下还有一个大麻烦要应付。 林彻带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子走到阶前,远看顾少室还没认出,走近一看,竟是他的长姐,顾梓筱。 几日不见,她身形竟完全消瘦下去,那件本该妥帖合身的绛紫色衣裙在她身上无端显得有些空荡,衣袖灌风,吹起她一头仅挽了个简单发髻的青丝,抬起头来,一张脸两侧面颊微微凹陷,一双眼炯亮有神,竟像是被人饿了三日。 顾少室忍不住开口斥责:“怎么如此胡闹!” 不是没人给他禀报顾梓筱闹绝食的事,而是一来顾梓筱还住在顾府,顾少室独立出府后,向来不喜重游故地,更是对顾府家事厌烦至极。二来则是这几日他为军情忙得昼夜颠倒,还要应付时常前来“考察”的陆景辞,早将此事抛之脑后。 不想顾梓筱竟是当真有此毅力,将自己折腾成了如今模样,这又是何苦?为了那已娶她人作妇的少将军? 当真是感情误事。 顾梓筱仿佛没听到一般,纵脸色苍白身似弱柳,仍规规矩矩屈膝朝两人一礼: “见过太子殿下,丞相大人。” 林彻转向楚月安:“小姐,人已带到。” 楚月安看他一眼,捂唇轻咳一声:“这样就好,你先回去看着,莫要让他跑了。” “是。”林彻应答,转身离开。 他声音虽有意压低,却恰好让顾少室听得清楚,当下心中又生了几分揣测。 “小姐这是何意?”顾少室避开顾梓筱投来的视线,转向楚月安。 楚月安这才将目光放回顾少室身上,他们二人虽一人阶上一人阶下,楚月安微微仰头看他,却犹如二人平视,他轻笑一声: “丞相问我,不如问问您的长姐,毕竟世人皆知丞相大人早年身世坎坷,故而更与姊妹‘姐弟情深’,难不成还担心顾小姐对您不利吗?” 这话多少有些太不留情,世人皆知倒是不错,但敢跑到丞相面前这么揭他伤疤的,大多下场逃不过被人参上一本进而贬了官,故而近年来忌惮许多,不想今日再提竟是楚月安出的口。 “是啊。”不想竟是陆景辞接话,他总算从后方走出,不轻不重地刺了顾少室一句:“柏舟也是思兄心切,既然现下有了不满,丞相如此推三阻四不肯给个解释,恐怕不能如意吧?” 顾少室朝他一礼,鬓边黑发垂落,遮住楚月安望向他眼睛的视线,他苦笑一声: “楚小姐不知也便罢了,难道殿下这几日与臣一同谈论军政还不知吗?” 陆景辞悠悠一笑:“丞相这便是在要挟本宫了,朝中何人不知顾丞相算无遗策,何须本宫插手?” 顾少室心中一沉,这便是陆景辞故作不知,打算袖手旁观了。 楚月安见他如此,不肯主动挑明,脸色也愈发冷淡下来,侧头给顾梓筱递了个眼神。 顾梓筱同样早已按捺不住,当即开口: “丞相不说,臣女便替丞相说了。” “七日之前,臣女听闻边境快讯,知晓吕副将身陷敌营,便向丞相提议增派援手,供昭武少将军以用,不想丞相大人一口回绝。” 顾少室:“京城之兵怎可轻易......” “顾丞相。”顾梓筱竟开口打断,“我且敬你叫你一声丞相,却莫怪阿姐不讲情面。” 她轻吸一气:“什么京城之兵,不过是掩盖你玩弄权术收拢人心的借口罢了,那日我在书房所提,分明是请你将大伯派去阆州,可你呢?”顾梓筱眼圈发红: “不敬忠臣,不重良将,关外血未寒,刀兵起内忧——这就是丞相的忠义吗?” 场面一时岑寂非常。 如此鲜明的指控,饶是楚月安也有些心惊,他今日秘密潜入顾府将她带出,顾梓筱听他将何作为,二话不说便答应跟楚月安走,两人前后交涉不足数句,不想顾梓筱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顾少室看着顾梓筱半晌,神情半分未变,竟不先急着回应,反而微微偏头看向楚月安,张口: “楚小姐也是如此认为?” 楚月安稍稍回神,不明白他何作此问,却仍扯了扯嘴角,冷讽: “不然?” 顾少室沉默着闭了闭眼。 是他看错了。 安安:报仇成功...但是心里好像没那么痛快,怎么回事? 柿子:...... 前三章进行了大改,已经看过的小可爱可以再看一次呀,整体方向没变但是改了很多细节,不过不重看也没什么大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檐下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