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洛葳起了个大早,换上那件青色直裰,将写好的策论仔细卷好塞进袖子里。
镜中的人眉目清秀,确实少了些男儿气概,但她束胸已成了习惯,又将肩膀撑开些,倒也是个单薄书生的模样。
“表少爷,今日这么早?”小丫鬟端着水盆从廊下走过,笑着打招呼。
洛葳点点头,压低嗓音道:“去给表哥送篇文章。”
她穿过庭院,清晨的露水还未干,打湿了她的衣摆。
秦执的院子在府邸东侧,是除了侯爷和老夫人的院落外最宽敞的一处。
刚到院门,就看见表哥的贴身小厮来财正拿着扫帚打扫台阶。
“来财哥,表哥在吗?”洛葳拱手问道。
来财一见是洛葳,忙放下扫帚回礼:“是表少爷啊,不巧,世子爷一早就上朝去了,说是今日朝中有要事商议,怕是得晌午才能回来。”
洛葳有些失望,从袖中取出策论:“那劳烦你来财哥,等表哥回来,把这个交给他。就说是我前日应下的那篇策论,请他指教。”
“表少爷放心,一定带到。”来财双手接过。
离开秦执的院子,洛葳看了看天色,加快脚步往母亲住的小院走去。
秦氏已经梳洗完了,正对镜簪上一支素银簪子。见女儿回来,她转过身,仔细替洛葳理了理衣领。
“葳儿,你这声音装得越发像了,只是走路时还要再沉稳些,男人的步子不会这么轻。”秦氏轻声提醒,眼中既有骄傲也有心疼。
“知道了,娘。”洛葳恢复正常声线,又马上压低:“我们快去荣禧苑吧,别让外祖母等。”
母女二人来到荣禧苑时,秦老夫人刚由大丫鬟扶着她起身。
老夫人年过花甲却精神矍铄,一见女儿和外孙,脸上顿时绽开笑容。
“玉贞,巍儿,这么早就来了。”老夫人招手让洛葳近前,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巍儿,脸色怎么有些苍白?是不是又熬夜读书了?”
洛葳笑嘻嘻地凑近些:“外祖母,您这可是冤枉孙儿了。我这是天生的皮肤白皙,随我娘和我娘的娘。”
老夫人被逗得直笑,轻轻拍了下她的脸颊:“就你会说话!不过读书虽要紧,身子更是本钱。你父亲……”
话到此处,意识到失言,她连忙收住话头,转而道:“总之你要好好的,外祖母还指望你将来高中状元,给我们秦家长脸呢。”
“外祖母放心,孙儿一定好好用功,将来考个功名,让您和我娘都过上好日子。”洛葳乖巧地答。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笑语。
帘子掀起,三位妇人相继而入。
正是长庆侯夫人凌氏、二房夫人方氏和三房夫人程氏。
“给母亲请安。”三位夫人齐声道。
秦氏和洛葳忙起身见礼。
三位舅母还礼后,各自落座。
方氏目光在洛葳身上转了一圈,笑道:“还是玉贞妹妹有福气,有巍儿这么个懂事的儿子。瞧这一大早的,就把母亲逗得这么开心。”
凌氏淡淡接话:“是啊,巍儿聪明伶俐,将来必有大出息。”
程氏只是微笑点头,并不多言。
洛葳恭敬回应:“三位舅母过奖了,巍儿不过是尽本分,孝敬外祖母和母亲。”
方氏用手帕轻掩嘴角,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听说巍儿近来常与执哥儿讨论文章?执哥儿可是当年的状元,有他指点,巍儿将来科举必定顺利。”
洛葳心中明白,这是打听她与表哥的关系亲近程度,便谨慎回答:“表哥政务繁忙,偶尔得空,巍儿才能请教一二,不敢多扰。”
闲话一番后,三位夫人起身告辞。
方氏临走前又瞥了眼秦氏和洛葳,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那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母亲和玉贞妹妹说话了。”
帘子落下,方氏的声音隐约从门外传来:“……到底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咱们这些日日请安的,也比不上人家母女情深……”
屋内寂静,这话虽轻,却清晰地传了进来。
秦氏神色微僵,洛葳忙握住母亲的手,轻轻捏了捏。
秦老夫人面色一沉,随即恢复如常,对女儿和外孙道:“今日你们就陪我用了早膳再走吧。”
丰盛的早膳摆上,老夫人却只拣了几样小菜到洛葳碗里:“多吃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用过膳,老夫人示意丫鬟们都退下,屋内只剩三人,她才缓缓开口:“玉贞,方才你二嫂的话,别往心里去。”
秦氏勉强一笑:“母亲说哪里话,二嫂一贯如此,我习惯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目光怜爱地看着女儿:“有件事要告诉你,堇雯从江南回来了,递了帖子来,请你们母女明日过府一聚。”
洛葳注意到母亲的手指猛地收紧。
原来昨日母亲独坐发愁,是因为这个。
秦氏轻声道:“妹妹回来啦?那是该聚一聚。”
老夫人又道:“登门的礼物我替你备好了,一套琉璃茶具,是前些日子永昌郡王府送来的,正合适。”
“不必了,母亲。”秦氏声音轻柔却坚定:“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不劳母亲费心。”
老夫人深深看了女儿一眼,没有坚持,只道:“玉贞,你记住,无论你姐姐如今是钱夫人,还是当年秦家的姑娘,你都是她的亲姐姐,是我们秦家的女儿。明日去钱府,不必觉得低人一等。”
秦氏眼中泛起泪光,忙低头掩饰。
老夫人继续道:“你性子软,总是一味忍让。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如果明日有什么不痛快,不必隐忍。秦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这番话,击中了秦氏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哽咽道:“多谢母亲,女儿知道了……”
洛葳默默递过手帕,心中五味杂陈。
老夫人拍拍女儿的手,转向洛葳,神色严肃了几分:“巍儿,明日你要多看多听,护好你娘。你虽年幼,却是家中男丁,要有担当。”
洛葳郑重起身,拱手行礼:“外祖母放心,孙儿明白。”
从荣禧苑出来,秦氏的脸色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洛葳跟在母亲身侧,心里盘算着明天去钱府要注意的礼数。
“娘,明天我穿那件新做的湖蓝色直裰可好?虽然料子普通,但裁缝手艺不错,穿着也精神。”洛葳一边走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