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上)
雁栖山。
因山匪横行,方圆五十里的人家要么被屠戮,要么就被迫迁至其他地方,只有一山寨称霸一方,狡猾狠辣,常年在此一带劫道。
官府并非不管,而是两次剿匪却都扑了个空,只能归咎于雁栖山之大,山路之多之复杂。凭借着雁栖山地形,山匪分散在山上各处,靠着不同节奏的口哨声传递信息。
后因战事频起,官府也无心力再管,只能让途径的商旅路人自求多福吧。这也使得雁栖山山匪更加猖獗。
山上本是树林茂密,奈何立秋之后,秋风阵起,刮着树叶扑簌簌地直落。山中有个湖泊,因常有成群鸿雁来湖中栖息,故而得名“雁栖湖”。
树叶飘落,湖泊静谧,成群的鸿雁在湖面悠闲游动。
“驾!”
一匹快马竟直直地朝雁栖湖中奔去,惊起了一群鸿雁。
湖边的灌木丛中,一个独眼男人见到此景,低声咒骂。
“真他娘的是个疯子!”
然后起身,从腰上箭筒抽出箭,拉弓,连续朝天上射出三支箭,三只鸿雁落下。
独眼男人又从腰间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搭箭,拉弓,朝天对准了雁群——
“哈哈哈!驾!哈哈哈!”
独眼男人听到了笑声,看向了雁栖湖,仅仅是思索了一会,就将手臂垂落,将弓箭对准了前方。
马上的男子看着十五六岁,还是个少年罢了,笑的天真活泼,却御马踩死了几只还未飞起的鸿雁,觉着还不过瘾,又抽出了刀一通胡砍,脸上溅了血,反而更加兴奋。
“咻——”
一支箭从他侧脸颊划过,一个弧线,落入湖中。
少年并不害怕,反倒猛地一拉缰绳,一人一马直接面对着拉弓的男人,笑得天真,眼中却尽是挑衅。
“独眼龙,你的箭术退步了嘛!”
独眼龙习惯了少年这副模样,也不搭腔,只是走去拾起那三只射落的鸿雁。
“啧啧啧,今日过节,就你那三只怎么够弟兄们填饱肚子的!”
少年一声“驾”,单手抓住缰绳,一个侧身,然后将湖里的鸿雁尸体一个个捞出,不一会儿,马背上也搭了七八只鸿雁了。
“过几日便是秋分,这些鸿雁便要飞走了,不得趁现在吃个过瘾?!”
少年回头,看独眼龙已经朝树林里走去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主意,清秀的面庞噙着一抹邪笑,衬得这一画面更加古怪。只见他双脚狠狠地朝着马肚一踢——
“驾!”
蹄声急促,眼见就要直直地朝着独眼龙冲撞而去!
独眼龙也听到了身后动静,却不打算有其他动作。
“咻咻——咻——”
尖锐的口哨声从树林传出。
“哈哈哈哈哈!”
少年一拉缰绳,大笑着擦着独眼龙身旁而过,远远的留下一句话, “独眼龙,今日算你运气好喽!”
独眼龙看着少年驾马远去的背影。
“真他娘的是个疯子!”
等到独眼龙走到山洞的时候,少年正蹲坐在燃灭的篝火堆前,手中拿着木枝,拨弄着地上的鸽子尸体。
“瞧,今晚还有鸽子吃!”
少年用木枝挑起了鸽子尸体,晃了晃。啪嗒——鸽子尸体又砸落在地上。
独眼龙看都不看,吹了声口哨。正在收拾鸿雁的其中一人起身,递给他一个信筒。
“嘁!无趣。”
少年撇撇嘴,将信鸽尸体踢到了鸿雁堆里。
独眼龙读完了传信,就丢进了火堆的余烬里,看着纸条一点一点被火星吞噬。
接着走出洞口, “咻——咻咻——咻——”
哨声刚落,树林内就又回响起了几声口哨声。
没一会儿,就有四人出现在了洞口,见是独眼龙,都拱手抱拳。
“收拾好’行囊’,一个时辰后出发。”
“是!”四人回复之后,朝树林四处走去。
少年倚靠在石壁,手上把玩着一个精致小巧的匕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匕首上。
“独眼龙,我也要去。”
独眼龙一脚踩向火堆,又用力的碾了几脚,灰烬嵌进土里,只留下了黑色的印子。
“此番是前去西源救大哥,人多必会引人注意。”
少年闻言,先是一脸苦恼,然后恍然大悟。
“这岂不简单得很!”
他直起了身,伸了个懒腰,就走出了山洞。
独眼龙也不再管他,从鸿雁尸体上拔出箭放回了腰间箭筒,又让其他人给他搜寻了些箭来。
少年再出现在山洞时候,一手提着把朴刀,一手拿着那把精致匕首,匕首上尽是血。
“你这是又做了甚么?”
独眼龙看到那把匕首,心里猜到了七八分,有些不满。
少年满脸兴奋, “用四人中的其中一人换我,那人数不就正正好了!”
接着邀功一般举起手中朴刀, “行囊也准备好了,出发吧!”
独眼龙闭眼深吸一口气,满是无奈。
“季之,那你先答应我,待到了西源后,若无我的准许,不可擅自做主,更不可擅自行动。”
名叫季之的少年听到独眼龙这么一说,笑眯眯的点头。
“我听哥哥的。”
他寻了只鸿雁尸体,在尸体上翻转着刀面,用羽毛擦拭着匕首。
独眼龙朝马匹走去,又回过身,看着季之。
“把你的刀给我,不可再肆意杀人了。”
“好说。”
季之将匕首收入刀匣,放入了怀里,然后将朴刀丢给了独眼龙。
“那就出发吧,哥哥。”
一行五人作商贾打扮,独眼龙和季之各自上了马,另外三人驾了一辆马车,下了雁栖山,朝西源奔驰而去。
今日十五,西源好生热闹。连各个城门处出入,都得排队等上好一会。
马车、驼队皆往南市涌去,南市商户大开,货郎沿街叫卖,游人不少,就连北街的陋巷人家,也争先去了当铺典当衣物,换些铜钱来买些好酒好菜。
整个西源笼罩在喜庆的过节氛围之下。
沈记医馆却有些冷清。
祁姜侧耳听了下屋内动静,并无任何异响。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锁,小心的推开了门。
屋内一股臭味,祁姜皱着眉赶紧用衣袖捂住了口鼻。
地上有些未吃完的干粮残渣,水碗已经空了。
疯子靠在墙上,低着头,口中还在滴着血,手上的布带已经被浸红了。
祁姜轻手轻脚的走到桌前,弯腰,看到疯子的胸前还有起伏,松了口气。
她拿起一旁水碗,然后蹲下准备捡起瓷盘, “当——”一声,祁姜的药瓶跌落在地上。
疯子睁开了双眼。
幸好没摔碎,祁姜心想,然后将药瓶收进了怀里。
祁姜缓缓起身,想要看看疯子有没有被吵醒——她呆愣在了原地,手中的碗碟掉落在地上,发出脆响,皆碎裂在地上。
疯子此时目眦俱裂地看着她,两道血痕在他的脸上。
“救…救…我…”疯子含糊不清地喊道。
祁姜并没有听清,她吓得快步走出了房间,手抖着又将房门锁好。
她转身背靠在门上,整个身体无力地缓缓滑落。
刚刚那情景实在是吓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要是师父在就好了。
屋内疯子绝望地看着祁姜离去,又吐出了一口血,除了双眼,鼻耳两处也开始流血。
“救救我…”虚弱的又喊了一句,便没了气息。
姚二娘单手撑在柜台上,看着街上的游人,脸上都不自觉浮上笑意。
小二凑了过来,顺着二娘的视线看去——这窗外的景色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掌柜的,是在高兴什么?”
二娘拍了下小二脑袋: “当然是今儿有的忙活了。你可得好好准备,好生伺候着客人。”
“掌柜的放心,这两日新酒都备好了,后厨今儿早早的也将菜都备齐了。”
二娘满意一笑,就看见李执的身影出现在窗外,心中有些雀跃。
又看到一个女子喊住了李执,两人在说些什么。
“李捕快!”
祁姜跑到李执面前的时候,气喘吁吁。
“方才去县署未寻着你。”
李执看着祁姜这副着急模样,赶紧问道: “可是那疯子又来事儿了?”
祁姜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人症状和余新县猎户有些相似。”
“也就是那人会有染易之嫌?”
李执听到祁姜这么一说,此事不容小觑,神色也严肃起来。
祁姜不敢轻下判断,毕竟人命关天。如果那疯子是有疫病,或许还能治的可能,但若是她空口直断,疯子必是死路一条。
“还得由师父来查看,只是师父…还是没有回来。”
太渊山连绵,寻人也非易事,李执正思忖着,就听到一道娇媚的女声唤他。
“李捕快——”
李执回头一看,见二娘双手搭在窗边,笑意盈盈。当下便有了主意,引着祁姜朝二娘走去。
“这位姑娘是?”
二娘问着祁姜,却看着李执。
“祁姜姑娘是沈氏医馆——沈如钟大夫的徒弟。”
又向祁姜介绍道, “这是西源酒家掌柜,姚二娘。”
二娘李执这么说,娇嗔道: “李捕快说的如此生分,祁姜姑娘,叫我姐姐便好。”
祁姜看着二娘如此热络,反倒有些不自在,但也点头示好, “姐姐。”
李执也不啰嗦, “沈大夫已出西源多日,至今未有音讯,祁姜姑娘难免担心。李某想问姚掌柜——”
“寻人也算二娘我擅长之事,我这替祁姜妹妹打听打听便是!。”二娘一听就明白,接过了李执话茬。
“姐姐当真?多谢姐姐相助!”祁姜有些吃惊,连忙握住了二娘的手。
二娘笑的眉眼弯弯, “当然。只是,祁姜妹妹应如何报答我呢?”
祁姜不假思索,从怀里拿出药瓶,倒出了一粒丹药在手心,递给了二娘。
“此乃回魂丹,是我师父费心力制成,有止血止痛、解毒消肿之功效。”
“嘿,我不过是个酒家掌柜,也怕是用不上这回魂丹呀。”二娘如此说着,但还是接过了回魂丹,端详了一会,包好放入了腰间荷囊。
“至于不够的部分…那就算在李捕快这儿吧。”二娘又看了眼李执。
李执双手抱拳, “有劳姚掌柜了。”
二娘叫来小二,耳语了几句,小二就朝着酒家后院走去。
“今日就会派人去寻,祁姜姑娘放心。快的话晚上就能知道消息了。”
祁姜看二娘已安排妥当,也寻思回医馆看看能否等来沈如钟,想着晚些时候再来,于是先行告辞离去。
二娘看着祁姜走远, “李捕快这两日怎么没来吃酒了?”
“近来西源来往人多杂乱,李某公事缠身。”
“前几日李捕快追回了那幅家传字画。”二娘笑道: “张员外大喜,又赏了几贯钱。”
李执意会, “那李某那份就存在酒家,往后再来吃酒,抵扣了便是。”
二娘笑得更开心了,直了直上身,贴近李执,一股香味侵袭了李执周身。
“好嘞,就依李捕快所言。”
小二又唤了几声“掌柜的”,“李捕快若今晚无事,便来酒家过节可好?”
见李执点头,二娘才恋恋不舍地朝店内走去。
一个抬头,无意瞧到酒家二楼,接着李执一个闪身躲在了一侧胡同——贺少风正走出一间客房。
待贺少风走出客栈,有了一会,李执跟了上去。只见贺少风走到南街深处,拐进了一条巷子,正是天马巷。福盛货栈,门口几名正在装货的脚夫立马放下手中的货物后,朝他行礼。贺少风摆了摆手,然后朝里走去。
李执站在拐角处看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脚夫往返货栈内外不停,门口的马车装好了货,等着出发。只是一直不见贺少风出来,李执见状,离开了天马巷。
货栈内,桌上的茶早已不冒热气了,坐上主人也在等着什么,听到马车驶去。贺少风知道李执已离开,唤来下人,换上了一盏新茶。
边喝茶边喃喃道:“还挺有耐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