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
农历八月十六。
晨钟之后,两处城门均有一支队伍在那已经守着了。
着急出行的人,三三两两的围在了城门,看城门并没有要开的意思,开始焦躁了起来。
“今儿怎么回事,咋还不开门?”
“寅时都要过了,我得在未时前赶到天水镇啊,东家就等着这批货呢!”
“军爷给个话啊!”
更有眼尖者, “欸,你瞧,这东门怎么看着有些变形了。”
人群中议论声越来越大,但也只是抱怨不满,并不敢造次。
“即日起——”一道粗犷的男声响起,守卫的士卒让开了道。
一个骑着马的都头缓缓的从里走出,一副冷峻神色。
“西源东西两处城门禁止出入——”
话音刚落,底下一片哗然。
“啊!这是封城了?”
“那可不行啊!要是巽国打过来,咱不就是在这等死的吗?”
方才众人的焦躁已成恐慌,朝着城门围了过去。
马上的都头冷冷的扫过不安的人群,拔出了腰间的刀。
“如有违反者,格杀勿论!”
“是!”
都头的刀和士卒们的呼声让人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领头的人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唉声一片后,人群很快散去。
一个商贾打扮的男人,混在人群中离开了城门后,便往北里布衣巷快步走去,来到了里处的一座民宅,他左右张望了下四处无人。
“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击三次门板,宅门打开,接着闪身进了院内,走入里屋。
院内还有两名男子将门闩好,便守在了门旁。
屋内不大,一进来就有着一张方桌,和四把长椅,左右两侧分别还有一个隔间,但都用布帘挡着。
独眼龙和季之就坐在长椅上。
“当家,西源封城,城门不开。”男子进屋便朝着座上二人禀报了此事。
“哟!这西源县署倒是反应挺快嘛!”季之头也没抬,手上摩挲着那把匕首。
独眼龙紧皱眉头,按理说不至于到封城地步。
“胡大,封城有说是何原因?”
“并未说明,只是……”
“只是什么?”左侧隔间布帘掀开,一个身材魁梧,面有爪印的虬髯汉子从里走出,正是本应在县署大牢的尉迟骁!
尉迟骁手中还盘着一串佛珠,一百零八颗珠子为玉石凿成,被盘的透亮,发着幽幽绿光。
“大当家,只是今日守在城门的与昨日的士卒有所不同,领头的那名将士看装束应该是军队的人。”
独眼龙起身将长椅让给了他,自己则坐到了另一边。
尉迟骁气定神闲地坐下, “再等等罢,洪升雷他不敢。”
“大哥,那洪升雷可不是什么好人,不可轻信!”
“这出戏是他要演的,西源被封,他可就走不成了。”
尉迟骁闭目,手中依旧盘着那串玉珠子,偶有玉珠子的碰撞声。
“唔……唔……”一阵微弱声从右侧隔间传出。
季之抽出了匕首,正欲起身。
“胡大,你去守住屋内那几人,别让他们吵着大哥。”
听到独眼龙这么一说,胡大赶忙应道: “是!”
胡大朝右侧隔间走去,掀开了布帘,地上躺着一个老叟,一个老妪,还有狱卒朱小八!三人双手双脚皆被捆缚,口中塞着布条,小八还在试图翻动身子。榻上坐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少妇,看到胡大进来,抱紧了孩子。
季之看着屋内四人人,举着匕首阴恻恻一笑。
小八也不敢再动,少妇更是眼中含泪,心中只盼着能有人赶紧来救他们。
李执走出的时候,县署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西源街坊见着他已经大声喊问道: “李捕爷,封城是为何啊!”
听着这么一喊话,其余人也跟着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是啊!李捕爷,这才过完节,怎么就那么突然?”
“是不是巽国要攻打西源了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我还着急送货呢!”
……
西源位于边陲,以前黎家军勇猛,镇守边关,邻国根本不敢来犯。
新帝上位后虽然连年战事起,但是封城还是头一回,人人恐慌定是自然。
封城之事他自是不知的,前两日也不曾听洪大人提起。只是现在围在县署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嘈杂,门前的看守差人甚至已经开始推搡了起来。
李执从昨夜开始就头疼,吃了两次玄胡丸才稍微好一些。现在问题一句接一句,更让他头痛欲裂。
“咚!”
他闭着眼一拳捶在了一侧的伸冤鼓,鼓皮已裂,鼓面上只留一个洞口。
众人愕然。
再睁眼时,看到人群后停下了三匹军马,领头之人正看着他,李执觉着眼熟。三人下马朝他走来,甲胄摩擦发出了“夸夸”声,周围人立刻让出了一条道。
人群中已有人认出走在前头的人是早些时候守在东门的都头,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那人站定在李执面前,比他还高出一些,略微低头俯视着他,目光炯炯,一手扶在腰间刀柄上,身后两个士卒已经在驱散县署门前的人们。
“都头冯在业,请见县令大人。”
李执在引路的时候终于想起了为何觉得此人面熟,他前两日在去往当归巷时,遇到的那支兵马队伍,冯在业就是领头,当时还和他有过短暂的视线交汇。
行至三堂西侧书房时,见到青鸢正站在门外,想来夫人应该也在书房内。
青鸢看到李执和一个将士驻足在了此,只得赶紧入内通报了。
李执转身, “冯都头稍等片刻。”
冯在业点点头,只是看着李执, “如何称呼?”
“在下李执,西源捕快。”
李执很确定在冯在业眼中看到了恨意和鄙夷,甚至还感觉到了一丝杀气。
这是为何?
他看到冯在业的手握紧了刀柄,李执下意识的也握紧了双拳。
“李捕快。”
黄秋云从屋内走出,身后还跟着青鸢。
杀气顿散。
李执双手抱拳, “夫人。”
黄秋云脸上还留着点残妆,笑着朝着二人点了点头,带着青鸢翩然离去,看起来心情极好。
李执步入厢房内,与他前几日来相比,今日的书房稍显凌乱。
文房四宝散落在桌面上,书架上的书明显是匆忙放入,并未放齐整。窗边的鸟笼空空如也。
冯升雷仰头闭着眼坐在书桌前,一只手还在眉间轻轻揉捏。
李执作揖, “大人,都头冯在业求见。”
冯升雷抬头,尽显憔悴。还没等他说话,冯在业就已经进来了。
“大人。”
“冯都头是来和本官说明封城之事的吧。”
听到洪升雷这么一说,再看冯在业也面无讶色,李执想到前两日在来书房路上碰着的那名驿卒,心中暗忖,看来洪升雷早知此事。
“我们收到消息,巽国一直计划着今日攻打西源。”
此话一出,李执有些吃惊,洪升雷更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走到了冯在业面前。
“当真?!”
“朝廷已颁旨,死守西源,不论何种情况都不允许任何人打开城门。”
冯在业语气淡淡,就像是在谈论一件并不要紧的事情。
“此乃命令,违者必死!”
洪升雷已经面如死灰, “那有说…封城到何时吗?”
冯在业露出了一丝讥笑,眼光却看向了李执。
“至于西源的百姓要怎么做,就看大人了,诸位还是各安天命吧。”
冯在业并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李执在旁一直没有说话,他看到了冯在业的眼神,这一次他们两人都没有移开视线。
洪升雷已经背过了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了书桌前,摊在了交椅上。
他一言不发,朝着二人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冯在业率先走出了书房,李执紧跟其后。
两个壮汉一言不发,脸色严峻走在署内,下人纷纷避开。
走出县署,冯在业直接上马,不再多看多言,驾马离去。
门前也不再有人围堵,除了只是来来往往的路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
李执看着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陷入了沉思,一直都知道街坊有传戚国士兵节节败退,巽国就要打到西源。昨日百姓还在欢度佳节,偏偏是今天……余光撇到有人朝他招手,他看了过去,是祁姜。
“大人,缉拿一事……”蓄有八字胡的捕快在洪升雷书房内,双手抱拳作揖。
洪升雷已不像刚才那般失魂落魄,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狱卒朱小八勾结雁栖山匪尉迟骁,助山匪脱狱,全县张贴缉拿令,缉拿二人。”
“是,大人!小人即刻去办!”
“等等。”
欲动的捕快又继续作揖,等了好一会。
“大人?”
洪升雷看着地上的花瓶碎片,目光阴鸷。
“再贴一告示,巽国大军将至,西源封城,施行宵禁。”
八字胡捕快抬头,一脸震惊。
洪升雷转身看着他的时候,已换上那副忧心面孔, “劳梁捕快多费心了。捕头之位空缺已久,等这次战事过去,便是属于梁捕快的了。”
梁捕快面露喜色!他来西源虽不过几年,早就觊觎捕头之位,原以为上头还有个比他更久的李捕快,没想到如今让他碰上了好时机!
“大人放心!小人定效犬马之劳!”
李执跟着祁姜,二人匆匆来到沈氏医馆。
等祁姜确定将门关好后,将李执带到疯子暂住的那间屋子。
进去之前,拿出了两块手巾,将其中一块递给了李执,示意李执捂住口鼻。
祁姜推开了门——
臭气扑鼻!尽管两人都捂住了口鼻,但还是被熏得骤起了眉头。
疯子依旧上半身靠着墙,头低垂着,双手也垂在两侧桌边,一动不动。手上的伤口不再渗血,只是胸前的衣服上又多了片血渍。
两人半蹲身子,查看疯子的状况,只见疯子七窍流血,瞪大着双眼,眼中覆盖着一层白翳,黑色的瞳仁都看不清了。
祁姜双指小心避开了疯子手上的伤口,轻按在了他的手腕处,已经没有了脉搏。她冲着李执摇了摇头。
屋外,祁姜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窗户大开,偶尔飘来臭味,她也顾不上了。
气息稳定了后,她拿着两双布制手套,再回到屋内。
“我和师父四处游医,遇多了有染易的病患,我就自制了这样的手衣。你先用着师父这双。”
看着疯子惨死的样子,饶是她见过再多的尸体,还是有些不忍。
“昨日我进来过一次,当时他已经双目流血,冲着我叫了起来。”
两人带好手套,将疯子手腕处的绳结解开,只是尸体已经僵硬,无法放平了。
“我当时被他吓到了,想着等到师父回来,肯定就会有办法。”
哪怕昨天她先试着给他用药,疯子是不是就不会死呢。祁姜忍不住心想。
但很快她就打起精神,她弯下腰细细地观察着疯子的尸体。
指尖都有擦伤,指缝中还留着一些土,这令祁姜有些不解,难不成是在挖着什么东西吗?小臂上的伤口不是新伤,伤口处有些发黑。双眼发白,但是能看到几道血丝。
她虽然不是仵作,还是暗暗记下了刚刚观察到的异样。
“李捕快,这尸体,该如何是好?”
“还请祁大夫寻一块布。”
祁姜跑到自己的房间,扯下了粗麻床单。李执用粗麻床单罩住了尸体。
两人退出了房屋,李执将门关好,并未锁上。
“为免染易之嫌,还需尽快将尸体焚烧。”
李执点头, “祁大夫,我一会派人来将尸体送去义庄,王婆兴许知道哪处能够烧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