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栏杆被风吹雨打，已然染上了锈斑，周嘉屿扶上的那截恰好松动了，重心一下子不稳，岸边的碎石子簌簌往下落，砸在冰冷的江水里，几乎没有声响。
半只脚悬在空中，留下劫后余生般的急促心跳。
幸而陆洵在后面及时抓住了他，温热的手掌贴在周嘉屿胳膊上，由于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
把人拽回岸边，周嘉屿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胳膊那一截被抓得生疼。
“没事吧？”陆洵眉头皱起，眼神牢牢钉在周嘉屿有些发白的脸上，虽然在夜色中，依旧能看出对面的人脸色不佳。
想到自己刚刚的尖叫声，周嘉屿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没什么，脚滑了一下，我们继续……”
他越是想强装淡定，老天爷越是跟他过不去，一迈腿，刺痛感瞬间从脚上弥漫开来，疼得他咧了一下嘴。
“脚崴了？”陆洵蹲下身，伸手去碰周嘉屿的脚踝，这动作让周嘉屿吓了一大跳，拖着腿往后退了半步。
“没事，可能刚刚崴了一小下，我缓一会就好。”身边没有着力点，样子有些狼狈。
陆洵没说什么，站起身扶住他，“先下去找个地方坐会。”
他犹豫了会，轻声道：“要我背你吗？”
夜风吹在脸上已经是十足的凉意，陆洵把旁边人挽起的袖子拉下来，遮住被他攥得发红的肌肤，这一套动作就像是在照顾不知冷暖的小孩子。
“我能走。”周嘉屿默默咽了咽口水，手心握紧了些。明明是出来帮忙的，怎么把自己整成病号了，这多耽误事啊！
周嘉屿悄悄观察陆洵的表情，没看出什么不耐烦来，他半条胳膊架在陆洵脖子上，后者微微弯着腰，扶着他下台阶。
十几级台阶变得无比漫长，像走不完的天梯，贴着陆洵后颈的那块布料似乎都被捂热了，温度传递到皮肤上，无端让人觉得熨帖。
周嘉屿心里翻滚着乱七八糟的思绪，头一抬，看到凉亭边站着个白色人影，险些又喊出声来。
他的异样情绪陆洵自然也感知到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愣了一下神。
何溪是听到周嘉屿那声尖叫跑出来的，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股子纷乱情绪被风吹得凌乱，突然看到自家表哥出现心里又有些慌乱，像做错了什么事情。
“何溪！”周嘉屿怕她要跑，拖着崴了的脚想加快速度，奈何半边身子架在陆洵身上，失去了行动自由。
那边何溪却没有动作，过了会缓缓向他们走来了，低着头，眼眶泛红。
陆洵没责备她意气用事离家出走，也没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淡淡的一句：“回家吧，外婆在家等你。”
何溪更想哭了，周嘉屿在兜里掏了半天拿出包纸巾递给她，何溪这才注意到面前两个人有些奇怪的……姿势，抽了抽鼻子，小声问周嘉屿：“你怎么来了？”
周嘉屿沉默了一下，要是何溪知道许多同学都出来找她，估计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就只是支支吾吾搪塞了一下。
“我找他帮忙的。”陆洵拉住周嘉屿一截手腕，“刚刚他脚崴了，我先……”
手机铃声适时的响起，周嘉屿接起，是杨明大喘气的声音。
“我到了，你们在哪呢？”
这是周嘉屿第一次觉得奸商也有如及时雨般的时刻，他才不想掺和别人家的私事，赶紧说，“在公园里面，人找到了，你让司机等一会，我们马上就出去。”
听说他们已经找到何溪了，杨明声音都细了些，轻声轻语地说，“好，你们别着急，我就在江滨公园大门口等你们。”
周嘉屿抽出自己的胳膊，试图自己独立行走，又被陆洵一把扶住。
“别逞强，伤到骨头就麻烦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些不容置喙的强势，虽然不明显，却让跟在后面的何溪愣了一下。她记得，陆洵和周嘉屿不熟啊。
杨明靠在车门边，乍一看这奇怪的组合，恍了神。
陆洵拉开后面车门，对杨明说：“借过一下，他脚崴了不方便。”
“哦哦。”杨明如梦方醒，脑子里一时也没反应过来陆洵在说谁，只是下意识让出半个身位，又给最后面的何溪拉开副驾驶的门。
“谢谢。”何溪对他点点头，嘴角扯起一点礼貌的微笑。
“怎么回事啊？”
杨明坐进车里，给周嘉屿发消息，“陆洵也在？你还受伤了？”
何溪脸色苍白，被风吹得身上发冷，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杨明眼珠子乱转，看到周嘉屿穿着外套，那外套并没有披在校花同学身上，心里安慰了许多。
鱼：路上遇到的。
鱼：在江边打滑崴了脚，没什么事。
气氛很沉闷，杨明觉得这世界真是玄幻，他一个学渣在三个学霸堆里，三位学霸都面色沉重……这三个人的高考分数，平均比他高两百分。
“何溪，你到哪，先送你回去吧？”杨明清清嗓子。
坐在前面的纤弱女孩回头看了眼陆洵，报了个地址，又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周嘉屿闭着眼睛养神，这个点他也是真的困了，还有就是陆洵一直在发消息，他离得太近，目光稍微偏一点就能看见，总有种窥探别人**的感觉。
“先送周嘉屿回去，他脚受伤了。”陆洵开口，旁边装睡的人睁开眼睛，黑色瞳孔微动。
“不用，你们先回去吧，这边离你家也近一些。”周嘉屿瞥了眼杨明，“我脚没多大事，杨明把我扶上楼就行了。”
“对对对，我力气大。”杨明应声，“这么晚了你们早点回家休息。”
陆洵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了周嘉屿一番，像是很不放心，最后才轻轻点了下头。“回去之后还疼的话冰敷一会，不要碰热水。”
周嘉屿很乖巧地点了头，心想陆洵这人还挺细致的，换成杨明知道他腿没断估计也就放心了，哪还记得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
车停在桂花树下，透过车窗看到三楼的灯还亮着，何溪下车，走之前还不忘跟后座两个人道谢。
杨明嘴都咧开了，连声说没关系，他平时就是夜猫子，就喜欢晚上在外面玩。
周嘉屿简直想把自己耳朵堵上，侧过头去不想看这人没节操的样子。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周嘉屿松了口气，那边杨明也收回目光，突然凌厉地看向好友。
“你……”
“我怎么了？”周嘉屿皱眉，眼底有些疲倦。
“你什么时候跟陆洵关系这么好了，他还扶着你，还嘱咐你回家冰敷。”杨明听陆洵那话，都觉得里面裹着一层腻死人的温柔。
周嘉屿语塞，眼神飘了一下，“我帮他找妹妹受了伤，他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吧。”
杨明划拉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也没再反驳，只是说：“我就是感觉你跟陆洵不大对劲，一中那些人都说他挺冷的，怎么每回遇到你他都很热心肠啊。”
有吗？
周嘉屿想了想，好像是不太冷。
“老周，你说何溪回家之后跟她妈妈会不会又吵起来了啊。我真是不明白，这么漂亮优秀的女儿还不满意啊，我要是有何溪十分之一我爸估计都让我继承家产了。”杨明很快忘了陆洵的事，开始絮絮叨叨起何溪，“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她那么聪明什么学不会……”
周嘉屿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子了，好在车只是拐了几个弯就到了自家小区楼下。
杨明走出来两步又想起来要照顾病号，周嘉屿却摆了摆手让他起开。
“没那么严重。”他挪动了一下脚步，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这一晚上十分不太平，闹到现在都两点了，当然也不能让杨明这个点还打车回去。
周爸从睡梦中醒过来，开灯看了眼两个小伙子，说了句“来家里玩啊，冰箱里有夜宵你们自己热着吃。” ，就又回去睡觉了。
“有冰袋不，给你敷敷？”杨明想起陆洵的话，问了句。
冰袋是没有的，换成了冻得很坚硬的矿泉水，贴着一层布料刺｜激感十足。
杨明非常熟练地开柜子打地铺，他考得不好出来躲躲的时候都是睡周嘉屿这，但周少爷毛病也多，不愿意跟别人睡一张床，还总嫌他打呼。
“还看手机呢，你们明天早上不去学校吗？”
杨明躺进自己铺好的被子里，周嘉屿关了灯，外面月光突然又明亮起来，洒进窗台。
他其实想问问陆洵回去之后怎么样了，又没有立场开口，只得努力酝酿睡意，脑子里却一刻不停地闪过今天晚上的对话。
陆洵问他，有什么真正喜欢的东西吗？
心里突然就觉得很沉重，像最酸的地方被掐了一把，找不出个答案。
陆洵：到家了吗？脚怎么样了，肿得厉害吗？
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起来，周嘉屿一把划拉过来。
鱼：到了，还好，睡一觉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那边没有立刻回复，周嘉屿打了一行字又删掉。其实他挺想跟陆洵聊聊，也没有什么说得出口的理由，就是莫名燃起了一股倾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