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启朝对什么知识都感兴趣,因此有时也会问梁追有关人体的内容。
而姚清元这件事发生在她大二时,梁追刚好在上局解课,每周都会有两个下午去教学楼地下解剖室动手操作。
姜启朝一直很奇怪人体是怎样维系在一起的,梁追权当复习,从髋部到脚踝,一边比划一边背了遍下肢的骨骼肌肉以及神经血管的走向。
由此她虽然一个也没记住,但强化了一个浅显易懂的印象:纯骨架是不可能支撑起来的。
此刻一整具无名骨头架子散落在地上没了动静,但大小腿骨中间都因为她刚刚的力度有明显的摔折。
姜启朝已经感觉到不对劲,蹲下来摸了一下骨头关节处,本来想拨开查查有什么法力痕迹,法力有多强,没想到事情还是超乎预料。
骨头接缝处被木钉楔住,相比起已经钙化的骨骼反而稳固一些。
姜启朝当着一大堆人的面不好说明具体情况,于是模棱两可给了句:“还是查查得罪了什么人吧。”
姚父惊魂未定地让人扶着去旁边休息了,当事人姚清元反而很冷静,她借口要让大师相陪,拉着姜启朝去了旁边的杂物室。
“这具骨头是冲我来的,和他没有关系,对吗?”姚清元开门见山。
事发突然,没有学过类似玄学术数的姚老板虽然没有预见到骨头架子突然暴起,但电光火石间就回顾全程得出了结论。
姜启朝本来对她不冷不热,闻言抬起眼,觉得可以重新评判一下这个富二代。
“你有思路吗?这样最好。”
姚清元却没有继续下去:“有你确认就好,不过,我需要回去排查一下。”
这件事在当年并没有后续,姜启朝正如自己一直坚持的那样如无必要不会多管闲事,只是将自己的发现嘱咐给姚清元,让她带回去作为证据。
姚清元在这三年里没有提起这件事,但她早和姜启朝坦诚自己学了奇门遁甲能够自保,后来两人也一起合作。
姜启朝由此又接了个副业,成了姚清元旅游公司的外包合同工,领姚老板的劳务报酬。
事出反常必有因,连她的奇门遁甲是夏老师所授这件事也是眼下才知道,姜启朝想了想,还是决定试着问问具体情况。
“所以后来你查到了吗?到底是谁驱使恶咒攻击你的?在此之前,也有人刻意向你父亲夸大古战场亡灵了。”
姚清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姜启朝也知趣没有再追问。
下了地铁离商业街还有一段距离,两人并排沉默地走着。
最后姚清元实在是受不了了开口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夏老师的魂魄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姜启朝许久没有应答,她并不想做出这个假设,哪怕仅仅只是设想。
魂魄若是养在神器玉虚昆仑镜中,本身是安然无恙。
但是离体过久必然折损健康,何况养魂只是姜启朝的猜测并没有实际根据。
若是游魂,离体超过一周便会无法复原,她表面不说,心里一直焦虑万分。
“按道理这种事不应该在我地方发生。”姜启朝依然很在意傀儡的那句话,“那天晚上在病房里面,傀儡的话中意思,似乎是我前世作孽太深,夏老师曾经替我挡下了大部分刑罚。”
“……不管它说的是不是事实,我都得把这件事情当作真的,因为我担不起这个亏欠。”
姚清元自然不信,但姜启朝的逻辑是对的,如果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当然皆大欢喜。
如果是真实的过去,见死不救未免太过绝情,最后怎么看都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果真如你所说,唆使王爱栎驻留原地、设阵陷害夏教授以及危害高女士的是同一批人,那为什么它们的目的不能是要你——一张白纸,承担所谓的前世的事情?
“可我认为这很不公平,因为照他们的逻辑如果你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你也不可能会有前世的死亡和现世的重来。”
姜启朝走了一会儿神:“但愿如此,除非有既希望我恢复前世记忆但动机完全不同的几批人……只是猜测。”
姚清元叹道:“还是活在当下好些。”
“不过你真的要在大街上招魂吗?”姚清元望了望四下热闹的灯箱和广告牌,“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姜启朝正在用手机自带的指南针辨认具体方位,闻言幽幽回答:“那我倒还不想被人当成疯子当场送到精神病院。”
她用朱雀火烧了三张黄纸,握着平安符报了高忆函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没反应吗?”姚清元感到一丝怪异。
姜启朝睁开眼,心下一沉:“这和我之前想的不一样,卦象是对的,她的魂魄也的确在这附近,但是魂魄的状态不太像生魂。”
姚清元问:“那试着用宫灯招魂?”
姜启朝向她点一点头。
虽说不想在大街上被人当疯子,但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两人退到一个通往另一条街的窄巷勉强遮掩。
姚清元从背包里掏出用丝绸裹得严严实实的宫灯,姜启朝本来以为宫灯可能和著名的长信宫灯差不多,但这盏却很小,更像是手提用的。
姜启朝问道:“你这边作聚魂阵能撑多久?”
姚清元并不乐观:“最多十五分钟一炷香,我能力有限。”
“够了。”姜启朝点点头,“劳烦你。”
姚清元用古音念了个诀,全身贯注地盯着双手结印连接的宫灯,霎时间商业街上方的天空变得极为阴沉。
风呼啸而过吹得姜启朝的发丝飘起,她脸色也越发冷肃,指尖的朱雀神火明明灭灭跳动不安,仿佛预知了什么一般。
她抬手按向虚空,朱雀神火抖动得越发剧烈宛如烟花,火光猛然高涨,伴着聚拢起来的死魂一瞬炸开——
“天地鸿蒙,世无秩序,何方鬼神,借我三魂。”
“东南方向确实没有生魂,但也没有其它的异常。”姚清元的声音在一片虚空中浮动。
她几乎是用尽了毕生所学来维持阵法,死魂每冲撞一次阵法边缘她的心魂便衰弱一分。
姜启朝心里清楚姚清元和自己一样只是凡人,逆天而行必然损耗严重,招魂也不管用,事情就更加棘手了。
她马上道:“可以了!”
姚清元撤了功,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姜启朝连忙扶她走了一小段,进商业街旁的一家咖啡店坐下,买了杯热牛奶递给她。
静默了大概七八分钟,姚清元明显缓和过来,压低声音借着咖啡店的背景音乐问:“我刚刚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假设你推测的没错,这宫灯再怎么招魂,真能抵得过上古神器么?”
姜启朝垂下头,没有说话。
“这是明代的宫灯,靖难的时候应该已经存在了。”姚清元补充道,“十四世纪下半叶的东西,你比我更清楚它最多能有多少法力。”
姜启朝犹豫片刻才道:“你说的问题未尝不是我所担心的,但是问题在于,我要以什么样的立场要求周璟的合作?”
其它神器连个影子都无,阴阳令能让姜启朝知晓踪迹,多半也是周璟自己另有目的。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要从梁追地方试探出什么。
姚清元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江城里做这一行的不多,精于此道的更少,如果周璟不认得夏老师,那天她为什么要出现在医院里?”
姜启朝先前急着思考夏维莘的事情,这会儿姚清元点明关键,她也觉得奇怪:“这么说来,周璟似乎以前就认识我了,但我确实不记得有这号人。”
“你养母的人脉?年龄段倒是对得上。”姚清元对姜启朝的推测自然不疑有它,很自然地推测道。
周璟是九十年代发家的,姜启朝的养母那会儿也正是少年时代步入青年的当口。
“不像是一路人,我养母年轻的时候混街头,接触的大抵都是三教九流。”姜启朝虽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但依旧觉得概率极小,“而且有这人脉也不会不早点介绍给我,她对我真的很好。”
姚清元认识姜启朝的时候,姜启朝的养母老严已经离开家,说是去外地解决一桩旧事,这几年虽然称不上音讯全无,但也只偶尔诈尸给姜启朝发短信嘘寒问暖。
这也是姜启朝需要半工半读的重要原因。
姚清元也不再纠结这个点,说着是不是该回去翻夏维莘留给自己的旧书,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找到什么线索,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卡住了——
“你之前是自学这些的?”
姜启朝心不在焉地答道:“不是,是我高中第二任同桌教我的。”
姚清元知道姜启朝是数学竞赛保送进的江宁大学,也知道姜启朝天赋异禀高二就保送了:“但同桌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她是高二转学到我们这边来的,我保送的时间大概是11月下旬,之后还是会和班里同学一起上物理化学课。”
姜启朝简单的解释并不能解答同桌是否重要,毕竟她只是想告诉姚清元,她的确也和同桌朝夕相处过很长时间。
“商朝时期……有一种祭祀是利用幻象诱使生人遁入虚妄,表现为陷入昏迷,魂魄轻如鸿毛,借机将死人的魂魄招来附在生人身上,生人与死人的魂魄抢占躯体两败俱伤,从而满足贵族对于死去亲人的思念,尽管招来的魂魄只能如同学字的幼儿一般呓语几句。”
姚清元诧异:“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启朝沉默片刻道:“两个魂魄前后离体,时间太凑巧了,让我想到了这个生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