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他似乎很久没有和谁认认真真说过心里话了。越长大，有些话就越是难以说出口。
陆洵烧了热水泡了杯姜茶端给何溪，林爱英正在阳台扯着喉咙训女儿，中气十足，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你动手打孩子就是不对，我和你爸从来也没打过你吧！”
“睿睿那会填志愿的时候，不是也不让你插手，怎么到了小溪这里你就非得替她做主了？”
“女孩子怎么了！我外孙女这么优秀将来有什么可发愁的，找不到工作我来养她，我养老金够她吃饭的。”
陆茜叹了口气，“我跟你说不通，明天早上我去接她。”
“你别来。”林爱英这回颇为强势，“我送小溪去学校。”
“妈，你不能这么惯着孩子。”陆茜今天也折腾得不轻，肝火烧得旺盛。
“我不惯着孩子，由着你逼死她？今天晚上是幸好没出什么事情，要是小溪有个三长两短呢，你后悔都来不及。”林爱英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现在非要孩子听你的话选专业报大学，将来呢，也听你的话找工作，找对象生孩子？”
“你爸四十来岁就去世了，我一个人把你们俩姐妹拉扯大的。你爸走之前也常说，要护着你们姐妹一辈子，结果呢，一辈子说不清的。”
“你替她遮的风风雨雨，迟早她还是要淋到，不如早点受受挫，趁年轻还有回头路可走。”
电话那头陆茜听到母亲说起自己父亲的事情，沉默了好一会。陆洵爸爸就是老父亲认定的，亲自选的女婿，结果……
等到陆芸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跟他打离婚官司的时候，老父亲也已经不在了，想护着女儿也无能为力。
陆洵回了房间，屏幕上反复显示某人正在输入中，他凝神看着，耳朵听到外面的动静，似乎是小姨败下阵来了。
林爱英搂着何溪回房间，隔着门嘱咐陆洵早点睡，明天早上跟妹妹一块去学校。
陆洵应了一声，目光转回到屏幕上。周嘉屿大概是想问他何溪怎么样了，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现在兵荒马乱的，这会公开恋情不是好的时机。
陆洵：何溪没事了，你也早点睡吧。
周嘉屿正辗转反侧着，以为陆洵早放下手机了，突然收到这么一条，心脏停跳了半拍，脸上也有烧起来的趋势。
鱼：……好，你还没睡吗？
陆洵：准备睡了，外婆带何溪去休息了，明天我和她一起去学校。
鱼：何溪妈妈同意她自己填专业了吗？
陆洵关掉了大灯，剩下一盏暖黄色的小灯还亮着，心里泛起些柔软的思绪。他们感情真的很好，周嘉屿他，很关心何溪。
陆洵：小姨性格很固执。
当然，何溪在这件事上也展现出了与她平时不同的执拗。陆洵想到何睿这会已经在回临江的高铁上了，又觉得问题也不会太大。
陆洵：你别太担心，小姨她会想明白的。
周嘉屿翻个身看天花板，不明白陆洵会让自己别担心，大概是太累了。
鱼：你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
周嘉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发出去之后没两秒又觉得太唐突了，正想撤回，陆洵却已经回复了他。
陆洵：嗯。你还没想好？
他敏锐地捕捉到周嘉屿突然转换话题的意图，有时候人们问出某个问题，并不是想得到别人的答案，而是想明白自己的想法。
鱼：有点吧，我想报医学院。
周嘉屿想，陆洵大概会觉得这不是个最优的选择，平白浪费了一些分数。大家都是听着提高一分超过一操场人的口号长大的，在唯分数论的教育体系下早早学会了权衡利弊。
出乎意料的是，陆洵只是说：“你不是晕血吗？”当医生要面对许多鲜血淋漓的场面。
周嘉屿也没想到陆洵还记得他随口编的一句谎话，很是踌躇了会。
鱼：我晕血不是先天的，努努力应该可以克服。
不是先天的症状，那就是后面遇到了一些事情？陆洵皱了下眉头，想不到是什么场面让周嘉屿开始害怕血，以至于看到他胳膊受伤会苍白成那个样子。
陆洵：你喜欢当医生吗？
他对周嘉屿的印象更多停留在了童年时期，和医生这个职业所需要的冷静镇定不同，那会的周嘉屿情绪丰富，硬生生把有些自闭的自己带得话都多了起来。
一开始他还没有察觉，是林爱英某天在饭桌上听着陆洵絮絮叨叨，突然高兴起来，说：“小洵，你以前都不跟外婆说学校里的事情。”
上学无非就是上课下课，照着课表重复再重复，有什么可说的呢。
但周嘉屿总能打破这种枯燥的沉闷，看到窗台上缓缓爬行的七星瓢虫，他都要去数一数是不是真的有七颗星星。
班里的女孩子打碎了一面镜子，一块残片落在他们脚下，周嘉屿捡起来玩了一整天，秋天的阳光和煦温暖，小块的光斑落在陆洵面前的草稿纸上。
他抬起头，周嘉屿眼里突然满是惊喜。
“同桌你看，彩虹！”
已经有些泛黄的墙上映出一道七彩的光芒，照亮了那块小小的角落，他额头的伤还没完全好，贴着块史迪奇图案的创可贴。
陆洵伸手按住过于兴奋的同桌，“校医让你不要乱动，小心脑震荡。”
周嘉屿缩回脑袋，他一见到医生就怵得慌，生平最怕闻到医院的味道，那股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腐烂和绝望气息。
很多年后，面对陆洵的问题，周嘉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许有些事情不是他喜欢或者不喜欢，到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了，只希望能治好赵美林的腿。
周嘉屿只是掉书袋一样拿出那套说辞，医生很好，很体面很稳定很伟大……
陆洵眸子黯了黯，那边周嘉屿已经结束了对话，跟他说了晚安。
陆洵：教务老师说，明天只是初步的意向，在系统填报的才算最终志愿，你可以多看看，综合考虑。
心里总有些莫名的滋味，又无法言说。
熬了大夜，第二天周嘉屿顶着黑眼圈洗漱，周爸给他和杨明买了早饭就准备去上班了。
“佳佳，志愿的事情我们慢慢商量，爸爸再跟同事咨询咨询。”周爸叮嘱了一句，杨明啃着鸡蛋饼，含糊不清地看着对面的周嘉屿。
“老周，你想学什么？”
周嘉屿现在极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灌了半杯豆浆下肚，“没想好。”
“还没想好啊！”杨明说，“你数学物理不都挺好的。”
“我可不想秃头……”周嘉屿想到班主任老王那锃亮的大脑门，心生犹豫，转念又想起骨科那位地中海造型的主任医生，嘴里的鸡蛋饼突然苦涩了起来。
“我去学校，你回家还是待在我家？”周嘉屿转移话题，“要不跟我一起去学校？”
“我才不去，省得看见老王又被他抓着不放。”杨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在你房间里打会游戏再回家。”
周嘉屿抓了个斜挎包就准备出门，在便利店门口被赵美林看见了。
“佳佳。”她今天换了身素净的裙装，挽起头发，仔细看还能发现化着淡妆，突然间像是年轻了十岁。
“妈妈陪你一起去学校。”赵美林拎着包，像是一直在门口等着周嘉屿来，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坚定。
“妈——”周嘉屿面露难色，“老师没说要家长一起去。”
“老师也没说家长不能去吧。”赵美林不由分说地挎住儿子的手，像是准备征战沙场的将军，下军令道：“走吧！”
附中这会还没放暑假，上课时间，学校里很安静，只有操场上有几个体育生在跑步。
“周嘉屿妈妈！”
周嘉屿还是第一次在老王脸上看到这种洋溢的笑容，眉飞色舞到五官都有些飘了起来。
他刚刚进校门的时候没见到何溪，这会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已经到了。
“王老师！”赵美林也热情地迎了上去，两个人就跟多年未见的亲兄妹重逢似的。
“我一直在这等你们呢，今年我们附中考得啊特别好，这也多亏了你们家长平时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在家里对孩子严加管教。”老王说，“招生组的老师现在在一中教务处那边，我陪你们一起过去。”
“哎呀，真是麻烦您了。”赵美林喜笑颜开，“我们哪懂什么管教孩子啊，还是老师们平时教得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夸个没完，几步就踏进了一中的校园。
同一个地方，学校和学校之间差距并不大，无外乎是大同小异的教学楼，道路旁永远在掉叶子的香樟树，穿着校服面目模糊却又青春洋溢的学生们……
“今年我们附中考得最好的就是周嘉屿了，还有七班一个女孩子。”老王如数家珍般给赵美林介绍今年的战绩。
赵美林想了一下，问：“是不是叫何溪的啊？”
“就是她，平时成绩就一直很稳定，也是意料之中的。就是听说为了报专业的事情就家里人吵了一架，昨天晚上跑出去了，急得她班主任连夜在外面找，现在的小孩子和家长啊，沟通方式有问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老王说得起劲，那边赵美林日有所思地看了眼走在一旁的儿子。
好小子，考场得意情场也得意。
赵女士还不知道她的“儿媳”另有其人[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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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