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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黎花同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黄皮子山道阴间路


    八十一章


    青黄不接可以是地名,也可是一个家族走向末路的理由。


    黄,柳,白,灰,胡五家在当年是没有什么高下的,大家各自修养生机寻找信徒,可以称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但自从大家在这里醒来,数量和能力本身都有差别,慢慢也就分出了三六九等。


    “比如白家,它们家醒来的地方不对,多数一睁眼就黑渊被吞噬了。这地界又是这种破规矩,白家就剩下她一个老祖宗,怎么也不能不管子孙后代啊。”


    相比之下黄家就好得多了,即便丢了点穴盘,也还有另一样S级道具护佑族人。


    忽然一阵钟声传来,黄麻子拍拍黄丑寅,语气带着几分物伤其类的哀伤:“回去吧,守好你的地界。”


    *


    其实说来也好理解,无非便是白家势弱,为保子孙寻求破局之法而已。


    白千羽这个从天上掉下来,在关西禁区内没有一点兽际关系的外人,便被白诡千盯上拉进了自己家的阵营。


    本来是不小心闻了五兽香引起的乌龙,白千羽倒也没想到自己能有这样的收获,她拥有了自己的身份——能够在关西禁区来去自由的身份,她现在是白诡千了。


    真正的白诡千“化血”入她身,与她签订契约,契约内容之中,所有一切白诡千的东西全部易主给自己,而白千羽需要拿到老麻坡的点穴盘,为白家夺得一块真正的栖身之地。如果她不尽力或者对白家小刺猬们不好的话,会有反噬。


    出趟门白捡一堆子孙,难说白千羽的心情是好是坏,反正当务之急还是拿到点穴盘,早点回上京。


    阴间路是由黑渊逸散诡力凝结而成的,其中魑魅魍魉无数,白千羽需要找到正确的方向,走到老麻坡,然后打败黄麻子拿到点穴盘。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新新鲜出炉的白诡千”,道具和异能还好说,她不能动用诡侯的力量。


    得到新身份的那一刻,白千羽感受到这里对自己压制的放松,但也只是一瞬,等她进入藻井之内,压力几乎是成倍降临。


    不能动用诡侯的力量,意味着白千羽像普通玩家一样,无法看透阴诡力量交织而成的黑暗。


    白千羽试探着迈步,脚下触感不太平整。伸手就能碰到墙壁,同样坑洼。像是狭窄的山洞,只比肩膀宽十几厘米,无法伸展开双臂。


    身后是一堵墙,但不知为何有清凉的风吹进来,发出呜呜的响声。


    她双手扶着墙往前走,同时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计算时间,系统面板上的时间从刚刚开始就停滞了,似乎也昭示了此处的特殊。


    脚步声在狭窄空旷的山洞里传出很远,似乎又有些沉闷。黑暗吞噬了视觉,白千羽什么都看不见,与此相对,听力似乎更加敏感了一些。


    走路这件事白千羽曾经特意训练过,步子大小、落脚的声音、迈腿的节奏等等,这些细节被白雄志用表格量化,力求走出最完美最淑女的步子。


    白千羽现在不用遵守那些没用的龟毛要求了,但不得不承认,过往印在骨子里,不是那么好改的。


    她步子迈的比以前大,但其他都有规律可循,这让她很快发现了自己脚步中多出来的东西。


    有人叠着她的脚步在走,就在身后。


    白千羽一路扶着墙壁过来,这里并没有岔路口,刚刚背后也没有人,那么答案很简单,有一只鬼跟上来了。


    黏稠的黑暗之中,两道脚步一前一后,没有间隙地重叠响起,不管白千羽加快脚步还是放慢,身后那只鬼始终跟着她的节奏行动。她停下来在原地等待的时候,那只鬼也安安静静没有再动,就像一只狗,完全听主人的话。


    鬼故事里这种被跟上的桥段很多,最重要的一条忠告就是不要回头,不要跟对方说话,当它不存在,安心走自己的路。等你到了目的地了,或者到了人声鼎沸的地方,脏东西就自觉从你身边离开了。


    啪嗒一声,白千羽指尖蹿出一缕诡火,幽蓝色的火焰映得她脸色有几分不正常的苍白,“谁啊?”


    谁啊谁啊谁啊谁啊谁啊谁啊


    白千羽回过头,身后没人。单纯作为异能存在的诡火照明效果不佳,大概只有两三米能见度,再远就看不清了,所以那玩意儿也可能在更远处藏着。


    自己的声音在山壁里左右晃荡,回声不断,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她神经紧绷下的错觉。


    纯玩家的异能也是有限的,白千羽见照不到什么就不再浪费,收起火焰转身继续走。


    “谁啊?”


    细声细气的嗓音贴着她的耳朵边响起,像孩童之间应门时清脆响亮的回复,却又带着一股冰凉的死气。


    见她不答,那声音又问了一声,它似乎把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谁啊?”


    白千羽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白毛汗打湿了后背衣服,那股凉意就更明显,它似乎直接贴上来了,黏腻冰凉湿滑地在她身上扭动,一边扭一边问:“谁啊谁啊?”


    回声在四面八方响起:“谁啊谁啊谁啊谁啊?”


    贴着她的耳朵,黏着她的鼓膜,滑溜溜地往里钻,里面有人吗?是谁在里面啊?我进去咯?


    白千羽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危险危险,求生的本能催促她尽快调动力量做出反击。


    异能不行,诡火单纯作为异能使用的时候无法对付这种情况。必须得注入诡侯的力量,阴火与神力交织的瞬间,就能烧空这条山腹内部的羊肠子道,不管其中有什么。


    白千羽额角渗出冷汗,她咬咬牙继续往前走,这是个教训,她刚刚不应该那么冒险的。


    “白,白千羽……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得走,现在就走……”根号四磕磕绊绊的声音脑海里传来,它从来没有这样过,每句话都像是从牙缝和胃里挤出来似的,带着种阴臭的潮意,像是下一秒就要被蠕动的胃袋吃掉了。


    它甚至自己打开系统背包缩了回去。


    “山道里有什么?”白千羽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在心里问它。


    “不知道,看不见,但很恐怖。你知道的吧,我不需要呼吸,但刚刚有点……喘不上气了。”


    现在走确实可以,但富贵险中求,白千羽没多犹豫,还是决定继续走,别管身边是什么东西,走就对了。


    这年头,活着就是为了死,怎么死不都一样,好歹这里收益高啊!


    被她叫破之后,那道声音如影随影地贴着她,时不时在她耳边轻语两句。


    白千羽勉强走了两步,实在走不下去,每走一步都像在黏稠的泥浆中拖动双腿,身体越来越沉,身上背着的那东西沿着她的背往上爬,两根冰凉凉的胳膊搂着她的脖子,窒息感阵阵传来。


    除了仙灯愿里面,白千羽还从来没有过这么憋屈的时候,火花不自觉地从指尖冒出来,身上沉重的压力消失了,她举目四望,身前身后三五米,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不应该存在的鬼,也没有拦着人不让走的泥浆。


    汗珠从脸上滑过落在锁骨上,细小轻微的声音像是突然放大了十倍,砸在白千羽的意识上。


    她一个激灵,举着火焰拔腿就跑。


    随着活人离开,身后的山洞就像有生命那样,从尽头开始收紧,像有人攥住了顶端,然后往上一撸那样,迅速闭合了。


    山道里响起一阵抱怨。


    “说了多少次了关的慢一点,你也不怕挤着我们?”


    “刚刚憋死我了,人好臭啊。真的,人怎么这么臭。刚刚那个长得那么漂亮,我还以为会干净一些呢。”


    “不可能的呀,人这种畜生,就是臭烘烘的。”


    “行了行了别聊了,赶紧跟上去啊!再不快点人就走远啦!追不上就惨了哦。”


    “不会,跑不了对远的,她不是已经留下了么?”


    不远处,纤细高挑的身影站在路中间,她双手扶着两侧的墙壁,头发被风掀起露出莹白的下颌。身上的东西笑眯眯地抱紧了一点,其他鬼怪都听到了它的呢喃:“原来是个小姑娘呢。”


    随后,山道收缩到这里,很轻很轻的一声,那道影子碎了,


    *


    另一方面,黄丑寅也在着急,她摇摇黄麻子的胳膊:“爷爷,她们得多久才能过来啊?我来下场好不好?”


    每次下阴间路的兽数都是固定的,白诡千开启了这次的试炼之后,之前从得到货物青黄不接城出发,然后被困在路上的那群玩家,也会跟随指引走上去。


    “不会太快,但也不会太晚,约莫着晚饭前后吧。你去抓两只鸡回来,晚上加餐。”


    黄麻子说完背着手走了,背地里一张尖脸皱成浸过水的瓜子,唉声叹气地想,每次阴间路里走出来的也不一定是活的,要是又被同化了,那他这回照样得遭老罪了。


    *


    白千羽在黑洞洞的山道里奔跑不停,脚下黏腻的泥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彻底消失了,背上沉重的压力也一点点感受不到了。


    一条大路走到黑十分磨人,白千羽举着火跑,举到手都酸了才停下来,要不是白诡千的记忆里没留下怎么通关,她或许还能够更加顺利点。


    跑了一会,好不容易山洞宽敞了不少,白千羽看到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她看了两眼没坐,从背包里拿出个软垫子坐下。


    然后就像雕塑一样,不动了。


    她坐着咬着手指头想了半天,才从系统背包里拿出两个简易的零件拼了个火把,然后就垂着头发呆。


    根号四想开口,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总觉得白千羽变得有点不像她自己了,从刚进黄皮子山道就有这种感觉,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白千羽打量一圈四周,半晌轻轻开口:“这是哪啊?”


    根号四如遭雷击,高亢的嗓门几乎掀开整条地道:“你说啥呢白千羽?”


    这似乎唤回了白千羽的神智,她甩甩脑子:“……没事,黄皮子山道阴间路,我记得,我记得的。”


    她记得一切,但好像又不是那么清楚记得。


    如果把时间比作钢筋框架,那记忆就是用来浇筑的水泥,房子非得这两样齐全才能遮风挡雨。同样的,这两样组合在一起,才是白千羽来时的路。


    正常人从出生开始到死亡结束,时间之路不断,中间的记忆也不间断,但属于白千羽的路好像刚刚被人用橡皮擦了一下,房子也变成了空中楼阁。


    她还记得自己从白叶渡码头上岸的事,之后跟白诡千的交涉也有印象,但再早点的记忆是空白的,上一个场景还是突然从血色婚纱馆消失,出现在关西禁区的迎客门那里。


    就她坐着的这么一小会时间,记忆又消失了点,在婚纱馆跟白以执说话,然后就突兀地变成在屋顶听白诡千絮絮叨叨。


    有东西在蚕食她的记忆,从中间某个点开始吃,然后逐渐向两边扩散,她现在有失忆变成傻子的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千羽立刻跟根号……根号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而根号四被白千羽遗忘的那一刻,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它张了张嘴,发现本就不存在的嘴彻底消失了,各种概念上的消失,它变成了一把单纯的钥匙。


    白千羽拿出自己的通讯器,按下录音键,声音传出去很远。


    “我叫白千羽,这里是黄……不,我不知道这里是哪。父亲刚刚跟我说要我去参加一场晚宴,要我在晚宴上勾引兰因殿下,只需成功,失败的话……忘掉了。


    我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唯一的信息是,我好像正在失忆,速度很快。


    我没法为未来的自己留下更多信息了。很抱歉。”


    她下意识想按按自己的裙角,却发现自己没有穿那种只有观赏性的裙子,而是穿了一条实用性极强,布料也很厚实的裤装,这让白千羽微微翘起了嘴角。


    “我不知道我们在哪,但我想我们需要逃命,这里很危险。祝你好运,也祝我好运。”


    黑暗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白千羽下意识觉得心悸,仿佛哪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看着她,怀揣着这种猜测,她举起了火把,向前路继续走去。


    她没有注意到,随着走动,自己手背上的疤痕正在消失,早就剪断的长发慢慢生长到齐腰的长度。


    身体的记忆似乎还在,白千羽下意识扶着两侧的墙壁,她已经完全抛却好奇和惊讶,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和自己的记忆正在消失这种问题不重要,反正也不是什么愉悦的记忆不是么?重要的唯有走出去。


    “墙壁很干爽,或许是在地底……等等,越走越湿润了,我不清楚怎么形容这种,质感,但我觉得很像人皮。”


    人皮,一种无限流居家旅行必备吓人元素。


    但白千羽仔细凑近看了之后又觉得不人皮,似乎是某种动物皮毛,不过鞣制手法不太高明,还能看到上面残存的刀痕。


    她举着火把凑近,幽蓝色的火焰灼伤墙壁,上面出现焦褐色的伤口,中间手上最重,却隐隐透着光亮。


    这本动物皮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然一戳就破,白千羽赶紧收回手指,低声对着通讯器说:“墙壁很脆弱,火一烧就碎,还能戳破……”


    紧接着低声絮语被堵在嗓子眼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小小的惊呼,白千羽抓紧最后的时间哒哒按了几次控制键:“我叫白千羽,正在失忆。记得录音,记得录音!”


    小小的缺口之中伸出一只手掌,似乎是某种动物的爪子,五指精致迷你,覆盖着黄褐色的细毛。


    它一把抓住山道里的人,将她拖过来,墙壁呼啦啦地蠕动起来,柔软而又不可抗拒地将人裹住了。


    女人的呜咽和厉喝都被柔软的皮毛一同吸收,很快这里又恢复了安静,唯有原地留下一只人影,很快被收缩的山壁碾碎。


    轻轻一声脆响后,一切都恢复了宁静。


    第82章 天坑地下冒出了不少……


    天坑地下冒出了不少人,屠川站在一边指挥着众人把他们抬出来,他点了一根烟,不耐烦地啧了声:“这次怎么就这么少人啊?”


    “不知道,听说是愿意来冒险的人越来越少了。”手下一脸忧虑,这不是好事,一但山道里输送来的玩家不够,他们就只能自己养人,自己养人粮食什么的就不说了,重点是,自己人到底还是有点下不去手的。


    尤妮从后面的大石头边探出头来看,笑嘻嘻不谙世事的样子,声音清脆而响亮:“屠叔你们这次又救了这么多人啊?”


    屠川的脸色又一瞬间的不自在,很快又压住了不悦,他掐灭了烟头,蹲下将尤妮抱起来:“对啊,屠叔厉害吧?”


    “厉害!”尤妮高兴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眼中跳动着真切的喜悦,“屠叔你最厉害啦!这回大家能少受点罪了。”


    “可他们要是不同意跟我们一起上贡怎么办啊?”虽然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尤妮觉得总要防备一下才好。


    屠川摸摸她的头顶,然后将人放下:“放心,我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他们会愿意的。”


    得了保证,尤妮乐呵呵地跑走了,天坑地下冒出的人还没苏醒,反倒一只小兽从众人东倒西歪的身体缝隙之中钻出来:“你这回好好养啊,上次那些贡品太瘦了,黑渊根本不满意。”


    屠川心里恨得牙痒痒,人却蹲下谄媚地行礼,他低眉顺眼地解释:“开门次数太多太快,我们这也需要时间啊。而且都是些没记性的,洗脑也难,更别说催生信仰了……”


    那着红袍锦带的小兽倒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按规矩一催,总不能让这帮伥太自在了。


    它扔下一堆山鸡野兔,精米精面也不少,梗着脖子不情不愿地哼了声:“加把劲吧,不然早晚就拿你们几个顶上,想必大人也会满意的。”


    好不容易把它哄走了,屠川指挥着自己的人将新来的这些都送进同一间土坑,然后组团清洗。


    三米见方的土坑房中横七竖八地放了不少人,都是各地来的玩家,有人动了动手指头,然而还没等他醒来,一股黄色的烟便从空气中冒了出来。


    刚刚都快睁开眼的女人手一顿,啪的落在地上,立刻又睡着了。


    【A级道具洗魂香生效中:人的灵魂其实跟抹布没有区别,你洗干净了之后,想擦什么就擦什么,不耽误用。】


    大概半天,所有过去的记忆都被清洗干净,又足够黄烟注入新的记忆。等到黄烟散尽,有人醒了过来。


    伞花从沉睡中起来,就对上一双铜铃似的眼睛,还有高高鼓起的腱子肉和胸膛,她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昏沉的睡意似乎才终于褪去了一点。


    她眯了眯眼,聚焦看眼前的人,开口沙哑的声音让自己都有点吓着了:“屠哥?”


    屠川嗯了一声,将人拉起来,故作不悦地皱着眉毛,眼睛盯着她看:“你今天出去干什么了?怎么睡到现在才起床?”


    这种质疑好像经常出现,伞花脑子钝钝地想,她这位丈夫似乎总在怀疑她。


    伞花低下头不知道怎么辩解,白皙的手腕被对方大力捏着,皮肉微微往里陷,她想了想,才从记忆深处挖出了自己上午的行程:“我带尤妮去打猎了。最近族人吃的不好,我怕回头身体受不了,所以想尽量帮帮你。”


    他们在诡异复苏之后就生活在地底,用给诡异上贡来躲避更多的诡异,但人的身体又不是可再生资源,胳膊腿一共就那么多,剁了就没了。别再都快疼死了还得挨饿吧?


    她说着讨好地笑了一下,然后透过水盆的倒影看见自己笑得不太好看,连忙又调整了笑容的角度。


    屠川的眼睛闪了一下,温顺听话是自愿奉献的前提,在这方面重塑记忆和性格事半功倍,收获总能超过预期。


    果不其然,伞花立刻就说:“你是首领,应该以身作则。但你还得保护大家,要不这次别抽签了,我自愿吧?”


    她一边说一边认真琢磨着,只取腓骨和左胸第三条肋骨的话,以医生的缝合手法,其实也不是那么耽误做事,她尽量忍着点就是了。


    屠川听着她的话,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那么定定地盯着她,盯得伞花都要哭了,对方才轻轻抱了她一下,安抚似的轻拍她的后背。


    “辛苦你了。”屠川只说了这么一句,低沉的嗓音传进耳朵里,伞花的耳根就红了。这让她下意识忽略了身体细微的抗拒反应,总觉得跟他在一起之后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但怎么会呢?他们是夫妻啊。


    一抹温热顺着她的脖颈流进衣领里,伞花立刻想做点什么安慰他,“别哭别哭,我去看看别人家准备的怎么样了,不行的我来做工作。”


    她说着就急急忙忙地出门了,身后屠川直起身子,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哪有一点伤心难过的表情?就连眼泪也只是道具而已。


    伞花和屠川的家在天坑的最低处,四周都是比较小的土洞,她出门后恍惚了一下,有点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丈夫是首领却会住在这种地方。


    但身体对这里的环境明显很熟悉,伞花一矮身就找到了藏在角落里向上的梯子,她手脚利索地往上爬,寻思着一定要好好跟大家说说。


    屠川的手下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他有点高兴,在屋里来回踱步:“这回吸魂烟的效果很好啊,看来应该不用费什么事了。”


    “也不一定,可能是古道那边穿吃的更多了。”


    黑幽幽的古道收缩翻涌,将每一寸地方都刮了一边,才徒劳地发现,到嘴的食物又飞了。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总有人在我嘴里抠吃的?到底是谁!”


    “我要杀了他!杀了她!杀了它!杀了祂啊啊啊!”


    *


    伞花本来是出来劝人主动献出自己的一部分来换取接下来的和平的,但或许是天坑太深梯子太高,她上去之后一个晃神竟然暂时忘掉了这件事。


    屠川在这里的地位高,连带着她也受人尊敬,见面的都喊伞花嫂子,言谈之中十分捧着她。


    她被捧了几句,虽然不至于飘飘然,但还是有点忘形,想着开门的时间还远,陪幼崽玩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平地尽头立了三只靶子,平时小孩都爱在这射箭,刚吃完饭就已经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不过也有些安静喜欢看书的,就默默旁边的石头椅子上捧着羊皮纸学习。


    本来负责看孩子的人看到伞花来了就自觉下班了,伞花站在一堆刚到自己胸口附近的小孩中间,被缠得有些无奈,笑容都勉强了起来。


    她一把拎过孩子王尤妮,“尤妮宝贝,你们这样一点规矩都没有,什么时候能达成目标啊?”


    尤妮本来在撒娇,用金灿灿的小脑袋往她怀里拱,闻言抬头瞪大了眼睛,语气也有点奇异:“伞花婶婶,你也知道我们的目标么?”


    伞花下意识脱口而出:“天亮山门开,在那之前,射出三次十环。”


    说完她捏捏尤妮的脸:“做到了没有啊?”


    尤妮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啊了一声,然后身形闪动,整个人缩小了一圈,整个人大概变得小了一岁,那个大的她的虚影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爆成一团磷粉。


    磷粉蓝蓝绿绿,粉粉紫紫,似乎囊括了世间一切炫丽耀眼的色彩,照得伞花眼睛都晕了。


    她正要说话,却看到磷粉四散,所有跟磷粉接触到的东西都在变成了泡沫,像泡了水的地板,鼓鼓囊囊,起起伏伏的,然后就啪地一声,碎了。


    “做到了没有啊……”


    “天亮山门开,在那之前,射出三次十环……”


    “伞花婶婶,你也知道我们的目标么……”


    “尤妮宝贝,你们这样一点规矩都没有,什么时候能达成目标啊……”


    ……时间被拉回五分钟之前,伞花站在一堆刚到自己胸口附近的小孩中间,笑得有些无奈,结果还没说话手里就被塞了一把制作精良的弓。


    她想说自己不会,结果身体似乎先一步识别出了手里的东西,一握住弓箭,那感觉顺着手就来到了心里,话未出口她已经摆出标准的射箭姿势。


    没有一丝丝迟疑,伞花张弓射箭。


    啪啪啪,接连三箭,三个十环。前面两只箭分毫不差地从最中心被劈开。


    伞花愣住了,尤妮也愣住了。


    一身冷风吹过,倒是围观的小观众们发出极为高兴的叫喊,自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多了箭和弓,还从来没有人能打出这个成绩呢。


    “伞花婶婶好厉害!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就连那个人都没有给我们示范过这个,您太厉害啦!”


    ……哪个人啊?


    “伞花婶婶以后就是我的神!我什么都听婶婶的!婶婶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别让我们割肉啊?割肉好疼啊。”


    “郝子恒你真丢人!我不怕疼!我是男子汉,我长大要娶伞花婶婶的!伞花婶婶你愿意答应我么?”


    “答应个屁!伞花婶婶是屠川叔叔的老婆啦!”


    箭靶前面的空地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小孩子的嗓音清脆又童真,像一串串银铃,伞花却好像听不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白皙,纤长,没有茧子,对她这个年纪来说甚至称得上嫩,好像从来没干过重活,也不可能会射箭这种高难度的运动,更别说三箭十环了。


    违和,十分违和。


    她嫁给屠川十年,诡异复苏前也经常做家务活的,不可能有这么样的一双手。


    “她不是!”尤妮不愧是孩子王,一开口就压住了附近全部的声音,她像琉璃珠子的眼睛盯着“伞花”,阴冷的眼神让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扭曲。


    伞花有点害怕地后退半步,她以为尤妮这小孩被抢了风头之后生气了,也或许是因为箭矢受损而难过,她将手里的弓箭往前一递,声音也有意放低了,想要安抚这个无父无母又要强的小孩。


    “尤妮?不好意思哦,婶婶不知道怎么用,弄坏了你的箭。我回头让你屠川叔叔给你找新的,你别哭啊。”


    尤妮仿佛没听到,还是用那副杀人的眼神盯着伞花,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慢慢流下两行血泪。


    不对……不对!伞花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更违和的地方,求生意识上线,身体先脑子一步行动,她猛地推开腿边的小孩,扭身就跑。


    无声无息的,她的脑袋炸开了,变成一团颜色斑斓的磷粉。


    第83章 黄皮子山道母亲


    【检测到宿主死亡,系统正在重启……】


    【重启中——】


    【重启成功,S级道具夏娃的苹果生效中——】


    【S级道具夏娃的苹果(腐烂版)一级功能生效中:夏娃从上帝的花园里带走了一只红苹果,它鲜艳的外皮象征着生的热烈,它不俗的出身象征着超凡的能力,它鲜甜的果肉富有营养,能够弥补一切过失所带来的伤害~ps:腐烂版的副作用要自行探索哦!】


    更高级的时间法则降临,万物冻结。


    五色磷粉漂浮在空中,美得像一场幻梦,“伞花”的尸体维持着将要倒地的姿势,就那样定格在空中。


    属于白千羽的一切正在迅速归位,所有被蚕食的记忆,被吃掉的躯体,被碾灭的细胞开始重组。


    夏娃的苹果,象征着生。


    红衣红裙的小姑娘凭空落在旁边,她的大眼睛像一汪漂亮的湖水,她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灰扑扑的地道。地道狭窄粗糙,每隔十几米就有一道裂缝,裂缝之中无数黑漆漆的雾气涌出。


    小苹果踩着小皮鞋哒哒地走过去看了两眼,然后嫌恶地捂住了鼻子,好令人作呕的味道啊,难闻难闻。


    她头上的绿叶子耷拉下来,后退几步蹦回白千羽身边,神情很快又变得开心,喜悦盈满了眉梢,看着她就止不住笑。


    小苹果抬手戳戳快要摔到地上的人,将她抱在怀里,语气欢快到不像在这种情况下相见,而是在某个地方开心地喝下午茶。


    “小白小白,你怎么混成这个样子啊?我还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你了?”


    自然没人回复她,小苹果瘪瘪嘴,又有点为当前的情境难受了,不过她现在这个状况,情绪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眼泪还没冒出眼眶呢,就伸手去摸白千羽的口袋。


    “有没有吃的啊?我又饿了……”


    饥饿感像火,无时无刻不灼烧着小苹果的身体,自从这世界变化之后,她再也没有吃饱过。


    这个样子说话还是太不方便了,她眨了眨眼,刚刚进行到一半的复生程序被飞快推进,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一切推回正轨。


    而白千羽尚未消散的诡侯意识终于被唤醒了,像生了一场大病,终于走出病魔折磨的那种阴霾,白千羽累得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灵魂是倦怠的浅灰。


    如潮水般的疼痛仍然一阵一阵,但她率先明了的是自己当下的处境。


    刚才是真的死了,真、的、死、了!


    她从未陷入过这种境地,从来没有,死亡来临的那一瞬,天地之间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世界的声响消失了,世界色彩褪去了。


    她和这世间的联系被斩断,就像断了线的玩偶,一切都跟她没关系了。


    那种感觉带来的恐慌是无与伦比的,白千羽这才意识到,自己以前嘴上虽然说一条烂命就是干,虽然说要么达成目标要么死,但等到死亡真的来到的那一天,还是不想死。


    她不够自己想的那么豁达。


    短短的一瞬间就像一辈子过去了,白千羽对死亡的恐惧没有消失,却从这恐惧之中生出勇气和更多的信念。


    她的灵魂拨开迷雾,像一阵风似的将自己散落的躯体拢好,各归各位。


    做完这一切,才算是真的回来了。


    她睁开眼就看到久违的笑眯眯的小姑娘,穿着上次见面时的红裙子,气息也跟当时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这就是她死而复生的奇迹,给她第二次生命的“母亲”。


    白千羽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笑容温和地牵起她的手,垂首下她的手背,身体那种重新拥抱生命的喜悦让她忍不住热烈盈眶。


    白千羽听到自己哽咽着开口,像第一次开口说话的小孩,跌跌撞撞地吐出两个字:“母……亲……”


    小苹果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改变,她垂眸看着白千羽,眼中有星辰划过绽放,似乎遥远的神祇淡然投来一瞥。


    白千羽瞬间生出被整个宇宙注视着的战栗感,她知道自己被看透了。


    那种看透,不是看透衣服下的躯体,也不是看透脑中或卑劣或高尚的想法,甚至不是只看透了一个瞬间,那是……


    那是她从小到大每一天的变化都在重新演绎,每一个决定背后的思绪,甚至每一个决定的导向,那些被她舍弃的决定演化出的可能性,都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那是神的能力。


    白千羽浑身战栗,黑红的血液争先恐后从七窍中流出,染脏了她刚刚在回溯中被重新洗净的衣裳,任由温热的血液喷涌,白千羽不曾放开对方的手。


    喉咙干涩到像砂纸,不成调的语句被摩擦切割成支离的音节,她头垂得更低了,吐出一声低哑的哭泣。


    像新生儿第一次见到母亲的那种哭叫,是本能的依恋和亲昵。


    她似乎没说话,也似乎说了,白千羽听不太清对方的回复,却从心底涌起更深的眷恋。


    啊,对方说了一句话。


    “别让我等太久。”


    “什么?”压力如潮水般褪去,白千羽发现自己又能好好说话了,她急急追问,却只得到小苹果两只水灵灵无辜的大眼睛。


    小苹果抓着她的手摇晃:“我饿了,你带吃的没有?”


    白千羽被神迹震得脑子发懵,连自己人在哪都顾不上了,但闻言还是立刻从系统背包给她倒了小山似的食物。


    小苹果一个闪身出现在食物山顶,咔哧咔哧开吃,半点没有给白千羽解惑的意思。


    白千羽抻着脖子仰望小苹果,用视线描摹她的轮廓和神色,没有了,完全消失了,刚刚那股气息彻底消失在她身上,就像从未降临过。


    她不自觉向前一步,试探似的开口:“母亲?”


    小苹果眼神都没分给她一个,脚随意一伸蹬下一瓶甜牛奶砸在白千羽头上,她还记得她爱喝这个呢。


    “别叫了笨妹妹,妈妈不会再理你了哦。”


    白千羽拆开吸管插进牛奶杯里,长久未进食的榆木脑子被甜滋滋的牛乳滋润,开始滞涩地重新运转。


    S级道具夏娃的苹果,S级道具夏娃的苹果,夏娃的苹果……


    “母亲是,夏娃么?”她的语气不太确定。


    小苹果倒没有避讳:“夏娃,女娲,赫拉……母亲有许多代号,你能想象到的神话传说之中,处处都是她的痕迹。”


    或者说,祂。


    小苹果拆开一包脆米条,大口嚼着,声音含含糊糊地说:“以后你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女娲的泥人,赫拉的金瓶……那是剩下两次跟母亲见面的机会。”


    她语气随意天真:“得到它们之后,你就能去见妈妈了。她很满意你,很想见你,所以才说,不要让我等太久。”


    随着她的讲述,白千羽脑海中好像出现了一条布满花朵的林间小路,也或许是黑幽幽的从来没人走过的,通往地心的死路,有人在尽头等她。


    在不那么遥远的未来。


    那么眼前的问题是,白千羽检查了一圈自己的身体,没觉得哪里有不对啊,所以腐烂版的夏娃的苹果带来的后遗症究竟是什么?


    她的动作和神情都太明显,小苹果这种情商都不好直接忽略,她拍拍手,讲给她听:“腐烂版的后遗症是系统随机的,从没有到当场就死都有可能,就看你的运气了。”


    小苹果说着从食物山上跳下来,仔细打量白千羽,满意地点点头:“显然不是当场就死,不过你这个也有点……倒霉。”


    “没关系,保住命就已经很不错了。”是她着了道,能活下来就比什么都强。只要不是立死,其他隐患总有办法消除的。


    “应该是某种精神类的疾病,”大概是因为修养了很长时间的原因,小苹果的脑子清楚多了,说话条理分明,“我看不太清。但既然母亲承认你了,我就免费送你告诉你解决办法好了。”


    白千羽洗耳恭听,可小苹果接下来的话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


    “吸取亲人分泌的正面情绪能够填补你自己的漏洞,治愈这种精神疾病。”


    到这还正常。


    “三个血亲少是少了点,但稍微透支一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祝你早日康复。”


    “那么再见,我亲爱的……”话到最后几乎轻如微沉,白千羽没听清她说的话。


    时间重新流动,深渊喷出黑气时的嗡鸣声将白千羽从思绪中拽回,她刚刚有点震惊,而小苹果又走得太快,以至于没能好好告别。


    系统道具持有那一栏中,S级道具夏娃的苹果已经消失了。白千羽抿了抿唇,勉强压下心中的情绪,她举起手,对着空气挥了挥:“再见,小苹果。”


    不过,原来白景熙不是白雄志亲生的么???


    第84章 黄皮子山道(完)山道新主


    表层的迷障破开之后,这里便只是一条普通的暗道。每十米有一条裂缝,缝隙大概几厘米宽,有黑雾从中冒出来。跟副本生成时的雾气很像,白千羽尝试接触了一下,感官上同样阴冷而不适,但没有其他特别的功能,下面也没有连着副本。


    她走路时会尽量避开缝隙雾气,获得白诡千身份的好处在这个时候就显出来了,厄兽本身的能力让弯弯折折的甬道更好走,偶尔她还能变成刺猬在地上滚几圈。


    老麻坡,城主府里,黄丑寅不安地搓自己的尾巴,过阴间路要闯三关,第一关鬼蛭的难度最高,绝大多数人都会在这一关中不断轮回,属于自己的记忆越来越稀少,直到最后被鬼蛭吞噬,成为反哺点穴盘的力量。


    点穴盘在关西禁区各家之中,是唯一一件位置确定,获取手段也明朗的,因此之前白诡千曾经三次下阴间路,被鬼蛭磨了三分之一的力量去,曾经虚弱到连人形都维持不住,最终也只闯到第二关鬼婴庙。


    按理说,她力量羸弱不是一两天了,这回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但黄丑寅心里就是突突。黄麻子更是,他才是点穴盘真正的主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直到白诡千死在第一关之后这种感觉才消失,但还不等他高兴,就有一股极为强横的力量出现,时间像是在开倒车,不过短短两三分钟,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点穴盘上代表第一关的位置本来已经黯淡下去,证明闯关人身亡,但在那力量出现之后竟然直接改写结局,闯关人就这么当着他眼皮子地下活过来了,简直是离谱。


    从这时候起,不祥的预感一路成真,第二关的鬼婴庙几乎没起到作用,就被人平推着过去了。


    至此,点穴盘上三分之二的位置变了颜色,从金黄色变成了一片湛然的白。


    只剩第三关,地母河。


    黄丑寅变成了个子不高的小女孩,脸上全是森然的冷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点穴盘上不断变化的光影:“爷爷,我带人下阴间路杀她,商路绝不能丢。”


    持点穴盘者,既为商路之主,这也是为什么这里叫做黄皮子山道。


    黄麻子也不是心慈手软,实在是阴间路规则特殊,一头进一头出,如果黄丑寅从老麻坡下去,就必须第三关开始,一路闯过去,就算她能杀了白诡千,也未必能在阴间路全身而退。


    “罢了,等吧。”总归,关西禁区的都是一家人。


    另一面,白千羽并不知道老麻坡发生了什么,她抬眼看着眼前熟悉的河水,总觉得自己遇到“母亲”之后就开始转运了。


    比如刚刚的鬼婴庙,那些手脚都被折断塞进嘴里的鬼婴在见到她之后竟然直接一股脑地跑了。落荒而逃不说,甚至身上的诡异气息都被逼散了,就是因为她身上残留的气息。


    而眼前这条宽阔的,石碑写着地母河的,不就是之前赶路时曾在山中见过的那条?


    白千羽根本没当回事,她晃晃悠悠地伸脚去探河水,阴凉之中却又有种不自然的滚烫,道具鞋子很快被腐蚀掉一层,被河水卷着消失在眼前。


    她在河边坐下,捡起石头往里扔,要是用鱼尾的话,应该能够顺利渡过,但问题是,那也属于诡侯力量的一部分,白诡千之前交代过不可以提前动用这股力量,否则便会惊醒“山神”。


    她暂时想不到好办法,一路走来也是累了,暂时就坐在河边休息。


    她开了个小小的便携炉,慢悠悠地煮了一锅汤,捧着碗边吹边喝,菌菇鲜香的味道引来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她背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白千羽瞥了一眼,那东西就连忙躲到石头后边,似乎害怕被她发现。石头边露出一片黄褐色的衣角,没记错的话,尤妮身上穿的就是这样一件冲锋衣。


    呵,小丫头片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人是鬼。


    白千羽放下汤碗,手里一条柔韧的长鞭扔过去,鞭子尾端是人头,扔出去声音很大,顺着惯性直接缠住了她的小腿,白千羽拉着鞭子狠狠一拽,将人抛飞。


    尤妮金灿灿的头发飘在空中像晚霞,她张着嘴大声嚎嚎:“干什么!我又没得罪你!”


    这还叫没得罪?白千羽不理,只是用人头鞭子又砸了她一下,挡住她折返的动作,将人干净利落地丢进地母河里。


    这人头鞭子还是从仙灯愿里得到的,是从人体内抽出的“灯芯”,敬神所用,没想到这么也挺好使。


    眼见小姑娘在河水中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白千羽也丝毫不慌,该干嘛干嘛。


    “像你这样的人类很少啊。”苍老的声音贴着身侧响起,白千羽却像是早有预料,没什么惊惶的反应,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身边的石碑。


    石碑上印着“地母河”三个字,有密密麻麻的裂纹,看上去有年头了,声音也是同样的苍老,但却很熟悉。


    “好久不见啊。”白千羽随意地打了个招呼,这声音耳熟,赫然便是曾在山道上遇见过的石像。


    “你还能变成这样?”


    老石像笑起来的时候声音嘶哑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命不久矣,它没回应白千羽的话,反而道:“你要过河?”


    白千羽点头将锅碗瓢盆一起收拾好,心底寻思着回去之后要不要买个全自动机器人,这才正眼看它:“你要渡我?”


    石碑当着她的面变成一只小小的船,虽然都是石头做的,但看起来竟然还很精致,它延伸了一条小路到白千羽脚下。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带你过河。”


    白千羽抬脚就往上面走,这下轮到老石头惊讶了,船头冒出两只眼睛一样的圆球:“你都不问我是什么条件?”


    “不问。”白千羽在船尾坐下,长腿一伸,便将整个船身都占满了,她身上有种老神在在的轻飘飘,像是什么都不在乎,又像是什么都知道,“都答应你。”


    “那,那就以后再说吧……”老石头被噎了一下,不知怎么就咽下了早就想好的要求,小船慢慢滑进了水里。


    白千羽仰躺在船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这种时候要是有月亮就好了,最好是圆月,明亮耀眼那种。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想法,黑色缓缓退散,一轮澄澈的月亮蹦了出来,月光水银泻地似的洒满河面,阴诡横行的地母河水就那么安静下去了。


    白千羽见此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她伸手拨弄了两下河水,河水温顺地缠绕上她的指尖,之前那种强烈的腐蚀性似乎只是一场梦,从来都没存在过。


    石船行至河水中间,白千羽拍了拍船舷示意它停下。


    小船在河心滴溜溜地打了个转转,河上月影破碎,老石头瓮声瓮气:“怎么不走了?”


    “这不就到了么?”白千羽伸了个懒腰,语气随意慵懒。


    “你,你你……”


    “我我我。”白千羽好笑地重复一遍,转身一个猛子扎进河水,泛着银光的尖刺从身上各处生长出来,戳破衣服,她变成了一只小刺猬。


    扭动着不大的身体,白千羽还有点不适应这个身体,下潜的速度就没那么快。


    阴间路是走不到尽头的,那便只有寻找最有可能藏着是“死门”的地方,腐尸水为阴中之阴,不会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


    幸运之神今天似乎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白千羽下潜了大概五十几米,身边飘过无数腐烂的肢体和皮毛,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点穴盘。


    水下能见度低,诡火幽蝶大团大团地散出去,也只能照亮附近几米的范围,不过足够了。


    繁复精密的“地图”就刻在河底,大大小小的鱼尸依附在上面,拨开就能看到一个个微微闪动的地名,白千羽一眼望过去全不认识,除了“关西”。


    不是说系统会消除认知障碍么?这怎么回事?


    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都死了一次才找到的好宝贝,白千羽丝毫不舍得浪费时间,当下就打算将它据为己有。嗯,毕竟这也是符合规矩的。


    她像白诡千在遗言中说的那样,缩成小小的一团落在点穴盘的中心位置,然后慢慢地展开身体。


    天上的月亮穿不透几十米深的河水,白千羽兽身尖刺的白是这里唯一的光,只见浓郁的黑暗之中,小小的刺猬缓缓展开,将自己变成了一张饼,覆盖在上面,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稀薄,越来越稀薄,越来越大……


    最后像一张透明的膜,将整个点穴盘都罩住了。


    老麻坡内,黄麻子浑身一震,右眼之中不同闪过令人看不懂古字,似乎是一串串地名,流水一般从他体内撤走了。


    黄丑寅不可置信地扶住他:“爷爷!”


    这怎么可能!


    而桌上迷你版的点的点穴盘,已经完全被白光侵染了。


    蓦的,院中出现了一个不陌生但又没有那么熟悉的人影,至少对黄麻子来说,不是自己熟悉的老伙伴。


    白千羽笑盈盈地对着他俩挥了挥手,嗓音轻快,带着种完成繁重任务后的解脱:“两位下午好?介绍一下,在下关西白诡千,山道新主。”


    只见她随意一抬手,桌上的点穴盘便如幼鸟投林般飞过去了。


    白千羽手掌轻抚点血盘,听着耳边熟悉的系统播报响起。


    【恭喜玩家白千羽,获得S级道具点穴盘,获得黄皮子山道掌控权,恭喜你在关西禁区内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获得新身份白家家主白诡千。】


    修长的手指抚过点穴盘,上面的地名一个接一个亮起,现在她可以搭配五兽香使用随意在关西禁区和上京之间往返了。


    不仅如此,白千羽还发现,自己似乎掌握了唯一一条出入上京的路?


    “啊,这真是,收获颇丰。”


    想到有可能还困在血色婚纱馆的白以执和其他人,白千羽离开的心情格外急切,但在那之前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做。


    “两位黄家的,能不能麻烦二位帮我把白家的小孩们接过来?”


    她现在就是白诡千,自然也应该履行应有的责任,只不过暂时顾不过来,就只能请一下外援了。


    家族地盘刚刚被人抢走,黄丑寅不高兴地撇撇嘴,正想说什么却被黄麻子打断,他到时态度十分好,即便还不知道眼前这人什么路数,却也没有低看的意思。


    “这是自然,只不过白家的孩儿们离得远,路上大概也得三两天。”


    到底人老成精,白千羽一听就笑了,“那正好,你们慢慢接。我七天后过来,希望您能处理完?”


    两人心照不宣之间完成了一场交换,白千羽放任黄麻子可能会带走山路之中的一些东西并且默许在自己正式接掌这里之前对方的其他行动,作为交换,黄麻子会帮她处理好白家小孩们的事,毕竟她初来乍到,就算有了身份,在关西禁区也没有那么方便。


    “啊不过在我回来之前,关闭所有山道入口,不许人类玩家再入山了。”


    “好说好说。”


    黄丑寅满脸都写着不服,白千羽看的好笑,没忍住伸手撸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脑壳,笑盈盈的:“你不服啊?”


    “你……!”


    白千羽爽朗地笑开,她摆摆手算作跟两人道别,然后手指在点穴盘上轻点。


    五兽香带点山间野草气息的香味弥漫开来,女人纤瘦挺直的身影消失了。


    与此同时,关西禁区所有对外入口关闭,山道最前方石碑上的字迹一阵蠕动。


    “黄皮子山道”五个字像被人用手随意抹了去,取而代之的两个字名为“歧路”。


    第85章 田韬蹲在地上画圈圈……


    田韬蹲在地上画圈圈,眼里半点光芒没有,树枝在地上划过的声音十分刺耳,郑长乐不耐烦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别弄这些东西了。”


    血色婚纱馆里十年如一日地安静,副本已经自发开始重新运转,偶尔有新生的鱼人在四周游弋而过,却像是没看到她们一样,毫无任何反应。


    因着这里已经成了白千羽的地盘,安全是有保障的,但副本就是副本,又阴又冷,不知不觉之中都在消耗人的理智。


    没有声音,也没有阳光,待得久了会给人一种身在地狱的孤寂感。


    田韬被推的一个趔趄,不自觉嗓门就大了起来:“我也不想啊,可这不是没事做?”


    白千羽离开大概有五天了,前两天他和郑长乐跟在那个冷冰冰的男人身边,想一起找办法,结果当然是毫无收获。


    第三天他和郑长乐捡到了郑如意的遗物,一只不知道何时遗落在走廊内的古旧手表,两人就用手表给她立了个衣冠冢,之后几天每天都在坟前发呆。


    是啊,根本没事做。


    郑长乐伸出手,看着掌心闪烁不停的铜钱,低声喃喃道:“小姨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我想给她看我得到的异能呢。”


    “不知道……这都五天了,她不会死了吧?”田韬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了,偏头却没躲开迎面劈过来的劲风,湿润的触手冷硬得像坚冰,毫不留情地将他抽飞。


    属于男人的沉重而有节奏的脚步缓缓接近,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田韬不自觉地抖着后退:“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白以执轻慢地扫了他一眼,浓烈的杀意穿透眼底浓雾一闪而逝,他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没有再看不懂事的小孩。


    田韬捂着腿挪到一边,眼底怨恨和后怕交织,自从白千羽消失之后,这男人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了。


    郑长乐想开口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田韬那话确实不好听。她无奈地递给田韬一只药,这是小姨那个名叫谭煦的手下给她的,“涂一下。”


    说完她转身跟上白以执,一边走一边问:“怎么样舅舅,你找到小姨的下落了么?”


    郑长乐悄悄观察过,三天之前,白以执似乎偷偷离开过副本一趟,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小姨了没啊啊!!!


    白以执加快脚步,连敷衍都懒得,白千羽消失的这些日子就像有一把刀在身边晃。


    有时候刀片轻轻贴着触手擦过,阴冷不祥的猜测爬满后背,隐隐作痛,有时候贴根切掉触手,让人痛到茫然,更多的时候钝刀子割肉,逼得人心里的弦越来越紧。


    被郑长乐问得急了,他下意识看向手上的戒指,共生宝石,能够时刻感知到对方的位置行踪,除非是被特意遮掩过的……


    五天前白千羽失踪后,它就失去了作为道具的意义,再也没亮过。


    “我也不知……”话还没说完,白以执就猛地拨开郑长乐消失在了原地,快得连残影都没留下。


    *


    婚纱馆里似乎总是湿漉漉的,鱼鳞贴在墙皮上泛着腥气的光,多看一眼都觉得身上正在密密麻麻钻出东西。


    白千羽提着一把半人高的长刀,刀锋在地上划过,火星四溅,刺耳的刮擦声扎得人耳朵直疼。


    那德越呼哧带喘地转过拐角,他身后硕大的圆弧法器已经被轰掉了一个角,整个人边跑边喘,勉强压着声音:“这女人吃什么竟然越来越强……”


    他一边说一边在游戏面板狂点,整张脸肉眼可见地涨得通红,语气急切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该死!怎么出不去!不可能……不可能,道具不可能失灵的!”


    他身上的A级脱离道具是作为保命用的,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失效?


    徐栩垂着头,脸上的镜子面具倒映着湿润的地面,潮湿的阴影晃晃悠悠:“谁让你之前不走?”


    白千羽失踪五天,那德越随时都有机会离开,但他抱着侥幸心理,还想再多得点情报,于是就留下了,现在毁得肠子都青了。


    白千羽一想到这两只丧家之犬的样子就想笑,不枉她回来之后连白以执都没见,立刻就过来打算杀人。


    白诡千“入血”之后,两种力量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而是远远超出、直接翻了几倍的效果。


    她现在不直接下手,一是享受这种猫追耗子的感觉,另一种则是……


    离开关西禁区之后,动用S级道具夏娃的苹果【腐烂版】的后遗症很快就显现出来了。


    似乎是,心脏病?


    白千羽不太了解这种疾病,她家族也没有相关的病史,所以应该完全是道具后遗症在作祟。


    随着医疗科技的不断进步,各种病毒病症也在更新,虽然名字没变,但治愈难度还是不断拔高。


    白千羽按了按心口,她刚刚用怕【照见你的人生】看过,心肌似乎正在纤维化,干涸的速度很快,无数的小缝正在裂开,影响的不止是供血功能,还有整个身体的运作。


    回想起来,小苹果说解决办法是从血亲身上吸取正面情绪?迟瑞溪躺在床上,根本就不存在情绪这种东西,剩下能选的就是白雄志和白以执,等她杀了这两个东西就去找哥哥贴贴。


    她擦掉嘴边涌出的血,咧嘴笑得很开心,眼底却因为不断蔓延的疼痛而有些阴鸷。


    四周不断收紧,不长的走廊缓慢压缩着,拐角和墙壁都在眼前坍塌成一团腐烂蠕动的鱼鳞,白千羽跟个屠夫似的赶着猪。


    “弧面公会啊?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你们吧?下手还挺狠的。”


    异能是言灵的顶尖异能者围杀,到处宣扬她是诡侯,整个上京有名的势力基本都收到了消息,就这还不要钱,整一个损人不利己。


    ……就很令人无语。


    那德越急得跟什么似的,一边往后面丢道具阻隔白千羽上前,一边努力召唤自己的脱离道具。


    反观徐栩,就像在自家后花园里闲逛,闲庭信步似乎根本不觉得危险。


    那德越气急败坏地在墙上砸了一拳:“你能不能上点心?”


    徐栩:“要不我们现在去跟她讲和?”


    “你有病是不是?”


    两人嘟嘟囔囔的对话落在白千羽耳朵里就是》“blablabla你有病……”


    “还敢说脏话,啧。”


    明知道她在胡搅蛮缠,那德越也不能解释说自己不是骂她的,只能越来越急,脸上都渗出了一层汗。


    四周坍塌下去了,白千羽的身影像鬼一样飘飘荡荡,转眼就来到了两人身后,她的手从圆弧中穿过,漫不经心地拍了拍那德越:“你可以花钱买命。”


    阴冷得像雾一样的手没在肩膀上停留,直接穿过去了,留下的冰寒却黏在骨头和肉上,久久不散。


    那德越背上的圆弧猛地放光,似乎想要逼退她,最终却只是在自己和徐栩身后升起一张比人还高的塔罗。


    白千羽动也不动,鼻尖几乎贴着这张牌,她笑得亲切而热络,甚至伸手敲了敲上面的花纹:“这个不错,能抵十万积分。”


    说着她抬手指那德越:“你的命,二百万积分。”


    “二百万?!!”那德越平平无奇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他久居上位,不自觉就开口想要吓退她:“你还真以为自己在上京只手遮天了?这么多钱……”


    白千羽却根本没理他,纤细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平移,指着徐栩:“你,二百五。”


    那德越更不懂了,明明自己才是会长啊。


    “他凭什么更贵?”


    徐栩站到他身前,语气平淡之中带着几分笑意:“她骂我呢。”


    白千羽确实是这个意思不假,闻言随意点点头,又擦了擦嘴角的血,“知道就赶紧的,我等着回家呢。”


    那就没什么好聊的了,塔罗牌如有生命似的收缩,漂亮的花纹镂空处涨大,像是一张张小嘴打开,闪亮纤细的手术刀从中激射而出,像一场目标明确的流星雨。


    白千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自己找死就怪不了她,她食指冲眉心划到喉咙,脸皮如同纱帘被左右分开,露出下面疯涨的尖刺。


    尖刺射出,每一根都对应着一把手术刀。


    针尖对刀刃,一连串霹雳啪拉的闪亮火星子腾得窜起,照亮三人均是冷凝的脸。


    “你不是人。”


    这句话似乎像一句审判,干脆利落地砸在了白千羽身上,带着某种名为排斥的情绪,让身处其间的她有一瞬间的停滞。


    “走!”那德越一声爆喝,身后的圆弧四散炸开,分裂开的金色碎片隐隐连成一道门,古旧残破的街景若隐若现。


    白千羽瞥了一眼上面的字,似乎是“视鬼荣巷”,徐栩伸手在那德越身后一推,他便跌落其中。


    其他诡域的力量隐隐侵蚀抗拒着血色婚纱馆,对方似乎很强,白千羽只来得及迅速收拢了自己对周围环境的封锁,像圆形绞肉机,飞速收拢合并。


    啪嗒,一只腿落在地上,随之坠落的还有徐栩额前的几缕碎发。要不是他闪得快,大抵会被直接切开脑袋。


    他抹了一把被擦破的额头,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没有了塔罗牌的保护,他整个人完全暴露在白千羽面前,看上去可能也不是太想躲,他低头缓慢又黏糊地舔舐自己的血,声音也含糊:“别杀我行不行啊?”


    “不行啊,徐医生。我最讨厌在我背后捅刀子的人了。”白千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徐栩出手就掏了她的心,好不容易新长了一颗出来又得了心脏纤维病,到底为什么都要跟她的心过不去?


    那明明就是一颗人心啊。


    “而且,引猩埋伏我那次,就是你通风报信的吧?”


    既然他是弧面公会的人,那当时自己行踪泄露的事情就很好推断了。


    那天白千羽在怨鬼恶咒的影响下第一次失控,生吃了活人,也就是倒霉的汪航。


    那天的崩溃和绝望她现在还能想起来,就像埋在皮肤下的棉线,平时柔软看不见,摸上去却存在感极强的梗在那。


    也就是说,在她崩溃到自己给自己洗胃的时候,这位好医生正在琢磨着呼朋唤友地围杀她。


    白千羽不由得啧了一声,“真没职业道德。”


    那天实际上是个误会,但这好像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徐栩垂眸想了会,提起一个白千羽几乎快遗忘的名字:“柏清你记得么?”


    “柏清?”


    印象中是有这么个人。在仙灯愿里,那是白千羽的第一个副本也是白千羽拿到诡侯神位的地方。


    当时第一夜白千羽冒险下了怨湖,结果被阴蛇草偷袭,差点就没出来,是同样出来找线索的柏清救了她。


    柏清后来被张灵秀杀了,她后来看过副本死亡名单,同样死在灵秀手里的还有一个叫做柏奇的男人。


    “所以你是?”


    徐栩站直了身体,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平自己袖口的褶皱,哀伤就从袖扣上流泻而过:“他是我妈的儿子。”


    徐栩是孤儿,被柏清母亲收养之后排行老二,他就是那个未进副本的老二,不过不是二姐,而是二哥。


    “我妈在诡异复苏刚开始的时候得了健忘症,一直是我们轮流照顾,所以那次我才没有跟他们一起进副本。死亡名单当天晚上,她心崩而死。”


    这并不关白千羽的事,徐栩明白这一点,白千羽自己也明白,所以她没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刚刚的打斗中掀翻了天花板,两人站在高而窄的缝隙中,头顶昏昏暗暗,像身处同一条伤疤之内。


    “就像父债子偿,你既然接手了仙灯愿,就应该为这件事买单。”


    一开始徐栩是打算去副本里报仇的,不过没想到后来仙灯愿就关闭了,他还巧之又巧地遇到她,这不报仇等啥?


    “至于围杀和身份泄露,都跟我没关系,信不信由你。”


    长刀脱手而出,擦着徐栩的面具边缘扎进墙壁之中,她缓步走近:“这就是你的买命钱?”


    “算是?”徐栩语气有几分迟疑,其实也不完全是想买命,就是想解释一下动机。


    “我觉得自己理由挺充足的。放不放我走在你,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留不下我。”


    白千羽本来都打算放他走了,闻言嗤笑出声:“这么有自信干嘛还要跟我废话?”


    “代价嘛,当然是越少越好。”


    白千羽走到徐栩前面两三步的地方站定,没有再接近。


    他的逻辑通不通顺对自己来说都无所谓,只是,柏清确实救过自己的命,而当时她给出的信息其实并不足以抹平这份援手恩情。本来最后通关之前,她是准备让柏清离开的,第三把钥匙正好留给他。结果他先一步被灵秀杀了。


    没记错的话,她还欠柏清三四个医疗包的样子?


    死人的人情不好还,眼前既然有机会,白千羽也就懒得计较更多了。


    她低低叹了口气,放出力量稳定周围的环境,坍塌的墙体和四处翻涌的鱼鳞渐渐稳定下来,略显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走廊尽头悄无声息地出现两只假人模特,穿着漂亮又般配的婚纱西装。


    一切都变得正常而干净,阳光在地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影,就像诡异降临之前,只是一条普通的婚纱店走廊。


    她一挥手,走廊尽头的门开了:“滚滚滚。”


    “哎不对,等等。”白千羽走近,理直气壮地伸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给我吧?”


    就知道她想要这个,徐栩半点都没迟疑地掏出一个小房子放到她手心,不过不是小木屋的形态,而是没有任何特色的灰色砖块房。


    他眼底带了几分笑意,语气也轻松不少,像之前在宠物医院见面时,格外得意:“我用系统刷新卷洗干净了,可以按照你的喜好重新装饰。”


    灰砖小房只有巴掌大小,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一入手,白千羽就得到系统通知,这是个A级道具,不仅能够按照主人的心意随便装饰,之后要是得到碎片还能够继续扩大。


    这回心里终于舒坦了不少,心中那种被救命之恩道德绑架的烦闷一扫而空,白千羽反手将小屋道具收起来,满意地拍拍徐栩的肩膀:“职业道德不行,还挺识时务的啊。”


    “……那真的只是巧合。”徐栩辩解了一句,又觉得没必要,张了张嘴并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弯腰捡起那德越的腿,转身走了,因为之前受了伤,离开的背影显得有几分踉跄,“扯平了啊,下次见面可别喊打喊杀。”


    白千羽直接挥手将人丢出去,满意地将小屋绑定,她对装修方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因此在被系统询问的时候直接照搬了徐栩的木屋,只在门口重新刻了一片精致卷曲的羽毛。


    “哪来的甜香啊?”


    白千羽走进小木屋,里面两张桌子都被摆满了新鲜烘烤的面包,不同规格不同口味分门别类放好,卖相极佳,色泽诱人。


    徐栩留了一张纸条,像是自己画的简笔连环画,上面一个带着厨师帽的小人艰难地搅拌着奶油,脑袋旁边一个大大的气泡,写着:“嘿咻嘿咻。”


    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也不知道下没下毒,白千羽随手揉了纸条碾碎。


    叮铃铃——


    门口的风铃响了,白千羽回归头去,白以执倚着门看她,神色温柔之中隐含几分控诉:“回来了不第一时间去见哥哥?”


    第86章 这就很难说,白千羽……


    这就很难说,白千羽嘿嘿地笑了两声乞求不要对自己进行过多的批判,也没有解释自己经历的意思。


    实在是不好说,黄皮子山道的事情她暂时也不打算让太多人知道,很不幸,这其中也包含白以执。


    而且白千羽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似的,到底是什么啊啊?这么一想,心口又疼了,白千羽猛地吐了口血。


    白以执的脸色本就不好看,一看她这个样子更是当场脸色铁青,他大步上前将人揽进怀里,按着白千羽的腰仔细打量她,语气阴沉又无奈:“怎么回事?身上带着伤?”


    想起小苹果说的话,白千羽抬手搂住白以执,耐心地等待吸取对方身上的“正面情绪”,虽然不知道怎么做,但就等着呗。


    结果就是等了半天,除了白以执搂着她的手越来越紧以外,什么特殊的感觉都没有。小苹果应该不至于骗她吧?


    白千羽微微用力挣开白以执的怀抱,抬眼觑着他的脸色,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的白以执估摸着是没什么正面情绪,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啊,都没有。


    “哥?你不开心么?”


    “……没有。”白以执咬着牙吸了口气,又缓慢地吐掉,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自己空荡荡的臂弯,声音变得有些低哑,“只是很担心你。”


    “不止我,郑长乐和张灵秀她们也很担心你。”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至于自己没有通知任何人白千羽已经回来了这件事,白以执跟白千羽一样,根本没认识到哪里有错。


    “啊对!还有郑长乐她们。”这回发生的事太多,白千羽险些忘了自己一开始的想法,明明是打算在这哥副本里招点人的,结果一个不小心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一开始忙正事,白千羽脑子里刚刚划过的灵感就消失了,她打了个响指,眼前瞬间又出现了一扇门,不过这回门对面不是千灯镇,而是温馨宝宝社区。


    谭煦似乎没料到这种变故,仍然在空中飞舞着,过了会才察觉到不对,他收起巨大的纸翼走进门,单膝跪地行礼,语气恭敬:“神主,日安。”


    白千羽一向不在乎这些虚礼,她挥挥手示意他起身,一桩桩一件件交代着:“我在决定收入夜行的人身上都留下了印记,你带他们回婚姻管理局,但不许暴露千灯镇的入口。”


    谭煦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随后又收敛了情绪安静听着,只是双手兴奋到打颤,她竟然允许自己在上京之中来回行走了!


    “好好照顾郑长乐,如果她有需要,就帮她在副本里找一下她母亲的遗体。再带她回原来的住处收拢以前的物品。”


    “另外,将打算加入夜行的人的异能都搞清楚登记造册,三天后我要看。”


    谭煦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嗫嚅着开口:“那灵秀那边?”


    “你不用管,让她玩她的就行了。忙不过来就叫汪航帮你。”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都是甩出去之后,白千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想起一句古语说的实在是太对了,不会带队伍就只有自己干到死。她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交代这些事的时候,白以执就在身后安静看着,他低垂着头,缓慢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然而若是将他心里的墨汁剖出来,便能让身后无形的触手全部显形,它们张牙舞爪地聚在白千羽四周,像一双双不受控制伸出的手,却又拿不准对方的想法,便只能兀自按捺着。


    触手的根茎扎根白以执的背,最中心有一只外人看不到的眼睛,阴诡、黏腻、充满恶意,明明是寡淡的银灰色,却偏偏血丝猩红,滴溜溜转着,几乎滴下血来。


    “哥哥?”白千羽叫了好几遍还不见他应声,只好转头戳戳他的手臂,“白以执?”


    紧绷的那根弦被人轻轻地弹拨了一下,白以执猛地抬头扣住她的手腕,却又在触及对方眼下的火焰之后清醒过来。


    他松开手,缓慢地吸气吐气,似乎自己在她面前总是这样,无措又尴尬。


    白千羽被晦涩的情绪蒙头浇了一脸,之前脑子里划过的想法似乎清晰了一瞬间,却又很快被心口密密麻麻的痛苦淹没。


    她在手臂上扎了根高级阻断剂,闭了闭眼缓解疼痛,这才笑着开口:“哥你是不是总觉得自卑?”


    白以执:?


    白以执裂了,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撑不住,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我自卑?”


    白千羽大手一挥放所有人通关,看着自家哥哥,露出一副你不用说我都懂的表情,她拍了拍他的手臂,转身带着人往外走。


    边走还要边往白以执心上插刀子,语气说不上得意吧,但还是泄露了几分心底的想法。


    “毕竟妹妹现在变得这么厉害,哥哥心里有落差也是正常的。但我说你不用自卑,我这种天才全世界也没有几个啊。”


    自从白以执认祖归宗回到白家之后,或许是为了获得父亲的赞赏,也或许是为了让看不起他的那些人打脸,白以执每件事都会做到最好,永远是同龄人之间最快最稳妥的那个。


    上五京许多人并不卖白雄志的面子,但多数人都会给白以执行方便,不少人都说,要不是白家的二代新主靠谱,他们家早就混不下去了。


    像白雄志这种软饭硬吃的凤凰男,在上五京贵族之间的口碑一向不怎么样。


    白以执的强硬作风有目共睹,白千羽自然而然地便觉得对方是因为落后于人而心生自卑。


    天才和普通人之间隔着一整座高山,白千羽在山上,她哥哥在山脚,要是换了自己自己也会自卑的。


    白以执看着她臭屁的小表情,无可奈何地舔了舔后槽牙,想笑又笑不出来。开口的时候都觉得荒唐:“没有,哥哥真的没有自卑。”


    两人走到门口,穿过一只只整齐排列的婚纱假人模特之中,白以执目光划过一条鱼尾婚纱长裙,包臀的形式,裙摆迤逦在地上,上京最漂亮的花都比不上她分毫。


    “没事没事,我都懂。”


    “小羽,”他收回目光决定继续跟她分辨这个无厘头话题,上前一步和白千羽并肩,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淡然,似乎还带着几分攻击性,“父亲教育了你那么多年,你应该很会对付男人的?”


    兰因太子,不少上京公子哥,还有……各个见了她就神魂颠倒。


    白千羽推开门,无所谓地点点头,她确实有个不太快乐的童年,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对啊,可会了。怎么?”


    白以执低低笑着为她打开悬空车的门,语气意有所指地道:“上五京的公子哥都说,只要你有心,就没有你拿不下来的男人?”


    白千羽长腿一伸坐进车里,中午最炽烈的阳光打透她的发丝落在脸上,她脸上没带着笑,反倒更像一尊被摆放在那无悲无喜的菩萨,面对众生似乎都是淡漠的。


    她懒洋洋地抬腿搭在桌子上,“是啊,但我没拿。”


    白以执跪下清理她沾染了鱼鳞黏液的裤腿,笑声在小小的空间里扩散。


    他唇瓣微动,低沉之中带着几分破釜沉舟似的直白:“对你神魂颠倒的男人,通常什么样?”


    白千羽垂眸看他,抬手拨了一下他头顶的发丝,十分配合地道:“就你现在这样。”


    白以执抬头直视她,濡湿黏腻的胖胖触手轻车熟路地爬上她的手心:“所以?”


    捏住手心的小触手,白千羽用指甲去戳它的吸盘,被嘬得轻轻笑起来,带着十万分真心保证:“哥你放心,你不讨好我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沉默,沉默蔓延。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触手滋溜一下就从她手心滑走了,白以执面无表情地起身去开车,走的时候还踩了白千羽一脚。


    狠狠一脚,用脚跟碾的。


    穿着道具鞋倒是不怎么疼,但是……白千羽看看鞋上的印子,又看看冷若冰霜狂踩油门的自家亲哥,默默抓紧了扶手。


    所以就是在自卑吧???


    悬空车一路风驰电掣,好好能够直走的路白以执偏不,非要从高高低低的楼宇间穿梭拐弯,几次都差点点就撞进副本里,白千羽几乎都要被甩出去了。


    “白以执!你吃错药了是不是?“


    一脚油门踩到底,马达发出轰隆隆的巨响,白以执看也没看她一眼,语气平淡地开口:“抱歉啊,太自卑了。所以有点心理变态了。”???


    好不容易到了白氏庄园,白以执摔门就走,一句话也不带说的,于是他就错过了,白千羽闯进白雄志房间的样子,以及之后的闹剧。


    白雄志的房间在庄园最中间,视野特别好,一眼能够看到整个白家浮空岛,这里原来是迟瑞溪的住所,后来一直是他的地盘。就连后来嫁进来的尤莲达也很少过来,白雄志对女人有种“选妃”式的傲气,不经传唤不许上门。


    时至今日仍然有人挡在门口不许白千羽进去,不过等到白千羽将他们都甩到花园里,守卫就不再上前了。大小姐给了台阶就下,没必要拼命啊。


    对白雄志,白千羽最缺的就是耐心,她懒得敲门,直接震碎了那扇不知道什么贵重金属打造的卧室大门,然后就……就直面邪神了。


    白千羽发誓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一定会不会这么莽撞。明明才说过要谨慎的啊啊啊啊!


    宽大的双人床上,确实是双人。两道人影交叠着,白雄志耸动着,身上已经有不少肉往下耷拉了。


    俩人似乎也没料到会有这种变故,一声尖利的惨叫响起,险些震坏白千羽的鼓膜。


    白千羽惊悚一暼,只看到不是尤莲达。她吸了口气,抬手捂住眼睛,转身就走,只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


    “给你五分钟,到书房来见我。”


    白雄志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一只枕头砸在白千羽身后,他气急败坏地吼叫着,“白千羽!你这个孽障,你有没有家教?!我他妈就应该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你!!!”


    白千羽脚步一顿,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室内的水晶吊灯砰得一声也炸了。


    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忤逆的森寒:“五分钟,来书房见我。不然明年的今天你的两个好儿子就可以给你扫墓了。”


    身后安静了,半晌也没再传来任何声音。直到估摸着白千羽走得很远什么也听不到,身后才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


    五分钟不到,白千羽在书房见到了自己脸红脖子粗的父亲。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几乎将不屑写在了脸上,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白雄志看着她,胸口一阵阵地起伏不停,到底还是没压住火,长达十几年对女儿令行禁止的掌控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开口就是咒骂:“你他妈的是不是在外面被诡异吃了脑子?还是从小没有母亲教,连敲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了?”


    听到前半句,白千羽还是笑着的,她刚刚破门的动静太大,白雄志估计以后都不行了,恼怒也是正常的,就当看小丑玩了,也没什么。


    结果他还有脸提她妈?他还好意思说她有娘生没娘养?


    白千羽脑子嗡得一声,一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怒火从心头上涌,一路烧穿了她的理智。


    她哇的吐了一口血,死死盯着白雄志,幽蓝色的瞳仁被黑色吞噬,然后是眼白,也被极致的黑色覆盖。


    白雄志书房里是恒温系统,全年都保持着人类最舒适的温度,此时却一路下降,肉眼可见黑沉沉的水从地上冒出来,天花板开裂,黑水腐蚀了一切,温度计啪的一声就炸了。


    “千羽?千羽!”白雄志被这诡异的变化吓得腿都哆嗦,这才想起来自己触碰了女儿的逆鳞,他下意识想说好话求饶,却见白千羽的眼睛一片黑,根本不像是能够听进去话的样子。


    他吓得扭头就跑,边跑边喊,“我是你爸,我是你爸啊千羽!你妈妈很爱我的,她一定不希望你伤害我……真的,真的!我错了,我不该说那种话!”想借此唤醒她的神智。


    然而一切都是无用功,白千羽听到“妈妈很爱我”的时候眼睛动了动,似乎是醒了,但也并没有。


    凄厉的惨叫从四楼的书房传出来,守卫戳了戳队友的背,然后又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哈着气说:“你觉不觉得冷啊?”


    队友感受了一下温度,还真是冷了不少,但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想管的意思,谁不知道自己大小姐现在是了不起的任务者啊,根本没戏的。


    “嗯,应该是降温了。晚上巡逻多穿点。“


    至于惨叫,就当没听到吧。


    两人边说边走,嘴上说着巡逻,越跑越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惨叫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等到白千羽回过神的时候,白雄志的两条腿已经不见了。


    该怎么说呢?白千羽站起来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的父亲,前十几年牢牢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座山。


    他的腿不见了,也可以说没有不见,因为骨头是完好的,两根骨头还安安静静地挂在腰上。


    但是血肉完全不见了,是被阴蛇草一丝一丝刮下来的,像那种很细很细的流苏,红红白白地漂浮在周围的黑水之中,完全成为了奇怪的装饰品,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白千羽很难说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她深吸口气,房间内的黑水缓缓退去了,这里又成了那个典雅高贵的书房。但白雄志已经傻了,剧烈到极致的疼痛让他大脑失灵,绝望又诡异的情景直接摧毁了他的意识,他委顿在地上,无意识地流着口水,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


    白千羽在系统商城买了药,蹲下给他打,她牵起他的胳膊,将阻断针和恢复药剂一起推进去。


    两人好像很多年没有离得这么近也很多年没有这么亲近过了,除非正式场合,白雄志是不肯牵她的手的,白千羽最初那些年,几乎每天都面临这种绝望。


    她凑得很近,白雄志嘴里无意识的嘟囔不期然钻进耳朵里,他在说:“她很爱我,她很爱我……她很爱我的,很爱……别杀我……”


    “别杀我,别杀我……”


    “你是爸爸妈妈爱情的结晶啊……”


    白千羽拔出空针管随手扔了,抬腿就是一脚,转身就走。总觉得再不走就真的要弑父了。


    好在白雄志无意识的庆幸也算在正面情绪的一种,特别是这种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狂喜,哪怕脑子不清楚,一样从心头漫上来。使用腐烂版夏娃的苹果在体内留下的后遗症稍微得到了一些缓解,大概能支撑个三五天的样子。


    白千羽离开了白雄志的专属别墅,边走边低声咒骂,真是晦气得要了命。


    她登上悬空车,给白以执发了信息让他去收拾烂摊子,一脚油门腾得冲上了天。


    白以执本来就不高兴,单方面跟白千羽冷战着呢,收到信息本来不想看,但还是没忍住。结果一看就是个晴天霹雳,直接人都被劈傻了。


    要他说,白雄志死了其实比活着更好更方便,但白千羽留的话是别闹出人命……


    他在门口看了半天,白雄志的死活暂且不说,打过系统药剂之后,命是暂时没什么问题的。重点是,白千羽留下的痕迹,真的是,瘆人。


    他叹了口气,默默给帝国医院的院长打电话,让对方带着专家们上门,然后就站在原地静默不语。


    不自觉地转动戒指,戒指上的宝石一如既往,触感凉凉的很舒服,是那种能够让人冷静下来的温度。只不过现在,白以执的心比这颗宝石还凉。


    他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白千羽所说的“自卑”并非荒唐胡言,她现在的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人类异能者应有的水平,让人感到自卑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他该怎么办啊?


    幽幽的叹息在房间内响起,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逐渐蔓延,连触手都不开心,蔫答答的地垂落了。


    另一边,白千羽把车开的越来越快,进天空群岛的门禁时都没下车,直接轰烂机器闯卡。


    烦躁就像棉线,剪不断理还乱,缠缠绕绕地在心头,搞得人心情不好,素质也彻底没了。


    不过白千羽是不可能承认自己没素质的,都什么时候了,帝国还在这收过路费,能不能要点脸啊?!


    她一路火花带闪电,又扎眼又嚣张地开车去了天空疗养院,直接将车停在病房门口,闷着头就要去坐电梯。


    要不是怕惊扰迟瑞溪,她就直接把车开上楼顶了。


    没见过的小护士快跑过来,脸色红扑扑的,语气也轻快:“小姐找医生还是探望病人?您有预约么?”


    白千羽深吸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探望病人,没有预约。我记得疗养院不需要预约的呀?”


    护士点点手里的平板,语气很认真:“看望亲人当然不需要啊,但您见别的病人当然要预约,总要先得到人家家人的许可啊。”


    白千羽心一沉,试探开口:“你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亲人在这……”


    “我不认得,但疗养院的智能系统刚刚扫描了您的车牌。”护士把平板递给她看,“白小姐,您没有亲人在这住院哦。”


    没有,亲人,在这,住院?


    白千羽咧嘴笑了笑,嘴角就是翘不起来,最终还是变成一条平直的线,她听到自己的语气很冷,这里的温度似乎也在下降了。


    “我妈呢?迟瑞溪?你到底在说什么?”


    小护士抬头看她,神色不解地调出一段监控:“三天前,您不是亲自接她出院了么?”


    白千羽如遭雷击。


    第87章 上五京之困能源不足


    幽静宽阔的走廊里,几个护士医生推着病床,身边跟着的女人走路摇曳生姿,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床上的病人,眼神眷恋之中带着难以忽视的哀伤。


    确实是她。


    白千羽捏着平板的边缘,几乎要控制不住力气将它捏碎,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嗓音:“这不可能。”


    绝不可能,自己三天前在黄皮子山道的阴间路里,绝不可能出现在这。更何况,白千羽暂时还不想把迟瑞溪接出去疗养院,跟在她身边还是太危险了。


    “生物验证……”


    似乎是怕她找茬,小护士一叠声截断了她的话:“生物验证也没问题的,您可以自己看。”


    这种级别的疗养院中,想要看望探视病人都需要家属许可,其中之一的保证手段就是刷虹膜验证。同样有监控视频佐证。


    视频是验证机器录入的,白千羽以第一视角看到了“自己”,对方也正在看着她。


    虹膜录入的速度很快,视频只有短短两秒。动态影像中,冒牌货的脸微微晃悠,她直直看着她,就像在照镜子。她没什么表情,就像白千羽每次下副本的时候一样,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无机质的画面并不能将对方的情绪传达清楚,但白千羽仔细观察了对方的表情,将每个细节都掰开了揉碎了仔细看,发现她好像,有恃无恐?也或者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气场,她清楚不会出意外,虹膜必然会吻合。


    更糟糕的是,白千羽这才想到,对方不仅通过了生物验证,甚至就连自己留在母亲身上的印记都没有被触动。


    这不对。


    要么,白千羽真的是自己接走了母亲,要么,对方是诡异,且等级尤在自己之上。


    疗养院外的阳光明媚一如既往,天空群岛上有恒温系统,永远是最适宜人体的温度和光照。


    白千羽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拨通了王储兰因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男人慵懒中带着轻佻的声音响起:“千羽?怎么,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现在的白千羽已经很少遇见麻烦了,她咧了咧嘴,有些疲惫地登上悬空车,语气已经回复了往日的平静:“我要查看五天内上五京所有的监控。我已经在去议政厅的路上了,大概四十分钟。”


    兰因从床上直起身体,他刚睡醒,尚有些不理解白千羽的意思,缓了缓神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他不由得惊讶地哎了一声:“所有???你知道上五京有多少个摄像头么?”


    地上路面的固定摄像头,各大关隘的出入扫描,防御天幕上的探头,已经永远游走在人群中的各种无人监控录像,数不胜数。


    “如果是某个地方的监控,我这边倒是没问题。但整个天空群岛的,就算以我父皇的权限,也要先向议政厅申请,然后等候探讨决议。”


    悬空车起飞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白千羽被惯性按在座椅中,她把开了免提的通讯器甩到一边,平淡的嗯了一声。


    “那就现在去申请,记得告诉他们……”


    电话那头,女人的嗓音像春日里不起眼的风,静静刮在身上,却转眼变成急雨。


    她语气平淡地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从兰因的头颅炸开,连带着喉咙都失去了正常的功效,怎么张嘴也说不出话来。


    她似乎轻轻笑了声,也似乎没有,“我手里有横穿关西禁区离开上京的路。”


    “三十五分钟后我到议政厅,希望你们已经准备好了。”


    石破天惊,兰因却久久没能回过神来,等他连滚带爬地起身时,电话已经挂断了很久。


    白千羽将油门踩到底,面无表情地按了按心口,S级道具留下的后遗症比她想象中更加棘手,它就像一个深坑,在持续不断地吞噬着自己的理智和生机。


    腐烂的气息在体内不断蔓延,表现在肢体上就是手脚发麻,四肢尖端开始腐烂,白千羽不用低头就知道自己手指尖在滴水,黑色的、腐朽的、溃败的。


    小苹果说,只有血亲的正面情绪才能够抵挡这种副作用,小苹果还说,白千羽有三个血亲。


    白雄志刚刚被她废了,短时间内想必不会有什么正面情绪。迟瑞溪不知所踪。


    白千羽狠狠地砸了一下方向盘,然后给白以执发信息,让他快点赶到议政厅去。


    在去议政厅的四十分钟里,白千羽没有干等着。她一边联络了兰因和白以执,一边召集了夜行公会的成员。


    这些成员里有人有鬼,卿御、管理理、张灵秀、谭煦,以及在《血色婚纱馆》收拢的部分人手。


    婚姻管理局之中,久违的黑雾重新翻涌沸腾,沉寂了许久的副本开始缓缓复苏,向外扩张。


    另一边,温馨宝宝社区,血色婚纱馆,关西禁区的正门山道,都在同一时间,有漆黑的人影从中走了出来。


    郑长乐站在婚纱馆巨大的广告牌下,手心一阵阵跳动的浪花,田韬不解地问她:“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突然就全都动起来了。”


    血色婚纱馆像是被谁唤醒了,古老陈旧的气息苏醒,海浪一阵阵拍击着墙壁,地底和墙角都钻出了鱼,层层叠叠的婚纱尾像蒙在眼前的阴影,惊得人四肢发冷。


    握碎了指缝间来回穿梭的水箭,郑长乐幽幽回头:“我也不知道啊,管姨说原地待命。这是夜行,第一次集体行动。”


    白千羽的原话是:“我妈丢了,让大家都动起来找人。”


    管理理的原话是:“得让整个上京都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田韬腿肚子转筋,这是找人么?这是要把整个上京翻过来的架势吧?


    *


    白千羽手下的副本一向是监视的重点对象,毕竟是人类的诡侯,她的态度很重要,早点察觉风向更重要。


    宽阔的会议室之中,四周的监控屏幕全是黑的,不过并不是技术故障,而是复苏后的几个副本就这样,只能看到一片黑了。


    不过这时候也没人去关注这些了,屋内来来往往的人各个脚步急促却安静无声,生怕触了哪个大佬眉头。


    屋子的正中心,指使往来人群的“指挥中枢”,传来男人压抑克制的低吼:“我不同意!这场交易到最后的筹码不止是全上五京的监控,我们要是信了她手里有通道的话,就会一退再退!”


    “但至少现在她只是想要看监控而已,我们并不需要付出太多。”


    而白千羽要查看监控的理由这边也已经调查清楚了,有人冒充她,从天空疗养院接走了她母亲,她看监控只是想找人而已。


    兰因开口:“据她所说,她三天前人在副本内,不可能出现在上五京接走自己母亲。我已经让人查看过论坛上的公共信息,三天前她确实在副本。”


    一边的助理迅速上前补充:“我们观察到,白小姐三日前所在的副本十分特殊。系统上的名字被糊住了,同一时间只有她自己进去过这个副本。并且,地理位置并不在上京。”


    系统论坛上会显示类似的信息和死亡名单,为的什么玩家们不清楚,反正除了用来确认同伴的死期方便烧纸上坟以外,有时候用来推测其他人的实力也是十分实用方便的。


    帝国议政厅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各个部门都有自己的心思和利益,争执起来高下难分,吵得人脑子都大了,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赵将军作为现场唯二跟白千羽打过交道的人,众人一致认为他比被迷得神魂颠倒的纨绔王储更靠谱,有人耐不住地猛敲桌子:“老赵,你说,那丫头的话真不真?”


    白千羽横空出世也不过一个月左右,她炮轰野狼公会是在十几天前,当时她诡侯的名头刚刚被众人得知,第一个找上门的就是帝国军部。


    然而当初的交锋,赵将军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堪称往事不堪回首。她当着他的面斩首他的属下,又不知道和王室达成了什么交易,借豁免权脱身,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这么一想,实在没什么好笑的,赵将军的神色严肃起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她不是小丫头,她是人类的诡侯,人族的希望。”


    “老赵你喝多……”


    话没说完就被赵将军打断,他神色严肃地扫视全场:“你们必须正视这一点,正视白千羽,正视诡异复苏前你们绝无可能放在眼里的二十岁女孩,已经凌驾于我们所有人之上。”


    兰因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子,眼尾上挑,语气轻佻:“大人们,时代变了。”


    时代巨变四个月,这帮老东西一直缩在天空群岛里,还以为是前朝呢。


    听到有通道的消息,上五京掌权的五大世家姜、萧、卡特、因赛斯和邬家尽皆在座,议政厅仿佛就是为这帮人开的。只要在场的五大世家定下决策,之后议政厅自然是畅通无阻。


    像赵将军这种发言,不过聊胜于无,决策权从来不在他手上。


    姜家来的是姜青鱼,在场只有姜家和因赛斯皇室来的是年轻小辈,她紧跟着接上兰因·因赛斯的话:“只是监控而已,就能换取离开牢笼的钥匙,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邬家的老人咳嗽了两声,掀起眼皮,声音像是老树皮在地上爬行。他人老,想法就固执:“有没有通道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就算要合作,也必须先验证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一条路。”


    “没错。关西禁区的恐怖我们是亲眼见过的,她再厉害也就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卡特家族的女士提出疑问,她同意邬家人的看法,“总不能毫无保障,直接就把东西送上去吧?”


    萧家的家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他半个身子坐在阴影之中,英俊的面容被切割,一半昏暝一半耀眼到有些刺目,他声音不高,却足够所有人听到。


    “但,能源不足了。”


    能源不足,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诡异复苏到今天为止正好四个月,上五京的贵族和军政要员之所以到现在还能保持超然的地位,唯一的原因就是,天空群岛凌驾在众生之上。


    当初白家所面临的困境,也是上五京一直以来的困境。


    不管是多么先进的技术,都需要能源供给天空群岛共分两层,除了白家那种游离在外的小岛,剩下的岛屿共用一套供能系统。这套供能系统24小时全年无休地运行着,用以保证天空群岛的“高高在上”。


    供能所需能源叫做“量子反嵌核心”,天空群岛每日的消耗所需是个天文数字,说是烧金子都差点事。


    而他们现在不是烧不起,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为唯一能够产出的矿脉,在两万里之外的荒原之上。诡异复苏伊始,就跟上京断了联系。


    在场的众人这才真的意识到,不是她需要我们,是我们需要她。


    “老规矩,投票吧。”


    兰因懒洋洋地举起左手,说来荒唐,都多少年了,上五京还是一如既往地用最原始的方式决策重大事件,毕竟,权力一直掌握在少数人之中。


    更确切点来说,是掌握在五个人之中。


    兰因率先举手同意,姜青鱼紧随其后。邬家的和卡特家主都没有举手的意思。


    卡特家主:“我和邬老也不是不同意,只是要先验证通道的真实性。如果确实能够离开上京,交易自然没问题。”


    首相默默看向角落里西装革履的男人,其他人也望过去。周围往来的议员们也安静了下来,没人敢再出声,都在提着心等待决策出炉,才好采取下一步的动作。


    天空群岛的未来就这么摆在了台面上,天秤两边的砝码持平,只等他来打破平衡。


    现场安静极了。


    突然,大门毫无预兆地被打开。


    微凉的冷风从门外蔓延进来,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寒凉腥气,吹开了凝滞滚烫的范围,也吹凉了屋内众人的心。


    苍天,她怎么进来的?


    高挑劲瘦的身影逆光而来,她下巴微扬,指了指头顶硕大的时钟,声音漫不经心地传遍全场。


    “抱歉,先生女士们,我提前了三分钟到场。你们商量出什么结果了么?”


    白千羽走到长桌前,撑着桌面微微俯身,狰狞的纹路蔓延而上,吞噬了半个白皙的手掌,低落的黑色水渍腐蚀了木质桌面。


    不顾众人惊骇的眼神,她扬起笑容:“萧先生?”


    萧家的掌权人微微抬手:“当然,请白小姐移步。”


    第88章 整整五天,十几万个……


    整整五天,十几万个摄像头拍到的上百万画面,白千羽只花了五个小时就全部看完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走出门的时候整个人身上洋溢着淡淡的死感,下身的长腿被一条硕大的鱼尾代替,腰部有细密的尖刺,双手已经被腐蚀到手腕,黑黄褐色的烂肉往下滴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多数人都已经散去了,只剩年轻的兰因因赛斯和姜青鱼,已经一早赶来等在门口的白以执。


    见人出来,白以执没有迟疑地上前几步,将身影有些踉跄的人搂进怀里,触手顺势缠上她的鱼尾,帮她稳住身形。


    白千羽低低喘息着,嗓子眼里发出兽类哀鸣似的赫赫声,大量动用诡力催化了《夏娃的苹果》的腐烂debuff,让她现在视人都有些困难。


    眼前蒙上一层白色的阴翳,人影模模糊糊看不清面貌,她依稀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然后放松地靠过去,身体开始汲取血亲兄长身上的正面情绪,来抑制身体的腐败。


    “怎么样?”看她这样子,白以执低声问。三天前,他也在血色婚纱馆里,正为她的失踪而心绪混乱。想到这,他不禁有些自责,不应该自乱阵脚的。他是兄长,更应该在她无力支应的时候守好后方。


    不清楚他心里怎么千回百转,这里还是议政厅的地盘,白千羽尽力稳住,她张了张嘴:“不行,不行。“


    监控视频很诡异。


    诡异复苏之后,这个词好像已经被人说到烂大街了,任何人任何事都可能一朝之间变得面无全非,诡异到无迹可寻。


    比如监控视频里,“冒牌货白千羽”离开疗养院之后,带着迟瑞溪上了一辆悬空车,跟她自己的那辆一模一样。


    随后,就跟变戏法似的,疗养院门口的五十来个监控视频同时出现画面波动。等画面再稳定下来,附近出现了九辆一模一样的悬空车,分别驶向了九个不同的地方。


    这些地方很复杂,包括贵族庄园,管理混乱的黑街,以及好几个乱七八糟的地方。除了天空群岛,还有三辆车去了地表的上京,进了早就被副本侵袭的帝国之剑,和两处居民早就死光了的无人区。


    一直挂着的通讯器内发出女人的声音:“灵秀和孟一鸣去帝国之剑,我和谭煦已经抵达无人一区,马英带着岁岁赶赴无人二区。长乐带着其他人一起负责警戒,我们这边大概三小时能够完成第一遍搜查。”


    白千羽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一针又一针阻断剂在她脚下密密麻麻落了一堆,她推开白以执站好。


    白以执正要上前扶她,却被她冰冷而审视的目光扫了个浑身僵硬,胖胖触手缩了缩,被她毫无表情的挥开。


    收起了几乎铺满整个走廊的隐形触手,白以执没再试图上前,他后退两步靠在墙上,语气低哑之中有些无可奈何:“怎么了?哥哥做错事了?”


    白千羽没说话只是盯着他,在场的其他人看形势奇怪,一时也没有人开口,直到通讯器里另一道女声打破寂静:“之前按插在白氏庄园的人联系不上,我还有五分钟赶到。”


    白以执略微皱起了眉,他似乎不可置信:“你在家中埋钉子?”


    白千羽的手还在滴水,更确切地说是某种血肉混合物,一块块地从她身上脱落,腐蚀的部位快到手肘,手肘之下残败不堪,几乎要脱离人体的范畴了。系统出品的阻断剂能够暂时抑制疼痛,但她一直吸收不到血亲的正面情绪,身体的腐烂就不会停止。


    五分钟很快过去,卿御的嗓音透过通讯器传来,落入耳朵里有些失真。


    “庄园人去楼空,我没找到你爹和你弟弟。”


    “父亲在帝国医院。”白以执道。


    “不,他不在。”插话的是兰因,他挥挥手里的通讯器,一段投影显示在墙上,时间显示是两个小时之前,白雄志凭空消失在病床上。


    白千羽闭了闭眼,怨她技不如人,被母亲的失踪冲昏了脑子,忘记保护自己剩下的两个血亲。


    现在自己身边,一个亲人都不剩了。


    “帮我准备一间安静的卧室。”她自然地对兰因吩咐着。


    很快,独属于首相的休息室被重新清理干净,所有的私人印记全部被清除,迎来了自己的新主人。


    白千羽和自己的兄长一前一后踏入了这间装潢精致典雅的房间,腐水流淌在地上,激起一阵黑烟。


    白千羽靠着床头坐下,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白以执。


    刚刚来来回回的电话和信息轰炸之下,白以执已经知道出事了,但他不知道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因为某种隐秘而不可告人的心思,他甚至不方便发问。


    一天又要过去了,太阳早就落山,血色的月光重新笼罩了大地,这间屋子没开灯,仅有一层薄薄的血光映在地上,又被地板反射到屋内。


    两人隔着黑暗对峙良久,最终还是白以执先败下阵来,他不知道妹妹的想法,却对哄妹妹高兴这件事熟到不能再熟。


    白千羽其人,从小就是吃软不吃硬的。


    拇指转动了一圈戒指,白以执轻手轻脚地走近,在她身前蹲下,一只手试探地覆上她的手背,低声:“哥哥做错事了?”


    白千羽垂眸看着身前小心翼翼的男人,她七岁的时候,这位私生子哥哥被领回家。


    当时迟瑞溪的身体已经很差了,手中的权力几乎都被架空,已经无力抗拒自己的赘婿丈夫,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私生子领回家。


    当时迟瑞溪仍然天真,以为自己的让步能够换丈夫回心转意。直到第二年,白千羽八岁,眼睁睁看着白雄志将迟瑞溪推下了化工池。


    那天晚上她发了高烧,小孩惊吓过度的时候就容易声这种病,帝国科技发达,只要吃过药,两三个小时就能痊愈。


    但白千羽当时因为过于害怕,并没有回家,而是缩在化工厂的角落里,吹着冷风静静地待着。


    或许是有意放任,那天没有任何人找她,她往日身边的佣人都凭空消失了。


    后来是怎么好起来的呢?


    是白以执放学后发现妹妹不见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在化工厂的,或许那时他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父亲冷血残酷的底色,他没敢惊动任何人,自己搭车去寻找白千羽。


    高烧模糊了白千羽的记忆,她只依稀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很圆,风凉丝丝的,白以执抱着她,用从工厂里偷出来的饮用水瓶帮她降温。


    他抱着她,从夜晚到白天,从化工厂到白家庄园那个小小的玫瑰花房,从被打断腿养伤的那七天,到后来共同成长的十三年。


    白千羽没有把手抽出来,她低垂着眉眼看他,声线平稳地将一切告诉他。包括S级道具,包括腐烂的副作用,包括需要吸收血亲的正面情绪来抵挡这种侵蚀。


    听到“血亲”两个字,白以执手掌上移,握住了白千羽已经腐烂到只剩下白骨的手腕。


    他语气很轻,像平时那样喊她妹妹,声色却暗哑:“然后呢?”


    白千羽任由他握着,周身也没有什么力量波动,似乎两人在喝下午茶,就是在讨论些无关痛痒的事。


    “然后,”白千羽回想起刚刚,“然后我刚刚出来的时候,在你身上感觉不到一丝能够汲取到的情绪。或许你会辩解,说你担心我,所以没有正面的心情。但哥哥,你知道的,你抱我的时候,从来都会笑得很克制。但我没有从中得到一丝一毫回馈。”


    所以之后,白千羽才会给卿御发信息让她去接白雄志和白景熙,她现在的状况实在太差了,但母亲那边根本等不急。结果就是这父子俩也双双消失了,巧的像个专门针对她的局。


    就像有人知道她身上有无法负担的副作用,从而特意挑好了时间找茬似的。


    两人一时无言,室内安静到呼吸可闻,真相似乎在这三言两语中呼之欲出了。


    “嗯,”半晌后,白以执单膝跪下,他圈住白千羽的腰,把头搁在她的膝盖上,丝毫不掩饰语气之中的愉悦,“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我也不是你哥。”


    他终于能够正大光明说出这句话,心口的大山一瞬间移开了,呼吸都畅快起来。


    “那么,是你在害我么?”


    “我说不是,你就相信么?”


    白千羽点了点头,将人从自己的腿上扒开扯到一边,她俯身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不似之前那样森然:“只要你说,我就信。”


    “没有。”


    触手打开了灯,房间一瞬间明亮刺眼起来,白以执半跪在地上直视自己的妹妹,展示自己眼中的真诚。


    他重复了一遍:“没有,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知道白千羽为什么有此一问,天空疗养院那边的生物认证是融合版,白雄志,白以执,白千羽三人的虹膜都能够正确匹配秘钥。


    白千羽当然知道不是自己带走了母亲,在假定疗养院程序正常的情况下,就只能是白以执或者是白雄志带走了迟瑞溪。


    但白雄志都快被她杀了也没还手,证明他就没那个实力,更别说他现在还失踪了,连带着倒霉的白景熙一起。


    现在唯一好好的白以执,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白以执,就变成了那个嫌疑最大的人。


    “看在过往十三年的感情上,我给你十三分钟解释。”白千羽要去一一排查上五京的九处地方,实在没有太多时间也没有太多耐心。


    “十三分钟解释不清楚,我就用我自己的方法验证真伪了。”


    白以执张了张嘴,总觉得有些无力,但眼下洗脱嫌疑才是最重要的,他不能接受白千羽不信任他,不依赖他。


    “千羽,你想从哪开始听?”


    “你自己想。”


    “……我没有自己的名字。”白以执这个名字是白雄志起的,是他起给自己和白月光生下的私生子的,自然不属于他。


    “你知道的,下城区有许多贫民窟,无数梦碎的淘金客游荡其中,三教九流龙蛇混杂。我无父无母……算了,不说那些煽情的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并非羞于启齿自己的过往,而是心中酸涩于她好似对这些苦难毫无反应。


    “我偶然听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跟人炫耀自己有个贵族好爹,马上就要来接他了。然后,我就杀了他。”


    他这种无父无母还能好好长大的狠茬子,就算成年人也很少会主动招惹。


    在打听到“好爹”来的时机之后,他杀掉了正主,然后又杀掉了他母亲,在白雄志来之前将现场伪装成自杀。


    一句“她不舍得让你因为她而蒙羞”哄得白雄志都找不着北,就这么把他带回了上五京。


    “然后我就成了白以执,你的哥哥。”


    “我知道这不光彩,挺令人鄙夷的。但是……从始至终都是我,没有别人。”


    “你可以否认血缘,但不要否认我们之间的感情……”白以执倾身凑近,重新又拉住她腐烂到可见骨头的手,似乎在乞求,“求你。”


    触感绵软而稀碎,糜烂的肉糜血水从白以执的指缝间溢出去,流淌着,握不住。


    粗胖的触手努力将自己的身体抻平,围在两人的交握的手上,像一张可笑的塑料膜。似乎这样就能将两人牢牢包在一起了。


    白千羽轻轻抽出了手,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身体上的疼痛和那种生机流逝的慌乱,她没有回答他,而是稳稳地起身整理衣服。


    “走吧,去找母亲。”


    “……好。”


    *


    这一夜,整个上京的玩家都没睡着,论坛上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夜行公会和白千羽的名字。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摆出一副要灭世的架势?”


    “啧啧啧,不愧是诡侯,架子就是大。以前是贵族,不拿人当人,现在直接跨物种了,还是那么高高在上。”


    “也别这么说吧?万一真有什么急事呢?”


    “这种话你都相信,你真没救了。就算是,她今天能为自己的事调动三个诡异副本,之后就能为了把人类赶尽杀绝直接给诡异当狗”


    “不是,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她第一个就应该杀你啊,你讲话这么难听,我要是那位,我可忍不了。”


    “什么这位那位的?她还没强到这个地步吧?用不用得着这样舔啊,孝子笑死。”


    “但有一说一,通天榜第二,本来就有傲的资本啊。”


    ……


    “别扯犊子了!到底有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啊?这才消停没半个月,她怎么又突然暴动了?”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回难顶了,她好像从副本放出来不少诡异生物,其中还有玩家。帝国之剑已经被围了,我刚刚路过,好像看见里面有A级大诡嘎嘎乱杀。”


    “她她她她从副本放出了诡异生物???救命,她真的不是人吧!”


    “到了诡侯这种层次,确实很难说还是不是人了。”


    “前线战报!军部出动了十万航空眼,正在整个天空群岛巡视,看讯号好像是在找东西。”


    “前线战报!有异能者在瓜瓜园万人坑炼尸,撞上一只纸翼厄兽,因为没按要求答话被当场杀了。”


    这一夜,熬夜的玩家彻底睡不着了,没熬夜早睡的玩家也被自己的亲友摇晃起来,跟帖不停增加,很快就被顶上论坛榜首。一行行飘红的帖子来回滚动,总结起来都是相同的内容和相同的不解震惊:这个白千羽,到底要干什么?


    帝国历770年1月4日,白千羽顶着大名在该贴下回了一句话。


    【白千羽:别让我逮到你。】


    第89章 帝国议政厅在主岛的……


    帝国议政厅在主岛的中心,议政厅最高的建筑名叫东赫塔,站在塔尖观景台上,整个天空群岛尽收眼下,再远处,也能看到模糊不清的京都地表。


    迟瑞溪失踪的猝不及防,甚至没能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悬空车最后的九个落点。


    白千羽身上没有什么测谎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能够预测未来的道具,这类东西连系统商城都找不见踪迹。她无法确认白以执说的话是真是假,就像她无法确认在场的人之中,会不会有人就是偷走迟瑞溪的罪魁祸首。


    短暂的修整过后,帝国首相,赵将军,姜、萧、卡特、因赛斯和邬家的各位重新聚集在这里,这个帝国权势的巅峰因白千羽而深夜齐聚,美其名曰帮她想办法找人。


    或许是这样,为了表示诚意,他们调动了十万航空眼四处巡逻,虽然到现在还一无所获就是了。


    但白千羽知道,他们更多的还是为了她手中的山路,那条能够横穿关西禁区,离开上京的“歧路”。


    她恹恹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偏头避开了白以执递过来的甜牛奶。


    “我知道你们在急什么,但很抱歉,我现在实在拿不出精力来处理这些事情。等我找到了我妈和其他人,再来谈这个吧。”


    首相是匹老狐狸,乐呵呵地应下来:“没问题没问题,你母亲的安危是第一位的,我们稍后再谈。”


    他们似乎私底下达成了什么协议,说完话也不见走,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像是要观察白千羽之后打算怎么做似的。


    邬家老家主年纪七十上下,胡子都一大把,诡异复苏之后,他家也涌现了不少年轻厉害的后辈,各个都能在副本中撑起一片天,然后到底只是年轻人,真正遇上事了,还是得指望老人引路。


    他和其他人的心思不同,他是打算在这给这小姑娘兜底的,他已经想到了办法,只要她开口,便将法子拱手送上,并且邬家会全力帮助她,这样之后才好办啊。


    在场的人各怀鬼胎,白千羽知道,但是也懒得理,她只是坐直了身体,淡淡开口:“诸位可以去休息了,航空眼也可以召回。之后我会用自己的方法找到我母亲。”


    还是首相,他人到中年,带着儒雅的金边眼镜,听到话之后很绅士地点点头,紧接着用那种众人熟知的、电视里经常出现的公式化语气劝道:“我们明白你的顾虑,但是人多力量大,航空眼的搜寻系统还是很强大的,比你一个人的效率高一些。还是继续找吧?”


    “坏了怎么办?”白千羽压着脾气,心里的弦已经绷到了底,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烦躁。


    “这是我们的诚意,坏了就坏了……”没有量子能源核心的支撑,这些东西早晚也就是废铁一筐,不如早点拿来做人情,也算是物尽其用。


    没等他说完,白千羽就嗯了一声,既然他们这么说了,自己也没必要再客气。


    白以执这才发现,她的坐姿很奇怪,两条腿交缠在一起,像蛇,又像扭曲在一起的水草。


    他听到逐渐放大的嗡鸣,乍一听像那种电流的滋滋声,可仔细一听,这种感觉却又像是不存在了,世间没有任何声音,一切都是空洞的,虚无的。


    白千羽坐在了桌子上,手心贴着脚心,将自己拗成了一个奇怪扭曲的圆。


    她嘴里似乎在嘟囔着什么,声音一开始很小,随即越来越大,屋顶起了风,沁凉的,阴森的,像从地府之门吹出来似的,吹得人骨头缝都疼。


    天边一声惊雷炸响,紫色的游龙劈开夜幕,点亮了众人惊恐的表情,血月被雷声惊动,缓缓收缩成一线。


    一开始还以为是乌云遮住了月光,结果东赫塔很快就被滴溜溜转动的细窄竖瞳,乍一看上去像是动物的眼睛,在捕猎之前缓慢地移动视线,却让人后背发凉。


    女羊姜青鱼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将要被溺死在其中了,她的异能是跟一只大鬼共生,战斗时借助对方的力量,刚刚那一瞬间,她身体里的鬼好像长大了些,要不是她移开眼睛,指不定当场就被复苏的猛鬼吃掉了。


    血月缩小成看不见的细窄瞳孔,最终一个飞跃,像离弦之箭一般,射向了白千羽。


    东赫塔顶没有任何波动,那玩意儿似乎不存在似的,目标明确地一头扎进白千羽怀里,扎进她围成的那个圈之中。


    【A级阵图《日轮旧晷拟运行恒机制》生效中,日轮旧晷,重启一段尘封的旧时光。只要手里有它,任何人都能回到过去,只是需要你付出足够的代价,在启动它之前,记得保证自己有至少一年以上的寿命哦。否则会当场被吸成人干。PS:过去不可更改,你我皆为虚妄客。】


    血月又高高地挂起来了,这似乎是时间开始倒流的标志,白千羽奇怪的姿势消失,首相的劝说倒着蹦回去,白以执收起了手里的甜牛奶,乱七八糟的思维流水一样从邬家家主脑子的沟壑里淌过,他却抓不住任何。


    白千羽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日轮旧晷拟运行恒机制》是A级阵图,虽然不能覆盖整个天空群岛,但正好能够囊括悬空车消失的六处地点。


    就像一场倒着放的旧电影,她可以反复拉动进度条,查看其中的每一个细节,确认自己想找的人。


    因为只是“放电影”而已,并非真正的时光倒流,所以在其他人眼里大概就是一个晃神的空白间隙,不会有过多的影响。嗯,但是除了东赫塔上这几位权势金字塔,希望他们不要被A级道具的能量波动冲成傻子。


    系统面板上的时间只过了四分钟,这部旧电影已经倒退四个小时,天隐隐约约有些亮。傍晚橘红色的薄光笼罩在白以执身上,他左手食指上的宝石戒指反射了一小块明亮的光斑,从白千羽脸上一划。


    白千羽抬腿都要走了,被光斑一闪,视线不自觉追逐过去,就这么对上了脖子上的水滴项链。她现在知道了,两颗宝石同源的,这项链是个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定位道具。


    她抬手往几人身上扔了一层怨湖水,身后展开遮天蔽日的纸翼,头也不会地飞走了。


    A级阵图《日轮旧晷拟运行恒机制》会扭曲人的认知,虽然电影结束回神之后会觉得自己只是短暂地走了个神,实际上这段时间却是真实存在的。非要比喻的话,更像是在正常流动的时间之中撕开了一道口子,人从口子的一头被吞下,又从另一头出来,实际上这段旅途人记不住,但实实在在走过了这段路。


    白以执神色一片空荡,身后蠕动翻涌的触手却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彼此摩擦挤压着沉浸了那一片薄而轻的湖水中。


    *


    时间已经回溯了一整天,白千羽用飞的法子赶路,周围的一切都在荒诞地倒退,有人从嘴里吐出了一口水,有人被一个远处贴地飞过来的石子砸了脚尖,有人一片一片地给自己手里的花种上了叶子……


    众生倒退,唯我自由。


    纸翼嗡鸣,白千羽突然就明白了,之前在黄皮子山道里,自己死去的那次,到底是什么人救了自己。


    不,不对,不是人,是神。


    不是诡神,不是伪神,不是诡侯之上其他奇怪的东西,就是,神。是这世间唯一的真神。


    只有神才能真正拨动时间,改变已经成为历史的既定事实。


    是神啊。


    她喃喃道,神色逐渐开始变得期盼而向往。


    一个月之前,她还是个普通的人类,一个月之后,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能够在小范围内达成时间的倒退,即便是“假性”的,这也是从未想象过的事。


    那再一个月后呢,一年后呢?十年后呢?


    ……真是未来可期。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倒流了两天半。


    那七辆消失的车出现在不同的街道上,它们本来应该向着不同的方向行驶。白千羽在监控摄像里看过,也知道它们一旦开进自己的目的地之后,就会彻底消失在其中,再也找不到踪迹,航空眼对它们没有任何作用,白千羽也捕捉不到诡力。


    但现在,时光是倒流的,这对白千羽来说就简单多了。


    她在它们倒退出贵族府邸、无人管辖的黑街、高级奢侈品商场,以及其他总共六个不同地点之后,给不同的七辆车打上了不同的印记。


    印记在所有车辆倒退行驶的时候会逐渐消散,因为她无法改变过去,也不能跨越时空让自己的印记长久存在。


    白千羽只是想确认,这六辆车,都存在么?


    存在的,就像这段倒退的时光真实存在,其中每个瞬间也都存在,虽然在逻辑上是不连贯的瞬间,但该存在的东西,每个瞬间都存在。


    这七辆车都是真的,那到底怎么回事啊?


    时光很快倒退回到了当初迟瑞溪被接走的那个时间节点,白千羽看着六辆车,不,现在是九辆车了,开到京都下城区的那三辆车也一同汇聚在此时此刻的疗养院门口。


    白千羽收拢了纸翼,在疗养院的门口落下,看着九辆车倒退过来,一瞬间合拢变成了一辆。


    就在她眼皮子地下,九辆车,变成了一辆。没有任何征兆,没有诡异力量波动的感觉,也没有奇怪的人出现。


    就只有“白千羽”一个人,车后放放着持续昏迷了十几年,从来没有醒过来的迟瑞溪。


    她就那么随意地一踩油门,普普通通开了出去,后面的一切就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白千羽简直要气笑了,真这么想下去,难不成她才是白千羽?那自己是谁?


    自己是谁啊?


    “对啊,你是谁啊?”


    按理,那辆车应该从她身边轮胎倒转着开回疗养院,但似乎就是白千羽起心动念的那一刻,车停下来了。


    司机似乎漫不经心地踩了一脚刹车,轮胎和地面剐蹭出刺耳的嗡鸣声,熟悉的轻快的女人声音从车窗里飘出来,慢悠悠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你是谁啊?”


    你是谁啊?你是谁啊?你是谁啊?你是谁啊?你是谁啊?你是谁啊?你是谁啊?你是谁啊?


    “说,你是谁?!”


    “你为什么要冒充我?!”


    你这个冒牌货!


    怨毒阴狠的嗓音贴着后背响起,眼前那辆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天边的太阳沉到底,阴恻恻的嗓音就那么在耳边蛇一样扭来扭去。


    白千羽下意识挺胸直起腰,想把自己的后背从阴森的寒凉中解救出来,那感觉却如影随形。后背有点发麻,冷汗打湿了额头前的碎发,沿着脸颊滑落进领口,跟后背、肩胛骨上一层白毛汗汇聚在一起。


    那声音还在讲话,她说很多天马行空的话,从白千羽吃饭睡觉的习惯,到她从小到大只有自己知道的小秘密,一桩桩一件件掰碎了讲给她听,揉烂了喂进她的胸腔里。


    她在证明自己的身份,证明她就是白千羽,证明自己才是那个假货。


    她喋喋不休,一边说一边往自己的身体里钻,白千羽几乎听到自己皮肉被掀开的滋啦声,还要拿“你是谁啊”当逗号用。


    “你在黄皮子山道不是死了么人死了不能复活你是知道的呀你是谁呀你是鬼吧”


    “你肯定是鬼是一只不知道从哪个副本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没准就是我杀的你呢,你会不会伤心难过觉得无所适从?你是谁呀?”


    她一开始的语气冰凉怨毒没有人气,却随着话越说越多变得灵活又自然,并且逐渐理直气壮,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的是那个正主。


    白千羽心里转着杂七杂八的想法,然而实际上,她知道对方是对的,她没法证明自己是白千羽。


    但这世界真的出现了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克隆体,她拥有你的身高长相,拥有你所有的记忆,你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小习惯都能完全复制,她跟你三观一致喜好重合,对世间万事万物的反应都一样。


    那你怎么证明你是你自己?


    你怎么向你的亲人朋友伴侣证明你是你自己?


    或者说,你你确信,你真的是你自己么?或许你才是那个冒牌货克隆体呢?


    对方多说一句话,白千羽san值就掉一格,都快跌破底线直击地底了。


    她自己也觉得对方说得对,她没法证明自己是自己。如果自己死在某个副本里,得知外面还有一个活着的白千羽,自己也会回来杀掉对方,取代对方。


    而假如自己就是那个鬼,她也会在第一时间接走母亲,逼得她心神大乱,失去平时的水准。


    身后这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有跟她完全一样的脑回路。


    白千羽被她贴得久了,本来就已经腐烂到够呛的双手骨头都开始出现了裂缝。


    身体的异常力量只能同时出现一样,白千羽现在选择了纸翼,身下的鱼尾就不复存在,重新出现的双腿也开始有些打颤,似乎被灌了铅走不动,又似乎被身后的玩意儿用言语钉在了原地。


    叮叮叮!


    系统面板开始有警报声,这里不是副本范围内,所以如果玩家的理智值出现异常波动,便会被系统捕捉,然后迅速提醒。有人说这是因为系统舍不得“人类玩家”这一资源流落在外,必须死在副本里才能物尽其用。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挺实用的。


    白千羽被越来越急切警报声唤醒,然后抬手,用自己只剩森然白骨的手指,划开了系统面板。


    【姓名:白千羽


    玩家等级:5


    玩家积分:5611673


    副本数量:5


    体力值:60/100


    理智值:32


    堕诡程度:62%(堕诡过半者丢失玩家身份,阵营转化不可逆,获取王侯身份与封地的人类玩家不在此列)


    玩家已解锁身份:诡侯(■■■■,■■■)


    道具状态:A级阵图《日轮旧晷拟运行恒机制》生效中


    负面状态:夏娃的苹果(腐烂版)生效中


    持有道具:S级道具夏娃的苹果(腐烂版),S级道具五兽戏山鼻烟壶,AAA公主的豌豆,A级道具白小姐的三棱刺,A级道具照见你的人生,A级道具根号四,A级道具鬼千面,A级阵图《日轮旧晷拟运行恒机制》,B级特殊道具生死相随(生效中),B级道具魍魉香,B级道具小背篓,通用B级冷兵器等等。】


    理智值是鲜艳刺眼的红,32这个数字有点模糊,像血一样滴落着往下,像一道横亘在幽蓝色面板上的伤口。


    白千羽轻轻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好听,是那种认真上过班的、公式化的悦耳,这离不开白雄志的多年调教,很多上京的长辈都喜欢这种笑声。


    但白千羽不喜欢,除非被迫去取悦人的时候,或者实在不高兴的那些瞬间,她很少这样笑。


    身后拿到声音如同附骨之疽,她紧紧搂住她的肩膀,两只手往她的胸膛里挖,似乎对她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很感兴趣。


    动作的同时,她还在试图用言语激怒白千羽:“怎么?不高兴啊?是因为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了么?“


    “嗯,谁知道呢?”


    白千羽也不能确认自己的真假,毕竟这年头太诡异了,任何事情都能是诡异力量的投影,她记忆被篡改也不是一两回了,早就习惯并且熟悉了。


    身后的女鬼一愣,手也停下来,声音陡然尖利:“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重要。”


    她是谁,不重要。她是不是白千羽,也不重要。就算她是女鬼,也行。


    “重要的是,不管你假我真,只有我能活着走出去,只有我能活着回到正确的时间线里。”


    白千羽懒得跟她说那么多,没必要用系统面板证明自己的身份,也没必要提醒对方不应该出现在虚假的时间线里,更没必要跟她解释对方的行为漏洞。


    她会活着离开这。


    系统面板上,几乎跌破谷底的理智值开始稳步回升,从一开始的32,变成41,55,70,数字跳的越来越快,代表理智值的颜色也逐渐变成了冷色调,似乎预示着主人逐渐冷却下来的头脑。


    半分钟不到,理智值停在了99/100上,颜色是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白。


    白千羽手一动,三棱锥从袖口滑下去,五根白骨一样的手指握紧了三棱锥,骨头和金属相碰撞的时候,发出清脆冷厉的响声。


    白千羽身上起了冲天的火焰,整个人几乎变成一团燃烧着的幽蓝火苗,数不尽的诡火幽蝶从她身上逸散开来,跟着风快乐地四处飞舞。


    纸翼消失了,强横有力的鱼尾重现,层层叠叠迤逦而下的鱼尾像最纯洁美好的婚纱,却被幽火灼烧出三分不祥。


    脚下坚实的地板逐渐变得湿润软塌,黑水慢慢从地底溢出,阴蛇草在水中翻涌着。


    白千羽缓缓回过身,她嘴角含笑,眼底亦再没了那种焦灼,声音清亮亮地响起:“姓名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所以,你想好怎么死了么?”


    一阵风吹过,身后空无一物。


    只有空荡荡的疗养院大门,那玩意儿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骤然之间就消失了,耳边连绵不断地絮语同样,安安静静,像是一切都是假的。


    根号四在她腰上晃啊晃,它颤巍巍的声音响起,似乎还用自己的身体戳了她一下:“主、主人,你跟谁说话呢?你是不是疯了?“


    白千羽:……我感觉也像。


    它从来没叫过她主人,这还是第一次慌乱成这样。


    “就是,就是从我们回到这开始,你就一直在自言自语,说一些我以前没听过的话,比如你小时候的事,比如你想吃的东西,还有你的爱好之类的。说实话,有点像闹鬼。”看她不再发疯了,根号四才终于忍着惊恐开口,想直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根号四吓得都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了,天知道,他根本就没有那玩意儿!


    白千羽收起了三棱锥,身上的火却仍旧幽幽的燃着,脚下的水波也在一阵阵荡漾不休。


    她轻轻嗯了一声,开口问道:“那我说的最多一句话是什么?”


    按她自己数着的,应该是那句:“你是谁啊?”


    但根号四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它语气毫不迟疑,似乎根本不用思考,噼里啪啦道:“你在骂人。你说的是‘你怎么还不去死啊?’可凶了,真的像鬼。比灵秀还鬼呢。”


    “不可能吧……”白千羽喃喃道。


    “冒牌货白千羽”接走迟瑞溪是一个下午,现在时间仍然在回溯,已经来到了中午,疗养院门口挂着的始终慢悠悠地报时声响在耳边,是十二点。


    中午的阳光温暖极了,白千羽却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冰的。


    第90章 按照根号四说的,没……


    按照根号四说的,没有任何东西在她身上,她就一个人站在那里嘟嘟囔囔,说的话全是它听不懂的东西。


    本来也不应该有什么东西出现在这,用阵图开启的时间回溯实际上并不存在,就像她说的那样,只是放电影而已。


    监控视频应该忠实平直地展现曾经的一切,除非有人在干扰,不应该显示出额外的东西。


    白千羽绕着那辆车走了几圈,天空疗养院的收费标准很高,位置环境幽静典雅,往来人员本就不多。更何况现在已经接近“末世”,多数人没钱也没精力维持必死之人或者说无用之人的体面生活,早都把人接走了,因此本就清净的所在堪称门可罗雀。


    她仔细检查周围的环境,智能系统会识别往来车辆自动开门,科技手段嫁接的树缠绕成大门,门前的安保人员各司其职,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就是白千羽,却无端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紧迫感,似乎再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了。是什么呢?到底有什么东西来不及啊?


    白千羽把转动阵图,像是拉动电影节目的进度条,她将几辆车近处前后的视频仔细看了又看,十来遍后终于发现一点不对。


    这九辆车的车速是一样,但因为目的地有的远有的近,所以大家到达的时间不同,有先后之分。


    白千羽不厌其烦地一一跟着九辆车走过它们的路线后,发现最开始,九辆车中都有迟瑞溪的气息,然而在某个瞬间,她突然就感应不到迟瑞溪了。这个时间节点正是第五辆车进入建筑物的时间,而它的目的地是天空群岛中心售卖奢侈品的商业大楼,“寰宇商业中心”。


    夜幕之下,商业中心霓虹色的广告牌流光溢彩,广场上人流不息,熙熙攘攘间充满了欢声笑语,跟诡异复苏之前没什么区别。这就是贵族们的日子。


    白千羽收回目光走进寰宇中心,一楼是售卖各种外地特产的地方,上五京纸醉金迷,只要是帝国内有名的东西,这里都有供应,务必让大家逛得尽兴。当然,不想逛也可以送上门嘛。


    寰宇中心一共十六层,白千羽就是长出了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自己看完,她只粗浅地转了两圈,就回到了议政厅的东赫塔顶,解除了阵图对时间的影响。


    似乎只是一个晃神的时间,白以执回过神来,伸手碰了碰身前轻薄的湖水屏障,触手在其中游弋徜徉,发出舒爽的抽气声,却又逐渐变成黏腻密集的低语: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想要多一点多一点多一点……


    白以执在心里呵斥了一句:“闭嘴!”,然而没用,异能是他本人的延伸,异能的躁动来源于他本人的日益臌胀的爱欲。


    他只好忍着耳边巨大的嗡鸣声开口:“有没有什么进展?”


    白千羽没回复他,她手在桌面上划过,坚实昂贵的高级金属方桌安静地碎成齑粉,随后被不知名的存在吞没,变得空荡荡,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任何东西一样。


    首相和几位家主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邬家的老头握紧了手里的权杖,声音隐隐有些哆嗦:“白,白小姐,你有什么发现么?”


    看他们这个样,白千羽知道自己的震慑目的达到了,她不再拖延,直接道:“我要彻查寰宇中心。”


    白千羽本以为这是个很简单的要求,毕竟她只是想找到自己的母亲,毕竟寰宇中心只是个商业性质的场所,毕竟她手里捏着进出上京的筹码。


    但站在帝国塔尖上,权势滔天的几位,却全都诡异地沉默了下来,没有人接话,包括兰因。


    这不是她预想中的走向,白千羽不动声色地看向白以执,对方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也不知道。


    寰宇中心是老派的商场了,已经存在了一百多年。内里售卖的东西其实有点跟不上时代发展的变化,比如各种高精尖的仪器和科技产物,包括通讯器和悬空车这种最常用的东西都没有。再仔细想想,十六层楼对于一个商业中心来说,真的很低。


    “好吧,跟我说这背后是哪位大人物,我自己来搞定。”白千羽似笑非笑地开口,试探的意思很明确。他们要是有交易的诚意,这时候就应该借坡下驴了。


    然而白千羽等了半晌,却还是没等到开口的人,她眼底的笑意渐渐消失,身边涌现幽蓝色的诡蝶,慢悠悠的绕着众人打转。


    就当白千羽的耐心几乎快耗尽的时候,萧家的掌权人开口了,他坐在角落里不太起眼,一说话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寰宇中心是研究所的地盘,研究所有独立的管辖权,我们没法给你这个承诺。”


    研究所?


    不等白千羽开口,卡特已经拧着眉毛坐了起来,她语气又急又气:“你怎么能将这种事告诉她?研究所的保密等级高于我们所有人……你就不怕……”


    她压着嗓子,含含混混地没说清其中的字眼,很明显是在害怕所谓的保密条例。


    萧家主却不理她,他直直看着白千羽,提出早就想好的条件:“萧家全体取道你手中的路线离开上京,作为回报,我会给你研究所的具体位置和进去的秘钥。”


    此话一说,现场的气氛瞬间紧绷,首相没想到一向靠谱的萧家回直接反水,虽说如今的上京没什么好留恋的,但是出去也未必能活得更好啊?


    他根本想不通,更重要的是:“你背叛……,还真以为自己能走出上京?你现在收回话,我们还能当没听见!”


    兰因这次染着灰白色的头发,不说不动的时候就想一朵停在那的乌云,他脸色有点难看,不知道是因为萧家弃船而走,还是因为“研究所”这个秘密被人当着自己面卖了。


    当着帝国首相和王储的面,直接以帝国机密换取利益,这位萧家的家主真是有意思。


    白千羽忍不住笑起来,她慵慵懒懒的笑意瞬间冲破了现场的死寂之感,建立威信的第一步就是,让人看到,你真的有这种实力。


    “成交,我进入研究所之后,我的人会在关西禁区入口等你们,歧路会为萧家的人打开。”她说着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意有所指地说:“诸位也可以看看,想要离开这里,就只有这一条路。”


    换言之,诸位的家族和命运,都在我手里。


    众人脸上都不太好看,本来嘛,白家就是三流世家,跟他们这种真正掌权的家族没办法比,不然怎么上五京叫上五京呢?


    包括刚刚,她打算逆转时间回去找线索的时候,众人其实也不太相信,你要是真那么厉害,还能弄丢自己亲妈?


    更何况,在场只有女羊和兰因两个玩家,其他人位高权重,多少年都没有自己下场拼杀了。不过一晃神,你说你回溯时间了,谁信啊?


    结果就是狠狠打了他们的脸,一晃神她就从慌乱焦急变得胜券在握,直接一言点破了寰宇商厦,说实话九辆车的目的地出现的时候,他们就提了一口气,生怕跟研究所扯上关系。谁知道怕什么就来什么,还出了萧家这个叛徒……


    众人心思不同,各种想法都有,但表面上谁也没说话,白千羽就当他们没有意见了。


    如果说一开始对寰宇中心的怀疑是百分之五十,现在就有百分之八十,剩下百分之二十则是落在那个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女鬼。


    “那就这么定了,你现在就可以集合家中要走的人。我让……”白千羽卡壳了一下,她手里的人不如非人多,这个时候就显出了不足,不能总让厄兽和各种诡异跟活人打交道吧?一番思绪,她定下了合适的人选,“我手下的人过来送你们走。”


    白千羽打开了和千灯镇之间的通道,笑意谦逊的男人走出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带金丝边眼睛,活脱脱一个上流精英模样。


    他给白千羽行礼:“会长,卿御姐已经带人去了寰宇中心,管姐也已经就位,随时可以动手。”


    形势到现在,因为内部出现变动,白千羽几乎已经抛开了他们,那能源该怎么办?而且研究所那边……兰因心里一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褪下,他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白千羽,你之前答应过皇室的事还作数么?”


    谭煦挡在低声交谈的白千羽和萧家家主身前,笑容完美疏离:“我们会长言出必行,但前提是,对方没有在夜行公会背后动手脚。”


    这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显然受过高等教育,说话滴水不漏,却一点颜色也不长,好像不认识他们一样,满脑子都是会长会长会长。


    领头的目中无人,手底下还有这么忠心高质的手下,这个夜行公会以后还不把皇室和议政厅都掀翻了?


    等到白千羽和萧家家主密谈完了,剩下的几位终于坐不住了,赵将军率先开口,他这回倒是知道不能以势压人了。


    “白小姐,就算萧家主给了你秘钥也没用。研究所那边有自己的识别系统,除非负责人通过你的准入申请,就算有秘钥,也会被轰杀当场。”


    白千羽闻言看过去,她抬抬下巴,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不知道怎么的,赵将军被这平平无奇的一眼看得头皮发紧,但他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好在这本来也是事实,他自觉苦口婆心,说的也都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他越说越顺畅。


    “我不是在恐吓你,而是真的为你着想。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研究所在诡异复苏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其中的力量单体作战或许比不上你,但你如果真的强闯,想必研究所也不会派人跟你单挑。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白千羽正想接话,他却摆摆手,语气十分郑重:“我知道你现在身份特殊,什么也不怕。但硬闯会延误救你母亲的时机,还有你父亲和弟弟……既然有平和的办法,干嘛非要动手呢?”


    白千羽似乎真的被说服了,她没再试图打断他,抬抬手示意他开条件,赵将军欣慰极了,他打心底想要促成这件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旁边的首相脸色却十分难看,他不是赵将军这种纯粹做事的军人,他是政客,自然能看得出来白千羽在这场对话之中完全占据上位,就好像帝国在求着她跟她合作一样。


    铺垫了许多,赵将军终于图穷匕见:“你应该知道,天空群岛能够漂浮在天上的依赖于量子反嵌技术。这种技术供能所需能源叫做量子反嵌核心,我们的核心不多了,最多只能再支撑一个月。”


    其实只剩下十天,但这个就没必要跟她说实话了。


    不知何时,白以执走到了白千羽身后,他高大的身躯隔开了妹妹和那只名叫谭煦的厄兽,没人看到,他身后隐形的触手落在她肩膀上揉捏按压着,帮她缓解僵硬的肌肉。


    白千羽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似乎没有因为他不光彩的出身和恶劣的手段而疏远他,她对着赵将军散漫地点点头:“所以?”


    几位掌权者对视一眼,仍是赵将军开口:“你只需要答应加入运送能源核心的队伍,我们会帮你向……申请进入研究所的资格,甚至可以直接申请搜查令。”


    白以执的触手是柔软冰凉的,按压肩颈的时候力道适中、触感软弹,正正好是让人微醺享受的程度,不知道是不是有毒素?反正白千羽没像平时那样跟他们说些废话,也并不讲礼貌,她捏了捏手心的胖胖触手示意可以了,随后站直身体。


    “你们不会真以为我需要秘钥才能进研究所吧?还是真的觉得我需要硬闯?”


    ……哈?


    赵将军懵了,首相和兰因也懵了,女羊茫然地眨了眨眼,她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小看了这位?


    “你什么意思?”赵将军皱眉,年轻人的傲气不说毫无来由,却也自大地过分了,“你要是不需要秘钥,为什么和萧家合作?”


    白千羽温和地笑起来,像每次出席宴会遇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时,显得十分乖巧,细看眼角眉梢却带着十分张扬和不屑。


    “当然是为了让你们知道,跟我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边谭煦已经带着萧家主走远了,她手中出现了一只大而圆的木质盘子,上面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横线,交接点旁边标着大大小小的名称,像是地图。


    白千羽手指头一划拉,地图放大,天空群岛上各个位置都标志得清清楚楚。她点了点上面寰宇商厦的位置,山间草木的香气蔓延开来。


    白千羽捏着白以执一根触手,毫无预兆地消失在几人面前,话音还没落下:“没好处,干不了。”


    什么核心能源,关她什么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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