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至影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屋里走,怀里的人轻飘飘的。
“让你在屋里等偏不听。”他嘴上数落,脚下步子却稳又快。
姜稚梨把冰凉的脸往他颈窝里埋,小声嘟囔:“谁让你回来这么晚。”
炉火烧得正旺,谢至影把她放在软垫上,又扯过狐裘把她裹成个球。
低头一看,她耳朵尖和鼻头都冻得红彤彤的,衬着雪白的皮毛,活像年画上的糯米娃娃。
他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姜稚梨茫然地“望”向他:“笑什么?”
谢至影屈指弹她鼻尖:“笑我家夫人娇气,吹阵风就红鼻子红眼。”
说着把她的手拢到自己掌心焐着,“改明儿给你做个面罩,只露双眼睛。”
姜稚梨抬脚轻轻踢他小腿:“嫌娇气别抱呀。”
谢至影顺势抓住她脚踝,发现连袜子都潮了,眉头立刻拧起来。
他单膝跪地,直接把她冰凉的脚塞进自己怀里贴着中衣暖着。
“抱,怎么不抱?”
他仰头看她,眼底映着炉火的光,“娇点好,省得整天想往外跑。”
姜稚梨脚心贴着他滚烫的皮肤,连脚趾都蜷起来。
窗外北风呼啸,她却觉得连骨头缝都暖透了。
姜稚梨正被谢至影圈在暖炉前烘着手,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
不是风吹的那种凉,而是一种被阴影笼罩的感觉。
她看不见,但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谢至影沉稳温热的气息之外,不远处还有一道冰冷沉寂的存在感。
那道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她天生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她下意识地往谢至影怀里缩了缩,小声问:“夫君,屋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谢至影挑眉,有些意外于她的敏锐。
他还没开口,那道阴影便主动向前挪了半步。
那声音恭敬却没什么温度:“属下暗一,惊扰夫人了。”
姜稚梨循着声音“望”过去,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她能感觉到那声音的主人正微微躬身向她行礼。
这人说话的方式很特别,简洁,直接,每个字都像是衡量过的,不带多余的情绪。
谢至影捏了捏她的手,解释道:“嗯,是暗一。自己人。”
他的语气很随意,显然对暗一的出现习以为常。
姜稚梨心里却是一动。
她虽然失明失忆,但某些本能还在。
这个叫暗一的人,身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种长期游走在生死边缘,与危险共处后沉淀下来的冷冽和肃杀。
这绝不是普通护卫该有的气息。
她压下心头的异样,“暗一护卫?你是夫君的朋友吗?”
暗一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才一板一眼地回答:“属下是主子的人。主子命属下护卫夫人周全,今日由属下护送夫人前往医馆。”
直接点明了隶属关系和此行目的。
姜稚梨心想,这人真是一丝不苟。
她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浅笑。
“有劳你了。只是去医馆而已,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她这话也是说给谢至影听的,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
暗一却回答得极其认真。
“主子的安危,重于一切。夫人安危,亦属分内之事。”
言下之意,保护她就是保护谢至影的一部分,不容有失。
谢至影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微微勾起。
他喜欢看姜稚梨这种带着点试探的小心思,也欣赏暗一的绝对忠诚和直接。
“听见没?”谢至影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姜稚梨的发顶。
“暗一可是我手下最得力的人,有他跟着,我才放心。”
这话既是安抚姜稚梨,也是对暗一能力的肯定。
姜稚梨心里却更加疑惑了。
最得力的人?
一个气息如此阴沉,显然擅长隐匿和杀戮的人,用来护送她去医馆?
但她面上不显,只是乖巧地点头。
“嗯,都听夫君安排。”
回春堂不愧是京城第一医馆,气派非凡。
朱漆大门敞亮,门口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鎏金匾额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混杂着檀木和草药的味道。
大堂内人来人往,抓药的伙计高声唱喏着药名,坐堂大夫的诊案前排着长队。
暗一将马车稳稳停在街角,动作利落地跳下车辕,为姜稚梨掀起车帘。
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即使穿着寻常布衣,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也让人侧目。
“夫人,到了。”
暗一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他伸出手臂,示意姜稚梨扶着他下车。
姜稚梨却轻轻摇头,摸索着抓住了盲杖。
“你在外面等我吧。”
她不想让暗一跟着,他那身肃杀之气,在这满是病患的地方太过突兀,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
暗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但他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退后一步,融入了街角的人流中,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姜稚梨身上。
姜稚梨深吸一口气,拄着盲杖,小心翼翼地迈上回春堂高高的门槛。
她今日穿了一身谢至影为她新裁的衣裙,料子是上好的湖蓝色软烟罗,虽不张扬,但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价值不菲。
脸上覆着轻纱,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虽无神采却形状优美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稳。
盲杖点在地板上,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叩、叩”声。
这声音,和她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装扮与气质,很快便吸引了大堂里不少人的注意。
起初只是好奇的打量。
毕竟,一个衣着华贵,气质出众的盲女独自来医馆,本就少见。
但很快,窃窃私语声便如同蚊蚋般,从各个角落嗡嗡响起。
一个抱着孩子的粗布妇人,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
“瞧见没?又是一个……啧啧,穿得人模狗样,可惜是个瞎子。”
她的同伴,一个脸颊瘦削的婆子,撇撇嘴,目光在姜稚梨身上逡巡。
“瞎子咋了?你看那身衣裳,够咱家吃半年了!指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养在外头的,见不得光,才遮着脸呢!”
“我看也是,”另一个等着抓药的中年男人凑过来,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正经人家的夫人小姐,哪个不是前呼后拥的,哪有自己拄着棍儿来的,瞧她那走路的样儿,扭扭捏捏的,保不齐是勾栏院里出来的,攀上了高枝儿,眼睛弄瞎了,主子嫌晦气,打发来看病的。”
这些话语,悄无声息地缠绕过来。
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刺耳。
“说不定是给人做外室,被大妇发现了,下了毒手弄瞎的……”
“长得肯定不差,不然哪能穿金戴银?就是命不好,享不了这福分。”
“哼,靠着身子换来的富贵,能长久才怪!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议论越来越不堪入耳。
有人同情,但更多的是带着恶意揣测和幸灾乐祸。
在她身上编织了一个香艳又悲惨的故事。
姜稚梨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面纱下的嘴唇抿紧了几分。
她不是没有预料到会引来议论,但亲耳听到如此恶毒的猜测,心脏还是闷闷地疼。
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她只是挺直了脊背,继续朝着记忆中医馆伙计指引的路前进。
每一步,都走得更加坚定。
她知道,在这些流言蜚语背后,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和必须走下去的路。
她的骄傲和尊严,不允许她被这些无聊的议论击垮。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在二楼一间僻静的诊室窗外,一道深沉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靖安侯世子顾珏,今日恰好在回春堂随一位名医学徒。
他原本只是在窗边翻阅医案,却被楼下大堂的骚动和那道独特的蓝色身影吸引了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