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
主屋出来的左侧就有一个草棚,棚内搭有一个灶台,旁边还堆着些菜。这就是沈氏医馆简易的庖厨。
李执抱着星儿在庖厨前站了好一会,他并不是一个会做饭的人,再说一个时辰前这个院内还躺着一个死人。罢了罢了,毕竟带着个孩子,还是在外头寻寻看。
出门的时候,李执将院门带好,看着地上滴落的血滴,他不由得朝巷子深处看去。想到前几日义庄丢尸,如今疯子的尸体也不见了。
“饿。”
李执回过神来,星儿抓着他的衣领,睁着大眼看着他。李执转身,朝巷子外动身走去。
北里以民宅居多,因此北街上商铺并不算多,但有平日还是有不少摊贩。经历了刚刚那番“逃亡”般的景象,北街已不似往日,街上人少的可怜,还能看到匆忙收摊的摊贩留下来的物件,秋风一打,更显萧条。
本来只想在北街随意吃点的想法落空,李执只得抱着星儿朝南街走去,寄希望于南街还能吃上口热乎的。只是不知道宵禁前赶不赶得回来,又担心着祁姜的安全,加快了脚步。
沿街还能看到匆匆贴好的缉拿令和告示,路过的行人根本无心去看,只想赶紧在巽国攻入前躲回家中。
赶到南街之时,南街也不复往日热闹,就连那唱曲儿的勾栏也早早闭门。但万幸西源酒家还亮着灯火。
酒家内,二娘站在柜台拨打着算盘,小二已经在开始收拾桌椅了,还有两桌住店客人用着晚膳。店里陷入了一种相互意会的沉默,只能听到“嗒嗒”清脆的算珠碰撞声。
“姚掌柜。”
听到熟悉的声音,二娘一扫脸上的微微愠色,再抬脸时,又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看到李执还抱着一个孩子,二娘有些讶异,赶忙从柜台内走出,很顺手的接过了星儿。
“呀,李捕快,这是谁家的孩子?”
小二也摆好了桌椅,二娘将李执引到桌前,两人都坐下了。
“方才街上大乱的时候捡着的女娃娃,她爹受伤了,正在沈氏医馆。”
听到李执提起“街上大乱”,二娘露出一副受惊模样。
“李捕快可别说,我也真的被吓着,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呢。”
帮忙斟茶的小二也凑了上来, “好些客人连饭钱都没结就跑了,可把我们家掌柜着急坏了。”
二娘假装瞪了眼小二,轻拍了一下桌面。
“闹呢,莫让李捕头听我笑话了。”
李执也只是笑笑,看到星儿一直看着他,舔了舔嘴。
“酒家还有什么吃食能来上一点?”
二娘一笑, “有的,让小二交代后厨做上便是。”
“简单吃便可。”
“那肉汤面可好?”
李执点点头,不用等二娘发话,小二就朝后厨去了。
这一天下来,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李执在酒家稍微放松了下来,双手撑在桌上。
二娘看到李执闭上双目,便也知趣不再多问,只是逗弄着怀里的星儿。
“公子。”
贺少风睁眼,一手还在揉摁着太阳穴。
阿绰已经给他换上了一盏热茶。
“鲁力是从小路绕回来的,属下已将他回来南里时路上的血迹清除干净。”
贺少风端起热茶,抿了一口。
“北里就留给那些官差去查,切勿将那些人引到货栈。”
“属下明白。”
贺少风又开始一手轻敲着桌面,阿绰知道这是公子正在想事的习惯,便有耐心的继续等着。
“鲁力如今情况如何?”
阿绰回想鲁力回到货栈的时候,一脸狼狈,双肩都有被撕咬的伤口,鲁力还在一直说着是死人复生。
“伤口血流不止,已经开始意识不清了。”
贺少风脸色阴沉,死人复生他是不信的,但鲁力可是当年跟随老将军四处征战的部下,从未见过他如此害怕的表情。十有八九是那女人搞的鬼,但一切还得等鲁力清醒后才能得知。
“明日鲁力若再未好转,不管用什么方法,把那医女给我叫来。”
“是!”
李执踏进医馆的时候,鼓声响起,宵禁开始了。
星儿靠在他的肩头上,睡得迷糊,祁姜抱走星儿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盖好了被子。李执将带回来的一些吃食放在了圆桌上。
祁姜才感觉到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她也不客气,拿起了一块圆饼,大口吃了起来。
看到李执还在一旁,含糊不清道, “多谢了。”
李执掏出了药瓶, “还想和祁大夫讨一些玄胡丸。”
祁姜吃完最后一口,拍了拍手,接过药瓶晃了晃。
“好家伙,你这是把药当饭吃吗?”
祁姜瞪着李执, “李捕快该不会又喝酒了吧?”
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回身去药柜翻找去了。
李执笑, “李某不敢。”
祁姜回来的时候白了一眼,给他拿了个新药瓶。
“呐,玄胡丸不多了,李捕快省着点。”
李执收好药瓶点点头,祁姜将他送出院外,听着门被闩好,李执才低头看着地上的血迹,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他吹着火折子,看着地上血迹断断续续交错凌乱,呈点状。估计来人伤势不至死,但离去的时候很匆忙。
跟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李执看到两个方向都有星点血迹。李执不解,这是有两个人?他举着火折子分别向两个方向看去,天已黑,巷内人家还能见到微弱火光,但一眼望去两边巷子深处都黑黢黢的,一眼见不到底。
“前方何人?”
李执起身回头,看到一个黑影提着灯笼朝他跑来,待来人靠近,看到他一身官服和样貌,恭敬的叫了声“李捕快”,是巡夜差人。
“李捕快怎么在这?”
“我在当归巷见到有血迹,一路跟到了此地。”
李执再蹲下,将手中火折子靠近地面血迹,示意巡夜差人。
巡夜差人举着灯笼低下身,也看着两处方向都有血点子,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李执。
“这…这…”
现在他们二人都不知道这两处方向会有什么情况,李执看了看两个方向,又看了看巡夜差人。
“你继续向前走,正常巡夜就好,要是遇着什么可疑情况,速速来这条巷子找我。”
李执手指左拐处长巷,正是血迹延申的另一处。
“是…小人明白!”
看着李执已经起身朝着左拐处长巷走去,巡夜差人欲哭无泪,本来只是一个简单的巡夜任务,怎么还让他碰上了如此吓人的情况,只能暗自希望只是一只受伤的野狗,咽了咽口水,举着灯笼朝前走去。
李执沿着长巷还未走到一半,地面上已经看不见血滴了,只能凭着感觉继续向前走,但他还是全神贯注看着地面,生怕漏掉一丝踪迹。
李执突然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向后退了几步,确认自己刚刚余光并未看错——一处民宅门户大开,屋内既没有亮灯,也没有任何动静。他并没有着急迈入,而是举着火折子查看了一遍入口处,地上并没有血,但是他在木门上,看到了一枚血指印。他眯了眯眼,是这里没错了。
为免惊动那可疑之人,他吹灭了火折子,轻手轻脚朝屋内走去。屋内不大,小心巡查一圈并未见着人,隐隐听见有“喀嚓喀嚓”声,就像是有人在咀嚼什么东西。
李执摸到了楼梯扶手,准备上二楼查看,一踏上楼梯,险些滑倒。他弯腰伸出一根手指往往脚边摸了下,是一种粘腻的液体,不是水。将手指凑到鼻尖一闻,他心中的猜想果真没错,是血。
“喀嚓…喀嚓…”
李执每上一层台阶,年久失修的木板都会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响,但也越能确定那“喀嚓”声正是从二楼传出。他只能屏息听着那声响,以确保自己的脚步声没有打草惊蛇。
二楼房门也是开着,一直传出“喀嚓…喀嚓…”声响,随即他闻到了一股臭味,一股跟医馆侧屋里一模一样的味道。
房内窗户也是敞着,皎洁的月光洒了进来,一地的大片血迹!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背对着他蹲坐着,低着头像是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 “喀嚓”声响就是从这两人中发出的。
李执双拳握紧,全身紧绷着。
“是谁?”
话音刚落, “喀嚓”声响也停下了。李执看到蹲坐的男人抬起了头,直直的站起了身。
“呃…啊…”一种不像是常人所发出的声音响起。
“呃…啊…”
那人歪着头,慢慢转过了身。借助月光,李执看清了他的脸,一搭青记在那人脸上,显眼的很,正是本已死去的疯子!
疯子满嘴的血,手上还拽着一节…肠子,李执顺着看去,地上的人肚子已是个大血洞,腹中脏器看得清清楚楚,再往上看去,是丁老头一脸恐惧、死不瞑目的脸。
如此血腥残忍的画面,李执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
“呃…啊…”
疯子听到动静,朝他猛冲了过来。李执起身不及,退了两步,一手臂拦在疯子胸前,一手臂架在疯子脖颈处。他的腰抵在了栏杆处,半个身子悬在外边。疯子此时就像一只野兽一样,力气奇大,发出阵阵咆哮,嘴巴很用力地一张一合,李执都能清晰的听到他牙间“磕磕”响声。
李执险些被咬到,想起祁姜说疯子有染易之嫌,更加小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执下盘站稳,一个聚气,使劲一推,疯子直接撞上了身后的墙壁上。眼见疯子又扑来,李执一个闪身,直接躲过,疯子翻过栏杆,李执只听到“咚”的一声,疯子重重摔到了楼下。
李执呼出了一口气,准备下楼查看。
“呃…啊…”
疯子还没死?李执听到底下传来闷闷的“咚咚”声,疯子就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一边发出诡异叫声一边四处乱撞。
李执小心翼翼下着楼梯,眼看就要到了一楼, “吱嘎——”
那乱撞声也戛然而至,下一刻,李执就看见一个黑影,发出干涩的叫声,眼见又要朝他扑来。李执也不躲了,一个右勾拳重重地挥了过去,黑影砸向了墙面。趁此机会,李执一个翻身,翻过扶手,才得以落到了一楼。
他双手提拳看着紧紧盯着黑影处,果不其然,黑影又冲他而来。李执挥出一拳又一拳,疯子被他揍得四处碰撞,但就是不痛不累不停歇的向李执进攻。
“丁老头,你家今日怎么回事?那么大的动静!”
隔壁人家传来叫声,对李执这边发出的响声很是不满。但是疯子停止了进攻,一个扭头看向门外。
糟糕!
李执看疯子这反应,心中暗忖,北里全是普通人家,若碰上疯子这般古怪之事,惊慌不说,死伤更是有可能。不能在此处久留,县署太远,离此处最近的地方便是东城门了。
主意已定,他又是一拳砸到疯子脸上,大喝一声“嚯!” ,便往门外跑去。李执故意发出明显的脚步声,疯子果然紧紧跟在他身后,发出阵阵瘆人叫声。
“呃…啊…啊…”
终于跑到了街上,李执远远的就看见城门处有火光,卯着劲向东城门冲去。
守门士卒皱着眉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生怕自己看错了,只见一个黑影朝着城门奔来,士卒转而瞪大了眼。
“有人要擅闯城门!”
一声呼喊,让所有士卒进入戒备状态,抽出了刀,城墙上的士卒也搭起了弓箭。
城门越来越近,李执看到士卒手中都握上了刀,他大喊: “小心此人!”然后迅速拐向了一侧,所有士卒看到在他身后,一个满手满口皆是血的人张大双嘴,发出像是野兽般的叫声。
那人根本不在意前方把把长刀,直冲了过来。数支箭射出,射中那人,那人也像是不知痛,依旧向前冲。
“呃…啊…”
一个士卒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诡异的人,自己手中的刀已经捅入了疯子身体,但是疯子还是朝他挥着手就要咬来。身旁的士卒也愣了下,很快一刀一刀砍在疯子身上,但疯子根本就像没受伤般。其中一个士卒没注意,疯子咬在了他手臂上。
“啊——”一声惨叫。
“让开——”
马蹄声响,士卒们才如梦初醒般向两旁让路,快马擦着疯子而过,手起刀落,身首分离。
疯子的脑袋滚落到李执脚边,李执看着疯子发灰发白的双眼,一阵凉意,再抬头时,冯在业的刀已架在了脖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