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下)
西源县署,穿过宅门,院内张灯结彩。院内下人往来,都在准备着今夜的中秋家宴。黄秋云身着朱红裙装,坐在铜镜前轻点胭脂,本就是个美人儿,苍白的脸在几抹淡红点缀之下,让人不禁觉得像初春待放的花苞。
就连身后正在梳发的青鸢都看着有些痴了, “夫人真美……”
黄秋云只是淡淡一笑, “青鸢,简单梳个发就好。”
青鸢可不愿, “青鸢定是要好好梳的,等老爷在家宴时看着夫人这般模样,也是会高兴的。”
黄秋云听着这话,笑容不减,任青鸢摆弄自己的头发。
青鸢手很巧,很快就梳好了云鬓,高髻上都为真珠发钗和步摇,衬得黄秋云更有贵气。
拂掠新妆,巧梳云髻。黄秋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忽觉有些陌生。她摸着自己的脸庞,朝着镜中明媚一笑。
眼见马上就要日落了, “走吧青鸢,去后厨看看。”
东城门。
山寨一行人从东门进入了西源,奇怪的是,城门士卒只是简单扫了眼通关文牒,连马车都不曾查看,便直接将他们放进去了,甚至还在不停地催促后面的路人。
“嘿!独眼龙,我该不会是什么大福星吧,如此顺利!”
季之骑在马上,得意洋洋。
独眼龙却不敢松懈,一直在小心的环视周遭环境,又回头看了眼城门,还是心觉这些守城士卒有些反常。
“话莫说太早,万一有伏击——”
“呵”季之不屑的一笑, “那有何关系,将他们通通杀光就好。”
途径妇人见这马上少年样貌英俊,忍不住多看两眼,却听到少年此话,不寒而栗,低下头快步走过。
一行人又走远了些,直到看不太清东城门。
“独眼龙,那咱们现在去哪?”
独眼龙依旧在查看着街上的店铺,行人,巷口。听到季之这么问,他朝前方看了眼,一面红黄色酒旗正随风扬动,独眼龙手一指。
“去那。” ——西源酒家。
一辆马车正往西城门驶去,险些撞上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壮汉怒骂一声。
乞丐下身是破旧的束脚长裤,上身竟是件宽大长袍,并不是戚国人的打扮。
长袍内似是裹着什么东西,乞丐的双手紧紧抱着,就没有松开。
“爹爹我饿……”长袍内传来女童声。
勒巴站定了脚步,低头,星儿正抬头看着他,一脸委屈。
“星儿,再忍忍。”粗哑的声音像是饥渴已久的人。
勒巴思索片刻,很快换了个方向。
日光不多,已有些寒意,尽管身上的衣物单薄,但勒巴还是尽力裹住自己的女儿。越走越安静,这对父女还不知道今夜究竟该何去何从。
刚刚险些撞到了人,但马车还是紧赶到了城门。
一个壮汉下马将通关碟文递给了守门兵卒。
兵卒例行绕着马车巡视了一圈,货箱上贴着“福盛货栈”的字样,随后示意放行。
“驾!”
双马疾驰出城门,向关外而去,只留下了马蹄和车轮带起了阵阵尘土。
车上最里处放置了一口长形木箱,木箱的一角已经被浸红,顺着缝隙看进去,里面是几具尸体,昨日贺少风命人挑断手脚的那名侏儒也在尸体上方,无法动弹,只能通过抽动的眼皮看出他还活着。
夜幕降临,满月升起,西源县内处处亮起了彩灯。
北街不少人家将贡品放于桌上,点上了香烛,拜起了月娘,双手合十,闭目许愿。儿童提着灯笼穿梭嬉闹在大街小巷。
南街热闹不停,丝竹萧管并作,声声入耳,游人或去酒肆饮酒,或去瓦舍听唱。
县署后院,摆上了一张圆桌,上了不少好酒好菜。
黄秋云就坐在洪升雷身侧,正准备给丈夫添茶倒酒。坐定之后,她的手在桌下忽然的被捉住,小声惊呼了下,然后赶忙用衣袖遮脸,避免失态。
“夫人今日很惊艳。”他凑到黄秋云颈边,旁人看着就像是恩爱二人的耳鬓厮磨,耳语道:“是有何用意吗?”
“妾身以为,这样便能让老爷欢喜。”
黄秋云放下了衣袖,“昨日病一场,才惊觉妾身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下老爷了。老爷不仅是妾身的夫君,更是亲人。”
黄秋云举起酒杯,“妾身唯一的愿望,不过就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自是要好好侍奉老爷。”
这一番话说得真切,洪升雷细细地看着黄秋云的表情,只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按下了黄秋云手中酒杯,“夫人才大病初愈,喝酒不妥,以茶代酒就是了。”但洪升雷也没有拿起酒。
两人都拿起了茶杯,碰杯。黄秋云小口啜饮着,看着洪升雷喝完了那杯茶。
放下了茶杯,满意一笑,体贴地开始给洪升雷夹菜, “老爷,菜可得趁热吃。”
鼓声响,东西两边城门重重地关上,夜风阵阵。
勒巴闻到了余烬的香火味道,然后他就看到了——城隍庙,他毫不犹豫地抱着女儿走了进去。
殿内,勒巴将星儿安放在了蒲团上,将台上的贡品喂了些给她。星儿吃饱后,便趴在蒲团上睡着了。
勒巴看了一会星儿的睡颜,然后抓起台上剩下的贡品往口里塞,发红的双眼看着坐在他眼前的城隍爷雕像。待他将眼前的贡品一扫而光后,他吁了一口气,然后从内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刀。
接着揭开身上里衣,在他侧腹,有一个腐坏的伤口。勒巴低头咬住衣领,然后颤颤巍巍地用小刀刺进腐肉,想把腐肉剜去,可偏偏手上发软,使不出劲儿。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滑到黢黑的脸上,一时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鼻涕。哪怕如此,他这刀还是紧紧捏在手上——他不能死,为了星儿,他必须要活下去!
“哎呀!好痛!”
小二惊呼,二娘刚狠狠地敲了下他的脑壳。
西源酒家内,每桌都坐满了人,还不断的有人进来,欲登楼赏月。就连二娘都忙得连轴转,难免对有些客人招呼不全。
二娘拎着酒壶,赶忙倒上了一杯酒。
“客官莫急,可以尝尝今年的新酒。”另一只手在身后摆了摆,小二就去忙着招呼其他桌客人了。
季之看着这美艳女人,喝下了这杯酒。
“如何?”
季之又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脸,“甚好,来上一壶。”
“好嘞!这就去给您斟上。”回身冲着小二一喊,“给这位爷上一些下酒小菜!”
小二手脚很快,上了几碟凉菜,二娘也打来一壶酒。
“今日过节,这小菜就当是二娘送的。”说完又忙活去了。
季之没有动筷,虽然是笑着,但心中很是不爽。桌上三人更加不敢动,独眼龙不在,他们可不敢惹恼这位祖宗。
“呵!竟然不带上我,这账迟早一起算。”
贺少风依旧坐在上次的里桌。
二娘路过两次,都只是替他添茶,不再和他闲聊。贺少风喝着茶,细长的眼睛却巡视着整个酒家。
唯一让他反常之事,便是他看到一个姑娘进了酒家并未坐下,见着二娘反而说了两句,二娘就往后院去了。再出来时,和姑娘说了些什么,姑娘一脸失落地离开了。
这姑娘不过穿着粗布麻衣,并不像是有钱人家。
等阿绰回来,再让他去探探。
祁姜心里很难受,刚刚二娘和她说,她派出的人没赶回来,现今城门关了,要明天才能知道消息了。
城门关前她也在医馆内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洪如钟。
祁姜越想越气,等这个糟老头子回来,她一定要骂他一顿!
“祁大夫?”
“怎么又是你哦?!”
“这两日确实颇有缘分。”李执也没想到,他巡个街也能碰上祁姜。
“沈大夫有消息了吗?”
“别提了!”祁姜气鼓鼓,就是忧极则怒。
“开始喽!开始喽!”周围路人击鼓传花似的四处相告。
祁姜还没弄清楚情况,“什么要开始了?”
李执刚张嘴——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爆竹声响起,祁姜只看到李执的嘴一张一合。
东城门外,关内方向,太渊山脚下。
信号传来,士兵也点燃了引线,然后上马迅速离去。
爆竹声不断,酒家勾栏内的客人也纷纷探头看,路人更是都驻足,等着下一轮的声响。
爆竹声才停,“咻——咻——咻——”烟火紧接着炸裂在夜空中。
所有人都在仰头看着夜空,也不知道是谁先发出的欢呼,很快整片街坊都回荡着人们的说笑与叫嚷,好不热闹。
“没想到,西源的十五竟如此美。”祁姜自言自语道,美丽的焰火倒映在了她的瞳孔。
李执看着焰火,头却开始痛了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他甚至觉得整个地面都在摇晃。
“老爷真的是个小心的人。”
洪升雷在床榻上沉沉睡着,房内没有点灯,借着焰火一闪一闪的光,能将看到黄秋云趴在洪升雷怀里。
“不过应该也没料到,茶和酒都下了药。”
她努力睁着眼睛, “你想走,我偏偏让你走不成……”
黄秋云再也撑不住了,也沉沉睡去。
远在阴山林的王婆费了好大的力气,爬了起来。
刚刚一阵明显的地动山摇,她没站稳,狠狠跌倒。
天地失衡,大难来也。
城墙外的土开始松动,砂石土粒往下陷去。
出了西门关外一百里处,巽国大军营地。
“报——禀告将军,此带戚国营地,皆无兵马!”
巽国将军背着手踱步,怎会如此古怪,莫非其中有诈?
“将军,此事要不从长再议?”一旁大将也觉有疑,抱拳问道。
将军站定,脸上神情坚决。
“计划不变,明日日暮,攻打西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