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十三年暮春的雨,终于在第七日清晨歇了。晨曦透过丞相府的雕花窗棂,洒在温如玉案前的宣纸上,将“山渊雨里寄相思”七个字染得暖融融的。他今日换了件淡紫色云纹锦袍,素银簪绾着的墨发垂在肩后,指尖捏着刚写好的诗笺,正对着晨光细细端详,忽然听到院外传来青砚雀跃的声音。
“公子!雨停了!城西武场今日肯定热闹,咱们去看看吧?说不定能见到江小将军呢!”青砚抱着一件月白色披风跑进来,脸上满是期待,“我听前院小厮说,江小将军昨日又翻墙出去了,今日保准在武场跟人比试!”
温如玉指尖顿了顿,目光落在诗笺上的“相思”二字,忽然觉得这日头格外明媚。他笑着点头:“好,便去看看。”说着便起身,任由青砚将披风搭在肩上,他素来喜静,却不知为何,今日竟格外想看看那个传闻中桀骜的少年。
两人出府时,街上已热闹起来。雨后的青石板路泛着水光,两旁的店铺纷纷开门,卖早点的小贩吆喝着,香气飘出老远。温如玉走得慢,青砚跟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着从别处听来的江清凌趣事:“听说江小将军昨日在武场,一根长枪挑落了三个老兵,还笑着说‘你们这功夫,在边关可挡不住匈奴人’,气得那些老兵直跺脚!”
温如玉听着,嘴角忍不住弯起。他想象着那个穿宝蓝色劲装的少年,持枪而立时的张扬模样,心中竟生出几分急切,想亲眼看看,那个在传闻里鲜活如烈火的人,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
不多时便到了城西武场。武场四周的老槐树上还挂着水珠,场中却已围了不少人,喝彩声、兵器碰撞声混在一起,格外热闹。青砚拉着温如玉挤到前排,刚站稳脚跟,就听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紧接着,一个清亮的少年嗓音穿透喧嚣,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桀骜:“再来!你们一起上,我若输了,今日西市的酒钱我包了!”
温如玉循声望去,心脏猛地一跳。
场中那抹宝蓝色身影,正提着一根长枪,站在武场中央。少年身形挺拔,九尺身高比周围人高出大半,宝蓝色劲装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上面还沾着点泥土。墨色马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甩动,额前碎发下,一双眼眸亮得像淬了星子,嘴角噙着抹散漫的笑,正对着周围的老兵挑眉,正是江清凌。
他刚说完,三个老兵便提着大刀围了上去。江清凌却丝毫不慌,手腕一转,长枪便舞出个漂亮的枪花,枪尖划过空气,带起一阵风声。他动作利落,像草原上奔袭的雄鹰,左挑右刺,不过三招,便将第一个老兵的大刀挑飞,紧接着侧身避开第二人的劈砍,长枪顺势往对方膝弯一戳,那老兵便踉跄着跪倒在地。
周围喝彩声更响,江清凌却只是笑着,目光扫过人群,忽然顿住。
他看到了人群前排的温如玉。
少年穿着淡紫色锦袍,站在晨光里,像株被春雨润过的兰草。晨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他微微垂着眼,睫毛纤长,正望着场中,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那模样,干净得像冬日里初绽的寒梅,在满是喧嚣的武场中,格外耀眼。
江清凌握着长枪的手忽然松了些。他在边关待了五年,见惯了血与沙,见惯了粗粝的老兵、凶悍的匈奴,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像冬日里的一束梅,温柔得能融掉冰雪,让他那颗在战场上被磨得坚硬的心,忽然软了下来。
“喂!江小子,发什么呆!”第三个老兵见他走神,挥着大刀便砍过来。江清凌回过神,手腕一翻,长枪精准地挡住刀锋,借力往后一退,随即猛地往前一刺,枪尖堪堪停在老兵胸口前,距离不过一寸。
“承让。”江清凌收枪,嘴角笑意更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温如玉,那抹淡紫色身影,像刻在了他眼里,挪不开半分。
周围的人还在喝彩,江清凌却没心思再比试。他扔下长枪,拨开人群便往温如玉走去,宝蓝色劲装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墨色马尾甩动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
“你就是温如玉?”江清凌站在温如玉面前,九尺身高让温如玉需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少年身上还带着武场的热气,额角沁着细汗,却丝毫不在意,只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温如玉,嘴角的梨涡随着笑容深浅起伏,“我叫江清凌,将军府的。”
温如玉心中微惊,没想到他竟认得自己。他微微颔首,声音温润:“正是温如玉。久闻江小将军威名。”
“威名算什么。”江清凌摆摆手,目光落在温如玉的披风上,又扫过他捏着诗笺的指尖,忽然笑道,“你怎么会来武场?这里吵得很,不像是你会来的地方。”他在边关听老兵说过,京中才子都爱躲在书房里读书,像温如玉这样的人,怎么会来这满是汗味的武场?
“雨刚停,出来走走。”温如玉笑着晃了晃手中的诗笺,“倒没想到会遇到江小将军。”
江清凌眼睛一亮,伸手便要去接诗笺:“你写的诗?给我看看!我在边关时,老兵们总念诗,可惜我一句也记不住,你写的肯定比他们念的好听。”他动作直接,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莽撞,指尖几乎要碰到温如玉的手时,才想起不妥,又猛地收回,挠了挠头,露出两颗梨涡,“抱歉,我忘了规矩。”
温如玉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无妨。”说着便将诗笺递过去。
江清凌小心翼翼地接过,像捧着什么珍宝。他识字不多,却还是逐字逐句地念:“雨打芭蕉湿翠衣,风摇柳叶落清池。山渊雨里寄相思,不知归期是何时。”念到“相思”二字时,他抬头看向温如玉,眼中满是惊艳,“这诗真好!像我在边关看到的春雨,又软又暖。”
温如玉没想到他会这样形容,眼中笑意更浓:“江小将军过誉了。”
“不是过誉!”江清凌急着辩解,声音都提高了些,“我在边关,见惯了黄沙漫天,从没见过这样软的诗。你这个人,也像这诗一样,软乎乎的。”他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妥,脸颊微微泛红,又补充道,“我是说,你像冬日里的一束梅,在战场上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温如玉闻言,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宝蓝色劲装沾着泥土,却丝毫不显狼狈,眼中满是真诚,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忽然觉得这日头格外暖。
“江小子,你还比不比了?”武场中有人喊道,带着几分调侃,“莫不是见了美人,就忘了咱们?”
江清凌回头瞪了那人一眼,却没生气,反而笑着喊道:“不比了!今日我有贵客,改日再陪你们玩!”说着便转过身,对温如玉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公子,我知道这附近有个茶寮,煮的雨前龙井特别好,咱们去坐坐?”
温如玉看着他眼中的期待,不忍拒绝,点头道:“好。”
两人往茶寮走,青砚识趣地跟在后面。江清凌走在温如玉身侧,比他高出一大截,时不时侧过头看他,眼神亮晶晶的,像极了踏雪看到青草时的模样。他絮絮叨叨说着边关的事,说草原上的星空有多亮,说匈奴人的战马有多凶,说军中伙夫做的酱肘子有多香,偶尔还会停下来,指着路边的野花,笑着问:“你看这花,像不像你诗里写的?”
温如玉耐心听着,偶尔点头回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披风的系带。他发现江清凌虽桀骜,却格外纯粹,像一把未经打磨的刀,锋利却不伤人,笑起来时,两颗梨涡格外显眼,让人忍不住跟着开心。
茶寮就在武场不远处,临着一条小溪。雨后的小溪涨了水,潺潺流淌着,岸边的柳树垂着枝条,绿意盎然。江清凌找了个临窗的位置,让温如玉坐下,又大声喊来店小二:“来一壶雨前龙井,再上两碟你们这儿最好的点心!”
店小二应着去了,江清凌便凑到温如玉面前,眼睛瞪得溜圆:“温公子,你真的会写诗?还会写别的吗?比如写战马的?”他在边关时,总听老兵念诗,却从没听过写战马的,今日见了温如玉,便格外好奇。
温如玉笑着点头:“略懂一些。若江小将军想听,改日我便写一首给你。”
“真的?”江清凌眼睛一亮,猛地拍了下桌子,震得茶杯都晃了晃,“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厉害人!比京中那些只会摇头晃脑的才子厉害多了!”
温如玉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江小将军过奖了。”
说话间,店小二端着茶和点心过来了。龙井的香气飘散开,清冽提神,点心是桂花糕和绿豆酥,做得精致小巧。江清凌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温如玉面前:“你尝尝这个,我上次吃过,特别甜!”
温如玉接过,轻轻咬了一口,桂花的香气在口中散开,甜而不腻。他看着江清凌,忽然想起一句诗,轻声念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江清凌愣了愣,没听懂,却还是笑着点头:“你念的肯定是好句子!我虽然听不懂,却觉得好听。”他说着,自己也拿起一块桂花糕,大口吃了起来,嘴角沾了点糕粉,像只偷吃的小兽。
温如玉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江清凌脸颊一红,挠了挠头,笑得更欢了:“知道了,温公子。”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到温如玉面前,“这个给你!”
那是一块白玉佩,雕着一匹小马,虽不算精致,却透着几分可爱。温如玉愣了愣,没接:“江小将军,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贵重!”江清凌把玉佩塞到他手中,语气坚定,“这是我在边关买的,本来想留给我娘,可我觉得你更适合。你看这小马,多像我的踏雪!”他说着,眼中满是期待,“你就收下吧,不然我下次不跟你说边关的事了。”
温如玉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无奈地笑了,只好收下玉佩,指尖触到玉佩的凉意,心中却暖暖的。
两人喝着茶,吃着点心,聊着天,不知不觉便到了午后。日头渐渐西斜,透过窗户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江清凌看着温如玉,忽然开口:“温公子,我以后能去找你玩吗?我府里有很多草原上的玩意儿,我拿给你看!”
温如玉看着他眼中的期待,笑着点头:“好啊,随时欢迎。”
江清凌闻言,笑得更欢了,两颗梨涡格外显眼。他猛地站起身,对温如玉说:“我送你回府吧!不然晚了,你家人该担心了。”
温如玉点点头,起身拿起披风。两人出了茶寮,江清凌牵着温如玉的手,快步往丞相府走,他走得急,像怕温如玉跑了似的,手心滚烫,带着少年人的温度。
到了丞相府门口,温如玉停下脚步,对江清凌道:“江小将军,就送到这里吧。今日多谢你。”
江清凌挠了挠头,露出两颗梨涡:“不用谢!跟温公子在一起,我特别开心。明日我再来看你,给你带草原上的奶糖!”
温如玉笑着点头:“好,我等你。”
江清凌看着他,舍不得离开,却还是挥了挥手,转身跑开。跑了几步,他又回头,对温如玉喊道:“温公子,记住我的话,‘执枪守国,执手惜人’!这是我在边关悟出来的!”
温如玉站在门口,看着他宝蓝色的身影渐渐远去,手中握着那块白玉佩,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他轻声念道:“执枪守国,执手惜人。”忽然觉得,这暮春的日子,格外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