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妻强娶:被疯批太子藏在渣夫家隔壁》 第一章 盲女重生 “乖,叫出来。” 山里的风凉飕飕的,可屋里头热得厉害。 姜稚梨死死咬着嘴唇,就是不吭声。 疼得她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她硬是忍着,连呼吸都憋着。 男人低低笑了,凑过来亲她汗湿的鬓角。 “卿卿,都第几回了,怎么还这么生涩。” 这已经是今晚第五次了。 他体力好得吓人,一得空就把她往床上带。 前天腰还酸着,昨天腿软得下不了榻。 姜稚梨心里清楚,她认识这个男人,满打满算才三天。 她重生了,重生成了一个瞎女。 本来她是京城姜家那个没人要的嫡女,一觉醒来,却成了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还多了个夫君。 姜家算不上什么大门户,在京城也就有点小名气。 亲娘死后,她就被扔去和下人们住,吃馊饭,挨打受气,什么京城才女,活得连狗都不如。 和靖安侯府那门亲事,还是她娘生前定的。 从十岁定亲,到十七岁嫁人,十八岁怀上孩子,十九岁丧子。 姜稚梨每一步都被人算计得明明白白。 直到丈夫灌她毒酒,直到他牵起庶妹姜芸的手,直到她看见自己孩子冰凉的小身子……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棋子。 姜稚梨死在十九岁冬天,被她的心上人和亲庶妹活活烧死。 也许是她恨意太深,老天都看不过眼,竟让她重活一次,回来报仇。 现在这身子也叫姜稚梨,眼睛看不见,她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她那个夫君谢至影却说,她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一颦一笑间,自带江南烟雨般的温婉灵气,是个绝色佳人。 说的时候,还握着她的手摸自己的脸。 皮肤是挺滑的,被他养得不错。 谢至影说她摔了头,忘了前事。 但她心里门儿清:她是姜稚梨,不是他的姜稚梨。 …… “别走神。” 谢至影不喜欢她这时候分心,动作更重了。 姜稚梨脚趾都蜷了起来,脸上烫得厉害,“夫君……真的不行了……太疼了……” 除了床上这事,他平时对她都很温柔。 今晚不知怎么了,要起来没完没了。 她实在受不住,凭着感觉伸手摸到他脸颊,声音发颤地求他。 谢至影喘着气,扶着她腰的手更用力了。 “再忍忍,卿卿……就快好了。” 两人身上烫得不对劲。 姜稚梨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被下药了?” 谢至影闷哼一声,没否认:“嗯。” “那、那也不能这样……”她带着哭腔,话都说不连贯。 可他根本没停。 姜稚梨一直不清楚谢至影到底是做什么的。 只感觉他有时早出晚归,身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尽管他每次都会刻意清理。 他只说,他们是一对住在乡下的寻常夫妻。 她现在也没心思琢磨谁给他下药。 他今晚太疯了。 她最后疼得直接晕了过去。 …… 屋里头姜稚梨总算昏睡过去了。 谢至影手上动作很轻,给她掖好被角,低头亲了亲她额头。 结果一转身关上门,脸就冷下来了。 沈聿在院子里都快等成长颈鹿了。 这位爷可是当朝太子啊,结果呢?天天窝在这小破地方装穷猎户。 沈聿实在没忍住,直接开炮:"殿下,您图啥啊,京城里多少贵女排队等着您看一眼,您倒好,在这伺候个有夫之妇,还是个生过孩子的。" 谢至影没接话,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茶具都是粗陶的,跟他东宫那些玉器根本没法比。 沈聿看着都憋屈。 上次见殿下用这么寒碜的玩意儿,还是八年前在北疆打仗的时候。 "八年!您惦记她整整八年!" 沈聿简直要抓狂,"当初要不是老侯爷抢先订亲,您至于到现在还打光棍吗?现在好了,人家都死过一回了,您还念念不忘。" 谢至影"啪"地放下茶杯,眼神冷飕飕的。 "她本来该是我的妻。" 沈聿顿时没声了。 他想起那天谢至影听说姜稚梨葬身火海时的样子。 一向沉稳的太子直接捏碎了玉佩,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都没感觉,连夜带暗卫闯进火场捞人。 最绝的是后来。 谢至影把烧得就剩半口气的姜稚梨抱回来,全北魏的神医都被他绑来了。 老头儿抢救了三天三夜,出来的时候腿都是抖的:"再晚半柱香时辰,华佗再世也救不活!" 最后人救活了,眼睛瞎了。 谢至影倒好,直接骗人家说"我们是夫妻"。 沈聿当时听到这句差点从房梁上摔下来。 这操作也太骚了。 "您就编吧。" 沈聿翻了个白眼,"等哪天她眼睛好了,看您怎么解释床头藏着的夜明珠。" 第二章 沈宅 姜稚梨在黑暗里又闻到了那股味道。 是柴火味,还夹着姜青璃身上的茉莉香。 她感觉自己飘在空中,看不见,但耳朵里塞满了声音。 “姐姐这双手,也就配擦地了。” 水哗啦泼在地上。 姜稚梨的指尖猛地一缩,梦里那种冰凉的触感太真实了,就像又摸到了苏府后院冻手的青石板。 然后她听见了囡囡的哭声,很细弱。 接着是茶盏摔碎的脆响,丫鬟夸张的惊叫:“哎呀,小小姐怎么往茶水上撞!” 梦里的她发疯一样想扑过去,可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 倒是在现实里,她胡乱挥动的手撞上一片温热的胸膛。 “又魇着了?” 谢至影的声音带着睡意,手臂却习惯性地圈紧她,掌心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他的心跳声又稳又重,咚咚地敲着她的耳膜。 姜稚梨喘着气,把脸埋进他怀里。 他中衣上有股淡淡的皂角味,这是她如今最熟悉的气息,把她从梦魇的血腥气里硬生生拽了回来。 “嗯,”她含糊地应了声,“梦见被关在漏雨的柴房。” 谢至影低低“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但他搂着她的胳膊紧了紧,下巴蹭过她的发顶。 黑暗中,姜稚梨感觉他另一只手在被子里摸索着,找到了她抽筋的小腿,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他的手掌很粗糙,带着练武留下的茧子,揉在酸痛的肌肉上,有点疼,又奇异地让人安心。 “天快亮了,”他说,“沈聿那边派人催了,今日得搬过去。” 姜稚梨对沈聿印象不深,只记得谢至影偶尔提起,口气像是很熟的朋友。 等坐到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姜稚梨全靠耳朵和鼻子分辨情况。 车轱辘声在空旷处和狭窄处回声不同,她猜是出了他们住的偏僻小巷,走到了大街上。 空气里的味道也从泥土草木气,渐渐混进了早点摊子的油烟味,人声马嘶。 谢至影一直握着她的手。 马车每次转弯或颠簸,他都会稍稍用力稳住她。 走了有一会儿时间了,终于停下。 谢至影扶着她下车,她脚踩在地上,感觉到是平整的石板路。 空气里有新漆和木材的味道。 “到了,”谢至影引着她往前走。 “沈聿说这院子久无人住,委屈卿卿暂时打理。” 搬到新宅的第一晚,姜稚梨就觉得谢至影不太对劲。 这人从傍晚起就有点躁。 给她夹菜时筷子碰得碗边叮当响,沐浴后头发也没擦干,水珠滴到她颈窝里,凉得她一哆嗦。 “累了,歇吧。” 他声音有点哑,吹了灯就把她往床上带。 姜稚梨心里咯噔一下。 这架势太熟悉了,跟上次他被下药时有点像,但好像又不太一样。 至少这回他还知道先把她头发从枕头底下捋出来,免得压疼了。 可一开始就收不住。 他吻得又急又重,手掐在她腰上,像是要把白天的躁意都发泄出来。 姜稚梨眼前发黑,只能感觉到他滚烫的皮肤和撞得她生疼的骨头。 “谢至影……”她喘不过气,手指胡乱抓他后背,“你轻点……” 他好像没听见。 反而把她一条腿抬起来架在肩上,进得更深。 姜稚梨疼得眼泪直冒,恍惚间听见隔壁似乎有婴儿啼哭。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别分心。”他忽然咬她耳朵,热气喷进来。 一只手摸到她脸上,有点糙的指腹抹掉她的眼泪。 “哭什么?”他声音低低的,动作却一点没放慢。 姜稚梨突然有点委屈。 这男人白天还细心给她指路,怕她磕着碰着,晚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她张嘴想骂人,却变成断断续续的呜咽。 后来他好像终于缓过劲了,速度慢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汗湿的脖子。 姜稚梨刚松口气,结果这人又贴着她耳边哑声问:“卿卿,我是谁?” 这什么问题! 她气得想咬他,却被他顶得音调都变了调:“谢、谢至影……” “嗯。”他好像满意了。 “等等,”姜稚梨推他肩膀,“被子……” 根本没用。 这人啃着她锁骨含糊道:“冷就抱紧我。” 确实不冷了。 没一会儿两人都汗涔涔的。 姜稚梨瞎了以后耳朵特别灵,此刻却宁愿自己聋了。 木床吱呀吱呀响,吵得她头皮发麻。 “轻点……这床要散了……” 她去捂他嘴,反被咬住指尖。 谢至影低笑,汗珠子滴在她眼皮上。 “沈聿挑的家具,确实不结实。” 动作却更凶了。 她突然想起白天的事。 谢至影下午消失过一刻钟,回来时身上沾了股陌生的沉水香味。 现在这味道混在情欲的气息里,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你见沈聿了?”她断断续续地问。 “怎么猜到的?”他声音发沉。 她被撞得音节破碎:“香味,和你平时……不一样……” “狗鼻子。” 细细吻她眼角,动作慢得磨人。 “他隔着屏风说了两句话。” 指尖突然摸到他后颈一道结痂的划伤,新伤。 姜稚梨心头一跳:“你们打架了?” 谢至影没答,只是捏着她手腕按在枕边,十指相扣。 这个姿势让她完全敞开着,羞得脚背都绷直了。 “卿卿,”他忽然在黑暗里问,“如果有一天你能看见了,你最想见谁?” 姜稚梨眼前闪过囡囡的小脸,喉咙发紧。 还没开口,他却突然堵住她的唇,像是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结束的时候,谢至影打水给她擦身,帕子过处火辣辣地疼。 这人白天装得人模狗样,晚上疯起来根本是条狼。 他搂着她睡时,手指还无意识卷着她头发。 姜稚梨昏睡过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要提醒谢至影修床脚。刚才好像真的听见木头裂了声。 第三章 再遇渣夫庶妹 谢至影一大早就没影了。 姜稚梨摸着墙慢慢走。 这宅子静得吓人,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啥也听不见。 不是说沈聿是个有钱朋友吗,怎么连个端茶送水的下人都没有。 她甚至有点怀疑,谢至影是不是把她骗到什么荒宅来了。 可走着走着,她觉得不对劲。 这屋子……太顺脚了。 她是个瞎子,走路全凭感觉和记忆。 可在这里,她伸手往前探,从没撞到过突然多出来的椅子凳子。 转弯的地方,墙角都磨圆了,包着软布,门槛几乎感觉不到,抬脚就能过,绝不会绊倒。 这感觉太怪了。 就像有人提前摸清了瞎子怎么走路,把所有的磕绊都扫干净了。 她摸到窗边,指尖碰到冰凉的陶盆,一股熟悉的香气钻进鼻子。 是姜花。 她心跳漏了一拍,这是她娘最喜欢的花,香味特别,京城其实不常见。 厨房在哪儿?她凭着习惯往左拐,数着步子。 果然,大概走到第七步,手就碰到了桌子。 桌上有个陶壶,她摸过去,壶是温的。 倒了一杯,水温正好能入口。 一切都太顺手了,顺手得让她心里发毛。 这哪里像别人家的宅子,简直像照着她肚子里的蛔虫盖的。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墙外隐隐约约飘来说话声,像是两个婆子靠在墙根闲聊,声音挺清楚。 “听说隔壁苏府那位夫人又快生了吧?真是好福气。” 姜稚梨的手一抖,茶水溅了出来。 “福气?啧,你是没见之前那位原配姜氏死的多惨。” 原配姜氏……姜稚梨浑身一僵。 “嘘!小声点!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位虽是续弦,可听说以前就是苏大人的心上人呢,还是原配的亲妹妹。” “哎哟,这关系乱的……” 墙外的议论还在往耳朵里钻。 姜稚梨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冰冷的石板透过薄薄的衣衫,却比不上她心里冒出的那股寒意。 原来隔壁就是苏睿和姜青璃的家。 老天爷这安排,真是讽刺得让人想笑。 谢至影回来时带了包糕点,油纸包一打开,甜香味就飘过来。 “尝尝,沈聿送的。” 他捏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姜稚梨咬了一小口,眼皮轻轻一跳。 这糕点入口即化,甜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茶香,是她前世在宫里尝过的玉露团,寻常富贵人家根本见不到。 她垂下眼,慢慢咽下去:“沈公子破费了。” “他钱多烧的。”谢至影语气平常,又喂她一口。 姜稚梨假装不经意地问:“方才外面吵吵嚷嚷的,可是有什么喜事?” 她感觉到谢至影的动作顿了一下。 但他声音还是温温润润的:“隔壁苏府添丁,快满月了。” 他替她擦掉嘴角的碎屑,“外面搭了戏台,想去听听热闹么?” 姜稚梨点了点头。 谢至影给她戴上面纱,扶着她出门。 刚站定,就听见姜青璃那娇滴滴的嗓音飘过来:“夫君你看这孩儿,眉眼多像你。” 这声音,这语调,和她被烧死前听到的一模一样。 苏睿呵呵笑着:“辛苦夫人了。” 恶心。 姜稚梨胃里一阵翻腾。 面纱下的脸冷冷的。 那两人果然注意到了他们。 脚步声伴着环佩轻响靠近,姜青璃那刻意放柔的嗓音先飘了过来。 “这位便是新搬来的邻居吧,妾身苏姜氏。” 姜稚梨立即感觉到谢至影扶着她的手紧了紧,但他并未出声。 她心里明白,沈聿这宅子地处金贵,规制比苏府高出不知多少。 他们以沈聿朋友的身份在这里暂住,苏睿这般凑上来,无非是想攀交情。 苏睿见谢至影不接话,语气更热络几分:“谢先生,谢夫人,三日后正是小儿的满月酒,二位定要赏光前来。” 姜稚梨尚未开口,姜青璃已亲亲热热地伸出手来拉她。 那保养得宜的手指带着凉意,触感滑腻。 “是呀,姐姐可一定要来。咱们往后就是邻居了,正该多走动才是。” 姜稚梨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恶心,反手轻轻回握住那只手,声音放得又轻又怯,带着几分盲人的无助与拘谨。 “夫人太客气了。我们一定备份厚礼。” “姐姐说厚礼可就见外了。说起来,姐姐这声音,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只是可惜,她福薄,去得早。” “诶呀,大喜事说这晦气话做甚。”姜青璃呸呸两声。 姜稚梨笑容不减,只是有些冷。 谢至影适时地揽住她的肩,“你眼睛经不得日光久晒,下次出门还是戴个斗笠。” 嗯,面纱只能遮住半张脸,苏睿还是能看见上半张脸。 哪怕只漏个眼睛,也遮不住姜稚梨的绝色倾城。 尤其是这段时间,她被谢至影养的极好,比以往更甚尤物。 苏睿的眼神一直在打量着姜稚梨。 谢至影心里不舒服,前夫妻有什么要见面的,他已经后悔带她出来看了。 “卿卿,我们走吧。” 姜稚梨点头,转身往回走时,姜稚梨还能听见姜青璃压低的声音飘过来。 “……个瞎子,神气什么……” 回到屋里,谢至影帮她取下帷帽。 “夫君,你不喜苏家?” 虽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他手指拂过她耳边,忽然停住:“嗯,不喜。” 姜稚梨顺势靠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前,闷声说:“为什么呀夫君?” 在她看来,谢至影是个很温润的人。 记得劫后苏醒那天,山间无儿无女的老伯一直给她送鸡蛋,说她身子骨弱的很。 谢至影很有礼貌,也回了不少礼,当然,老伯不要,是他硬塞的。 到苏家这就不一样了,苏府邀请参加满月宴,她这夫君可是懒得搭理一句话。 谢至影轻轻拍着她的背,“他们脏。” 顿了顿,“苏家也脏。” “卿卿,去苏家会污了你的身子。” 他不想让她去。 姜稚梨闭着眼,心里暖暖的。 “厚礼?当然要送,必须去。” 姜青璃,苏睿,等着收她的厚礼吧。 朱红木门“哐当”一声合拢,谢至影反手落了栓。 没等姜稚梨站稳,就被他一把按在冰凉的门板上。 “你跟他聊得挺欢?” 他声音沉沉的,带着热气喷在她耳后。 姜稚梨刚想解释,下巴就被抬起来。 吻堵住了她的嘴,不像平时那样温柔,倒像在啃咬。 她下意识往后缩,后脑勺却撞上他垫着的手掌。 “唔……别人看着……” 她偏头躲闪,反倒露出颈子。 谢至影顺势叼住她喉间软肉,含糊道:“看什么看,盲人还怕人看?” 姜稚梨被他这话气笑。 是了,她如今是个瞎子,可方才在门外,苏睿打量她的眼神仍让她如芒在背。 谢至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突然泄愤似的在她唇上磨了磨:“他看你一眼,今晚多加一回。” 她耳根发烫。 想起前世苏睿总嫌她像块木头,行房时连灯都不让点。 可谢至影不同,这人就连帮她穿鞋都要趁机摸两下脚踝。 “委屈什么?” 他忽然放轻力道,舌尖舔过她下唇破口,“他那样碰你袖子,我没剁他手算客气了。” 姜稚梨一愣,这才发现他生气的是姜青璃拉她手时,苏睿顺势拂过她袖口的动作。 这人怎么比她还记仇? “谢至影。”她刚开口,就被打横抱起来往内室走。 “叫夫君。”他踹开里间门,“今晚非得让你长记性。” “咳咳!” 院墙头突然传来清嗓子声。 沈聿蹲在墙头抛着颗脆枣:“光天化日的,老谢好歹挂个帘子?” 第四章 姜稚梨打听苏家的小心思 姜稚梨“嗖”地把脸埋进谢至影衣襟。 他倒是面不改色,顺手抄起窗边晾药的陶罐砸过去:“滚。” 沈聿人还没进来,声音先到了。 “谢兄!东西给你放院儿里了。” 屋里头,姜稚梨正被谢至影圈在怀里,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听见动静,姜稚梨把谢至影推开,脸上臊得通红,摸索着就要往旁边躲。 谢至影被她推得一愣,手下意识还护着她胳膊,眉头微皱:“慢点,当心磕着桌角。” 那桌子腿可是实木的,他昨天刚亲手包上软布。 姜稚梨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整理微乱的衣襟。 “你、你快去,沈公子肯定有正事找你商量。” 说着就用手轻轻推他后背,想把他往外赶。 谢至影刚想说什么,沈聿已经窜到门口,咧着嘴笑,一副“我啥也没看见”的表情,连连摆手。 “不打紧不打紧,嫂子你别撵他,我就是顺路过来瞅瞅,你们头天搬来,缺啥少啥不?”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拎着的大包小盒往桌上放,东西沉得桌子都闷响一声。 “喏,这是点心意。老谢这人粗枝大叶的,肯定想不周全。” 他哗啦一下打开一个锦盒,里头金簪玉镯闪闪发亮。 “姑娘家总得有点像样的头面。” 又踢了踢脚边一个大口袋。 “这些是些温补的药材,听说对眼睛好。” 最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个小匣子,里面是些时兴的胭脂水粉和精巧的珠花。 “这些个小玩意儿,嫂子闲着解闷玩儿。” 沈聿挠挠头,对着姜稚梨方向笑得憨厚:“嫂子,你别跟我客气。我跟谢兄过命的交情,他就你这么一个心尖上的人,那我肯定也得当亲嫂子敬着!有啥事尽管吩咐!” 谢至影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着沈聿献宝,要笑不笑地哼了一声。 “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那些药材,分明是他前几日让沈聿去寻的。 姜稚梨听着耳边叮铃哐啷的动静,又是金银又是药材还有胭脂,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小声道:“沈公子太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 “这有啥!”沈聿嗓门亮堂。 “嫂子你跟他客气啥?他的就是我的……啊不对,我的就是你的!你安心用着就行!” 谢至影终于慢悠悠开口,语气凉凉的:“说完了?东西送到,人可以走了吧?” 沈聿一听要撵他,立马耍赖,一屁股墩在门槛上。 “别啊谢兄!你看外头这雨大的,还刮阴风,我这时候出去非得冻病不可!你就忍心看你兄弟我顶风冒雨回去?” 谢至影简直给他气笑了:“搅了我的好事,还想蹭饭?” 姜稚梨听着他俩斗嘴,忍不住抿嘴乐了。 她摸索着朝沈聿方向说:“沈公子要是不嫌弃,就留下吃口便饭吧,暖和暖和身子。” “不嫌弃不嫌弃!”沈聿一骨碌爬起来,眉开眼笑,“嫂子手艺肯定好!” 谢至影立马扭头,语气都急了:“不行,你眼睛看不见,碰着烫着怎么办?” 他想起之前她只是摸黑倒杯水,手背就红了一小片,让他后怕了半天。 姜稚梨却挺坚持:“我都习惯了。再说,你不是把刀啊剪子都收起来了吗?这样,菜你帮我切好,肉你帮我腌上,我就光管下锅炒和调味,这总行了吧?” 她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你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呢。” 最后这句话戳中了谢至影。 他看着她微微仰起的脸,心里那点不情愿到底散了些,只好板着脸:“说好了,只准炒菜。沈聿,你滚进来烧火。” “好嘞!” 沈聿屁颠屁颠窜进厨房,抢过柴火就开始忙活,嘴还不闲着。 “嫂子你是不知道,老谢这人以前在……哎哟!” 谢至影面无表情地把一把蒜苗塞他怀里:“闭嘴,剥蒜。” 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 谢至影手脚利落地切菜备料,姜稚梨就凭记忆和手感摸索着调料罐子。 沈聿一边笨手笨脚地生火,一边伸着脖子看:“嫂子,你这放酱的手法很老道啊!” 姜稚梨笑了笑:“以前在家时,常给……常自己做饭。” 她差点说漏嘴,把“给苏睿”说出来,及时刹住了车。 谢至影切肉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是默默把砧板往她手边又挪近了些。 等到饭菜香味飘出来,沈聿馋得直抽鼻子:“真香啊!老谢你真是捡到宝了!” 谢至影没搭理他,盛了第一碗饭,仔细挑掉可能的小刺,才放到姜稚梨手里:“小心烫。” 沈聿在一旁看得直咂嘴:“啧啧啧,没眼看。” 自己却毫不客气地扒了一大口菜,含含糊糊地喊:“嫂子!以后我天天来蹭饭行不行?” 谢至影一个眼刀飞过去:“闭嘴。” 饭桌上热气腾腾的,姜稚梨小口吃着饭,状似无意地提起:“沈公子,你走南闯北见识多,如今北魏做些什么营生兴旺些?” 沈聿正啃着鸡腿,含糊道:“那可多了,盐铁茶马,都是好买卖。” 姜稚梨筷子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像是随口一问:“那像京城苏家那样的,如今势头可好?” “咳!” 沈聿一口饭差点呛着,猛地抬头看向谢至影,眼神里写着“这题能答吗?” 谢至影脸色淡了些,但没说话,只伸筷子给姜稚梨夹了块没刺的鱼肉,算是默许。 沈聿这才松口气,嚼得慢了些。 “苏家啊,近几年确实不错。尤其他们家那几个酒庄,嘿,连西域来的胡商都抢着要货。” 他说着有点来气,“就城西那个醉仙酿,一坛子敢卖十两金!抢钱呢!” 姜稚梨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醉仙酿,那是她娘当年的嫁妆铺子独创的方子。 她垂下眼,轻声说:“这么贵,想必味道极好。” “好什么呀!”沈聿撇撇嘴,“也就是名头响。前年他们还想掺和漕运的生意,幸亏……” 他忽然刹住车,扒了一大口饭,“反正嫂子你又不做生意,打听这个干嘛?” 谢至影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吃饭。菜要凉了。” 姜稚梨便不再问,安静扒着碗里的饭粒。 酒庄生意红火,还要插手漕运,苏睿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沈聿赶紧岔开话,嚷嚷着:“嫂子这炒青菜火候绝了!比我们家的厨子强!” 谢至影没接话,只是又给她盛了半碗汤。 氤氲的热气里,他看见她低垂的睫毛轻轻颤着。 第五章 太子怕姜稚梨复明后不再爱他 沈聿这人是真能喝,拉着谢至影干光了两坛梨花白。 走的时候舌头都打结了,扒着门框冲姜稚梨挥手:“嫂、嫂子……下回我还来吃你炒的豆芽……” 谢至影没好气地把他踹出门:“滚。” 结果沈聿一边歪歪扭扭往雨里走,一边扯着嗓子唱起荒腔走板的边塞小调,唱到一半突然嚷嚷。 “……姓苏的王八蛋……小爷迟早端了你家酒窖……” 姜稚梨正收拾碗筷,手猛地一抖。 谢至影眼神一沉,抓起伞就追出去。 没一会儿外头传来沈聿嗷嗷的叫唤声和求饶:“哥我错了我喝多了胡说的……” 等谢至影再进屋,身上沾了点潮气。 他没开灯,摸黑走到姜稚梨旁边,忽然弯腰把她连人带椅子抱起来。 “哎你。”姜稚梨吓得搂住他脖子。 “吵死了,换个地方醒酒。” 他声音带着酒后的哑,把她稳稳抱到窗边的软榻上。 窗外雨声淅沥,榻边铜暖炉烧得正旺,橙红光晕跳跳蹦蹦。 他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件厚厚的白狐裘,抖开裹在她身上,又蹲下去把她两只冰凉的脚塞进皮毛里。 狐裘领子蹭得她下巴痒痒的,全是太阳晒过的味道。 “沈聿刚才说来什么,我好像听见了什么苏家。”姜稚梨忍不住开口。 “撒酒疯罢了。”谢至影自己也挤上榻,把她连人带狐裘圈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这屋子就这里最暖和。” 姜稚梨悄悄伸手,摸到他后背衣衫被雨丝打湿了一小片。 她躺在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每一声都在清晰地提醒她,那对害死她的男女,此刻正享受着天伦之乐,温馨美满。 而她连路都走不稳,出个门都需要人搀扶,活得像一个精致的废物。 报仇这两个字在舌尖滚过,只剩下无尽的苦涩。 她拿什么去报,她甚至看不清仇人如今是何等得意洋洋的嘴脸。 无边无际的黑暗,不仅吞噬了光,更像一口巨大的棺材,把她所有的恨意和计划都闷死在里头。 她空有一腔撕心裂肺的仇恨,却连仇人的衣角都摸不到。 这种无力感,比当初被烈火焚身更让她绝望。 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绝对不能。 “夫君。”她声音闷在他胸口,“带我去治眼睛吧。” 谢至影拍着她后背的手停住了。 屋里静得只剩雨打窗棂声。 “现在这样挺好。”他声音有点低,“我能照顾你一辈子。” 姜稚梨猛地抬头,虽然眼前漆黑,却准确“看”向他:“为什么?” “你明明认识很多大夫,沈聿还能弄到宫里的药材。” 谢至影突然把她按回怀里,力道大得她骨头疼。 “这样就很好了。”他的嘴唇贴着她头发,“你烫伤了我给你涂药,摔倒了我扶你,冷了热了都有我,卿卿,你什么样子我都认。” 可姜稚梨看不见,他此刻眼神慌得像个偷糖被抓的孩子。 他怕极了。 怕她看清他谎言漏洞百出的脸,怕她发现宅子离仇人只有一墙之隔,怕她复明后毫不留恋地走进雨里,再也不会软软喊他夫君。 他甚至阴暗地庆幸过这场失明。 瞎了的鸟儿才会乖乖蹲在他掌心啄米。 “睡吧。”他突然吹熄蜡烛,在黑暗里咬她耳朵,带着酒气和狠劲。 “明日我带你去买新簪子,嵌南珠的。” 仿佛只要用锦衣玉食塞满她生活,就能堵住那条通往真相的缝。 姜稚梨心如明镜。 硬碰硬,谢至影绝不会松口。 她没再争辩,反而顺着他收紧的力道,软软地偎进他怀里。 脸颊贴着他微湿的衣襟,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撒娇的鼻音。 “知道了,都听你的。” 谢至影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这么顺从。 姜稚梨伸出手,摸索到他胸前,揪住他一小片衣料,轻轻晃了晃。 “就是有时候一个人待着,黑乎乎的,有点怕。” 她没说恨,没说仇,只说了怕。 这是他能听懂,也最在意的软肋。 他没说话,只是收拢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像给炸毛的小兽顺毛。 “不怕,”他声音低哑,“我在。” 姜稚梨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角极轻地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成温顺的模样。 她抬起头,凭着感觉,用嘴唇碰了碰他的下巴,一触即分。 “嗯。”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谢至影吃这套,她看得出来。 这事儿,急不得。 她得慢慢磨,找准机会,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带她去医馆。 姜稚梨那一下轻啄,弄的谢至影身上一团火。 谢至影喉结猛地一滚,捏着她下巴就狠狠亲了回去。 八年了,京城那个他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的小太阳,如今就在他怀里,任他予取予求。 “唔……” 姜稚梨被他亲得腿软,氧气都快没了。 谢至影这才喘着粗气松开她,拇指摩挲着她被亲得红肿的唇瓣,眼底暗沉沉的。 他手指勾了勾她衣襟上繁复的绣花,忽然笑了:“明日带你去锦绣阁做新衣裳。” 姜稚梨还在晕乎,下意识问:“不是前几日才做了好几身?” “那些不算。”谢至影捏她耳垂,“要那种裙摆绣满缠枝莲的,走起路来像水波在晃。” 他比划着,尽管她知道看不见,“再裁几件骑装,要正红色,衬你。” “我又不骑马。”她小声嘟囔。 “谁说看不见就不能穿骑装?”他理直气壮,“你就穿着在院里喂麻雀,也比旁人好看。” 姜稚梨被他这歪理逗得想笑,心里那点算计都淡了些。 她故意扯了扯身上这件鹅黄色的裙子:“可我觉得这件就挺好,沈聿不是说这料子金贵。” “他懂什么。”谢至影语气酸溜溜的,“明日我带你去挑,苏州新到的浮光锦,日光下能泛出淡青色的光。”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下来,贴着她耳朵说:“做件寝衣,料子要最软的,系带……我来解。” 姜稚梨耳根轰地烧起来,攥拳捶他肩膀:“你整天就想这些。” 谢至影低笑着任她打,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再加件狐裘,要风毛出得极好的,把你裹得只露双眼睛。” 他语气恶狠狠的,“省得别人总盯着你瞧。” “别人又看不见我脸。”姜稚梨哭笑不得。 “那也不行。”太子殿下表示这事没商量。 第六章 姜稚梨被怠慢,谢至影杀意大发 至影出门前,特意换了身行头。 袍子是半旧的青棉布,袖口还磨得起毛边。 腰间挂的也不是龙纹玉佩,就是个普通的青玉坠子。连靴子都挑了双鞋底沾泥的。 沈聿一大早送来新裁的云锦常服,被他随手扔回箱底。 “穿那个出去,是怕暗哨认不出我?” 他对着铜镜,还把头发拨乱几分,刻意压下那股子从小养出来的贵气。 回头看见姜稚梨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等他,心里又软又胀。 “走吧。” 他伸手扶她,“带你去扯块新料子做春衫。”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身打扮能省多少麻烦。 去年微服查漕运,就是因袍角绣线露了馅,差点被盐帮堵在巷子里。 姜稚梨看不见,只能摸到他粗糙的衣料,小声说:“夫君这衣裳也该换新的了。” 谢至影低头闻了闻她发间香气,混着自个儿身上皂角味,倒真像对贫寒小夫妻。 “不急。”他牵紧她的手,“先给你买。” 锦绣阁大堂,伙计正围着一位戴满玉饰的胖夫人殷勤介绍。 姜稚梨拄着盲杖,谢至影扶着她小心绕过门口摆着的瓷瓶。 两人穿着半旧棉袍,站那儿好一会儿,愣是没人搭理。 谢至影皱眉,明显不高兴。 一个瘦高伙计这才慢悠悠晃过来,眼皮耷拉着:“客官随便看啊,别摸脏了料子。” 说完竟转身要走。 旁边量衣案的绣娘们窃窃私语: “啧,瞎子还来挑衣裳?” “那男人倒俊,可惜穷酸相。” “听说西街王员外纳妾,要裁三十套新衣呢!谁有空伺候这种。” 谢至影眼神冷下来,但没发作。 他牵起姜稚梨的手按在一匹湖蓝色软烟罗上:“这颜色衬你。” 姜稚梨看不见,想用手指细细感受纹理。 刚摸了两下,那瘦高伙计突然冲过来喊:“别上手!这苏州软烟罗金贵着呢!摸坏了咋办?” 谢至影缓缓眯起眼,他忽然轻笑一声,抽出那匹布哗啦抖开,直接裹在姜稚梨身上。 “坏了?我夫人摸过的料子,是它的福分。” 伙计瞪圆眼:“你、你这人讲不讲理!这布一尺要十五两!” 正在僵持,门口传来沈聿夸张的吆喝:“哟!我嫂子挑布呐?” 他啪地把钱袋拍在柜台,金元宝滚了一桌。 “刚才谁吼我嫂子来着?站出来让小爷瞧瞧!” 满堂鸦雀无声。 谢至影慢条斯理把姜稚梨鬓边碎发别到耳后,柔声问:“喜欢这匹么,不喜欢就撕了听响玩。” 先前嚼舌根的绣娘们吓得缩进柜台后。 姜稚梨在满室死寂里,轻轻拽谢至影袖子。 “要那匹丁香色的吧,好像有蝴蝶暗纹。” 谢至影手指还绕着姜稚梨一缕头发打转,眼睛也没抬,慢悠悠开口:“沈聿。” “哎!”沈聿立马凑过来。 “你这锦绣阁,”谢至影用下巴指了指刚才嚷嚷的伙计,“养闲人倒是挺在行。” 沈聿脸上那点嬉皮笑脸瞬间收得干干净净。 他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在做生意这方面他从来不手软。 不过是几月没来锦绣阁,没成想变得这般乌烟瘴气。 都是拿着工钱不做好事的废物。 他转身朝柜台那边勾勾手指,“王掌柜,滚过来。” 胖掌柜连滚带爬跑过来,汗都下来了。 “东、东家,我们不知这姑娘公子是你的朋友,我们要是知道,绝对不会怠慢的。” 沈聿没理,掏出本账簿“啪”地摔在案上,手指点点刚才那几个窃窃私语的绣娘和瘦高伙计。 “你,你,还有墙角那个绛紫衣服的,卷铺盖走人。” 瘦高伙计腿一软:“东家!我姑母是府上二管事。” 沈聿直接抓起量衣尺抽过去:“搬出天王老子也没用!我嫂子摸过的料子,你们配议论?” 他扭头又朝谢至影赔笑:“哥,我再拨两个懂事的丫鬟专门伺候嫂子量尺寸?” 谢至影正把姜稚梨的手按在一匹流光锦上,头都不抬:“不必。” “她只习惯我碰。” 满店死寂里,姜稚梨听见刚才嘲讽她的绣娘开始抽泣。 她悄悄捏了捏谢至影的手指。 沈聿立刻踹了掌柜一脚:“哭什么哭?赶紧结工钱轰出去!碍我嫂子眼!” 被沈聿点名的几个人里,有个穿绛紫衣服的绣娘突然挣脱同伴的拉扯,猛地冲到前面。 她脸上脂粉被眼泪冲花了,眼神里全是不甘和怨愤。 “凭什么!” 她尖声指着姜稚梨,“就因为这个瞎子摸不得碰不得,东家就要辞退我们这些干了五六年的老人,她算个什么东西,穿得破破烂烂,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闭嘴!”沈聿头皮都炸了,厉声喝断。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谢至影,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谢至影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看都没看那绣娘一眼,目光只落在姜稚梨身上。 可沈聿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太熟悉了。 谢至影那双凤眸里此刻半点温度都没有,那是动了真怒,起了杀心时才有的样子。 沈聿毫不怀疑,下一瞬这绣娘就得血溅当场。 锦绣阁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姜稚梨却轻轻笑了一声。 她摸索着,准确无误地握住了谢至影垂在身侧已经攥紧的拳头。 “夫君,”她声音柔柔的。 “何必动气呢。” 她指尖在他紧绷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然后,她微微侧过头,朝着那绣娘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位姑娘,你说我们穿得破破烂烂,所以便活该被轻慢,是吗?” 那绣娘被她问得一怔,梗着脖子道:“难、难道不是?来锦绣阁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人,你们这般模样,平白污了地方!” 姜稚梨也不恼。 “可我依稀记得,去岁皇上万寿节时,曾下诏倡导节俭,反对奢靡之风。诏书里说,金银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令百官勋贵以身作则。若按姑娘的说法,莫非皇上提倡的竟是错的,非要人人穿金戴银,才算符合锦绣阁的规矩,那岂不是……违背了圣意?” 她这话一出,满场皆惊。 连沈聿都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向姜稚梨。 这嫂子居然搬出了皇上。 这话看似在讲道理,实则扣了个天大的帽子。 这绣娘要是敢接一句“是”,那就是诽谤圣上,够掉脑袋了。 那绣娘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一个普通绣娘,哪敢议论皇上。 第七章 姜青璃看上了太子殿下 姜稚梨顿了顿,继续温声道。 “再者,衣衫褴褛者,或许家中有难处,或许本性朴素。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个信字,是个和字,若只因客人衣着寻常便恶语相向,甚至驱赶侮辱,这传扬出去,损失的又是谁家的声誉。” “岂不是寒了那些虽不富贵却诚心前来光顾的客人的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握着谢至影的手晃了晃:“夫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这位姑娘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罢了。” 谢至影低头,看着姜稚梨握着他的手。 她手指纤细冰凉,却一点点抚平了他心头翻涌的暴戾杀意。 他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在掌心,目光扫过那面如死灰的绣娘,又看向沈聿。 沈聿立刻会意,赶紧冲着那绣娘和剩下几个吓傻的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滚去账房结工钱!再多说一个字,仔细你们的皮!” 他心里暗骂这绣娘蠢货,差点把大家都害死,同时也不由得对姜稚梨刮目相看。 三言两语,既点了那绣娘的死穴,又全了场面,还顺带把谢至影的杀意给按了下去。 这哪是寻常盲女能有的急智和胆识。 谢至影不再看那些狼狈离开的人,只专注地扶着姜稚梨,柔声道:“晦气。走吧,我们去别家看看,给你挑更好的料子。” 锦绣阁对面的茶楼雅间,姜青璃本来只是闲坐品茶,等着定制的新衣完工。 她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正好看见那个瞎眼邻居被她男人搀扶着走进锦绣阁。 姜青璃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等着看这对穷酸夫妻怎么被伙计轰出来。 可接下来的情形,让她慢慢坐直了身子。 她看见了沈聿。 那个连她公公苏老大人见了都要客气三分,富可敌国的沈聿,竟然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 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沈聿在那個叫谢至影的男人面前,竟然是一副恭敬讨好的模样。 姜青璃手里的茶杯顿住了。 她看着锦绣阁的伙计对谢至影夫妇爱答不理,看着谢至影不动声色,看着沈聿突然发难,训斥掌柜,辞退店员…… 这一切,分明都是因为那个瞎女人受了点怠慢。 姜青璃下意识地捻紧了帕子。 沈聿是什么人,那是生意场上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在自己店里大动干戈,丝毫不顾及声誉? 除非他是在做给那个谢至影看。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谢至影穿的普通,甚至有些寒酸,可那通身的气度,绝非凡人。 姜青璃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她想起自家夫君苏睿,虽然顶着侯府世子的名头,但在沈聿面前,何时有过这等底气。 若这谢至影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那她之前对这瞎女人的嘲讽和轻视,岂不是可笑。 她看着谢至影护着那瞎女人离开锦绣阁,沈聿像个跟班似的跟在后面。 苏睿的前程,侯府的富贵,跟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谢至影比起来,似乎也没那么吸引人了。 姜稚梨站久了,腿有点发软,悄悄往旁边摸,想找个凳子。 谢至影立刻察觉了,扶着她坐到窗边的软榻上。 这榻上铺着厚厚的绒垫,还放着个手炉,显然是刚备好的。 “累了吧?” 他蹲下来,捏了捏她的小腿肚,“让你别跟着逛,非不听。” 姜稚梨轻轻踢他一下:“我想听听布料声音嘛。” 沈聿赶紧挥手叫来两个伶俐的丫鬟。 “好好伺候着!嫂子渴了递蜜水,饿了上点心,要什么给什么!” 转眼间姜稚梨身边就围了三四个人,递毛巾的,扇小扇的,还有个专门给她讲架子上布料花色的。 她倒有点不自在。 谢至影皱着眉翻看挂着的成衣,拎起一件绣满金牡丹的裙子,嫌弃地撇嘴:“俗气。” 又扯了件缀满珍珠的:“晃眼。” 沈聿凑过来小声说:“哥,这已经是今年最时兴的款了!” 谢至影把衣服扔回去,“这些玩意儿配不上她。” 沈聿眼珠一转,拽着他往里头走:“来来来,我知道有好东西!库房有批江南刚到的软烟罗,素净得像月光,绣样也雅致!” 谢至影被他拉着走,还不忘回头冲姜稚梨喊:“卿卿你坐着别动,我马上回来。” 姜稚梨听着他脚步声远去,忍不住笑。 旁边丫鬟小声夸:“谢公子对夫人真上心。” “是啊,郎才女貌,谢公子和夫人最是般配。” 姜稚梨正低头抿着蜜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茉莉香。 姜青璃的声音带着假惺惺的热络飘过来。 “呀,这不是谢家姐姐吗?方才远远瞧着就像你,身子可大好了?” 姜稚梨握着杯子的手指一紧,面上却温温软软地抬头:“劳苏夫人记挂,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姜青璃顺势挨着她坐下,亲热地拉住她的手。 “前几日我们哥儿夜里闹觉,吵得街坊四邻不安生,没扰着姐姐养病吧?唉,这孩子就是黏他爹,一刻离不得。” 姜稚梨指尖发凉,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去摸桌上的点心:“小孩子活泼是好事。” 姜青璃碰了个软钉子,眼珠一转,帕子掩着嘴笑:“说起来,方才见谢先生一表人才,连沈公子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姐姐真是好福气,不知谢先生是在哪里高就呀?” 她凑近些,“我瞧着谢先生通身的气派,可不像寻常人家呢。” 姜稚梨心里冷笑,果然来了。 她捏了块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啃,含糊道:“他呀,就是做些小生意,糊口罢了。” “姐姐这就谦虚了!” 姜青璃提高了声调,又自觉失态,忙放缓语气,“能做沈公子的朋友,哪会是寻常生意人,莫非……是皇商?” 她试探着,眼睛紧紧盯着姜稚梨的脸,想从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看出点什么。 姜稚梨放下糕点,“夫君的事,我从不过问。他给我饭吃,给我衣穿,我就知足了。” 姜青璃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噎得够呛,正想再套话,却见姜稚梨扶着榻沿慢慢站起来,朝旁边候着的丫鬟轻声说,“劳烦姑娘,带我去净下手。” 竟是直接避开了她的纠缠。 姜青璃看着姜稚梨被丫鬟搀扶着走远的背影,帕子狠狠绞成一团。 这瞎子,是真傻,还是装傻。 她绝不信那个谢至影只是个普通商人。 第八章 成王私兵,容妃死亡 掌柜搓着手凑到沈聿耳边。 “沈爷,顶楼还供着件宝贝呢!南海鲛绡纱裁的留仙裙,月光下能泛出七彩光,正配谢夫人这般仙子人物!” 沈聿眼睛一亮,拽谢至影袖子:“哥,上去瞅瞅?” 谢至影正盯着不远处坐在软榻上的姜稚梨,眉头拧着:“不去。” “哎呀就三层楼。”沈聿比划着,“让伙计把楼梯清空,眨眼功夫就下来。” 谢至影甩开他手:“她害怕。万一找不着我怎么办?” 沈聿无语:“这儿这么多丫鬟婆子,还怕这么一个大活人丢吗。” “外人能顶用?” 谢至影眼神扫过周围谄媚的店员,压低声,“上个月漕帮混进城的刺客,就是扮成绸缎商摸进雅间的。” 沈聿一愣,收起嬉皮笑脸。 谢至影把玩着手里一枚铜钱,淡淡道:“你要看就自己去。东西好就包下来,不好就烧了,别拿上来晃她眼。” 掌柜吓得腿软。沈聿叹口气,认命地往楼梯走:“行行行,我替您跑腿儿,您就守着您的心尖肉吧。” 谢至影没理他,走到姜稚梨身边坐下,顺手把她的手拢进掌心捂着。 姜稚梨轻轻“咦”了一声:“沈公子呢?” “买糖葫芦去了。” 谢至影面不改色地撒谎,指尖挠了挠她手心。 姜稚梨坐在软榻上,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目光。 那些目光在她盲杖上停留,又轻蔑地移开。 她深吸一口气。 不能再等了。 每多一天看不见,复仇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隔壁传来的每一声笑,都像在嘲笑她的无能。 “夫君。” 谢至影立刻转身扶住她:“怎么了?要什么?” 姜稚梨不答,反而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 他今天穿了那件半旧的青布袍,洗得发硬的面料磨着她的脸颊,却令人安心。 “站累了?”谢至影习惯性地揉她后颈。 姜稚梨摇头,仰起脸。 虽然眼前漆黑,但她能精准地找到他下巴的轮廓。 她踮起脚,温软的唇瓣轻轻贴了上去,像蝴蝶掠过湖面。 “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她呵气如兰,每一个字都裹着蜜糖。 谢至影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太熟悉她这种语气了,每次有求于他,就会变得格外黏人。 他眯起眼,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带我去治眼睛吧。”她终于说出来,手指紧张地攥紧他腰侧的衣料。 “我想……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他几乎是瞬间就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狠狠吻了下去。 这不是温情脉脉的吻,舌头粗暴地闯入,掠夺着她的呼吸,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存在。 姜稚梨被吻得腿软,呜咽着推他。 谢至影却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角落的试衣间。 厚重的布帘“唰啦”一声落下。 试衣间里堆满了布料,空间狭小。 谢至影把她抵在挂满成衣的木质隔板上,吻得更深。 他的手也不老实,从衣摆探进去,摩挲着她腰间的软肉。 姜稚梨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别……有人……” 她慌乱地偏头躲闪,呼吸急促。 “现在知道怕了?” 谢至影喘着粗气咬她耳垂,声音哑得厉害,“刚才勾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他一只手已经解开了她腰侧的系带。 姜稚梨真的慌了。 外面脚步声说话声清晰可闻,隔着一层布,随时可能有人掀帘进来。 她用力捶他肩膀:“夫君,我我错了,不可以。” 就在这时,帘外传来沈聿大大咧咧的喊声:“老谢!你躲哪儿去了?那鲛绡纱绝了,快出来看啊!” 谢至影动作一顿,眼底翻涌的欲望慢慢压下去几分。 他低头看着怀里衣衫半褪,脸颊潮红的姜稚梨,突然低笑一声,替她拉好衣服,系带子时手指故意在她腰间流连。 “晚上再收拾你。” 他贴着她耳朵,热气喷进去,满意地感觉到她一阵战栗。 姜稚梨刚松了口气,就听他接着说:“眼睛的事,后日带你去城西医馆。” 她惊喜地抬头,差点撞到他下巴。 “不过,”谢至影捏住她下巴,“治不好不准哭鼻子。要是治好了……” 他拇指摩挲着她红肿的唇瓣,眼神暗沉,“敢盯着别的男人看,腿打断。” 姜稚梨心里五味杂陈,却还是乖巧地点头,把发烫的脸埋回他颈窝:“只看你。” 声音闷闷的。 谢至影似乎满意了,仔细替她整理好微乱的鬓发和衣襟。 当他掀开布帘,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只有姜稚梨微肿的唇瓣和泛红的脸颊,以及试衣间木板上隐约的压痕,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激烈。 沈聿凑过来,挤眉弄眼地想说什么,被谢至影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他讪讪地摸摸鼻子,举起手里的料子:“嫂子你看这料子,呃,我是说,这料子真好!” 他差点忘了姜稚梨看不见。 姜稚梨垂着眼,由着谢至影扶她重新坐下。 指尖在袖中悄悄蜷紧。 后日医馆。 她离复仇的路,终于近了一步。 深夜。 谢至影确认姜稚梨睡熟后,轻手轻脚合上门。 院子里月光惨白,沈聿和暗一站得像两尊石像。 谢至影脸上那点温柔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冷得能结冰。 暗一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主子,边境密报。成王封地私兵已过三千,战马配的都是西域良种。但证据链断了,最后指向个已死的粮商。” 谢至影指尖捻着片枯叶,咔嚓一声捏碎:“三月后父皇寿宴,他必回京献礼。” 沈聿急得直搓手:“哥,这浑水咱非得趟吗?当年容妃娘娘的事……” “闭嘴。”谢至影眼神扫过去,沈聿立马噤声。 暗一硬着头皮继续:“还有一事,成王世子上月纳了苏睿庶妹做侧妃。” 空气骤然凝固。 沈聿倒抽一口冷气。 果然,那眼神跟当年提剑闯刑部大牢时一模一样。 “哥你冷静。” 沈聿扑过去拽他袖子,“现在不是八年前了,那会儿你光棍一条,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可现在屋里还睡着个祖宗呢。” 他指了指卧室方向,“她眼睛还没治好,仇也没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 谢至影突然笑了,“谁说要拼命?” 他慢悠悠掸开沈聿的手,“他现在敢动,我就把他私铸的兵器全熔了,打成锄头送给农户。” 暗一迟疑:“可证据不足,陛下那边……” “谁在乎证据?” 谢至影转身往书房走,袍角扫过石阶,“把他边境的盐路断了,军饷扣了。三个月后,我看他拿什么养三千私兵。” 沈聿追着问:“那苏睿那边?” 谢至影在门口顿住脚,回头时眼底闪过一丝戾气:“让他猖狂两天。等卿卿眼睛好了,亲自收拾才痛快。” 卧室里,姜稚梨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抱紧还残留着他体温的被子。 窗纸上,隐约映出书房彻夜不灭的烛光。 第九章 心里扭曲的太子,唯独留了一分温柔 沈聿看着谢至影冷硬的背影,话堵在喉咙里。 他想起八年前那个冬天。 娘带他进宫赴宴,他嫌闷偷溜到御花园,结果在结冰的湖边看见一群太监在欺负人。 那小孩瘦得跟猫崽似的,棉袍破得露出灰絮,正哆嗦着往冰水里爬。 领头的太监叉腰笑:“小杂种,不是要馒头吗?去捡啊!” 湖心漂着个发霉的馒头,泡得稀烂。 小孩真就扑过去捞,冰碴子划得他满手血。 好不容易抓到馒头往回游,刚扒住岸边,那太监一脚踩在他手指上:“晦气东西,谁准你上来了?” 小孩冻得嘴唇发紫,一声不吭,就那么泡在冰水里瞪着人。 那双眼睛黑得吓人,像要把所有人都拖进地狱。 沈聿当时才十岁,气得捡起石头就砸太监:“狗奴才!我告诉我爹去!” 太监们一哄而散。 他伸手想拉那小孩,却被一把拍开。 “滚。”小孩哑着嗓子,把烂馒头死死攥在怀里,爬上岸时浑身滴水,走过的地方结了一层薄冰。 后来沈聿才知道,那是刚死了娘的五皇子谢至影。 “哥,”沈聿现在想起来还心里发酸,“现在为嫂子,你更得惜命啊。” 谢至影正磨墨的手顿了顿,墨锭“啪”地折断。 他盯着漆黑墨汁,像又看见那年冰湖里自己扭曲的倒影。 “就是因为惜命,”他突然冷笑,“才不能让他们活。” 沈聿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堵得慌。 谢至影这人,骨子里早就冻透了。 对龙椅上那位,他连装都懒得装。 对自己更狠,受伤流血眉头都不皱一下。 沈聿见过他笑着拧断叛徒脖子,转头还能慢条斯理擦手。 可一沾上屋里那位,全完了。 去年姜稚梨发烧说胡话,谢至影抱着她在雨里站了半宿找郎中,回来自己咳了三天血。 暗一递来的毒酒他看都不看就泼了,说她闻不得苦味。 沈聿有时候都觉得邪门。 就谢至影这种被踩进泥里还要拉全世界陪葬的疯狗,怎么偏偏把最后一点人样全留给了姜稚梨。 他盯着门缝里漏出的暖黄烛光,突然希望姜稚梨永远别好起来。 就让她这么瞎着,傻乎乎以为谢至影是个普通人。 至少这样,他哥还能像个活人。 “看什么看?”谢至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端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滚去睡。” 沈聿撇嘴:“又亲自熬药?你当年中毒快死了都没这么讲究。” 话没说完就被谢至影眼神冻住。 行吧,他闭嘴。 但愿屋里那小瞎子真有本事,把这块冰给捂化了。 天刚蒙蒙亮,姜稚梨就醒了。 她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摸,被窝是凉的,谢至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这人总是神出鬼没的。 嘴里突然馋得厉害,特别想吃点甜的。 她摸索着披上外衣,拄着盲杖慢慢往厨房蹭。 厨房里还留着昨晚的烟火气。 她摸到糖罐,舀了一大勺蜂蜜直接含进嘴里,甜得眯起眼。 又翻出蜜饯罐子,抓了一把渍梅子塞进口袋,边走边嚼。 灶台上还有半盆剩米饭。 她突发奇想,把蜜枣、葡萄干、红糖全拌进去,搅成一锅黏糊糊的甜粥。 煮的时候又手抖加多了糖,甜腻的香气飘得满屋都是。 她自己盛了一碗,坐在门槛上小口小口地喝。 甜得发齁的粥滑进喉咙,她却满足地叹了口气。 好像只有这种能把人腻晕的甜,才能压住心底那股泛着血腥味的苦。 沈聿刚好溜达过来,看见那锅颜色诡异的粥,好奇地舀了一勺尝尝,立马齁得直咳嗽。 “嫂子!这玩意甜得能招蚂蚁!” 姜稚梨捧着碗笑:“很甜吗?我觉得刚好呀。” 她看不见,沈聿此刻表情复杂得像吞了只苍蝇。 这甜度,怕是只有他哥那种能把黄连当水喝的人,才受得住。 院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 正捧着碗小口喝粥的姜稚梨耳朵微动,立刻放下了勺子,脸上漾开一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她摸索着站起身,又盛了满满一碗那颜色深浓,几乎能拉丝的甜粥。 旁边的沈聿见状,忍不住提醒:“嫂子,你这粥甜得我牙都快倒了,还是少吃点吧,吃多了甜食对身体不好。” 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这身子骨要是因为贪甜出了什么岔子,有人怕是得心疼死。” 姜稚梨却像是没听见后半句,端着碗,凭感觉就朝着院门方向小心又急切地走去,脚步甚至带着点轻快的意味。 沈聿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她绊倒,连忙起身想上前搀扶:“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慢点儿!”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道身影迅捷地闪了进来,恰好稳稳扶住了姜稚梨的胳膊,动作自然无比,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慌什么?”谢至影低沉的声音响起。 目光先是将姜稚梨从头到脚迅速扫了一遍,确认她无恙,这才淡淡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沈聿。 姜稚梨顺势将温热的粥碗递到他面前,仰起脸笑着问:“夫君回来了?饿不饿?我新煮的粥。” 谢至影没接碗,反而先伸手用指腹轻轻擦掉她嘴角沾着的一点糖渍。 这才低头看着那碗浓稠得过分的粥,微微挑眉:“怎么又弄这个?” 他记得她嗜甜,但这次的卖相似乎格外……浓烈。 沈聿在一旁抱着胳膊,看好戏似的插嘴:“哥,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嫂子这粥,我敢说蚂蚁喝了都得齁晕过去!她这身体刚见好,可不能这么由着她吃甜。” 姜稚梨却不管沈聿的唠叨,只是凭着感觉,将碗又往谢至影跟前凑了凑。 谢至影接过碗,声音不觉放柔了几分:“你怎么知道是我回来了,我脚步声很轻的。” 谢至影看着她那双没有焦距却亮晶晶的眸子,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姜稚梨抿唇笑了,声音轻轻的,却带着无比的认真:“不知道。就是知道。” 这是一种超越了视觉和听觉的直觉,是她的灵魂对他的气息独有的感应。 “我的夫君回家,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句话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谢至影的心尖。 沈聿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哥你从来最讨厌甜食了,上次宫里赏的蜜饯你碰都不碰,这粥你可千万别勉强。”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谢至影面不改色地端起那碗甜得发腻的粥,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个干净。 然后咂咂嘴,把空碗放回姜稚梨手里,语气平淡却肯定:“好喝。” 姜稚梨立刻眉开眼笑,像是得到了天底下最大的褒奖。 沈聿:“……” 他张着嘴,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表情活像生吞了一个鸡蛋,整个人都懵了。 半晌才喃喃道:“不是……哥,你的味觉……是不是出问题了?还是我眼睛出问题了?” 谢至影懒得理他,牵着姜稚梨的手往屋里走,只留下一句:“碗筷收拾了。” 沈聿看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又看了看空荡荡的粥碗,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地开始收拾碗筷,嘴里嘀咕着:“得,又是我。这俩人,一个敢煮,一个敢喝,绝配!” 第一十章 温润世子顾珏 谢至影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屋里走,怀里的人轻飘飘的。 “让你在屋里等偏不听。”他嘴上数落,脚下步子却稳又快。 姜稚梨把冰凉的脸往他颈窝里埋,小声嘟囔:“谁让你回来这么晚。” 炉火烧得正旺,谢至影把她放在软垫上,又扯过狐裘把她裹成个球。 低头一看,她耳朵尖和鼻头都冻得红彤彤的,衬着雪白的皮毛,活像年画上的糯米娃娃。 他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姜稚梨茫然地“望”向他:“笑什么?” 谢至影屈指弹她鼻尖:“笑我家夫人娇气,吹阵风就红鼻子红眼。” 说着把她的手拢到自己掌心焐着,“改明儿给你做个面罩,只露双眼睛。” 姜稚梨抬脚轻轻踢他小腿:“嫌娇气别抱呀。” 谢至影顺势抓住她脚踝,发现连袜子都潮了,眉头立刻拧起来。 他单膝跪地,直接把她冰凉的脚塞进自己怀里贴着中衣暖着。 “抱,怎么不抱?” 他仰头看她,眼底映着炉火的光,“娇点好,省得整天想往外跑。” 姜稚梨脚心贴着他滚烫的皮肤,连脚趾都蜷起来。 窗外北风呼啸,她却觉得连骨头缝都暖透了。 姜稚梨正被谢至影圈在暖炉前烘着手,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 不是风吹的那种凉,而是一种被阴影笼罩的感觉。 她看不见,但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谢至影沉稳温热的气息之外,不远处还有一道冰冷沉寂的存在感。 那道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她天生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她下意识地往谢至影怀里缩了缩,小声问:“夫君,屋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谢至影挑眉,有些意外于她的敏锐。 他还没开口,那道阴影便主动向前挪了半步。 那声音恭敬却没什么温度:“属下暗一,惊扰夫人了。” 姜稚梨循着声音“望”过去,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她能感觉到那声音的主人正微微躬身向她行礼。 这人说话的方式很特别,简洁,直接,每个字都像是衡量过的,不带多余的情绪。 谢至影捏了捏她的手,解释道:“嗯,是暗一。自己人。” 他的语气很随意,显然对暗一的出现习以为常。 姜稚梨心里却是一动。 她虽然失明失忆,但某些本能还在。 这个叫暗一的人,身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种长期游走在生死边缘,与危险共处后沉淀下来的冷冽和肃杀。 这绝不是普通护卫该有的气息。 她压下心头的异样,“暗一护卫?你是夫君的朋友吗?” 暗一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才一板一眼地回答:“属下是主子的人。主子命属下护卫夫人周全,今日由属下护送夫人前往医馆。” 直接点明了隶属关系和此行目的。 姜稚梨心想,这人真是一丝不苟。 她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浅笑。 “有劳你了。只是去医馆而已,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她这话也是说给谢至影听的,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 暗一却回答得极其认真。 “主子的安危,重于一切。夫人安危,亦属分内之事。” 言下之意,保护她就是保护谢至影的一部分,不容有失。 谢至影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微微勾起。 他喜欢看姜稚梨这种带着点试探的小心思,也欣赏暗一的绝对忠诚和直接。 “听见没?”谢至影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姜稚梨的发顶。 “暗一可是我手下最得力的人,有他跟着,我才放心。” 这话既是安抚姜稚梨,也是对暗一能力的肯定。 姜稚梨心里却更加疑惑了。 最得力的人? 一个气息如此阴沉,显然擅长隐匿和杀戮的人,用来护送她去医馆? 但她面上不显,只是乖巧地点头。 “嗯,都听夫君安排。” 回春堂不愧是京城第一医馆,气派非凡。 朱漆大门敞亮,门口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鎏金匾额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混杂着檀木和草药的味道。 大堂内人来人往,抓药的伙计高声唱喏着药名,坐堂大夫的诊案前排着长队。 暗一将马车稳稳停在街角,动作利落地跳下车辕,为姜稚梨掀起车帘。 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即使穿着寻常布衣,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也让人侧目。 “夫人,到了。” 暗一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他伸出手臂,示意姜稚梨扶着他下车。 姜稚梨却轻轻摇头,摸索着抓住了盲杖。 “你在外面等我吧。” 她不想让暗一跟着,他那身肃杀之气,在这满是病患的地方太过突兀,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 暗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但他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退后一步,融入了街角的人流中,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姜稚梨身上。 姜稚梨深吸一口气,拄着盲杖,小心翼翼地迈上回春堂高高的门槛。 她今日穿了一身谢至影为她新裁的衣裙,料子是上好的湖蓝色软烟罗,虽不张扬,但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价值不菲。 脸上覆着轻纱,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虽无神采却形状优美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稳。 盲杖点在地板上,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叩、叩”声。 这声音,和她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装扮与气质,很快便吸引了大堂里不少人的注意。 起初只是好奇的打量。 毕竟,一个衣着华贵,气质出众的盲女独自来医馆,本就少见。 但很快,窃窃私语声便如同蚊蚋般,从各个角落嗡嗡响起。 一个抱着孩子的粗布妇人,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 “瞧见没?又是一个……啧啧,穿得人模狗样,可惜是个瞎子。” 她的同伴,一个脸颊瘦削的婆子,撇撇嘴,目光在姜稚梨身上逡巡。 “瞎子咋了?你看那身衣裳,够咱家吃半年了!指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养在外头的,见不得光,才遮着脸呢!” “我看也是,”另一个等着抓药的中年男人凑过来,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正经人家的夫人小姐,哪个不是前呼后拥的,哪有自己拄着棍儿来的,瞧她那走路的样儿,扭扭捏捏的,保不齐是勾栏院里出来的,攀上了高枝儿,眼睛弄瞎了,主子嫌晦气,打发来看病的。” 这些话语,悄无声息地缠绕过来。 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刺耳。 “说不定是给人做外室,被大妇发现了,下了毒手弄瞎的……” “长得肯定不差,不然哪能穿金戴银?就是命不好,享不了这福分。” “哼,靠着身子换来的富贵,能长久才怪!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议论越来越不堪入耳。 有人同情,但更多的是带着恶意揣测和幸灾乐祸。 在她身上编织了一个香艳又悲惨的故事。 姜稚梨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面纱下的嘴唇抿紧了几分。 她不是没有预料到会引来议论,但亲耳听到如此恶毒的猜测,心脏还是闷闷地疼。 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她只是挺直了脊背,继续朝着记忆中医馆伙计指引的路前进。 每一步,都走得更加坚定。 她知道,在这些流言蜚语背后,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和必须走下去的路。 她的骄傲和尊严,不允许她被这些无聊的议论击垮。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在二楼一间僻静的诊室窗外,一道深沉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靖安侯世子顾珏,今日恰好在回春堂随一位名医学徒。 他原本只是在窗边翻阅医案,却被楼下大堂的骚动和那道独特的蓝色身影吸引了注意。 第一十一章 姜稚梨绝世容颜 姜稚梨拄着盲杖,一步一步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楼梯铺着厚实的地毯,几乎听不到脚步声,这与一楼喧闹截然不同。 空气里的药香也更浓郁了些,还夹杂着一些名贵香料的味道。 显然,二楼是专为富贵人家设的雅间。 她一上来,那些原本在一楼还稍微压着点的议论声,此刻几乎是不加掩饰地飘进她耳朵里。 “嗬!还真敢上来?知道这儿看次诊要多少银子吗?” 一个尖细的女声响起,带着夸张的惊讶。 “穿成这样,怕是连脉枕上的金线都摸不起吧?”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满是讥诮。 “说不定是上来找哪位恩客的,可惜啊,这儿都是来看病的爷们,谁有工夫搭理一个瞎子。” “我看是走错地方了,伙计呢?也不拦着点,什么人都放上来,平白拉低了咱们的档次。” 二楼果然清静许多,人也少,但正是这份清静,让每一句充满恶意的低语都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姜稚梨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扎在她身上。 她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声音,心里默念着暗一的交代:二楼最里面,顾大夫,擅长眼疾。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往里走,盲杖在前面试探着。 可二楼回廊曲折,房间又多,她走了几步便有些迷失方向。 耳边是那些挥之不去的议论,眼前是永恒的黑暗,一种无助感悄然蔓延。 她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决定问路。 她侧耳倾听,感觉到不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个女子。 姜稚梨朝着那个方向,微微侧身:“这位姐姐,打扰了,请问顾大夫的诊室在哪个方向?” 那脚步声顿住了。 紧接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哎哟!谁是你姐姐?乱叫什么!脏死了,别碰我!” 姜稚梨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像避瘟疫似的猛地后退了一步。 她伸出去准备示意方向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那女子似乎还不解气,声音又拔高了些,像是故意要让周围人都听见。 “一个瞎子,跑上来添什么乱,顾大夫也是你能找的?那可是给宫里贵人看病的圣手!赶紧下去,别在这儿挡道!”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还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嗤笑。 姜稚梨站在原地,面纱下的脸颊微微发烫。 但她只是慢慢收回了手,紧紧握住了盲杖,低声说了句:“抱歉,打扰了。” 然后,她不再试图询问,只是凭着感觉和记忆,继续固执地朝着走廊更深安静的方向挪去。 背影在那些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肯低头的倔强。 而在走廊另一端,一扇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刚刚结束诊治的顾珏正要送一位病人出来,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温润的眉头微微蹙起,看着那个在流言蜚语中艰难前行的蓝色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姜稚梨站在原地,四周的窃窃私语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孤立无援。 她正犹豫着是否要唤暗一上来,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托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肘。 那力道很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位夫人,可是在找顾大夫?” 一个温和清润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如春风拂过琴弦,“在下便是。” 姜稚梨一愣,下意识地“望”向声音来源。 她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声音的主人离她很近,身上带着淡淡的干净的草药香,与这医馆里的其他气味都不同。 “我……”她一时语塞,没想到要找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夫人这边请。” 顾珏没有多言,只是自然地引着她的手臂,带着她转身,走向走廊深处。 他的动作轻柔而克制,没有丝毫冒犯之意,却有效地为她隔开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和议论。 他的诊室在最里面,推开门,一股更浓郁的书卷和药香扑面而来。 他扶着她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 “夫人稍坐,容在下净手。” 顾珏的声音依旧温和。 他走到一旁的水盆边,传来轻微的水声和皂角的清香。 姜稚梨安静地坐着,她能感觉到这个顾大夫与之前遇到的那些人截然不同。 他的温和不是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涵养。 水声停了,脚步声靠近。 顾珏在她面前的诊凳上坐下,隔着一张诊案。 “夫人,”他开口。 “恕在下冒昧,您独自一人前来?身边似乎未有仆从相伴。” 他问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一个盲女,来这样的地方,无人陪同,实在不合常理。 姜稚梨沉默片刻。 “本以为自己可以,看来,是高估自己了。” 她没有解释原因,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顾珏心中微微一动,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他没有追问,转而说道:“夫人,接下来需要为您检查眼周穴位和瞳仁反应,这面纱恐怕有些不便。” 他的语气依旧礼貌,“在下需为您取下,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姜稚梨点了点头:“有劳大夫了。” 顾珏倾身上前,动作极其轻柔地,解开了她耳后系着的面纱结。 轻纱滑落的一刹那,顾珏准备收回的手,几不可察地顿在了半空。 即使他自幼见惯京中贵女,阅遍诗书中所描绘的绝色,此刻呼吸也不由得一滞。 眼前的女子,肌肤胜雪,莹润得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透出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近乎透明的白皙。 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下巴尖尖的,带着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最令人惊叹的是她的五官,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精致。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安静地垂覆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虽然那双眸子此刻黯淡无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却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了一种破碎易碎的美感,让人心生怜惜,不敢亵渎。 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清纯得像清晨带着露珠的白茶花,可眉眼间又隐约透着一股历经世事的淡漠哀愁。 顾珏迅速收敛了心神,暗自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医者应有的平静。 但心底某个角落,已悄然印下了这张倾城的容颜。 他移开目光,语气依旧专业温和:“夫人,请放松,我们开始检查。” 第一十二章 林寻雪挑衅 顾珏的诊室布置得清雅,除了药柜诊案,靠窗还有一张小几,上面放着茶具和几卷医书。 此刻,一个穿着鹅黄色锦裙,容貌娇俏的少女正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药典。 她是顾珏的师妹,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林寻雪。 平日里娇纵惯了,因着家世和与顾珏一同学医的情分,在回春堂也无人敢管。 姜稚梨进来时,林寻雪就注意到了。 外面那些不堪的议论,她一字不落全听见了,心里本就对这类不干不净的女子鄙夷得很。 此刻见师兄竟亲自将这盲女引进来,还那般温和客气,心里更是冒起一股无名火。 顾珏正专注地净手,准备为姜稚梨检查。 林寻雪放下医书,站起身,故意弄出些声响,踱步到诊案旁。 她挑剔的目光在姜稚梨身上扫过,尤其在看到她那身虽不张扬却质地精良的衣裙时,眼神更冷了几分。 “师兄,”林寻雪开口,声音娇滴滴的,却带着刺,“外面吵吵嚷嚷的,说什么的都有,我还当是什么热闹呢。原来是你接了新病人。” 她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看向姜稚梨,“不过有些病人,怕是沾了晦气,别污了咱们回春堂的地方,也脏了师兄你的手。” 姜稚梨端坐着,面纱已取下放在一旁,闻言,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顾珏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不悦:“寻雪,不得无礼。医者面前,只有病人,没有高低贵贱。” 林寻雪见师兄维护这盲女,心头火起,又见姜稚梨露出真容,竟是如此绝色。 哪怕双目失神也难掩风华,那股嫉妒之火更是烧得她口不择言。 她瞥见顾珏刚刚为她亲自抓好的放在小几上的一包珍贵药材。 几步走过去,一把抓起来,竟直接扔在了地上。 “什么高低贵贱!我看就是脏!” 林寻雪声音尖利起来,指着姜稚梨。 “谁知道她这眼睛是怎么瞎的,说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遭了报应!这种靠身子换银钱的人,也配用回春堂的药?用了都嫌恶心!” 药材散落一地,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诊室内外瞬间安静下来,连外面走廊的议论声都小了下去,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姜稚梨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林寻雪的话比外面那些窃窃私语更恶毒。 她看不见林寻雪的表情,但那话语里的刻薄和羞辱,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脸颊却一片冰凉。 顾珏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药材,又看向气得脸色通红的林寻雪。 他正要开口,姜稚梨却先他一步,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位姑娘,我的眼睛为何而瞎,是我的私事,与姑娘无关,也与回春堂的药无关。姑娘若觉得我脏了此地,我离开便是。”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 “只是姑娘出身名门,张口闭口便是身子银钱,如此言语,不知令尊林尚书可知晓,又是否合了林家千金的身份。” 她这番话,没有怒骂,没有哭诉,只是平静地陈述,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林寻雪的脸上。 直接将她的跋扈娇纵,与她背后的家族教养挂钩了。 林寻雪被她噎得满脸通红,指着姜稚梨“你……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可欺的盲女,言辞竟如此犀利。 顾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看向姜稚梨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的赞赏。 他沉声对林寻雪道:“寻雪,向这位夫人道歉!然后,出去!” 林寻雪被姜稚梨那番话噎得差点背过气。 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顶撞,尤其还是来自一个她根本看不起的盲女。 羞愤交加之下,她彻底失了理智,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了,指着姜稚梨尖声道: “道歉?我凭什么给她道歉!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瞎子,除了这张脸还能有什么?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师兄你竟然为了她训斥我?我才是跟你从小一起学医,识得千百种药材的林寻雪!她算个什么东西!” 顾珏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寻雪!医术是用来济世救人,不是让你在这里攀比羞辱他人的!立刻向这位夫人道歉,然后回府反省!” 林寻雪见顾珏真的动了怒,心下委屈更甚,扁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扭过头,抽抽噎噎地就是不吭声。 显然还是不服。 姜稚梨安静地听着这场因她而起的争吵。 面纱早已取下,她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花瓶?中看不中用? 她失去的已经够多了,绝不容许连最后一点尊严和证明自己的机会都被剥夺。 就在顾珏准备再次开口,强行让林寻雪离开时,姜稚梨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诊室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她缓缓转向林寻雪抽泣声传来的方向,语气平静无波。 “林姑娘若是不服,觉得我空有其表,不如……就用你最擅长的来较量一番,光靠哭和骂,可证明不了你的本事,也洗刷不了你方才失仪的言行。” 此言一出,连顾珏都愣住了。 林寻雪更是猛地止住抽泣,难以置信地瞪着姜稚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跟我比医术?” “你一个瞎子,连字都看不清,药草都认不全,拿什么跟我比,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像是找到了发泄口,语气充满了鄙夷。 不错,姜稚梨确实是新手,甚至可以说在医术上几乎一无所知。 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骨子里那股属于前世姜家嫡女的骄傲和谢至影近日来无形中纵容出的底气,让她绝不能在此刻退缩。 她就是要迎难而上,狠狠打这个骄纵千金的脸。 姜稚梨微微扬起下巴,虽然眼前一片黑暗,却仿佛能精准地“看”到林寻雪脸上那嘲讽的表情。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比不比得过,试过才知道。林姑娘敢,还是不敢?” 第一十三章 哪个男人会真心疼爱一个瞎眼的废物 林寻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瞎子,竟然敢在她最引以为傲的领域向她挑战。 这简直就像一只蝼蚁对着大象叫嚣要比赛拔河。 荒谬得让她差点笑出声来。 刚才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变成了极致的嘲讽兴奋。 她正愁没机会狠狠羞辱这个碍眼的盲女呢,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她几乎能想象到姜稚梨将来会如何出尽洋相,如何在众人面前羞愧得无地自容。 林寻雪立刻止住了抽泣,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扬起下巴,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属于尚书千金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她嗤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好啊!既然你自取其辱,本姑娘就成全你!” 她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姜稚梨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不过,光是比试多没意思?总得有点彩头吧?” 她眼珠一转,闪过一丝恶毒的光。 “你要是输了,就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承认你是个有眼无珠,只会信口开河的废物!然后滚出回春堂,永远不许再踏进一步!” 这话极其恶毒,不仅要摧毁姜稚梨的尊严,还要断了她治眼睛的希望。 顾珏脸色一变,刚要出声阻止,姜稚梨却已经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可以。” 她甚至没有询问比试内容,就直接应下了这极不公平的赌约。 这份干脆,反而让林寻雪和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愣了一下。 姜稚梨微微侧头,面向林寻雪,虽然看不见,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继续淡淡地说:“那若是林姑娘输了呢?” 林寻雪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 “我会输?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笃定自己绝无可能输给一个瞎子,于是满不在乎地一挥手。 “我要是输了,随你提一个条件!只要我能做到!” “好。”姜稚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顾珏看着姜稚梨平静的侧脸,心中疑虑重重。 他完全不明白这个盲女为何要如此冲动地应战,这分明是必输之局。 但他看着姜稚梨那双空洞却蕴含着某种力量的眸子,到嘴边劝阻的话又咽了回去。 或许她另有打算。 林寻雪已是迫不及待,她环顾四周,看到外面聚集了不少被动静吸引来的大夫和病人,更是得意。 她要用最碾压的方式,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瞎子彻底颜面扫地。 “师兄!”林寻雪转向顾珏,语气带着撒娇般的命令。 “到时候你来出题,要最难的,免得有人说我欺负她。” 她就是要让顾珏亲自见证,谁才是真正配站在他身边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那个盲眼的女子,毫无胜算。 林寻雪得了顾珏肯定的答复,心满意足。 她昂着下巴,连地上的药材也不捡了,带着一阵香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回春堂,回家准备去了。 对她而言,这根本无需准备,不过是等着三个月后看一场笑话罢了。 诊室里终于安静下来。 顾珏看着端坐在面前的姜稚梨,心中五味杂陈。 他取来温水和特制的药膏,动作轻柔地为她清洗眼周,然后细致地涂抹上清凉的药膏。 姜稚梨很安静,长长的睫毛因为药膏的触感而微微颤动,像受惊的蝶翼。 她乖乖仰着脸的样子,褪去了刚才与人针锋相对的锐利,显得格外脆弱可爱。 顾珏一边上药,一边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姑娘,方才何必与她置气?”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赞同,更多的是不解和担忧。 “林师妹自幼习医,天赋颇高,你与她比试医术,无异于以卵击石。” 姜稚梨眼睛上覆着药膏,眼前一片朦胧的黑暗。 她没有回答,只是嘴角似乎极轻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顾珏见她沉默,也不好再多说。 仔细包扎好她的眼睛,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比如避光,按时用药,切勿揉眼等等。 姜稚梨一一应下,声音平静无波。 药一上好,她便摸索着站起身,微微颔首:“多谢顾大夫,诊金……” “不必了。”顾珏打断她,“今日之事,也算因我师妹而起。” 他看着她摸索着拿起盲杖,那副倔强又孤单的模样,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姜稚梨也没坚持,道了谢,便拄着盲杖,一步一步,小心地朝门外走去。 顾珏不放心,跟在她身后,想送她到门口。 刚走到回春堂大门外,就见身形挺拔的男子立刻迎了上来,动作自然地扶住了姜稚梨的手臂,低声道:“夫人。” 正是暗一。 顾珏的脚步顿住了。 他的目光在暗一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男子看似寻常,但那双眼睛太过锐利沉稳,周身散发着一种久经沙场般的冷冽气息,绝非常人。 而且,他对姜稚梨的恭敬,是发自骨子里的。 暗一也注意到了顾珏,目光平静地与他交汇,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却没有多余的话语。 顾珏心下了然,这盲女的身份,恐怕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压下心中的疑虑,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温润,也朝暗一颔首回礼,然后对姜稚梨柔声道。 “慢走,三日后记得来复诊。” 姜稚梨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刚在沈宅门口停稳,暗一先跳下车,转身去扶姜稚梨。 还没等姜稚梨的脚落地。 “哎呀!这不是谢家姐姐吗?真是好巧!” 姜稚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姜青璃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衣裙,打扮得格外娇艳,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她快步走上前,脸上堆满了亲热的笑容,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姜稚梨身边。 只有那个冷面侍卫暗一,并没有看到谢至影的身影。 姜青璃心里顿时一喜。 “姐姐这是刚从医馆回来?身子可好些了?” 她不等姜稚梨回答,就将食盒往前递了递:“我今儿个亲手做了些桃酥,想着送来给姐姐和谢大哥尝尝鲜。这桃酥我特意少放了糖,酥脆又不甜腻,男子们最是喜欢了。” 她特意强调了“男子们”和“谢大哥”,暗示之意再明显不过。 见姜稚梨没什么反应,只是由侍卫扶着静静站着。 姜青璃眼珠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摆出一副知心姐妹的模样,叹息道:“姐姐,我看你一个人从医馆回来,谢大哥也没陪着……是不是……闹别扭了?” 她观察着姜稚梨的神色,虽然姜稚梨戴着面纱,她看不清。 “唉,夫妻之间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姐姐你可要放宽心,多体谅谢大哥才是。男人嘛,在外面总有些应酬,或者心情不顺的时候,咱们做女人的,得多担待,宽容大度些,这日子才能过得长久呀。” 她这话听起来是劝和,实则句句都在暗示谢至影冷落姜稚梨,可能在外有情况,让姜稚梨忍气吞声。 “要是真有什么难处,或者心里憋闷,姐姐可千万别一个人扛着。” 姜青璃说得情真意切。 “咱们是邻居,又是旧识,你随时可以来找我说说话,妹妹我定当尽力为你分忧。” 她心里却巴不得他们吵得天翻地覆,最好这瞎子一气之下被休弃,她才好趁机接近那位气度不凡的谢公子。 姜稚梨面纱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姜青璃这点拙劣的挑拨伎俩,在她眼里简直可笑。 她懒得与她虚与委蛇,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有劳苏夫人挂心。我夫君待我极好,只是今日有事外出罢了。桃酥心领了,我近日忌口,怕是无福消受。” 说完,她微微侧身,对暗一道:“我们进去吧。” 暗一立刻会意,半挡在姜青璃和姜稚梨之间,护着姜稚梨径直往府内走去。 姜青璃提着食盒,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看着姜稚梨主仆二人消失在门内,她气得暗暗跺了跺脚。 这瞎子,竟然油盐不进! 还“夫君待我极好”? 呸! 她就不信,哪个男人会真心疼爱一个瞎眼的废物! 第一十四章 谢至影吃醋了 姜稚梨回到自己房间,暗一在门外守着。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摸索着走到桌边坐下,脱下外衫。 就在她准备将外衫挂起时,指尖忽然触到一个硬物,藏在衣襟内侧的暗袋里。 她微微一怔。 这件外衫是今早谢至影亲自给她穿上的,之前并没有这个东西。 她小心地将那东西掏出来,放在掌心。 是一个小巧的香囊,丝质面料,绣着繁复的纹样。 她看不见,只能靠指尖细细摩挲。 香囊散发出有些熟悉的香气,和姜青璃身上常用的熏香很像。 她的心猛地一沉。 指尖顺着纹路一点点辨认,最终,停在了一个凸起的绣纹上。 那是一个字。 她反复摸着那笔画的走向和结构。 横、竖、横折、点……一个清晰的“睿”字,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苏睿。 姜稚梨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前世,她刚嫁入苏家不久,姜青璃就以探望姐姐的名义,频繁出入她的院子。 有一次,她午睡醒来,就发现枕边多了一个陌生的香囊,上面绣着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名字。 她当时还懵懂,没当回事。 可没过多久,苏睿就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手里正攥着那个香囊,质问她奸夫是谁。 无论她如何解释,苏睿都不信,认定她不贞不洁,从此对她极度嫌恶,再未踏进她的房门。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姜青璃就在用这种下作的手段陷害她。 而那个香囊,根本就是姜青璃自己绣的,故意塞到她房里,再引苏睿来发现。 可笑她前世竟被蒙蔽至死。 今天,姜青璃假惺惺地凑上来送桃酥,恐怕就是为了趁她不备,将这个绣着“睿”字的香囊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她衣服里。 如果她没发现,或者不小心被谢至影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姜青璃是想故技重施,让她在谢至影这里也背上不贞的罪名。 姜稚梨捏着那个香囊,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滔天的恨意 姜青璃啊姜青璃,你就只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吗。 她站起身,摸索着走到窗边的暖炉旁。 炉火正旺,橙红的火舌跳跃着,散发出温暖的热气。 她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就将那个香囊扔进了炉火中。 丝质的香囊遇火即燃,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声。 姜稚梨站在炉边,感受着火焰传来的热度,面纱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双空洞的眸子,仿佛透过眼前的黑暗,看到了前世那个愚蠢懦弱的自己,和今生必将一一清算的仇人。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伤害她分毫。 东宫书房,烛火通明。 谢至影正指着边境地图跟沈聿说事。 “成王这老狐狸,私兵藏得倒深。” 沈聿叼着笔杆含糊道:“要不我派人去把他粮草烧了?” 这时书房门被无声推开,暗一径直走到书案前,将个黑乎乎的东西放在地图上。 是个烧焦的香囊,半边都碳化了,还带着股糊味。 谢至影话头顿住,目光落在香囊上。 暗一垂首:“主子,在夫人房间火炉里发现的,未烧尽。” 沈聿好奇凑近,用笔杆拨了拨香囊残片。 突然“嘶”地抽了口冷气。 那没烧透的里层,赫然用金线绣着个残缺的字。 虽然只剩小半,但分明是个“睿”字。 沈聿笔都吓掉了,猛抬头看谢至影。 谢至影没说话,伸手捏起那香囊。 焦黑的丝线在他指尖簌簌掉渣,残留的香料混着焦糊味钻进鼻腔。 烛光下,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指腹摩挲着那个刺眼的“睿”字,忽然冷笑一声。 “苏、睿。” 这两个字从他齿缝里挤出来。 沈聿后背发凉,连忙打圆场。 “哥、哥你冷静!说不定是有人栽赃!嫂子她眼睛都看不见,上哪儿弄这玩意儿。” 谢至影攥紧香囊,焦黑的碎片割破他掌心,血珠渗进丝线里。 他缓缓开口:“新的。” 他想起今早亲自给姜稚梨系衣带时,她腰间根本没有这东西。 暗一补充道:“属下检查过,香囊被扔进炉子前的确是崭新的。” 崭新的,绣着苏睿的名字,出现在她房间火炉里。 谢至影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骇人的平静。 他把染血的香囊扔回给暗一。 “查。今天她接触过谁,碰过什么东西,一字不漏报上来。” 沈聿噤若寒蝉,看着谢至影慢条斯理用手帕擦手。 这比他暴怒砸东西更吓人。 这是要活剥了苏睿的架势。 谢至影往后一靠,整个人陷进阴影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姜稚梨为什么要偷偷烧毁香囊。 还是不够信任他…… 他现在很烦…… 刚才那股要杀人的劲儿没了,现在看着懒洋洋的,可眼神比冰还冷。 沈聿大气不敢出。 完了,苏睿那王八蛋的香囊,把他哥彻底点着了。 “沈聿。”谢至影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 沈聿一激灵:“在!” “前两天抓的那个成王细作,”谢至影慢悠悠地说,“不是挺能扛吗?审了三天,一个字不肯吐。” 沈聿赶紧点头:“对!骨头硬得很!” 谢至影扯了扯嘴角,那笑看得沈聿后颈发凉:“既然不想说话,舌头留着也没用了。” 沈聿咽了口唾沫。 “拔了。” 谢至影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手脚也别留了,剁碎点,喂后山的猎犬。” 沈聿腿肚子直抽抽。 谢至影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 “剩下的,找个礼盒装起来,连夜送到成王营帐门口。” 他抿了口茶,补充道,“记得系个红绸带,显得喜庆。” 沈聿差点跪下去。 这哪是送礼,这是要把成王活活气死。 他偷瞄了一眼桌上那个烧焦的香囊,心里把苏睿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你他妈惹谁不好,非惹这个活阎王! “哥……”沈聿试图劝,“这动静会不会太大了?万一……” 谢至影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怎么,我处置个细作,还要看黄历?” 沈聿立马闭嘴:“我这就去办!” 转身溜得比兔子还快。 书房门关上后,谢至影盯着跳动的烛火,突然抓起那个香囊狠狠砸向墙壁。 焦黑的碎片散了一地。 他喘着粗气,眼底血红。 第一十五章 她是医术天才 深夜,沈宅内院。 谢至影带着一身酒气回到院子,远远就看见窗户纸上映着一点暖黄的烛光。 他脚步顿了顿,没立刻进去,就靠在廊柱下,隔着窗静静看着屋里那个模糊的身影。 姜稚梨还没睡,正坐在桌边,手里摸索着一块布料,像是在缝补什么。 烛火一跳一跳的,映得她侧脸特别柔和。 谢至影看着看着,心里那股因为香囊烧起来的邪火,慢慢就压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想质问的话全咽回肚子里,推门走了进去。 “夫君?”姜稚梨听见动静,放下手里的东西,侧耳听着。 “嗯。”谢至影声音有点哑,带着酒后的鼻音。 他走过去,没说话,直接弯腰把人紧紧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姜稚梨被他抱得一愣,但很快感觉到他情绪不对,就安静地靠在他胸口,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谢至影低头,在她鬓边亲了亲,又蹭了蹭她的颈窝,呼吸里全是酒气。 “喝酒了?”姜稚梨小声问。 谢至影没回答,突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几步走进内室,放在床上。 动作有点急,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强势。 姜稚梨脸一红,下意识想拉被子,却被他按住手。 他俯身下来,带着酒气的吻落在她唇上脖子上,手也有些急躁地解着她的衣带。 “夫君……”姜稚梨被他弄得有点慌,推了推他,“你慢点……” 谢至影却像是听不见,动作反而更重了。 床帐摇晃,烛光昏暗,姜稚梨被他折腾得晕晕乎乎。 只觉得今晚的他特别不一样,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昏沉间,她好像听见他在她耳边哑着嗓子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卿卿……你是我的。” 他咬着她耳垂。 “只能是我的。” …… 司徒承风尘仆仆地跨进门,一头银发在日光下格外扎眼。 他刚结束南疆瘟疫的救治,连口气都没喘匀就被暗卫请了过来。 “我说太子殿下,”司徒承没好气地往椅子上一瘫。 “您又哪儿不舒服了?是头疼还是脚气?非得把我从千里之外拎回来?” 谢至影慢悠悠地翻着书卷,眼皮都没抬:“不看病。请你来教个人。” 司徒承一愣:“教谁?太医院那群老古董又惹你了?” “不是他们。”谢至影合上书,指尖点了点桌面,“教姜稚梨。” 司徒承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哪个姜稚梨?等等……就是你藏在外头那个瞎眼小娇妻?” 谢至影“嗯”了一声。 司徒承直接气笑了,拍案而起。 “谢至影!你把我当什么了?启蒙先生吗?!我可是司徒承!全大魏独一份的白发圣手!你让我去教一个连基础药谱都没背过的女娃娃?!” 他指着自己还没卸下的药箱。 “我刚从瘴气林里爬出来!救的人比你杀的都多!你让我去干这事儿?” 谢至影终于抬眼看他,眼神懒洋洋的,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教不教?” 司徒承被他看得后背发毛,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不是……这、这太大材小用了吧?她要是想学医,太医院随便拎个学徒都……” “她三个月后要和别人比试医术。”谢至影打断他,“对手是林寻雪。” 司徒承倒抽一口冷气:“林尚书家那个丫头?她可是从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你让你家小瞎子跟她比?这不是送死吗!” 谢至影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所以找你。” 司徒承抓狂地扯了扯自己的白发:“三个月!你当我是神仙啊?就算华佗再世也教不会一个瞎子速成医术啊!” 谢至影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微微前倾,盯着司徒承:“教不会医术没关系。” 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教会她怎么赢就行。” 司徒承看着他那眼神,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上次谢至影露出这种表情时,边境某个部落的首领就意外坠马身亡了。 “……教!”司徒承认命地瘫回椅子,有气无力地摆手。 “我教还不行吗!但说好了,只教赢,不包会!” 谢至影满意地靠回椅背,重新拿起书卷:“明天开始。缺什么药材,找沈聿。” 司徒承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造孽啊……我这双手是用来救命的,不是用来给你家小娘子作弊的……” 但看了眼谢至影淡漠的侧脸,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算了,跟这活阎王讲什么道理。 一月后,沈宅后院药圃,药香弥漫。 司徒承捏着姜稚梨刚开的方子,手指抖得跟筛糠似的。 “当归三钱,白芍五钱,熟地……” 他念一句就猛吸一口气,抬头死死盯着正被谢至影圈在怀里,正摸索着称药草的姜稚梨。 “丫头!这方子真是你自个儿想的?不是偷背的古籍?” 姜稚梨头也不抬,指尖捻着黄芪:“《药金方》里治虚劳的方子加减的,减了肉桂,添了麦冬。” 司徒承差点把胡子揪下来:“可你连书都没摸过!就听我念了一遍!” 这一个月简直颠覆了司徒承的行医观。 他原本打算随便教点皮毛糊弄过去,谁知这瞎丫头像块吸水的海绵,药材名报一遍就能记住气味功效,药方听一次就能举一反三。 现在连诊脉下针都稳得不像话,刚才还给个装病的暗卫扎出了原形。 “天才……这简直是天才啊!” 司徒承激动得白发都要炸起来,冲过去一把抓住姜稚梨的手腕。 “丫头!你老实说,你真没偷偷学过医?” 姜稚梨被他晃得头晕,无奈道:“真没有。就是记性比较好。” 谢至影皱眉拍开司徒承的爪子:“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司徒承根本不理他,眼睛发光地盯着姜稚梨。 “当我徒弟吧!我把压箱底的绝活都传给你!以后你就是我司徒承唯一的关门弟子!” 姜稚梨愣了一下,没立刻回答。 她沉默片刻,轻声问:“司徒先生,医者能医世人,可能医自己吗?” 司徒承拍胸脯:“当然能!只要你肯学……” “那我的眼睛呢?”姜稚梨抬起头,空洞的眸子“望”向他。 “有法子治吗?” 司徒承噎住了。 他凑近仔细查看她的眼睛,又搭脉沉吟良久,眉头越皱越紧。 “嘶,你这眼睛伤得古怪,像是中毒又像旧伤,棘手是真棘手。” 他话锋一转,“但也不是全无希望!若能找到天山雪莲做药引,配上我独门金针,或许能逼出淤毒!” 谢至影搂着姜稚梨的手臂骤然收紧。 司徒承没注意,还在滔滔不绝:“天山雪莲十年一开花,长在万丈悬崖上,我明年就去西域找!丫头你等着,等你能看见了,必须当我徒弟!” 姜稚梨感受到谢至影紧绷的身体,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对司徒承笑道:“好。若真有重见光明那天,我一定拜您为师。” 等司徒承哼着小调去翻医书后,谢至影把下巴抵在姜稚梨发顶,声音闷闷的:“非治不可?” 姜稚梨反手摸到他紧绷的侧脸,软声道:“夫君不想我看看你长什么模样吗?” 谢至影没说话,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窗外,司徒承正对着药典手舞足蹈:“天山雪莲!对!还得配三百年老参!哈哈哈我这徒弟收定了!” 第一十六章 谢至影押上全部身家 转眼就到了三月比试期。 回春堂门口人声鼎沸。 对面客栈顶楼雅间,沈聿扒着窗户往下看,啧啧称奇。 “林寻雪这丫头片子可以啊,雇了多少托儿?瞧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状元游街呢。” 谢至影慢悠悠品着茶,眼皮都懒得抬。 楼下空地上临时搭了台子,林寻雪穿着簇新的杏林春满袍,昂首挺胸坐在一边,身后围着一群给她摇旗呐喊的公子小姐,阵仗十足。 反观姜稚梨这边,只有暗一像个门神似的抱着剑立在旁边,显得冷冷清清。 台子旁边还设了个赌局,赔率悬殊。 押林寻雪赢的盘子堆满了银锭铜钱。 而押姜稚梨的盘子里,只有孤零零两个金元宝,但每个都足有拳头大,金光闪闪,差点把对面一堆银子给比下去。 庄家扯着嗓子喊:“押林小姐一赔一!押谢夫人一赔一百喽!” 沈聿乐了,扭头对谢至影说。 “哥,瞧见没,就俩人押嫂子,其中一个肯定是我刚扔的那锭金子,等等,另一个谁押的?” 谢至影放下茶杯,指尖在桌上点了点。 沈聿瞪大眼:“你押的?!你押了多少?” “全部。”谢至影语气平淡。 沈聿差点噎住:“全部?!你东宫库房钥匙还在我这儿呢!” “嗯,”谢至影瞥他一眼,“包括你私库里那三箱南洋珍珠。” 沈聿惨叫一声扑过去:“那是我娶媳妇的本钱!” 楼下,林寻雪也注意到了那俩刺眼的金元宝,气得脸都歪了。 她咬咬牙,偷偷让丫鬟又捧了一盘银子押在自己名下,嘴里还高声对周围人说:“某些人呐,也就只能靠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充门面了。” 这话指桑骂槐,引得她那群拥趸一阵哄笑。 台上,姜稚梨由暗一扶着坐下,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只是安静地整理着袖口。 风吹起她面纱一角,露出平静的唇角。 客栈顶楼,谢至影看着自家夫人那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敲敲桌子,对瘫在地上装死的沈聿说:“再去押一千两。” 沈聿哀嚎:“还押?!这不明摆着要打水漂吗!” 谢至影挑眉:“你对她没信心?” 沈聿看看楼下气场两米八的林寻雪,又看看安静得像幅画的姜稚梨,哭丧着脸爬起来。 “我这就去,要是输了,你那颗东海夜明珠得赔我。” 赌盘旁,庄家看着突然又多出来的巨款,手抖得算盘都拿不稳了。 而林寻雪那边,虽然押注的人多,可架不住对面钱砸得狠,总金额愣是被两个金元宝压了一头,气得她差点咬到舌头。 回春堂前,高台之上。 第一场比试的规则一公布,台下就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只见台上摆了两张长案,每张案上都放着十个白瓷小碟。 碟子里装的不是药材,而是磨得极细的药粉,颜色灰扑扑的,根本看不出原貌。 更绝的是,每个碟子上还盖着个琉璃罩,明令禁止嗅闻。 这摆明了是刁难人! 谁家识药不让看、不让闻? 顾珏站在台边,眉头紧锁。 这不是他出的题目。 他看向对面一脸得意的林寻雪,心里清楚这丫头为了赢,真是面子都不要了,专挑姜稚梨的软肋下手。 他暗自摇头,却碍于规则无法干涉。 客栈顶楼,沈聿气得差点把栏杆拍断。 “林寻雪这毒妇!她要不要脸?专挑嫂子看不见下手!我呸!她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反观谢至影,依旧安静地坐在窗边。 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茶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台下那个戴着面纱的身影上。 台上,林寻雪挑衅地看了姜稚梨一眼,率先走到案前。 她装模作样地观察了一下药粉的颜色和质地,又隔着琉璃罩假意端详,然后胸有成竹地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个药名。 每写一个,台下她拥护她的人就爆发出一阵喝彩。 轮到姜稚梨了。 暗一扶着她走到案前。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冰冷的琉璃罩,停顿了一下。 她无法看见颜色,也无法嗅到气味。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司徒承曾经用语言为她描绘出的,存在于想象中的药材形态。 可磨成粉末后,连质地都变得模糊不清。 台下开始有人发出嗤笑声。 姜稚梨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面纱下的脸看不清表情。 然后,她收回手,对一旁担任裁判的老大夫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这一场,我认输。”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看吧!我就说她是装的!根本不懂医!” “认输得倒挺快,算她有自知之明!” “林小姐赢定了!” 林寻雪更是得意地扬起下巴。 客栈里,沈聿急得直跳脚:“这就认输了?嫂子好歹蒙几个啊!” 谢至影却忽然轻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看着台下那个即便认输也依旧脊背挺直的身影,眼底闪过欣赏。 “急什么。”他放下茶杯,语气悠然,“好戏才刚开始。” 第一场比试结束,林寻雪趾高气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奉承之声。 她看着对面安静坐着的姜稚梨,心里那股得意劲儿怎么也压不住,忍不住就想上前再踩一脚。 林寻雪扭着腰走到姜稚梨面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都听见。 “谢夫人,我看这比试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连药材都认不全,剩下两场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不如现在就认输,给大家省点时间,也给自己留点体面,如何?” 她语气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姜稚梨闻言,微微侧过头“看”向她。 面纱下,她的表情很平静,带着一丝真诚。 她轻轻开口,声音温和:“林姑娘说的是。方才那些药材,我确实有许多不识得。姑娘却能一一辨出,医术精湛,令人佩服。” 她是真心实意地夸赞。 刚才比试结束后,她特意请顾珏将十种药材的名字念给她听。 其中有好几味药性相近,形态也相似的药材,连司徒承都曾说过容易混淆。 林寻雪却能准确分辨,这份功底确实扎实。 可这话听在林寻雪耳朵里,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只觉得姜稚梨是在故意反讽她,用这种看似谦逊的话来羞辱她。 尤其是在她刚刚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赢了比赛之后,这种夸奖更显得刺耳无比。 林寻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愤交加之下,她脑子一热,竟扬起手就想朝姜稚梨戴着面纱的脸扇过去。 “你!”她气得声音都尖了。 然而,她的手刚抬到一半,就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暗一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挡在了姜稚梨身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寻雪。 那眼神,瞬间刺穿了林寻雪所有的气焰。 林寻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扬起的胳膊像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连呼吸都窒住了。 她毫不怀疑,如果这一巴掌真的落下去,眼前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地拧断她的手腕。 周围的人也感受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低气压,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边。 第一十七章 姜稚梨的戒指 暗一依旧沉默,只是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更加浓重。 林寻雪的手僵了半天,最终悻悻地放了下来。 她脸色白了又红,咬了咬牙,连句狠话都没敢再说,灰溜溜地转身。 姜稚梨似乎对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毫无所觉,只是轻轻对身前的暗一说了一句:“有劳了。” 然后便继续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下一场比试的开始。 顾珏走到台前,朗声宣布:“第二场,默写《圣人药经》。”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客栈顶楼的沈聿一听,乐了。 “《圣人药经》?不就是那本启蒙药书嘛!我三岁侄子都会背!这题简单!嫂子稳了!” 谢至影却摇摇头,指尖点了点窗框:“《圣人药经》共九十九卷,每卷记载药方三百余。顾珏只说出题自其中,却未说具体是哪一卷,哪一页。” 沈聿脸上的笑容僵住:“九十九卷?!那得背到猴年马月去?这他娘叫公平?” 谢至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所以,考的不是会不会背,而是有没有人恰好背过顾珏选的那一卷。” 台下,林寻雪的脸色也变了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题的刁钻。 她自幼学医,虽熟读经典,但《圣人药经》卷帙浩繁,她也不敢说全本精通。 抽签结果,林寻雪先答。 顾珏翻开手中书卷,沉声道:“第五十七卷,第一百二十四方,主治妇人产后血虚。” 林寻雪深吸一口气,凝神思索片刻,开始背诵:“当归五钱,川芎三钱,熟地四钱,白芍……” 她背得流畅,内容也准确,显然是下过苦功的。 台下的人纷纷叫好。 等她背完,顾珏点点头,示意记录官记下。 虽有一两处药材分量略有出入,但无伤大雅。 轮到姜稚梨了。 顾珏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缓缓念出题目:“仍是第五十七卷,第二百零七方,主治小儿惊风夜啼。”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 小儿惊风方比妇人血虚方冷僻得多,很多人都替姜稚梨捏了把汗。 姜稚梨端坐着,面纱纹丝不动。 她沉默了几息,似乎在回忆,然后开口,声音清晰平稳:“钩藤二钱,蝉蜕一钱,灯心草五分,朱砂……另,若兼有食积,可加焦山楂一钱;若啼哭不止,去朱砂,加珍珠粉三分,以米汤调服。” 她不仅背出了完整的药方,连后面的加减注解都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语气平稳,没有丝毫停顿或犹豫,仿佛那卷书就摊开在她眼前一般。 顾珏听着,眼中藏着惊奇欣赏。 记录官飞快地写着,额头上都冒了汗。 等姜稚梨背完,全场鸦雀无声。 连刚才为林寻雪叫好的人都闭上了嘴。 这差距,太明显了! 顾珏对照着手中的药经,仔细核对良久,最终深吸一口气,宣布:“第二场,谢夫人胜。所诵药方,与原文完全一致,且补充了连书中都仅以小字标注的加减之法。”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谁能想到,一个瞎子,在背书一项上,竟然碾压了自幼学医的林寻雪。 林寻雪站在台上,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怎么也想不通,姜稚梨是怎么做到的。 客栈楼上,沈聿已经兴奋地蹦了起来:“赢了!嫂子赢了!我的金元宝保住了!哈哈哈!” 谢至影看着台下那个依旧沉静的身影,眼底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端起茶杯,轻声道:“看来,司徒承那一个月,没白教。” 他当然不知道,姜稚梨那过耳不忘的本事,连同那份沉静下的狠劲,才是她真正的底牌。 比试暂告一段落。 姜稚梨由暗一护着,刚走进客栈顶楼的雅间,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一股熟悉的力道拉了过去,跌入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 “赢了。”谢至影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手臂收得很紧,把她牢牢圈在怀里。 姜稚梨的脸颊贴着他微凉的锦袍,能感觉到他胸腔传来的平稳心跳。 她发现,这个人真的很喜欢抱她,而她……似乎也越来越贪恋这份温暖和安全感。 她轻轻“嗯”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哎哟喂!”一旁的沈聿立刻夸张地捂住眼睛,转过身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注意点影响行不行?要腻歪回家腻歪去!我这孤家寡人看着心酸!” 谢至影连眼皮都没抬,不仅没松开,反而手臂一用力,直接将姜稚梨抱起来,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 姜稚梨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稳住自己。 “别理他。” 谢至影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微微泛红的脸颊,声音放得更柔了些。 他一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却轻轻握住了她的左手。 姜稚梨正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挣开,却感觉谢至影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无名指。 然后,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被缓缓套进了她的指根。 那触感细腻温润,带着玉器特有的凉意。 姜稚梨看不见,只能凭感觉去摸索。 那似乎是一枚戒指,样式简单,没有过多的雕饰,但玉质极好,触手生温,而且尺寸刚刚好。 “这是?”她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向他。 谢至影没说话,只是用指腹轻轻抚过那枚玉戒,仿佛在确认它是否戴得稳妥。 而刚才还在大呼小叫的沈聿,此刻却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点声音都没了。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姜稚梨手指上那枚看似朴素无华的玉戒,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那……那可不是普通的玉戒! 那是……那是…… 沈聿猛地看向谢至影,用眼神疯狂询问。 谢至影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让他闭嘴。 姜稚梨虽然看不见沈聿的反应,却能感觉到房间里突然安静得有些诡异。 她摩挲着指间的玉戒,心里隐隐觉得,这似乎不是什么普通的饰物。 但谢至影不说,她便也不多问。 只是将戴着戒指的手轻轻覆在了他揽着自己腰的手背上,低声道:“谢谢。” 谢至影感受着手背上她指尖的微凉和那枚玉戒的温润,眼底深处闪过复杂深沉的光芒。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无声地收紧了手臂。 第一十八章 狠狠打林寻雪脸 第三场比试的锣声敲响,顾珏命人抬上来两个用担架抬着的病人。 担架一落地,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就弥漫开来。 围观的人群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纷纷掩住口鼻。 只见那两人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脓疮,有些已经溃烂流黄水,混着血丝,看起来触目惊心,恶心至极。 他们痛苦地呻吟着,身体微微抽搐。 顾珏面色凝重,沉声道:“最后一场,实践诊治。此二人所患乃恶疽,病情危重。二位谁先施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寻雪和姜稚梨身上。 林寻雪原本还带着胜利在望的得意笑容,可当她看清那两个病人的模样,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猛地用手帕死死捂住口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尖声叫道:“拿开!快拿开!脏死了!这是什么鬼东西!” 她自幼娇生惯养,何曾见过如此肮脏可怖的病人。 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让她去碰那些流脓的疮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这……这怎么治啊!臭死了!” 林寻雪花容失色,看向顾珏的眼神充满了埋怨和恐惧,“师兄!你从哪里找来的这种人?快把他们弄走!”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姜稚梨。 姜稚梨虽然看不见,但那浓烈的腐臭味和病人痛苦的呻吟声,已经让她对病情有了大致的判断。 她脸上没有任何厌恶或恐惧的表情,只是微微侧耳,仔细倾听着病人的动静。 暗一低声在她耳边简单描述了一下病人的外部情况。 姜稚梨点了点头,竟主动朝着担架的方向迈了一步。 她平静地对顾珏说:“顾大夫,可否让我先诊脉?”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这一刻,高下立判。 台下众人看着林寻雪那副避之不及的嫌恶模样,又看看姜稚梨虽目不能视却从容向前的背影,议论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啧,林小姐这反应……哪有点医者的样子?” “就是,你看谢夫人,虽然看不见,可人家一点都不怕!” “医者仁心啊……光会背书有什么用?” 林寻雪听着周围的议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气又羞,却无论如何也不敢靠近那两个病人半步。 她这场比试,还没开始,其实就已经输了。 姜稚梨摸索着靠近担架,空气中浓烈的腐臭味几乎让人窒息。 她蹲下身,轻声对那痛苦呻吟的病人说:“老伯,您且忍一忍,我先看看。” 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病人手臂上一个肿胀的脓疮。 那皮肤滚烫,脓包饱满得几乎要撑破。 病人疼得“嘶”了一声,身体一缩。 “对不住。”姜稚梨立刻缩回手,语气带着歉意。 她虽然看不见,但通过触摸,已经大致判断出脓疮的深浅和范围。 她心里迅速有了计较。 她从药箱里摸索出司徒承特制的麻沸草药膏,轻轻涂抹在脓疮周围,以缓解疼痛。 然后,她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火上燎了燎消毒。 “老伯,要放脓了,会有些疼,您再忍忍。” 她一边温声安抚,一边凭着指尖的感觉,精准地将针尖刺入脓包最薄弱的顶端。 “噗嗤”一声轻响,黄绿色的脓液瞬间喷射出来,溅了姜稚梨一手臂,连面纱和衣襟上都沾了不少。 那股恶臭更加浓烈了。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甚至忍不住干呕起来。 姜稚梨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只是平静地用干净的布巾擦去手上的脓液,继续用轻柔而稳定的手法,挤压排净余脓。 再用草药水仔细清洗创口,敷上解毒生肌的药散,最后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整个动作流畅而专注,仿佛她处理的不是令人作呕的脓疮,而是一件需要精心修复的器物。 就在姜稚梨为第一个病人完成包扎的同时。 另一边,林寻雪才在众人催促和鄙夷的目光下,强忍着恶心,用两根手指捏着帕子,哆哆嗦嗦地掀开了另一个病人身上那件沾满脓血的破烂衣衫。 她刚看到那密密麻麻的疮口,胃里就一阵翻涌,差点当场吐出来,脸色惨白地连连后退,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而姜稚梨已经站起身,对顾珏微微颔首:“顾大夫,这位老伯的脓疮已处理完毕。” “接下来需内服清热解毒的汤药,方子我已想好。” 全场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一身狼藉却站得笔直的盲女,又看看那个花容失色,狼狈不堪的尚书千金。 胜负,已不言而喻。 顾珏仔细检查了两位病人的情况后,深吸一口气,走到台前,朗声宣布:“第三场比试,谢夫人胜!经诊治,其病人脓疮已妥善处理,后续方剂亦对症。” “综合三场比试,此次医术切磋,胜者为——姜稚梨!” 话音落下,台下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各种声音。 “赢了!真的赢了!” “我的老天爷!一个瞎子赢了林小姐!” “刚才谁说人家是废物的?脸疼不疼?” 林寻雪呆立在原地,脸色煞白,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她猛地冲上前,指着姜稚梨尖声叫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作弊!她一定是作弊了!” 她声音尖锐刺耳,几乎要掀翻屋顶:“她一个瞎子!怎么可能比我快?比我准?她肯定是事先知道了题目!或者有人暗中帮她!” 她慌乱地环顾四周,像是要揪出那个同伙。 姜稚梨由暗一扶着,静静地面向林寻雪声音的方向。 等她的叫嚷声稍歇,姜稚梨才平静地开口。 “林姑娘说我作弊,请问,我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姑娘你和诸位大夫、还有这么多街坊邻里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作弊的?” 她微微偏头。 “莫非,姑娘觉得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顾大夫和你自己,都是我的同谋,或者……都眼盲心瞎,任我欺瞒?” 这话问得巧妙,直接把林寻雪架在了火上烤。 林寻雪被噎得满脸通红,张着嘴“我……我……”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她难道能说所有人都被收买了?那得罪的可就不是姜稚梨一个人了! 她看着周围人投来的或鄙夷或嘲讽的目光,只觉得天旋地转,羞愤欲死,最后“哇”的一声,竟当众哭了出来,捂着脸跑下了台。 客栈顶楼。 沈聿已经乐疯了,扒着窗户手舞足蹈:“赢了!赢了!嫂子牛逼!太牛逼了!哈哈哈!” “我的金元宝翻了一百倍!一百倍啊!林寻雪那个蠢货,还想跟嫂子斗?回家吃奶去吧!” 他激动得差点从窗户翻下去。 而一旁的谢至影,依旧端坐在窗边,姿态闲适。 他看着台下那个虽然一身污秽却脊背挺直的身影,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底深处是难以掩饰的骄傲。 那是太子殿下近乎宠溺的温柔。 这场比试,姜稚梨赢得堂堂正正,赢得漂亮。 不仅狠狠打了林寻雪的脸,更让所有曾经轻视她的人,彻底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