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十三年暮春的雨,总爱缠缠绵绵落个不停。丞相府书房的窗棂半开着,雨丝斜斜飘进来,落在摊开的《昭明文选》上,晕开一小片墨痕。温如玉坐在紫檀木案前,指尖捏着一方白玉镇纸,轻轻压住被风吹得微卷的纸页。他今日穿了件淡紫色暗纹锦袍,领口绣着几簇兰草,素银簪绾着的墨发垂在肩侧,几缕碎发被雨雾沾湿,贴在光洁的额角,添了几分温润。
“公子,该添茶了。”书童青砚端着茶盘走进来,青瓷茶壶里飘着几片新采的碧螺春,热气袅袅,混着窗外的桂花香,在书房里漫开。他将茶盏放在温如玉手边,轻声道,“方才听前院的小厮说,将军府的江小将军从边关回来了,还带了不少草原上的玩意儿,在京中少年里传得热闹着呢。”
温如玉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青砚:“江小将军?可是江远风将军的儿子?”
“正是呢!”青砚点头,眼里带着几分好奇,“听说这位江小将军今年十七岁,身高九尺,比咱们公子还高出一大截呢!穿一身宝蓝色劲装,骑一匹叫‘踏雪’的白马,在边关打了好几场胜仗,连陛下都夸他是少年英雄。”
温如玉指尖摩挲着茶盏的边缘,若有所思。他虽久居府中,却也听过江清凌的名字,去年诗会时,便有才子提起过这位在边关崭露头角的少年将军,说他性子桀骜,不爱读书,却天生神力,骑射功夫更是了得,七岁便能吓退劫匪,十岁便随父出征,是京中少见的“野路子”英雄。只是那时他并未放在心上,今日听青砚说起,倒生出几分好奇来。
“他既从边关回来,怎么不见将军府有动静?”温如玉轻声问道,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上。院中的老桂树被雨水打湿,叶片泛着油亮的光,偶尔有几片花瓣飘落,落在青石板上,被雨水冲成小小的花团。
青砚挠了挠头,笑道:“听说江小将军是偷偷跑回来的,将军府的人也是昨日才知道呢!还说他回来第一天,就带着几个军中兄弟去西市的酒楼喝酒,闹到半夜才归,被江将军罚在府中禁足,可他倒好,禁足第二天就翻墙出去,去城外的马场赛马了,真是比咱们府里的猫儿还不安分。”
温如玉听着,忍不住笑了。他想象着那个穿宝蓝色劲装的少年,翻墙时的狼狈与得意,赛马时的张扬与畅快,倒觉得这少年与京中那些循规蹈矩的公子哥,着实不同。他低头看着案上的诗卷,忽然想起前日在兰亭写下的“山渊雨里寄相思”,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期待,不知这位桀骜的少年将军,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对了公子,”青砚又想起一事,凑近道,“前几日我去书坊买纸,还听书坊的老板说,江小将军在边关时,还救过一位牧民的女儿。当时草原上起了风沙,那姑娘被困在沙丘里,江小将军骑着踏雪,冒着风沙找了三个时辰,才把人救出来。那牧民要送他牛羊作谢礼,他却摆手说‘不过是顺手的事’,还把自己的干粮分给了那姑娘,真是个热心肠的人。”
温如玉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他原以为这位少年将军只是个好勇斗狠的性子,却没想到还有这般温柔的一面。他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碧螺春的清甜在口中散开,混着方才听来的故事,倒觉得这雨天也多了几分趣味。
“公子,您看这是什么?”青砚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到温如玉面前,“这是书坊老板新印的《边关杂记》,里面写的都是江小将军在边关的趣事,您要不要看看?”
温如玉接过小册子,封面是素色的,上面用楷书写着“边关杂记”四个字,字迹工整。他翻开第一页,里面记载的是江清凌第一次上战场的情景,那时他才十岁,跟着父亲江远风在边关巡查,遇到一小队匈奴骑兵。江远风让他留在后方,他却偷偷摸上战马,拿着一把短剑,冲上前去,虽没伤到敌人,却也吓退了几个匈奴兵,还抢了一匹匈奴的战马回来。江远风又气又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天生就有股不怕死的劲儿。
温如玉看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能想象出那个十岁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铠甲,握着比自己还高的剑,冲向前去时的模样,虽稚嫩,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他继续往下翻,里面还记载了江清凌在草原上追猎的故事,他曾骑着踏雪,追了一只黄羊整整半个时辰,最后黄羊跑不动了,他却不忍心杀它,还把自己的水囊递给黄羊,看着它喝完水,才放它走。
“倒是个有趣的人。”温如玉轻声感叹,指尖划过书页上的文字,仿佛能看到那个穿宝蓝色劲装的少年,在草原上肆意奔跑的身影,听到他爽朗的笑声。他忽然想起自己十七岁时的模样,那时他正在父亲的书房里苦读,为了参加科举,每日读到深夜,连府门都很少出。与江清凌相比,自己的少年时光,倒显得有些单调了。
“公子,您要是想见江小将军,倒也不难。”青砚笑着说,“听说江小将军虽被禁足,却总爱翻墙出去,去城西的武场跟人比试。咱们要是去武场,说不定能碰到他呢!”
温如玉摇摇头,笑道:“不过是听了些传闻,何必特意去见。若是有缘,自然会见到。”他虽好奇,却也不愿刻意去凑热闹。他素来喜静,比起武场的喧嚣,倒更愿意待在书房里,读几卷书,写几句诗。
青砚点点头,没再说话,收拾好茶盘,便退了出去。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温如玉翻书的轻响。他将《边关杂记》放在案上,重新拿起《昭明文选》,却怎么也读不进去了。脑海里总想着那个穿宝蓝色劲装的少年,想着他在边关的种种趣事,想着他桀骜的性子,爽朗的笑声。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更多的雨丝飘进来。晚风带着雨水的清凉,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望着院中的老桂树,忽然想起前日在兰亭写下的诗句,忍不住轻声念道:“山渊雨里寄相思,不知归期是何时。”念完,他又忍不住笑了,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听了些关于一个少年的传闻,竟生出这般心绪来。
“如玉,在想什么呢?”门外传来父亲温丞相的声音,温如玉连忙转身,躬身行礼:“父亲。”
温丞相走进书房,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官袍,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他坐在温如玉对面的椅子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轻声道:“今日在朝堂上,陛下还提起了江远风将军的儿子,说他是个可塑之才,将来定能为朝廷效力。”
温如玉点点头,问道:“父亲见过江小将军吗?”
温丞相摇摇头,笑道:“倒是没见过,只听江远风说起过。说他这儿子,性子野得很,不服管教,却天生是块打仗的料。在边关时,立了不少小功,军中的将士都很喜欢他。”他顿了顿,又道,“我看你近日总在书房里待着,不如多出去走走,结识些朋友。江小将军虽性子桀骜,却也是个正直的人,你若能与他结交,倒也是件好事。”
温如玉愣了愣,没想到父亲也会提起江清凌。他笑着点头:“父亲放心,儿子知道。只是近日雨多,不愿出门。等雨停了,儿子自会出去走走。”
温丞相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关于科举的事,便起身离开了。温如玉送父亲出门,回到书房,重新坐下。他看着案上的《边关杂记》,又想起父亲的话,心中竟生出几分期待来,或许,真的该出去走走了。说不定,真能遇到那个穿宝蓝色劲装的少年。
他拿起《边关杂记》,重新翻开,仔细地读了起来。这一次,他读得很认真,仿佛要从文字里,读懂那个少年的心思。他看到江清凌在边关思念家人的文字,他曾在信里对母亲说,他很想念母亲做的糖炒栗子,等他回去,一定要吃个够;他看到江清凌在战场上的坚定,他曾对军中的将士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匈奴人越过边关一步。
“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温如玉轻声感叹,指尖划过书页上的文字,心中竟生出几分敬佩来。他忽然觉得,江清凌虽桀骜,却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坚守。这样的人,倒值得结交。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温如玉坐在书房里,读着关于江清凌的故事,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青砚进来点灯,看到温如玉还在看《边关杂记》,忍不住笑道:“公子,您这一下午,都在看这本书呢!看来您是真对江小将军感兴趣了。”
温如玉笑着点点头,合上书,道:“确实是个有趣的人。若有机会见到他,倒想跟他聊聊边关的事。”
青砚笑着说:“会有机会的!江小将军那么爱热闹,咱们迟早会见到他的。”
温如玉点点头,没再说话,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山渊雨里寄相思,不知归期是何时”两句诗。他看着纸上的字迹,忽然觉得,或许“归期”二字,不仅仅指远方的人,也指那些尚未谋面,却已让人心生期待的人。
他放下笔,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雨还在下,院中的老桂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幽静。他想起江清凌在草原上看到的星空,想起他在战场上看到的落日,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似乎也该变得广阔一些了。
“明日若雨停了,便去城西的武场看看吧。”温如玉轻声对自己说,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他想看看那个穿宝蓝色劲装的少年,看看他在武场上的模样,听听他爽朗的笑声,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样,桀骜不驯,却又温柔有趣。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温如玉站在窗边,心中满是期待。他知道,自己的生活,或许即将迎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而这一切,都源于一个穿宝蓝色劲装的少年,源于那些关于他的,鲜活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