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茂森第二早的飞机出发时天刚蒙蒙亮,机场和杨郴的公司位于一条直线上,杨郴送走他后能顺道去上班。
叶父叶母同他一起飞,说是见证他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次比赛。
怎么个重要法就不得而知了,只觉得语气怪怪的,气氛也闷闷的。
叶父冷漠揽着儿子往候机大厅走,弄得叶茂森想和杨郴多说两句话都不好意思,相视一眼无言便分离。
叶母的神情忧心忡忡,眼下一片乌青,像是被特别难缠的烦心事搅动着心绪,神经也一惊一乍的,更是提不起精神。
她临走前看了看杨郴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泛起点亮色的眸子瞬间又暗淡了下去。
什么意思?
她不多言。
杨郴觉得这一大家子相处挺诡异的吧,比如伴随着叶茂森越长越大,在成长道路上一直扮演遮风挡雨的大树的叶父已然不知是为他抵挡外界困难,更多的是好的坏的都屏蔽掉,他只需要他认为重要的。
而母亲这个一直给予爱的角色也在路途中渐渐枯萎,化作了大树的肥料,变相的助力。
一向支持儿子爱好的母亲也在发酵变质的家庭中扭曲。
可能那些都不是她的本意,可她就是逃避了。
家里企业忙的团团转,夫妻俩疯了请两星期假全程陪同他比赛?
杨郴总觉得有些细节说不过去,可那是人家的家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插手。
溺爱孩子的独生家庭大概不至于自毁孩子的前程吧。
况且叶父不是答应他赢了比赛就继续网球职业生涯吗,他是个老奸巨猾的商业家,但也应该给孩子树立好言而有信的好形象,毕竟这层虚伪的壳敲碎了可就不好看了。
杨郴骑车回公司的路上手机不断打来电话他接到了前所未有的多。
好不容易停下来等红绿灯,挑选着回了徐娴雯的。
电话才拨过去就被接通,看来是一直在等他回电。“什,”么事?徐姐。
“快点来公司,先到我办公室。”
电话戛然而止,剩杨郴许久没缓过来。
身后的车流不断给他按喇叭,催促着杨郴这个走神的倒霉鬼赶紧让开。
他挡了早高峰的去路,自然引起许多过不成马路的人的愠怒。
CBD区域的十字路口拥挤的不像话,通常是红灯长的漫无边际,绿灯才刚刚亮起就进入倒计时,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杨郴方才浪费的时间不知道又能让多少人熬过这个漫长的等待。
他一手持电话,一手掌控车龙头,右转换了条更近一些的路。
他赶到公司时办公室乱成了一锅粥,甚至是平时不常见的总经理都等在大厅翻看资料。
好在徐娴雯的办公室离入口不远,杨郴混杂在焦头烂额的人群中往她办公室离挪去。
“过来!”
徐娴雯见他还不算迟到,抽了几本厚厚的文件甩给他让他看快一点。
起初这些文件还没有问题,甚至说整个看下来也不怎么发现漏洞,可细节想来许多环环相扣的东西便轻易败露。
单本看没有问题,连在一起就是本乱成世纪大战的漏洞。
而最为致命的是,这每一本都有杨郴的签名确认。
他脸色瞬间苍白了不少,额角青筋突起,半晌把这些文件甩回了桌上。
这些文件有些早至两年前,也就是杨郴进公司不就要被提拔的时候,文件是分批次耗时很久断断续续送来的,当时乍眼一看肯定觉察不出问题,杨郴便也买多想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可不对啊,就算内容没有问题,财务部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只能说合同有调包的嫌疑,并且公司内部还有内鬼,而你就是被他们拿来开枪的。”
“……”
杨郴直只觉得好笑,忍了许久终于压制不下心中的苦涩。
他来公司勤勤恳恳干了这么久,不说拼命,至少毕业来的日日夜夜都消耗在工位上。
谁承想有人一开始就不安好心,把驴推磨的主导位置拿给他坐,这想避开都始料未及。
可眼下情况这般复杂,可能还牵扯到上级高管内讧,他又能上到哪儿去替自己鸣冤呢。
“这我就更弄不明白了。”徐娴雯看着他跌坐在沙发上深色疲倦,捏着手中的资料也显得可笑至极。
“你又想问什么?”目前谁都自顾不暇,杨郴不能排除任何一个人的嫌疑。
徐娴雯见眼前火烧眉毛的状况也没和他兜圈子,“我说你不是有背后□□的人支持吗,干嘛不叫他出来给你摆平,你不是主谋,从法律意义上还具有被胁迫性,你完全可以叫你金主帮忙啊!”
所以全公司上下近来调侃他谈恋爱了是在变相嘲讽他攀关系,找了个金主。
杨郴听着就火大,眼下这般情形居然还有人不知疲倦地传他谣言,简直是罪恶至极。
“你们他妈的都是听谁说我找关系的!我就没认识过什么商业巨鳄!”
他脾气一下子爆发的太快,以至于办公室外的人多少也受点影响。
“你先别着急,我这儿有段录音。”徐娴雯拿出手机播放给他听。
录音不长,也能听到很大的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多半是手机藏在外套兜里录得。
音频里只有两三个女人的声音,其中有一个尤其尖锐,她是人事部的,是个全公司上下人尽皆知的关系户,家里有个做官的爸爸自然掌握各种风声。
先是说自家公司要和对头公司互换卧底,这也就有杨郴负责的倒霉项目漏洞百出的原因。
接着又谈公司上级内部要分家的消息,跟对人在公司里才能长久的待下去,怪不得徐娴雯那么着急赶杨郴走,大局风云动荡,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知道比待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强太多,这点杨郴应该和她道歉的才对,毕竟自己未知全貌昨天发动了自我保护机制:被迫的恶意,去揣测徐娴雯。而这最后八卦的就是去美国的位置花落杨家的丑闻。
徐娴雯和杨郴共事这么久以来她了解杨郴是个怎么样的人,老实、踏实、能干、默默,不爱交际,却又能在生意场上对答如流,是大家都羡慕嫉妒的能力,想做便能顶尖,其他的漠不关心,不屑一顾。而这种人要么就极度受喜欢,要么就极度被憎恨。
徐娴雯这种慕强批就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工作高效又互不打扰。
而公司里同台竞争的人就极度看不惯他,觉得他傲娇自负,瞧不起众人。
实则杨郴都没瞧过他们,因为他真的懒得。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又争又抢的人实则什么也没有主动争取过,以他亮眼的成绩徐娴雯不觉得他心里没底气需要找人来撑腰,在说他不虚荣,全然没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会突然走歪路想着不劳而获呢?
看杨郴这个反应徐娴雯大致猜测可能他被协助他自己都不知道。
音频中的女人还在喋喋不休,终于在杨郴这种才值得八卦的事情上细讲了许多。
她提到了对头公司叫“峰尚建设”,而杨郴恰恰是被峰尚建设的人资助的,很难不觉得杨郴野心大,想要跳槽到别人后起之星那里去。
“我根本就不认识峰尚建设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也落在我头上。”杨郴矢口否认,想着项目的事都是自己来当那只出头鸟,说不定这也是卧底串通好让他背锅的方式呢。
徐娴雯当然相信他所说的,就凭杨郴这么多年来的为人处世,除非他是装的,一切都隐藏的太好。
“那就奇怪……你也是惨……峰尚来势汹汹……诚誉注资掌握股权……”徐娴雯小声嘟囔。
去美国的事杨郴当然不再抱有希望,眼下焦急万分的还是他工作可能不保,欠款背的不少。
为什么总有人临门踩他一脚,杨郴内心压制不下的怒火一再高涨,现在的他意志力非常薄弱,只要有能点燃他的东西,现在公司里上上下下的都已经被他屠城了。
生病的妈,上学的妹杨郴不抱怨谁,尽管是云秋遇人不淑,接手了两个烂摊子他也不曾埋怨。
必然别人的人生他不能够左右,而云秋又是他母亲,他活该遭受这些罪责,只因这就是他贫瘠的出生。
可往后的路他依然不能左右,这才是真正令他无比绝望的。
身上背负的太多,许多路没得选,又有许多路想也行不通,他只有被迫接受按部就班的人生。
杨郴真的从未有过这些怎么还不去死,这样自己就解脱了的想法,他一直以来总是洗脑自己该得的,熬过去就好。
今天是平生第一次走投无路到他觉得自己疯狂的无可救药。
如果有把刀……那他会先解决掉,不行,杨郴,下半辈子不能这么癫狂。
“负责人给我出来解释!”
“……”
“你们他妈的临时来都给我当缩头乌龟是吧,每一个能挑大梁的!”
办公室外响起总负责人的咆哮,“八千万!公司今年就等吃这笔订单收尾呢!你们都他妈的再给我做什么?是不是好吃好喝的惯着了。”
八千万……
杨郴听着就讽刺的刺耳朵。
死到临头也不见谁主动请罪,只有那个关系户又开始咂舌,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这合同上不是一笔一划写了么,先有个替罪的也不错啊。”
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咄咄逼人形象也一瞬间惹毛了袁波,和杨郴平日关系还算讲究的同事,他看不惯这女人事不关己的推脱态度,攒足火劲儿就要和他开战,“不是郭小倩你什么意思,谁不知道那文件是背地的问题,你这话还挺幸灾乐祸的,怕不是你干的?”
“你别给我瞎扣帽子!”
战况愈演愈烈,总负责人见事情没解决还要劝架就气不打一处来。
偏偏郭小倩和个泼妇一样无理取闹、歇斯底里,“是谁勾搭别的公司高管自己心里有数!”
“当——”
徐娴雯办公室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脆响,杨郴一把掀翻了巨大的落地花瓶,右手青筋暴起,死死攥紧手中的陶瓷碎片就夺门而出。
办公室即刻响起惊慌失措的尖叫,一帮人躲得躲,力气大的都在拉杨郴。
可他可着劲往那女人身边去,尖锐的碎片混着同样尖锐的求饶,只在那无声无息的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