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启朝感到匪夷所思。
“我上回跟你说什么?赶紧离婚赶紧离婚,挂号排队也得离婚,你非不听,好了,现在又出事了,你不给我精神损失费说不过去吧?真是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李一明急得团团转,听了这话更是愁容满面,几乎是央求着对姜启朝说道:
“大师,哪有那么快!我倒是给她说了这事儿,她没信,好了,现在她自己出了事,我能怎么办!我女儿没有妈妈连觉都睡不着……”
姜启朝翻了个白眼:“那你早干嘛去了?一天两天正常父母也有出差到外地有事的,你说你女儿没妈妈睡不着,那不是你平时根本不陪她,要你当摆设吗?”
李一明陪笑道:“好,好的,我以后就吸取这个教训,一定……”
他赌咒发誓得正欢,姜启朝已经走开去了。
“你说,高女士遇到报复,就是在这间书房?”
姜启朝站定打量了一下书房的布局,转角式嵌墙的木桌,桌上一面窗户,背后整墙的书架,很普通的装修方式。
李一明点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姜启朝看他很不顺眼:“要是真报复到她头上,你还和没事人似的,那可真是太好笑了,要我说偷着乐吧你。”
姚清元这会儿已经把房子转了一圈,推开书房的门进来对姜启朝点了点头,姜启朝叹了口气:“行吧,知道了,看来还在挑衅我呢。”
她拍了拍李一明的肩膀:“没事,她没有什么性命上的问题,给我个高女士常用的物件,我去找找她在哪儿。”
物件是个平安符,是高忆函为了祈求家人健康去道观内求来的,平时放在贴身的钱包夹层里。
姜启朝偷偷对姚清元抱怨“这还不如问我来求,我还能用朱雀装神弄鬼一下”,不过这确实是高忆函贴身携带最久的物件,姚清元同情道,“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姜启朝笑了笑,将平安符收到自己的包里。
“你上次怎么处理他们家闹鬼的事情的?”姚清元低头戳了戳姜启朝的胳膊肘,“我看这个人,印堂并不明朗。”
姜启朝拉拉链的动作一顿,低声道:“我其实怀疑周璟可能和那个鬼魂做了个交易,但不。”
“命盘已经定了,周璟能随便改吗?”姚清元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缩手缩脚的李一明,“我更不明白了,听你的说法,她也不像是为了这点小事出手的人。”
“可能吧。”姜启朝轻描淡写地敷衍了一句,没有再谈这个问题。
“他说高忆函那天晚上莫名其妙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一样在书房里自言自语了一整夜,他半夜被吵醒还以为是高忆函在和人谈事情,毕竟高忆函是跨国公司的高级项目经理,一开始以为会有时差什么。不过第二天高忆函就失踪了,报警也找不到。”
姚清元反应很快:“那她一定还在近处……不对,也不一定。”
她转念一想立刻就明白了姜启朝的意思:“出行不管什么交通工具都会留下记录,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没有理由报警了之后还查不到行踪,应当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她。”
“我占个卦试试。”姜启朝从背包夹层翻出六枚铜钱。
她念了个诀,抛开六枚铜钱,叮叮咣咣地落在地上。
“泽水困,九四,困于金车,吝,有终。”姜启朝点了点头,“不算太坏的结果,性命倒是没问题。”
姚清元盯着地上的铜钱看了一会儿,轻道:“利东南。”
姜启朝低下头看了眼离自己最近的铜钱,没头没尾地感慨道:“果然人不能死得太早,死得太早,对错都无限放大,盖棺定论太早了。”
姚清元猜到她在想王爱栎的事情,考虑到她身体还不太舒服,蹲下来捡起铜钱递给她:“有时候,他人别有目的地灌输多了,自己也就信了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李一明在客厅里组织措辞,憋得脸通红。
姚清元先开了口:“我们都努力帮你解决这个事情,不要太心急,总会有眉目的。”
新居闹鬼的事情解决之后,李一明对姜启朝有一种盲从般的信任感,乃至对于姚清元这种“小弟”的角色也言听计从极了,眼睛里的崇拜简直要满溢出来。
一般来说姜启朝给人的建议就是多积点阴德免得给她惹麻烦,最怕的就是李一明这种愚蠢又自大的人,自我感觉良好,反倒容易横生祸害。
“江宁最繁华的地方在中心商业街那一块,如果按照卦象的指示是对得上的,古书里说‘大隐于市’,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只不过我仍然不明白这么做的缘由。王爱栎的事情,该直接忧心的应该是刘甘而不是高忆函,谁下次再和我说因果不空我第一个出手打人。”
姚清元摇头:“歪理。”
姜启朝插着口袋一跳一跳地向下走楼梯,不咸不淡地反驳:“但人的命数不是公式,不是你有了两个数,加减乘除就会有一个结果的。”
“我还是觉得实在过于荒谬。”她评价道。
姚清元知道她是在不指名道姓地骂刘甘和李一明,却碍于阴阳轮转的规律不敢动手。
“你做不到的,除非你成为能够强到解决一切、改写一切规律,否则都是空话。”姚清元常年自我陶醉的表情终于也严肃起来,眼尾微微垂落,余光扫过停住不动的姜启朝。
“是吗?”姜启朝微微抬了抬眼,望向前面的虚空,“可惜我甚至觉得即使强到能够改写一切,也做不到的。”
她打了个响指:“不过我有了一个新想法。”
“接连出了两起类似事件,完全有理由猜测关联性很大,投石问路,用高忆函的踪迹反推,混淆魂魄的差异,也算是赌一把了。”
姚清元马上谨慎地拒绝:“人的魂魄不能擅动,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姜启朝摇头:“并非直接动魂魄,而是找到两件事的联系。”
这让姚清元想到三年前她遇到姜启朝时,此人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江宁大学大一学生。
外表像许多普通的理科生一样不修边幅,白衬衫加上水洗浅色破洞牛仔裤和深色运动鞋,容貌也是普通新生的稚气,姚清元比她大几岁,又是富二代天生跋扈惯了,看到来人竟是这样一个穷学生,免不得有些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她一边抽出电子烟叼在嘴里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姜启朝从容不迫——尽管在当时的姚清元眼里那只是呆板和懵然——又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负,轻描淡写地介绍自己:
“我姓姜,女底姜,光前启后、朝闻夕死,姜启朝。”
姚清元按烟的手蓦然顿住,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你们江宁大学的学生都这么狂的吗?”
姜启朝一点也不怵她,直截了当地反问:“你们这个圈子的富二代都这么喜欢扫射群体开地图炮吗?”
姚清元跋扈归跋扈,到底还是一个讲道理的人,立马改口:“不好意思之前没了解,一时间就脱口而出了,那想必姜小姐应该是江宁大学的佼佼者吧?”
“姚女士找我有什么事吗?”姜启朝看上去一点也不想和她寒暄,很直接地询问,“江宁大学毕竟是一流的高校,竞争激烈,我平时其实挺忙的。”
事情倒不是姚清元要找的,是姚清元的爹闲来没事找地动工建房子,结果挖出了一具尸骨。
这在房地产行业自然是大忌,但动工到最后只有一具尸骨,显然又不是专门的墓葬地。
姚父找风水人士过来看,众口一致都说孤坟不祥。
但前期沉没成本都下了,而且先前找了个风水先生最早算过地的吉凶,明明是大吉。
姚父不信邪,听说江城最厉害的方士是这个愣头青大学生,咬了咬牙请人过来,又慊自己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接待一穷二白的学生太落面子,就把事情推给自己的女儿来解决。
姚清元的第一反应:你有病吧!难道不是谁举证谁解决吗?
但姚父态度坚决并且拿姚清元自己的产业威胁,姚清元没办法,于是就有了这个简单到寒酸的会面。
“这有什么特别的?”姜启朝检视了一下挖出来的尸骨,“古战场逃出来死于荒地的普通人,看上去都好几百年了,解决起来倒是不难,按照程序消解怨气找个墓地重新按照迁葬的风俗安放就行。”
说到古战场和怨气,姚清元不禁打了个寒战,问道:“是那种怨灵吗?死得非常凄惨的那种?”
姜启朝好笑地摇摇头:“如果一场战争就能培养出大量怨灵,以古代战争的数目和频率,三清早就乱得不成样子了,而且一定是有人蓄意养魂。这样的尸骨会非常脆弱,容易随外界环境发生不可逆的变化。不过执念肯定是有的,需要按照一定的程度进行度化,让逝者魂灵安息。”
姚清元虚心求教:“怎么度化?”
姜启朝写了一叠黄符递给她,还详细地标注了黄纸和冥币怎么烧,仪式内容写得详尽具体,可惜仪式中途却出了点岔子害得姚清元差点丧命。
这会儿姚清元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往事,望向姜启朝背影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她犹豫时步伐变缓,姜启朝感觉到了便回头平静道:“其实你可以不跟我去,这事和你没关系。”
姚清元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姜启朝皱了皱眉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有什么问题吗?恶魂附骨和活人的生魂是不一样的。”
姚清元犹豫再三,像是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因为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终究没有说出口。
“你还是小心。我这两天空闲当然和你一起去,但是危险的事情你千万别做。”
姜启朝笑着说:“你今天好像特别多愁善感,担心什么呀,都是死里逃生过的人。”
尸骨暴动的时候姚清元正巧立在尸骨的尾端,一时没反应过来制住委中大穴和足三里的黄符错了位置导致尸骨恶念难被压制,一时盈满。
白骨宛如有了生命意识一般合身向呆滞的姚清元扑去,尖利的指骨划破了姚清元的小臂,黑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姜启朝说不难处理,是建立在照着一般“秩序”执行的基础上,实际上古战场的死者的确是一向怨气极重,甚而有千年不肯投胎转世进轮回的人。
仪式为了卡准定下的时间举行得仓促,没等姜启朝完整地检查一遍便已经进行。
姚父突遭变故吓得已经神志不清,抖抖索索地去打120差点拨成了110闹上新闻头条。
姜启朝奋力推开重重人群一脚踹开暴起的白骨,伸手便去捉摇摇欲坠的黄符。
白骨戾气更重,大张着手掌直冲着姜启朝的面门抓去。
周围的人惊叫着四散溃逃,姜启朝猛一侧身躲过白骨的攻击,就势一滚将黄符拍向白骨的膝盖:
“前事已结,彼自往生!”
白骨的神识愣怔了一瞬间,姜启朝几乎没有片刻喘息,趁着这一瞬间以掌为刃劈向白骨的腰椎,力气大到直接劈断了椎骨的连接处,尸骨一分两半重重地砸在地上。
灵堂一瞬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热地钉在姜启朝身上。
姜启朝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滴,抽出黄符狠狠打在尸骨的天灵盖上,尸骨蜷缩着颤抖了一下再没有举动。
她站起身,听到背后的姚父如梦初醒一般大喊:
“——大师!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