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
晨钟响,城门开,西源陆陆续续有往来的人,如往常一般。
李执昨夜睡得不好,义庄之事太过于蹊跷,思来想去毫无头绪。揉了揉眉间,服下一粒玄胡丸。简单洗漱下便匆匆出了门。
“师父,师父!”
还未走出县署大门,李执回头,看到了朱小八一脸兴奋,一瘸一拐朝他走来。
“小八,我不是你的师父,以后不要再这么叫我了。”
小八已经走到了李执跟前,脸上根本藏不住情绪。
“师父对我和我娘有恩,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师父,师父说啥我做啥!”
“那你别叫我师父。”
小八脸立马垮了下来,像是要哭了一般。
“那不行…”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又回到那副兴奋的表情。
“师父这么说,不就是承认是我师父了嘛!”
李执扶额,明明吃了玄胡丸,怎么又开始头疼了。
“小八,你虽未及弱冠,但若是在县署做事,不可老这般孩子心性。”
听到李执这么说,小八更高兴了,这不就是师父在教导徒弟嘛!
“是!师父!”
小八凑前了些,小声说道: “我这些天晚上当值,牢里那名犯人实在吓人!”
瞥了一眼李执的表情, “师父,您可知那犯人是什么来头…?”
李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 “谁?”
“就是在最里间牢房里的那名面上有爪印,满面虬髯的汉子。”
尉迟骁,李执心中暗忖。西源北处二百里地有一雁栖山,山上有一群心狠手辣,杀人越货的山匪。至今不知道头领是何人,只知道尉迟骁是山匪之一。
凶相毕露,也难怪小八会害怕。看来还是先别让小八知道为好。
思至此,李执只是正色道: “你只管看好牢房,其余无需多问。”
“是!师父!”
“师父,慢走!”
听着这一声声师父,李执心中叹气,怎么说都没用。当年就不该留下小八当个牢子!
不过…尉迟骁入狱已半月有余,为何洪大人至今未发落此人?
来不及细想,李执走出了县署大门。
身后小八看着李执的背影,有话还想说,嗫嚅着,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回想昨日之事,究竟是何人在偷盗尸体?目的又是为何?昨日跟踪他的人是否就是偷盗尸体的人?李执走在南街上,正思索着,就看到了远处城门,兵丁正在查看来往之人的通关文牒和马车上的货物,便有了想法。
西源地理位置较为特殊,正处在太渊山中间的一处平地,只有东西向两处城门,南北则为连绵山峦,太渊山地势险峻,是极好的天然屏障。
李执依次来到东、西两处城门,询问守门士卒近日有何异常,都不得答案。
“那近日是否有可疑之人运输大件货物出入西源?”
西门的一个守门士卒轻笑一声,指着刚进入城门的马车、驼队。
“李捕快要是觉得咱怠惰因循,大可自己来查。”
“闪开——闪开——”
快马未至,就闻声。城门的来往的路人迅速拉着马匹、骆驼向两侧靠,唯恐被快马冲撞。
急促的马蹄声响,军队快马引着几辆马车朝东城门飞驰而去,马车上空无一物。
“呐,这半月只有兵马往返较多,也时常拉着粮草出入。”
李执看着远去的快马,听到守门士卒如此一说,想到了昨日看到马车上盖着布的货物。
只有军队出入城门是不会查的。
“啊——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微胖男人,大叫着冲了过来,拿着手上的枝条,乱抽在了守城士卒和李执身上。
士卒一个用力,将男人推到在地。
“你这疯子,一次两次不知道好歹,欠揍了是吧!”
话毕,几个士卒围了上来,一顿拳打脚踢,
疯子也不挣扎,蜷着身体。
“啊——啊——!”
“嘿嘿!都得死!都得死!!”
“啊——去死!去死!”
疯子时而傻笑,时而语无伦次大喊着。
士卒散开,疯子躺在地上嘿嘿的笑着,脸上混着血和土,看不清样貌。
“来,把这人丢出城门外!”
士卒们便准备上前架起疯子,疯子听到这句话,立马跳了起来,乱挥舞着手臂。
“我不去!不去!”
“好多死人啊哈啊哈哈!我不去!”
只见疯子又大笑大叫着往县内跑去。
和李执对话的士卒摊了摊手, “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李捕头不如多注意注意这人。”
再回到阴山林,李执观察着土面,除了马蹄印,还有车辙,不过看着像新的。
等走到义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一个身着黑衣的随从在马车前头拉着缰绳。
李执疑心顿起,尸体去向成谜,大白天又有人探访义庄,并不像是巧合。
黑衣随从也显然看到了李执,但并没有从马车上下来。两人都看着对方,李执注意到对方身上配有剑,是个习武之人。
“李捕快。”
一道男声响起,李执转头,看到身着青衣的公子从义庄内走出,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执。
“敢问阁下?”
“在下贺少风,忝为天马巷福盛货栈的东家。”
天马巷确实有一货栈,但自己从未有印象见过此人。贺少风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直言道: “货栈刚易主,在下也是初到西源,李捕头觉着面生倒也正常。”
李执也不含糊, “贺东家如何会识得我?”
贺少风笑了笑, “在下现住在西源酒家,昨日在酒家…有幸见了李捕快一面。”
“那贺东家出现在这偏远之地,所为何事?”
“寻人。”
在义庄寻人?
“寻一个死人。”贺少风一步步走近, “但现在看来,是找不着了。”
李执的视线跟着贺少风, “李捕快又为何会来这儿呢?”
“寻人。”
贺少风闻言,笑出了声。
“这义庄内连个死人都没有,更别说活人了。”
黑衣随从下了马,准备将贺少风扶上马车,贺少风不着急。
李执盯着随从。
“这是在下的随从,名叫阿绰,李捕头也知现今世道不太平,我们这些往来做生意的人,后面得多有麻烦李捕头了。”
阿绰闻言,朝李执双手抱拳作了个揖。然后将贺少风扶上马车。
“在下还有要事,就先行一步了。李捕快,幸会。”
贺少风不再看李执,进了马车。阿绰也上了车,抽动缰绳。
“驾!”
李执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车辙只有只有贺少风这辆的新痕。那这六具尸体是如何运走的呢?如果是背在马上,未免也太招摇了,再说尸体都已僵化,并非易事。
除非…尸体还在这附近。李执冒出了这个大胆的想法,不自觉的原地环视了一圈,放眼望去皆是阴山林。
已过晌午,例行问了下县署看守差人的事务,又问了洪大人去向。李执便匆匆忙忙穿过天井,一名驿卒与他擦肩而过,腰间的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
来到三堂西侧一处厢房,简单的通报之后被叫了进去。
房内布置简单,两边设有交椅和高几,再往里走去,便是几排书架,还有一长形书桌,书桌右侧挂有一鸟笼。一男子正坐在书桌前伏案写字,看着年近四旬,唇方口正,面白须长。
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烧纸焦糊味。
李执拱手作揖: “大人,小人有一事相报。”
洪升雷并未停下手上动作,头也未抬,只道: “但说无妨。”
“小人这两日发现阴山林义庄内的六具尸体皆不翼而飞,应是被人偷盗。小人猜测尸体应该还在阴山林一带。”
李执顿了顿。
“特此向大人禀报,准许小人带人搜查阴山林。”
李执低着头静静地等着洪升雷发话。
洪升雷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抬头,道: “不过是几具无名尸,李捕快不必如此小题大做。”
“小人唯恐事有蹊跷——”
“李捕快。”
洪升雷放下了笔,走至李执跟前,将他扶起。
“明日便是十五,西源这两日定是人多热闹,怕是多有麻烦之事,李捕快还是多劳心于县内治安。”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李执看着洪升雷面上尽显忧心,也知不可再多言。
“是,大人。”
“李捕快也算是西源县署的老人了吧?”
“禀大人,小人在西源县署当差已有十年。”
“十年了还是个捕快,李捕快可有不甘?”
“小人不敢。能在县署谋得份差事,小人就已知足。”
洪升雷将手背在了身后,踱步到窗旁,看着窗外。
是不敢还是不想呢?虽然在公事上从不出头,但他可是知道李执有几分能耐。如此隐忍的人,如果不能为己用,必会埋下祸端。
“捕头之位空缺已久。李捕快只需保证这两日西源不出岔子。十五之后你便是李捕头了。”
李执没想到是如此结果,但还是拱手作揖: “多谢大人。”
“若无其他公事,便忙去吧。”
“是,大人。”李执正准备退出书房。
“李捕快。”
洪升雷看向李执,语重心长。
“方才你所言之事,切勿外传,现正是边防不安宁之时,莫再让百姓人心惶惶。”
看着李执离去之后,洪升雷就收起了那副恳切神色,此时他面无表情,看不穿是何想法。
他回到书桌前执笔,在纸上又写了些话语,然后撕下纸条,卷成指甲盖般大小,又从鸟笼中将信鸽取出,把纸条放入信鸽脚上绑着的信筒,接着抱着信鸽走出了厢房。
三堂后面就是后花园,保留了之前的假山、亭阁和花草树木。洪升雷见四周无人后,将信鸽放飞。
信鸽扑楞了下翅膀,就朝着北方飞去。
“咳,咳,咳。”
洪升雷回头,只见黄秋云站在后花园的拱门处,不知道刚刚有没有看到传信一幕。
但他也只是一笑, “夫人也是来赏秋色的吗?”
花园内树已初显凋敝,但菊花开的正好。
黄秋云本就脸色恹恹,看着洪升雷站在花丛中还施以微笑,她眼底尽是怨色。
她朝花丛中走去,站在了洪升雷身旁,垂下了手臂,轻轻抚摸着花瓣。
“爹爹还在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菊花了,凌霜自行,不趋炎势。”
“哦?”
洪升雷弯腰,轻轻一折,便摘下了一朵菊花。
“花就是花,折了便也只是供人玩赏罢了。”
他牵起了黄秋云的手,将这支菊花放在了她的手心。
“夫人若是喜欢,我便叫人放几盆在屋内。”
黄秋云看着洪升雷,这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眼中一丝生气都无了。
“不必了,花开于此,就让它败于此。”
看着黄秋云这副模样,洪升雷也不恼,反倒笑了起来。
“同林鸟都会各自飞。若不是我,夫人也未必能看的着今年的菊花了。”
他伸出手,环住了黄秋云,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话毕,他便搂着黄秋云往内院走去。
“这两日天寒,夫人还是在屋内好生歇息,莫再受凉了。”
黄秋云就像失了魂魄一般,顺从地跟着洪升雷,心如死灰。
两人远去的背影,就像是一对恩爱夫妻。
那支菊花从她垂下的手中滑落,孤单的躺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