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梨拄着盲杖,一步一步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楼梯铺着厚实的地毯,几乎听不到脚步声,这与一楼喧闹截然不同。
空气里的药香也更浓郁了些,还夹杂着一些名贵香料的味道。
显然,二楼是专为富贵人家设的雅间。
她一上来,那些原本在一楼还稍微压着点的议论声,此刻几乎是不加掩饰地飘进她耳朵里。
“嗬!还真敢上来?知道这儿看次诊要多少银子吗?”
一个尖细的女声响起,带着夸张的惊讶。
“穿成这样,怕是连脉枕上的金线都摸不起吧?”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满是讥诮。
“说不定是上来找哪位恩客的,可惜啊,这儿都是来看病的爷们,谁有工夫搭理一个瞎子。”
“我看是走错地方了,伙计呢?也不拦着点,什么人都放上来,平白拉低了咱们的档次。”
二楼果然清静许多,人也少,但正是这份清静,让每一句充满恶意的低语都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姜稚梨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扎在她身上。
她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声音,心里默念着暗一的交代:二楼最里面,顾大夫,擅长眼疾。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往里走,盲杖在前面试探着。
可二楼回廊曲折,房间又多,她走了几步便有些迷失方向。
耳边是那些挥之不去的议论,眼前是永恒的黑暗,一种无助感悄然蔓延。
她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决定问路。
她侧耳倾听,感觉到不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个女子。
姜稚梨朝着那个方向,微微侧身:“这位姐姐,打扰了,请问顾大夫的诊室在哪个方向?”
那脚步声顿住了。
紧接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哎哟!谁是你姐姐?乱叫什么!脏死了,别碰我!”
姜稚梨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像避瘟疫似的猛地后退了一步。
她伸出去准备示意方向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那女子似乎还不解气,声音又拔高了些,像是故意要让周围人都听见。
“一个瞎子,跑上来添什么乱,顾大夫也是你能找的?那可是给宫里贵人看病的圣手!赶紧下去,别在这儿挡道!”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还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嗤笑。
姜稚梨站在原地,面纱下的脸颊微微发烫。
但她只是慢慢收回了手,紧紧握住了盲杖,低声说了句:“抱歉,打扰了。”
然后,她不再试图询问,只是凭着感觉和记忆,继续固执地朝着走廊更深安静的方向挪去。
背影在那些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肯低头的倔强。
而在走廊另一端,一扇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刚刚结束诊治的顾珏正要送一位病人出来,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温润的眉头微微蹙起,看着那个在流言蜚语中艰难前行的蓝色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姜稚梨站在原地,四周的窃窃私语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孤立无援。
她正犹豫着是否要唤暗一上来,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托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肘。
那力道很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位夫人,可是在找顾大夫?”
一个温和清润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如春风拂过琴弦,“在下便是。”
姜稚梨一愣,下意识地“望”向声音来源。
她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声音的主人离她很近,身上带着淡淡的干净的草药香,与这医馆里的其他气味都不同。
“我……”她一时语塞,没想到要找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夫人这边请。”
顾珏没有多言,只是自然地引着她的手臂,带着她转身,走向走廊深处。
他的动作轻柔而克制,没有丝毫冒犯之意,却有效地为她隔开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和议论。
他的诊室在最里面,推开门,一股更浓郁的书卷和药香扑面而来。
他扶着她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
“夫人稍坐,容在下净手。”
顾珏的声音依旧温和。
他走到一旁的水盆边,传来轻微的水声和皂角的清香。
姜稚梨安静地坐着,她能感觉到这个顾大夫与之前遇到的那些人截然不同。
他的温和不是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涵养。
水声停了,脚步声靠近。
顾珏在她面前的诊凳上坐下,隔着一张诊案。
“夫人,”他开口。
“恕在下冒昧,您独自一人前来?身边似乎未有仆从相伴。”
他问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一个盲女,来这样的地方,无人陪同,实在不合常理。
姜稚梨沉默片刻。
“本以为自己可以,看来,是高估自己了。”
她没有解释原因,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顾珏心中微微一动,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他没有追问,转而说道:“夫人,接下来需要为您检查眼周穴位和瞳仁反应,这面纱恐怕有些不便。”
他的语气依旧礼貌,“在下需为您取下,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姜稚梨点了点头:“有劳大夫了。”
顾珏倾身上前,动作极其轻柔地,解开了她耳后系着的面纱结。
轻纱滑落的一刹那,顾珏准备收回的手,几不可察地顿在了半空。
即使他自幼见惯京中贵女,阅遍诗书中所描绘的绝色,此刻呼吸也不由得一滞。
眼前的女子,肌肤胜雪,莹润得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透出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近乎透明的白皙。
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下巴尖尖的,带着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最令人惊叹的是她的五官,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精致。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安静地垂覆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虽然那双眸子此刻黯淡无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却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了一种破碎易碎的美感,让人心生怜惜,不敢亵渎。
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清纯得像清晨带着露珠的白茶花,可眉眼间又隐约透着一股历经世事的淡漠哀愁。
顾珏迅速收敛了心神,暗自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医者应有的平静。
但心底某个角落,已悄然印下了这张倾城的容颜。
他移开目光,语气依旧专业温和:“夫人,请放松,我们开始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