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歌》 第1章 阴村诡谈(1) “如今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进入这个地方。” 姜启朝拖着一把沉重的斧头,身侧是废弃油纸糊的窗户,被夜风拂过时发出轧轧的响声。 她靠在几乎要腐烂的木门前,借着萤火微光瞥了眼褪色的门神画像,回头望向灰衬衫。 “但是进入这里,会有新的危险。” 三伏天的风闷得人快要窒息,后方不到半里是一望无际的田地。 半夜子时刚过,村里连盏像样的灯都找不到,只能借着天上的星星微弱的光芒和村口的唯一的照明摸索一点路。 蝉声远得像是在天边,非但没有减轻未知的阴森,反而徒添了一丝吊诡。 闷热的风里夹杂着不知何处而来老人碎碎的低语,姜启朝手心一层冷汗,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斧子已经被高高举起—— “等一下,你听远处的声音!” 远处的一声怒吼蓦然撕破了暗夜的宁静,灰衬衫压低了嗓子,然而巨大的恐惧一瞬间将她的声音爆破。 在她犹豫怯场的时候,斧头的刃不偏不倚地撞在门的正中。 木门摇晃了一下,似乎再补上致命一击便会轰然倒塌。 “疯了!等会儿他们都发现了!!” 灰衬衫手都在抖,扑上去要去抢姜启朝手里的斧头。 姜启朝死到临头愣了一下,几个人的脚步声似乎隔着一排房子,错杂纷乱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这是一处普通的棚户,土墙土屋顶,刷着一层干涩的黄油漆,除了进门那一扇对开的老式木头门并无其他路可走。 “怎么回事?”灰衬衫压低声音问。 姜启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破罐子破摔地扶好斧头,准备进行一次真正的冲锋:“这里死过人。” 她话音才落,村里的“人”像是被什么惊动了一般,忽地吵闹起来。 “我闻到了,这里的气息不对。”姜启朝重复了一遍。 “他们在找你,如果我们现在不进去,等会儿你打算让大路上的人往我们这边看吗?” 灰衬衫不说话了。 “进屋。这里停着一具棺材,你小心一点。” 姜启朝深吸一口气,倒数三下,两手握紧斧头的木柄。 灰衬衫惶然地后退两步,又不敢退到一排房屋前的过道上,只能胆怯地躲在姜启朝一侧,紧张地盯着斧头和门。 下一刻,斧头撞击木门的声音陡然炸开。 这声音实在太过震耳欲聋,震得她的血轰轰地往脑门上窜。 “太危险了!” 但木门没有倒,斧头也就不能有一刻停歇。 姜启朝的行动比原先更加果断,不过半分钟的工夫缝隙处连接的门闸就被她生生劈断。 而这棚户处处诡异,外头的窗户用纸糊着不说,门竟然是从里面闸死的。 灰衬衫看向姜启朝的身后,一个中年男陡然出现,像一只鬼。 “小心!” 灰衬衫在绝境中爆发出巨大的力气,一脚直接踢断了中年男的小腿骨。 姜启朝停了斧头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凛然一变。 “这是具傀儡,寻常的方法是伤不了它的。” 她扬手抓住灰衬衫的小臂猛地一拉,傀儡男人果然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痛般,神色如常地就要上前攻击她们。 姜启朝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用朱砂画了复杂图案的黄符,念了几句灰衬衫听不懂的词,身形敏捷地将黄符往傀儡胸前一拍。 “真的……有用吗?” 灰衬衫微弱的抗议声消散在夏夜的风中,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姜启朝从踹开的门拉进棚屋。 门扇合上的缝隙里,那名“傀儡”向后倒在了土路上。 棚屋里像是另一个世界,当她闻到腐烂味的时候本能地想要屏住呼吸,密布的尘土却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她的呼吸道,她呛咳出声,喉间腥甜的血味压抑得人快要窒息。 “手机,点个灯。”姜启朝声音冷得像冰。 灰衬衫喘了口气,摸了半天才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老式翻盖手机,点了好几下才开了手电筒。 手机上移动通信几个字果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信号连接”。 “这是什么地方?”灰衬衫问。 姜启朝言简意赅地答道:“坟阵,简单地说就是某一种特殊排列的尸体聚集地。” “唔……不介绍一下自己吗?”姜启朝顺着光照亮的地方拍开一小块棺材上的尘土,隐约可见上面复杂的刀刻花纹。 灰衬衫沉默了一会儿。 “梁追。”她抬起头,借着昏暗的光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 简约无logo的宽大短袖,松松垮垮的水洗牛仔裤。 “梁木的梁,追风的追。” 姜启朝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女底姜,光前启后,朝闻夕死,姜启朝。” 梁追还没来得及对于这个名字发表任何看法,姜启朝已经四处走了走,摸清了狭小堂屋的构造。 “别怕。”姜启朝的声音竟然莫名地让她感到安心,“这个地方类似风暴眼,是方圆十里以内唯一安全的地方。” 梁追并不傻,她明白姜启朝的意思: 这个被人为封堵的存尸处可能是所谓坟阵的中心所在,而整个墓地都是围绕它建造的。 她低下头,下意识地去看正中央的那具棺材,上面有毫米厚的积灰。 如果将整个堂屋看作一个墓穴,这个棺材安放的方式也十分诡秘。 堂屋是一个狭长的长方体,也是一口棺材,但棺套棺并非横平与大棺方向一致,而是完全垂直于堂屋的长边。 倒像是中间那口棺材正正劈开了死气沉沉的周遭一般。 “但是,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梁追低声说出自己的忧虑,“这里的氧气浓度意外很低,而且没有水和食物。” 姜启朝停驻在堂屋角落的一幅挂画前。 “不仅如此,周围的那些人或者傀儡都会感觉到生者的入侵。”姜启朝的侧脸看上去冰冷不近人情,“坟阵的中心通常是由至阴的躯体坐镇,但你看到的这具遗骨并不如此。” 梁追惊出一身鸡皮疙瘩:“你怎么知道?” 她顺着姜启朝的视线望向墙面上那幅褪色的挂画。 “丹凤鸣兮,与彼高岗,梧桐生兮,与彼朝阳。” 姜启朝伸手取下挂在钉子上的卷轴。 “这幅图我曾经见过,画的是部落首领祭祀朱鸟,丁巳卜,三羊三豚三犬。” “朱鸟是……朱雀?” 姜启朝微微点头:“不过这具棺材里的遗骨不全,否则这里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将挂画随手扔在地上,梁追来不及阻止,她已经将手伸向沉重的棺盖。 “帮个忙。”姜启朝平静地用眼神指了指棺盖,“我们得把骨头取出来。” 梁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你……” “不要紧,这里已经有人动过了。”她说。 像是应和她的推论一样,方才被合上的门还静悄悄的,现在已经多了不少密集轻微的敲门声,如雨点落下,令人毛骨悚然。 “这边的村民,究竟是什么东西?”梁追颤声问。 姜启朝的指尖已经卡进了棺盖的缝隙:“披了层人皮的骸骨。” 两人数了三个数,逆境中陡然滋生的默契竟然有效,只抬了一次就将沉重的石板卸了下来。 姜启朝望了一眼,没说话。 “我知道骨头的结构,我可以拼合它。”梁追听到自己胆大包天地说。 那里的遗骨显然并不是齐全的,但一看就是人形,梁追皱了皱眉,又疑问道:“为什么要画朱雀?” “因为朱雀不是鸟,是神。” 梁追不敢再多问,把手电筒手机递到姜启朝手里,硬着头皮开始数七零八落的骨骼。 大约过了十分钟,她用袖子抹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笃定道: “这是下半身的骨头,缺了三块,分别是左脚的第一跖骨,右脚的舟骨,和左腿的髌骨。” 姜启朝沉默半晌,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梁追:“缺了这几块骨头,是不是无法行走?” 梁追露出了一丝难堪的神情:“我不能确定。我高中刚刚毕业,因为想要预习大学的知识所以找了些相关的书籍查阅。” 原来是准备上大学的医学生。 梁追心中百转千回,最终也没有问出那句“那你呢”。 真是个奇怪的人。 “设下此阵的人,道行深不可测。”姜启朝半是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不过我们是如何触碰到这个机关以至于陷入险境?” 梁追心想,兵荒马乱的,可算是想起事情的导火索。 “我从家中出逃。” 她说得简单,姜启朝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带你平安离开这个地方。” 她仍然没有说清楚这个坟阵的由来,梁追心中总是惴惴,正想问时,外头的敲门声竟一瞬间变成了猛烈的撞击。 “姜、姜启朝!”她喊得声音都压成一条干涩的线,逼仄地散落在满是尘灰的堂屋里。 “说来奇怪,我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事情。”姜启朝神色凛了凛,“听这外头的数量,能做到如此坟阵者,真的是‘人’吗?” 她说得稀松平常,梁追竟然无端听出平地起阴风的诡谲。 第2章 阴村诡谈(2) 姜启朝突然嘱咐了一句“任何事情都不要出来”,快得来不及反应。 说罢,她掐着指节算了算,几秒钟后径直推开堂屋那扇仅能称作“聊胜于无”的木门。 梁追坐立不安,想了想又回到棺木前面,想着是否出去后应该将这具遗骨收拢拿出去安葬。 但很快这份摇摇欲坠的平静也被打破了,她听到了一声惨叫。 梁追匆匆将手机塞进裤兜,推开门的那一刻,才惊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 其实如果她再想三秒钟就知道,那个惨叫声音来源不可能是看上去游刃有余的道士姜启朝。 何况外头究竟有多少尸变的傀儡她并不清楚,这个坟阵处处透着古怪,障眼法抑或是其他阻碍她们走出阵法的方式。 姜启朝一脚踹飞一具男性尸身,回头看到呆若木鸡的梁追,沉声喊道: “别动,我来处理!” 梁追心念微动,想起方才这间棚屋的种种诡秘之处,也不得不承认最好的选择是不要拖姜启朝的后腿。 狭小的庭院里已经堆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具尸体,姜启朝身手利落干净,几乎是招招致命的打法。 但被操控的尸身还在源源不断地出现,姜启朝的体力终究有限。 距离她们进入这个处处古怪的阴村也过去了两三个小时,如此下去恐怕得被这些傀儡活活困死在这里! 梁追帮不上忙急得抓心挠肺,在原地踟蹰半晌灵光一现:“这朱雀的大腿骨可以借我一用吗?” 姜启朝不敢保证,留了些余地:“防御为主,不要轻敌。” 梁追明白她的意思,自己遇到这些傀儡和秀才遇到兵没什么两样。 朱雀骨不可能成为她的武器,但防身却不是不行,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将最长的股骨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尸身直直刺去。 “姜启朝,我们一起走!这骨头可以杀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傀儡轰然倒地,梁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喊出了声。 然而下一刻,那头周围的尸身战力像是被唤醒一样猛然暴增,行动更加灵活。 而这头姜启朝的招式已经渐渐变得缓慢起来,闻言还没来得及和她对话,一具小孩尸身的尖长手指甲便刮过她的小腿。 在长裤上留下一道烧焦的黑色烙记。 “这地方还有古怪。”姜启朝忍痛忍得好像云淡风轻,但梁追分明听到她的声音都变得扭曲起来。 “你不必管我,自己走吧,调了那么多具尸体,周围都成了空坟,这里我来善后。” 梁追急得跺脚:“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 姜启朝不再答话,专心地朝门口杀去。 她被刮过的小腿行动不便,梁追不敢拿着朱雀骨头随意动作,只得踢开几具尸身尽可能地往姜启朝地方靠去。 “这一批是多少个?”姜启朝终于将最后一张黄符贴在尸身背上,靠着门框喘息。 梁追暗处视物不佳,勉强数了半天有些不确定:“四十三……四十四……” 姜启朝扫了一眼,轻道:“不用数了,七七四十九。” 梁追一哽,想起来传说七的含义正是天罡之数。 “这么说起尸不到极数,恐怕还没有结束。”姜启朝显然疲惫至极,“最好的办法是穿过坟地去城镇边缘,但并不容易。” 梁追将骨头夹在腋下,伸手去扶姜启朝:“那便慢慢走,我撑着你。” 姜启朝沉默地同意,梁追便将她受伤那一侧的手架在自己后脖颈上方便行走。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不知道是否冒昧。”梁追犹豫了许久才勉强开口,“入夜时分我在十字道口遇到你,那时你似乎在等什么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启朝答得生硬:“我只是在想事情。” 梁追皱了皱眉,隐约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若说两人是偶然碰见,经历了方才一场恶战之后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样的结论。 但这坟阵招招凶险不像是对付寻常凡人,难道是专门设给姜启朝的吗? “方才的尸身都是男性,岁数从十几岁到四五十岁不等。” 姜启朝一边回忆一边道: “朱雀是南方的创世神,遗骨却掩埋在中原一带,恐怕有些过节。且朱雀也是有名的邪神,下半身落在这里么……” 梁追心里“咯噔”一下。 “朱雀是怎么死的?” 空气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走到来时的路口,唯一一盏摇摇欲坠的灯光线惨白,像是什么不祥的征兆。 “这坟墓的设置有问题。”姜启朝简单地下了定论。 梁追对风水一窍不通,只觉得三伏天的夜风变得越来越闷热难耐。 此时她神经松弛下来,才发觉自己的衬衫背后已经完全湿透,姜启朝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即便是最热的那一天,夜晚也不应该这么窒息,这就好像是空气彻底失去了流通性一般。 “一般村庄墓葬都会设立在离本村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免得生死之交影响活人的生计,所以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幻象呢?” 梁追已经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是好,姜启朝沉吟半晌,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想请你帮个忙,验证一下我的猜测。” “你吃得消吗?”梁追小心翼翼地询问。 姜启朝摆了摆手:“这里的尸体都有些年头了,就算盖了层人皮也有尸毒,咱们已经被追兵赶到了悬崖边上,向前向后都是死,不如试试看,趁你还有力气。” 梁追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便沉下身子让姜启朝抓得更舒服些。 坟墓挨得很紧,几乎是五步一个坟包,上面杂草丛生,偶尔有纸钱散落的痕迹。 但梁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是姜启朝口中的幻象。 她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抬头一看—— 还是那盏孤零零的惨白的灯。 “姜启朝!”她几乎是像抓救命稻草一样去抓姜启朝的肩膀,“是、是鬼打墙!!” 姜启朝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唇色几乎是完全的紫黑,明显是中毒的迹象。 梁追急得心如火焚,不敢再有动作,也不敢挑什么忌讳,将姜启朝放下来靠在墓碑上坐定。 她余光掠过连绵的坟,落在墓碑上面的刻字。那刻字曲里拐弯,并不像是批发墓碑的楷体或者宋体字。 邪门。 她竟然只能想到这一个词。 过了几秒钟姜启朝似乎歇过来了,轻道:“我裤子口袋里有一叠白钱,取一下烧了。” 梁追根本无暇想这句话的意思,只能连拖带拽翻出纸铜钱,她为取火犯了难,姜启朝似乎也想到了,微微叹了口气。 梁追实在不甘:“你能够出手救我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为什么被人恨之入骨?” 梁追是真心实意地为姜启朝抱不平,然而姜启朝却显得很平静:“我猜到坟阵是谁下的,如果是那个人,我们有私人恩怨没有偿清,恨我是应当的。” 她正想骂人,姜启朝却忽然岔开话题:“布下坟阵的条件很苛刻,以朱雀遗骨为灵,以死去至少三十年的尸骨为棋,但是我暂时没有找到它的媒介,所以找不到破解此阵的方法。” 梁追仍旧耿耿于怀:“难道坟阵的目的是为了让你死吗?几千种几万种方法,非要挑这一种?” 姜启朝淡淡地笑了一下:“你不必管。不过若是我就此死去,未免也太便宜我——据我的观察,你和朱雀遗骨之间似乎有一些奇异的联系,所以我想你应当不会死在朱雀埋骨之地。” 梁追有些恼了:“那到底是为什么?” 姜启朝小腿处的血迹已经变得干涸,她低头看了一眼,眼神涣散有些聚不拢光。 “因为我的一生,一事无成,辜恩背义,所以么,万劫不复。” 她的情绪实在太过低沉,梁追不由自主地被她感染了,心里说不上来堵得慌,闷得几欲窒息。 梁追徒劳地张了张嘴,过了许久才找回声音: “你那么年轻,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我被我的家人瞧不起了这么多年,但我努力逃离那个地方,我知道未来会越变越好,你也同意的,对吗?否则你就不会救我。” 姜启朝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那笑容实在太过刺眼,梁追有点慌了,试图安慰一下这个奇怪的女人。 下一刻却看到姜启朝将手放在自己的眼前端详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皱着眉头显现出一个有些痛苦又像是极力想要解脱的表情。 “没有那些身外之物,我只是一个废物。” “就这样吧。”她闭上眼,“关于鬼打墙,你需要注意一个问题。” 梁追眼眶微热,她揉了揉眼睛,忙点头:“你说,我听你的,我们肯定能走出这里。” 姜启朝看上去根本不在乎她的保证,只是逻辑清晰地告诉她: “我怀疑这里是幻象,是因为我感知不到这里的方位,但是我认为这不是幻象。生物体的结构左右不对称造成积累的圆圈,而在这个地方,眼睛的修正是不管用的。” “导航没有用,指南针没有用,坟阵虚像是在地上摆的,但位置的判别来源于天象,所以你能不能认出北极星的位置?” 梁追紧张得有些磕绊:“我对天文不太懂。” 姜启朝喘了口气,点头:“我知道了,等我歇一会儿。” 梁追安静地陪着她,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姜启朝抬头辨认了一会儿,指着某个位置:“那一颗,看上去似乎黯淡很多了。” “好。”梁追站起身,深吸气用力去抬姜启朝,“你是为了我负伤的,我不可能做忘恩负义的人,所以你得听我的,走吧。” 她不等姜启朝拒绝,便不容置喙地半背着姜启朝前行。 像是有所实感一般,忽然一股煞气猛地平地而起,梁追惊得一时不知道去往哪里。 黑气如有实质,很快连那盏惨白的灯都消失不见。 “真是恨我入骨。”姜启朝讥笑道,“虎落平阳被犬欺,的确是这个道理,要是我早点明白就好了……就早一点。” 第3章 阴村诡谈(3) 梁追无法,只得又放下姜启朝在原地干着急。 “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对于以往和未知、未生与已死倒是有一些独特的见解。” 她听到姜启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梁追急得跳脚,她从来没有见过自杀的人是什么样子,但是姜启朝此刻的神情让她确信: 一个人将要迎接死亡的时候就是如此。 “前尘旧事,都一并做个了结吧。”她说,“后悔这两个字怎么写,我是不知道的。” 黑暗。 没有尽头的黑暗。 梁追惶然地转了个身,仍旧看不到任何光明。 她是一个不信鬼神的人,但在此时却忽然想起来很多童年时听过的传说。 譬如天地初开时一片混沌的蒙昧无知,女娲开世造物,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结束了天塌地陷的灾难。 黑暗,这就是最原始的恐惧。 “姜启朝。”她听到自己说,“还有一个最笨的方法。” 梁追吞了吞唾沫,字斟句酌地开口: “不如我们现在做一个实验,我从这个地方向前走,走大概二十步,看看我到底在哪一个位置,用最原始的方法来矫正误差。” 她心想二十步也不远,通过声音进行联系也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姜启朝无意识地漏出一声呻吟,梁追眼眶一酸,正想说什么,姜启朝的声音竟然变得粗粝嘶哑,教人担心她简直会力竭而亡一般: “收起你没用的同情心。别管我,我和朱雀有些过节,既然它肯让你进入禁制拿到遗骨,你就是安全的。” 四周的黑雾慢慢聚成实质,梁追一怔,才发觉那竟是一群模模糊糊的人形。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情—— “我为什么能看到它们?” 姜启朝扶着冰凉的墓碑,强撑着站起来。 “太古大荒创世之神女娲,厘清混沌后用精魂炼化阴阳令,持此令者,可沟通神、人、鬼。” 她简短地解释:“压制古神的唯一方法是成为阴阳令的主人,这个坟阵的媒介是这枚令。” 梁追心里咯噔一下。 “高看我了。”姜启朝似乎是撑不住长久的站立,无力地跌跪在地上,“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梁追跺了跺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不知道到底能够做什么,只得夹着卷轴挨着姜启朝坐下。 她安慰道:“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至少它们忌惮遗骨至阳,还不敢过于靠近。” 梁追沉默了下来,发现剩下那半句“但是我们好像确实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说出口了,显得自己太过厚颜无耻。 “五行之中,离火光净;请俱灵符,彼我往生。” 姜启朝似乎从衣袋里摸出最后一张画着怪异图案的黄符,薄薄的一层灵光像是和周围的鬼魂格格不入一般飘飘摇摇,转了几圈没入黑暗。 下一瞬梁追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刺得她整个人像被直直劈开一般痛得五内俱焚。 周围的鬼魂剧烈地颤抖起来,梁追痛得快要在地上打滚,眼睁睁地看着鬼魂挣扎、互相攻击,最后竟然一齐合身向姜启朝扑去—— “姜启朝!姜启朝!!” 她慌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做些什么,但隐隐约约感觉到姜启朝正在以身为祀引诱那些饿疯了的未开化死魂。 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会死? “朱雀……朱雀……” 她攥着拳颤抖着看着姜启朝被重重叠叠的死气包围,嘴上念得越快,仿佛这样就能想出离开困境的方法一样。 电光火石间,梁追悚然一惊,手已经先于脑子将卷轴放在地上,她抖抖索索地解开绳子,露出里面光秃秃的白骨来。 梁追定了定神,飞快地开始拼那些骨头。 她从未有一刻思路如此清晰,从盆骨开始——大腿骨……小腿骨……脚骨。 她回头看了一眼姜启朝,方才的黑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贪婪地汲取着姜启朝的精神。 “就算有什么过节,到了生死关头,你应该会怜悯她。”梁追的声音如呓语。 梁追将最后一块骨头小心翼翼地放在正确的位置上,擦汗的手才到了半空,那半幅骨头架子忽然剧烈地焚烧起来。 火光通红明亮,将周遭照亮如同白昼。 神灵创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火团竟然像是有了生命一样扑向笼罩着姜启朝的那层死气。 梁追愕然呆在原地——她忽然想起来朱雀好像是南方七宿之神,五行主火。 黑气与明亮的火光相撞,炸开成了漫天的流火。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梁追挪开捂在眼前的手臂,姜启朝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躺在地上仿佛死了一般。 朱雀的遗骨炸成了灰烬,一瞬间的流火绚烂如烟花短暂,只剩下扑簌簌的骨灰像雪花一样缓缓飘落在坟头。 四周仍然是无边无际的坟茔。 她忽然无师自通地读懂了墓碑上的那两列字。 凭陵杀气,竟此为关。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 枕骸徧野,人其吊祭。魂魄结兮天沉,灵神聚兮云幂。 这是凭吊古战场的诔文。 最后还有一列署名,她只来得及看出写的应该是某个人于何时在何地立,目光正正挪到署名的边缘,竟是随即被一阵剧痛席卷了全身,浑身的骨头快要散架一般。 “姜……启朝……” - 无边无际的黑暗过后,她看到了一片广袤的桃花林。 桃花灼灼,有人青玉簪挽起长发青裳曳地。 薄薄的玄衣大氅上用各色的丝线绣着桃花玄鸟图,每走一步波光流转,都仿佛携有生灵降世的神性。 这是久远神秘的往事吗? “所以,后来镜子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它没有告诉你……逃避或者死亡,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吗? “人间的规律强行打破会是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你想过这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吗?” 死寂的沉默。 “那时的你,是否已经预见到了最终的结局?” 青衣人悠远的声音松松散散地落在天地之间。 朱雀引颈悲鸣,像是末世的哀音。 她又看到青衣人被九颗魂钉钉死在一棵古老盘虬的桃树上,鲜血染透了衣冠,甚至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青衣人苍白的笑妖冶吊诡。 “你以为……这就能让我屈服吗?能杀我的人不多,锁魂钉弄不死我,除非你找到太一阴阳令,我生于何处,自然死于何处。” 古神的声音苍老沉稳:“你反骨不除,人间何来安宁?” 钟鸣九九八十一下哀音,是神陨落的讯号。 火光从桃花林的尽头冲天而起,以所向披靡的声势蔓延吞噬,朱雀落下一滴泪,茫然地站在天地间。 她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高的低的,老的少的,都在高呼同样的话语。 “吾王——千岁——” - 空气仿佛一瞬间停滞了流动,梁追满眼泪水地徒劳抓了几下虚空。 惊醒时仍旧是那片坟地,姜启朝靠在墓碑上一动不动,梁追扑过去试探姜启朝的鼻息,没有热气。 她脑海中天旋地转,巨大的悲痛攫取了她全部的心神,她跌跪在地,声音颤抖—— “姜启朝,你能睁开眼看看我吗?” 没有人回答。 梁追随手抹了一把眼泪,伸手去拉姜启朝的手臂。 “走吧,我们总得,总得走出这个地方。” 她站起身,正要抬起头,忽然顿住了。 脑袋轰轰充血,像要涨裂开似的,身体的每一部分几乎都在颤抖,手脚冰凉,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吞噬着自己一般。 “你是谁?”她听到自己声音战栗。 她发誓这一辈子她都没有这么勇敢过,直视着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突然出现的身影,一字一顿地重复: “她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我要带她离开这里,今天谁都阻止不了我。” 玉冠束发,身着重重纹章织就的玄衣,面容冷肃,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梁追握紧拳头,心一横就要挡在姜启朝面前。 她低估了这个人的能耐。 “她是为了救你而死的?” 原来真的有人一句话就能让人不敢轻举妄动,梁追愣住了,许久才讪讪答道: “我自邻近村落而来,因为要被人拉去配婚所以拼命出逃,逃到前面的十字路口时,向她求救,说了我的难处,她带我离开追赶我的人,但我们却误入这个坟阵。若非她舍身祭祀数不清的鬼魂,否则我和她恐怕都要死在这个荒坟。” 但下一刻梁追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的记忆凝固在来人拂袖的那一瞬间,而晕倒前她最后的记忆,是姜启朝的尸身被那个人不知带往何处。 - “淇河烧纸,也不怕折了你的阳寿?” 女人的话亲切而低沉,正在用树枝拨火的男人手一抖,剩下的一沓冥币重重地砸进火堆。 火舌贪婪地吞噬着纸钱的四边,彩绘被丑陋的黑色层层包裹,上面印着的粗糙神像便很快消失不见。 “今天难道不是七月十五吗?”男人愤怒地啐了一口痰,狠狠地瞪了一眼女人。 女人也不怒,也不笑。 “你和我说说,中元祭鬼烧香,放河灯通灵,你这不伦不类的,到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呀?” 男人正打算骂一句“关你屁事”,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却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 “我,我老婆就堕了个胎!我这不是怕报复么,就——” “怎么了呢?我猜,你老婆新生的儿子是不是鬼缠身?天天高热不退?你不去医院不寻医问药,是哪个便宜道士告诉你来烧纸?而且还烧到我的地盘?” 她的身形分毫未动,男人却像是触了电一般眼睛一痛,大叫出声。 “南方因之惭开化,国焉有宋荆与舒。”女人和缓地念了两句诗,像是怜悯一般地摇了摇头,“唉,你说就——堕了一个?” 她自言自语一番,男人不可置信地想望一望火堆,却发现满手的热还在,跳动的火光却消失殆尽。 …… 他瞎了。 墓志改编自《吊古战场文》,“南方”一句出自郭沫若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阴村诡谈(3) 第4章 租房闹鬼事件(1) “是这样的,亲爱的梁。我向你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要出去住,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想我噢。” 姜启朝抹了一把鳄鱼泪,向正盘着腿坐在床上打字的梁追挥了挥手,神情异常悲痛。 “哦哦你自己看着办。” 梁追一边点头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姜启朝打量了一会儿确定没事,才放心地转过头收拾衣服,被三秒后梁追大声的质问硬控在原地。 “姜启朝!你说什么?!你搬出去享清福???” 语气之悲怆宛如经历了一场浩劫。 姜启朝别过头,偷偷摸摸翻了个白眼。 “是这样的,我接了个大单子,可能最近要经常出去,作息不规律,怕影响到你了。”姜启朝比了个大拇指,“具体有多大呢?我不方便说,总之就是回来之后我可以请你吃好几顿的水平。” 梁追:“你上个月说你接了个大单子,是指帮计院的老教授找她不知所踪的猫。” 姜启朝:“事实上我很成功,我利用我扎实的风水功底算出了她的猫翻进了楼下垃圾桶。” 梁追:“你上上个月也说你接了个大单子,是指医学院解剖室的‘尸变’,你自己解释一下?” 姜启朝:“关我啥事,是胡灵煜高度近视光线不对自己看错了,我出了名的热心肠,谢谢。” 梁追:“但是你上上上个月还是说你接了个大单子,是指有人被鬼魂附体。” 姜启朝:“你可闭嘴吧,我都发誓我已经求问过我读心理学专业的高中同学,熟读心理学导论并且将双相情感障碍基本特征背得牢牢的了,往事不要再提,不信你现在可以立刻考我。” 学校宿舍条件不怎么样,宣称两米长的床实际只有一米八五,公共卫生间每天都臭气缭绕。 梁追说了好几次要出去住,但是鉴于房租太贵因此作罢,现在姜启朝居然捷足先登,简直是不可饶恕。 于是梁追沉痛地点了点头:“你最好是找到了一个好地方,别被那种别有用心的房东算计了。” 姜启朝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梁追从鸟不拉屎的某个偏远农村考到大城市,简直历尽艰难险阻,身份证差点被家人藏起来不准她离开穷乡僻壤,深受封建荼毒之苦。 梁追和她是很早就分到一个宿舍的,因为学生数量影响了院系之间的交叉。 梁追精挑细选决定学医,是因为八年读博性价比比较高。 相应地,她也因此也忙得要命,逢年过节从来不外出。 “是个我认识的旅游公司的老总,她好像之前买了个房子想赚差价,但是最近房市波动比较暧昧她想再研究一段时间,暂时没有下定决心,所以同意把房子短租给我两个月。” “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长租,总之如果能谈妥,说不定我俩可以一起搬出去住。” 梁追习惯把生活期待压低,闻言没有过多反应,似乎是觉得概率不大。 “不过说起来你倒是可以看看这件事。”梁追翻了翻手机调出早晨的一个新闻推送。 “很有意思,这个新闻里写道,大清早一个男人被发现晕倒在河边,醒来后不幸双眼失明,坚称是被一个不知名女人暗算,监控调取结果发现并没有人经过,你认为呢?” 姜启朝探头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评论:“我以为医学生第一反应是这家伙栽倒在砖头上压迫神经还是什么……呃,蛛网膜下腔出血怎么了。” 这回轮到梁追翻了个白眼:“我谢谢您嘞!” 她正打算寸姜启朝几句,姜启朝却忽然收了欠嗖嗖的模样,指着图片的一角奇道:“这纸钱好像没烧完?” 梁追是一个信奉科学的好青年,闻言愣了一下,问道:“怎么,这有讲究?” “中元节又叫鬼节,祭祀神佛祖先多在十字路口,我看他瞎眼的时间是在十二点之后,百鬼夜行,不知道冲撞了何方神圣,也许是忍不住和什么东西说了几句话。 “纸不烧完可没用,怕是有什么人和他讲去河边烧,中途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梁追好奇地问:“哦,这事儿你打算管?” 姜启朝立刻摇头拒绝:“并不——我可是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崇尚收钱办事,一手交钱一手办事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做慈善不是我的风格。” 梁追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机翻出一个“乡下人的目光”表情包举到姜启朝眼前。 “好吧,那我们回到正题。”姜启朝一下子怂了回去,“我今天和明天可能要收拾好多东西,会把寝室弄得震天响,希望你不要在意。” 梁追撇嘴:“不,我很在意。但是话又说回来我再怎么反对你也我行我素,所以我绝不会不识抬举,我一会儿就去图书馆。” 姜启朝:…… “你可别寸我了追追。”姜启朝哀嚎一声,“你今天咋这么阴阳怪气,你等我,要是真好我把你接出去住呗!” 梁追撇了撇嘴:“别戏精,昨天你开灯开到凌晨三点半我都没打你,还不是看你辛苦。” 姜启朝立刻做了个拉嘴上拉链的动作。 梁追的科研项目论文快到尾声,大概已经有了个不错的结果,于是心情大好不和姜启朝计较。 无业游民姜启朝因为“穷困潦倒”并且最近经济不景气愁得上蹿下跳,于是活泛心思打算走一点偏门,就有了上述一番对话。 姜启朝自认是勤工俭学的好学生,梁追一边点头一边叹气。 “其实我倒是觉得,你真开个风水店也行,你这方面还蛮有一套的,很多迷信的人应该会认为你有帮助。”梁追指了指姜启朝桌上CPU发烫的电脑,“我看你现在的老板好像对你是个女孩儿老是不满意,怎么,不打算用老本行治治他?总给你吹毛求疵。” 姜启朝一拍脑袋:“是哦,老家伙昨天还朋友圈里发定位去什么山求签要让他老婆三胎生儿子,这不得让我装神弄鬼一下。” 她搓搓手准备搞点大动作,倒是梁追看着热搜上的新闻沉思了许久道:“这条河不久之前怕是出过什么见血的案子。” “死过人吗?”姜启朝手上动作一顿,“给我发个链接看看,我研究一下。” 梁追发的链接就是新闻头条,姜启朝放大那张图看了看,摇头道: “这照片一拍又加了什么滤镜,阴气什么的倒是很不容易看出来了,一键去除不吉利。” “石头那边还有血迹。”梁追不慌不忙,“大家还是要信奉科学的,你觉得呢?” 姜启朝举手投降。 风水玄学的工具都在她角落放着的行李箱里头,各种罗盘宝物都乱七八糟地堆叠在一起,可以轻松看出姜启朝是一个相当颓废的人。 她把里头鸡零狗碎的东西都扔到桌上,下边还垫着一本《泛函分析习题解》。 梁追觉得有趣,趴在床边看着,姜启朝指尖升腾出一小撮火苗,梁追一时惊了,问道:“你这是什么法术?” 梁追平时和姜启朝同进同出,姜启朝干些风水方面玄乎又玄的事情也不大避讳她。 大一大二清闲的时候姜启朝时常出去接一些私活,后来课业繁忙之后就少了许多。 “哦,之前有次我到一个村庄那边,朱雀遗骨借火给我。具体过程我好像有点记不清楚了,反正结果就是这样。 “那个村子虽然地处偏僻,但却是三千年前朱雀殒身的地方,如今虽说天地间灵气稀薄,但朱雀深埋黄土,又有人间供奉,意外地让我找到了一些神火。” 梁追愣了愣,想到什么,立刻打开电脑开始翻自己的电子书:“朱雀神火又称离火,凡水不能将之湮灭,生于旸谷。” 姜启朝:“大概是吧。朱雀是南方的创世神,但殒身之地却在中原一带,古书里似乎没有相关的记载,所以我这两年也在追溯这个问题,但这个无所谓,我就是觉得它用起来方便。” 火燎到被姜启朝拈起的一枚黄符上,顷刻间化作灰烬。 “善恶无极,死生无终,紫微浮止,请神。” 梁追试图制止:“那个……学校规定寝室不能用明火。” 姜启朝一拍脑袋:“坏了,忘记这件事了。” 她赶紧收了那团小火苗,灰烬扑簌簌落在地上,竟然逐渐显现出一枚画法复杂曲里拐弯的图案。 姜启朝之前给梁追科普的时候说过一嘴真正的请神礼,这个简单的口诀并不能真正地请来上神,最多就是在上神面前打个招呼登记走个过场,表明“你好,我要找人麻烦了,别拿因果报应马后炮找我算账”。 梁追仔细看了看灰烬图案,似乎是一枚样式像花的徽记。 “还挺好看。”梁追评价。 姜启朝闻言观察了一下,点头同意:“不错,这家伙审美在线。” 她哼着小曲儿开始剪纸人,梁追打了个哈欠:“你上周跟我说你感觉施法的时候哪儿有点力不从心,这么看好像还挺得心应手啊。” 姜启朝摇了摇头:“这个事情我没法解释,被掣肘的感觉比较难描述,但是比起我没大学的时候手感差了很多,像是有人在暗中作梗一样。毕竟我们干这种神鬼不言的事情也需要借助一些天时地利人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要是被我逮住了它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黄纸整整齐齐码在姜启朝的习题集上,看上去很有冲击力。 她眼睛转了转,大声宣布:“我要整理东西了!你现在可以搬去图书馆了!!” 第5章 租房闹鬼事件(2) 梁追白天写论文写了几乎一整天,晚上睡得也早,大约十点半不到就拉好床帘躺下了。 姜启朝盯着她的床铺出了一回神,轻手轻脚地挪开椅子拖出自己的行李箱,找到一小节手电筒塞进裤兜里,顺手反掏桌上的钥匙,关了灯溜出寝室。 手机里已经有了7个未接来电,姜启朝摇了摇头,反拨回去。 “我过来了,白天有点事情耽搁,有什么事见面说,我现在就去紫荆花苑。” 她不紧不慢,那头的主顾却像是慌了阵脚,迭声催促她赶紧过来。 她一点没骗梁追,这回的确是个棘手的案子,可惜她在梁追那儿的信誉无限趋近于零,但也可以干完了再炫耀一番。 姜启朝习惯性地把自己的家当全都带上了,不管有用没用总是好的。 客户叫李一明,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头一回见到姜启朝这个白衬衫运动裤蹬双凉鞋没个正形的女大学生时轻慢了许久。 姜启朝一眼看穿,嘲笑道:“你以为只有那种神叨叨的老男人才是大师不骗你的钱?唉,这种心态要不得,你这种人最好骗钱。” 她习惯很好,当即问李一明要了四柱八字。 “中间的就跳过不提了,你家庭不怎么和睦吧?九八年你妈和你爸离婚了。九八年?九八年我都还没出生呢——然后你跟你爸生活,关系也不好,导致你成绩一落千丈,本来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学,但是最后去了你不满意的学校。” 她一出口,李一明的脸色就变了变,当即站起身想要拍板定论,姜启朝伸出手在虚空按了按示意他冷静一点。 “别急啊大哥,让我再说点儿。 “你没读研,而是毕业了就去创业,当时你找到了一个我说的神神叨叨的老‘天师’给你的工作室看风水,然而风水是没看好,反而被他骗了几万,事业没创起来,当初借钱给你的女朋友和你分道扬镳。 “因为你性子急,有时候刚愎自用不听别人建议,只顾眼前的利益不会计较长远,而且嘴拙说不对话。” 她零零碎碎地又说了不少性格运势爱情方面的事情,李一明就差跪下来叫大师了,姜启朝回头翻了个白眼,转头温和而谦逊地笑道: “哎呀小同志,不必客气,把你的前事差不多都说了,你就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吧。” 这就是她现在要去的目的地紫荆花苑,李一明前几年买的一套房子。 买房是因为离他六岁的女儿打算上学的地方近,所谓的学区房。 然而好景不长,李一明每次过来装修完回家,都会感到一阵恶心。 最早是干呕,后来则是浑身关节痛到提不起任何东西,而且只在他装修完之后出现,平时他不去那套房子什么事情都没有。 他住在姜启朝租房的楼下,偶然被姜启朝瞥见一点不对。 姜启朝本来确实不爱多管闲事,但好不容易搞到一套便宜房子自然不想出事,便和他谈妥,打个八六折给他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作为一位训练有素的理科生,她首先还是排除了一下甲醛中毒的问题免得又出一次乌龙,走了一遍房间布局,姜启朝插着口袋站在客厅灯下: “好了,你这房子是从谁地方买的?死过人。” 她一锤定音,李一明登时面色白了三个度。 李一明沉默了半天屁都没放出一个,姜启朝疑心大起,问道:“你知道的吧,这里是个凶宅?” 对面的男人仍旧缄口不言,姜启朝叹了口气。 “行,我一问你就要我帮你,估计是早知道了。我之前说你性格刚愎贪小便宜,果然没错,房价低是好处,可是据我所知,只要拿着房产证就可以读学区的小学吧。你既然知道它是凶宅,为什么要翻新装修动了这里的格局惹这个鬼魂?我一向特别讨厌管这种事情,不过我还是比较好奇你这个装修的设计师是谁。” 李一明吭吃瘪肚搜刮了半天言辞,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我老婆不喜欢老式装修。” 姜启朝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哦,你前两年生意亏本的事情果然没告诉你老婆吧?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算是你自己的报应。但是她们无辜,我会和死者沟通一下,不过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和你家人说明白这件事情吧,普通人没人喜欢凶宅——好吧,其实我也不喜欢。” 敲定了解决问题的时间,姜启朝拖着家当大半夜晃荡到了凶宅门口,李一明看她到了,忙从楼梯间邻电梯的地方跑出来给她开门。 “大师,你可千万要当心。”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那东西好像变异了,现在房子里面黑压压的,开了灯都不亮,太让人害怕。” 姜启朝最烦他这个样子,一把推开:“大哥,麻烦你让让,挡我路了。” 她抓过李一明手里的防盗门钥匙,转了转发现锁头有点生锈,好不容易开了门,里面的温度着实不像四月份的天气,冷得她打了个哆嗦,立马动手扣上代表了理工科前沿时尚潮流的格子衬衫扣子。 小区里亮着路灯,但李一明的家里是漆黑一片,姜启朝试着打开手电筒,的确和李一明描述的一样,开了灯没用,光线像是凭空消失一样没入黑暗之中。 “我……我平时都是白天来监督装修的,晚上……晚上还是……第一次……”李一明小声解释。 姜启朝没理他,李一明这人真遇上事了比谁都胆小,一看就看得出来,而且没必要在她面前扯谎,又没什么利益关系。 “知道了。”姜启朝靠着门向他摆手再见,“在外面等着,别管我干什么哈。” 门砰的一声合拢了。 黑气沉沉的雾笼罩了她全身,姜启朝彻底看不见任何东西。 不过白天就已经摸清了室内的格局,她大概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方位,走了几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死气太重的地方对于活人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损耗总的来说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姜启朝感到微微有些不舒服,但是她更想知道朱雀送给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用处,所以决定冒险碰碰运气。 左边装的是纸人,暂时没什么用处,右边装了一叠空白的黄符。 姜启朝思考片刻,朱雀神火倏忽一下从她的指尖跳起,周围的黑雾似乎在忌惮什么,退散留出一个大约直径三十厘米左右的安全区。 “您在这待了不少天,大概也听说过我是此地有名的方士,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可以替你转告神灵,不过答不答应这个我也不好说。” 她停顿了一会儿,淡声道:“告诉我,您想要什么。” 周遭的黑雾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姜启朝耐心地等了半分钟,没等到反应。 “或者请您告诉我,是谁在您的头七过后帮助您留在这里的。” 火光映照下,姜启朝的面容异常平静,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不用怕我,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不喜欢用一些无聊的道理去度化别人尤其是背负着仇恨而死的人。”她循循善诱,“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还蛮支持同态复仇的。当然,我并不是不可以插手您的命格,不过我做人一般还是讲礼貌的。” 鬼魂沉默了很久,忽然扯着嘶哑的嗓子开口:“你是什么人?” 姜启朝从善如流地回答:“江宁大学快毕业准备申直博的学生,数理基础科学专业的。” “……胡说八道。” 姜启朝一点也不生气,端坐着向鬼魂的声音方向远远地投去目光。 “您不应当先入为主,或者偏信其他人的话。” 鬼魂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哦,我明白了。”姜启朝微微一笑,“一般来说魂魄会对人身上的气息格外敏锐,我确实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经历。换句话说,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命格发生过很多次变化。但是离火的气息你应该能感觉出来,所以侧面证明我没有说谎,您觉得呢?” “如果你是来帮我解决问题的,为什么要用戏谑的口吻?” “个人习惯。”姜启朝耐心解释,“就像你用怨气来迎接我是一样的道理,我需要采取一些手段来保护自己嘛。” 鬼魂仍旧僵持着。 姜启朝叹了口气:“我收钱办事,也就是说,我第一负责的肯定是活人,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问您的诉求纯属礼貌,如果您打算硬抗到底的话,我会采取一些特殊的手段,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在超市杀了十年的鱼,我的心已经和我的刀子一样冷了。” 她摸出一张薄薄的黄符,眼看就要往小火苗上靠。 鬼魂几乎是没有停顿地立刻尖锐地嘶叫了一声。 “那个人他骗了我!!” 姜启朝完全不意外,多少她也干过好几票,经典开头就是这个,接下来就是一些她不太喜欢听的无聊故事。 “您请说。”她彬彬有礼地答复。 第6章 租房闹鬼事件(3) “这个房子的上一任户主,从登记户口本的角度来说,应该是一个叫作刘甘的男性。 “你从房产中介地方得知了这处房源,并以低价购买,中介将凶宅的情况和你说明过吧?” 李一明一脑门子冷汗:“说……说过。” 姜启朝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李一明,示意他稍安勿躁:“唉,不用紧张,现在大白天的你紧张什么。” 李一明不敢苟同地缩着脖子,没答话。 “你和刘甘见过面吗?”姜启朝问道。 李一明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姜启朝察觉到他要说谎,立刻抬高声音:“说实话。我是给你解决问题的,不是听你给我编故事的,大家时间有限,互相体谅一下。” 李一明犹豫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姜启朝连连皱眉,“这房子虽然属于跳楼价,但是好歹也花了你几百万,不通过彼此认可的方式验收,你难道还真打算让别人有给你添堵的机会?” 李一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方确实是个男的,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刘甘,反正是中介全程操办,中间和户主谈过一次,是询问卫生间漏水的问题。” “你实在没有必要骗我,这是凶宅,你如果能联系到户主,对方一般巴不得你赶紧接手这个大麻烦。中介有法律限制,你在清楚背景的情况下购买,是符合程序规定的,对吧?” 李一明点头如捣蒜。 “大师现在正在替你解决问题啊,所以呢,希望你好好回答。”姜启朝身子前倾,盯着茶几上乱七八糟陈列的符纸,“姑且当作那个人是刘甘好了,他,或者是中介,和你说过什么呢?” 她抬头,锐利的目光直指李一明心虚的眼睛。 “没……没有。” 姜启朝嗤笑一声:“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十八天前凌晨四点市二院妇产科急诊紧急收了一名大出血的病人,这个病人的名字叫作王爱栎。” “王爱栎的预产期是下个月月底,之前的产检记录显示一切正常,我不是很懂医学,但流产一般总有原因。所以我好奇地检查了一下,这套房子刚好是在十六天前挂到中介网站上的,更不巧的是,十六天前王爱栎的状态变成了‘已死亡’。” 李一明的目光波动了一下,很快落到其他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是刘甘的妻子,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姜启朝抱着手臂不置可否:“我澄清一下,我没有怀疑什么无聊的八卦桥段,你别想歪了,就你真有,那我也管不着——凶宅的定义是发生自杀或者他杀,自然死亡与因病死亡都不算在这个定义范围内,所以具体情况是?” 李一明有点受不了了,口气变得十分焦躁:“别逼我说下去了!” 姜启朝不为所动:“所以王爱栎是怎么死的?” 空气凝固了半分钟,李一明吐出一口恶气:“应该是自杀吧。” 姜启朝快速地拨动茶几上的平安符,找出其中一枚,用食指和中指夹起,放在李一明眼前:“那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李一明的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我不知道这个,但大概是平安符一类的东西。” “你不知道?举头同视,俯首同听,官将吏兵,迅速来临;收摄阴魅,遁隐原形,驱除幽厉,命我施行。” 姜启朝笑了笑:“蛮标准的禳命镇鬼祟符,你把这个放卧室里干嘛?难道是为了好玩?” 她打了个响指,李一明还没反应过来,黄符忽然在半空中抖动了一下,随即从尾端开始被刺眼的火光吞噬,火舌所到之处絮状的灰烬缓缓飘落,簌簌落在深色的木地板上。 李一明猛地起身,攥紧的拳头抖动半晌,演变成指向姜启朝的控诉:“你装神弄鬼什么??” 姜启朝拍了拍手上的灰,满不在乎地摊开:“你不是不知道吗?” 李一明张口结舌半天没憋出骂人的话,姜启朝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打算高冷神秘地走人,余光里李一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佝偻着背,许久才低声道:“大……大师,我说还不行吗?” 姜启朝不计前慊:“唉,早这样多好。” 李一明手心在裤子上蹭了两下,组织了一番语言,才道: “那个,那个符不是我的,我的确是第一次找大师您,因为之前总能听到奇怪的漏水声音,找人排查并没有发现卫生间水管的问题,我就让中介联系了一下户主,户主说不用管,骗我是楼上没人住。” 姜启朝点头:“楼上是我,真巧,人生何处不相逢。” 李一明没心思听她说俏皮话,老实地和盘托出:“但是我发现那是血。” 姜启朝打哈欠打到一半卡住了,艰难地摆正下颌,点头:“所以这个符是刘甘给你的?” 李一明勉强地承认:“是的。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个符他说贴在卧室的四个方向上就可以起到镇压的作用,我就病急乱投医信了他的说法,之后就出现了最早和大师说的怪象。” “原来如此。”姜启朝指了指卧室,示意他进去看看。 李一明扫了一眼隐蔽的四处符咒,没发觉什么问题,神色有些疑惑。 姜启朝摇了摇头:“你看贴在衣柜那边的,末笔缺了一个钩。” 李一明悚然一惊,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过来——“大师的意思是,这个符失效了?” 姜启朝答得八风不动:“何止是失效,直接变恶咒了。” 李一明手脚冰凉地发了许久呆,梦呓般地:“……我和他根本不认识,他竟然就算计我。” 姜启朝撕下黄符用火烧了替他解惑。 “你也不知道王爱栎是怎么死的,刘甘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也真是心大。我根据王爱栎的生平推了一下八字,她似乎命不该绝,所以应该是凶杀,但她的社会关系可能太简单了导致没有人追查。 “——不过现在说这些没有用,这符的格局木已成舟,请神容易送神难,那家伙想把灾祸转移到你的头上,不解决根本,这宅子也安静不下来。” 李一明自然深恨自己买这么个暗藏祸患的凶宅,姜启朝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火上浇油看热闹不慊事大:“你最好把你做生意破产的事情老实交代,否则这灾祸还不能完。” 她走了一圈,检查了一下格局,忽然想起什么皱了皱眉:“等一下,你这个房屋翻新的设计师是谁?没发现这些东西吗?” 李一明露出为难的神色:“是我没有和她沟通过卧室的陈设,尤其是这个符。” 姜启朝思考的重点在如何和王爱栎沟通,没有介意李一明的考量,只交代他让设计师再看看风水。 李一明试着给刘甘发了条信息,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删除双保险,只好听姜启朝的说法暂时停工几天。 她不放心,又四处走动一番确认没有别的法术痕迹,那头李一明正在和设计师沟通,谈话内容从漏风的低质量扬声器里钻到她耳道,听上去是一个沉稳的女声。 姜启朝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等到李一明挂了电话后便询问:能给我推一下她的联系方式吗?” 李一明犹豫了一会儿没同意。 姜启朝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原因:“交流学术问题,在看风水上达成互相进步的双赢结果,怎么,有问题?” “其实这位大师是一位企业家,九十年代搞地产发家,这几年退居二线了。”李一明犹豫不决,“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同意给我搞装修,当时去公司的时候我都没问,因为付不起咨询费,是她主动和我说按市价收费……之前她给这边的企业家设计大堂,听说给了这个数。” 李一明比了一个“五”。 姜启朝立刻张口就来:“五万?” 李一明:“五百万。” 姜启朝:…… “真羡慕有钱人,希望你的问题解决之后,能不吝啬地向别人推荐一下我,只要我的身价水涨船高,你就是我的VIP星级客户,这样我可以给你打个七五折,怎么样?” 李一明打量了一下她:“但你得先把问题解决了。” “哎,好说好说。”姜启朝满口答应,从衣袋里翻了翻找出一枚皱皱巴巴的平安符扔给李一明,“这个送你了,这几天绝对没问题。” 李一明不情不愿地又把手机掏出来,慢吞吞地翻到那个设计师的个人界面。 “她设置了不能通过推荐名片的方式添加好友,你可以试试搜索ID号。” 姜启朝瞟了一眼,ID号是一串乱码,她一来不想输一长串无规律拼接字符,二来也知道这位设计师很注重个人**。 于是她摆了摆手:“算了,有缘分今后可能还会在其它场合碰到,不必强求。” 李一明还不放心:“那大师,这事儿解决完了吗?” 姜启朝道:“她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你今晚等在这里,我会再来一次试着和她交涉,或者说——和别的人。” 第7章 租房闹鬼事件(4) “你给我回来!”梁追气不忿地在电话那头喊,“你掉了个黄纸在地上,它现在高兴地在跳舞呢,赶紧回来解决一下这个问题,不然我不敢下床!” 姜启朝睡到日上三竿被梁追的夺命连环call终于唤醒,她下意识一接,马上遭到了音波攻击,清醒得十分彻底。 挂掉电话一看梁追居然给她打了四个电话五个语音通话,然而她睡得和死猪一样啥也没听见,顿时心生愧疚,赶紧穿上衣服洗漱完就往外面冲,一路狂奔进了寝室。 梁追抱怨道:“你之前还说你被什么东西掣肘了,我怎么就一点没发现呢?你之前术法没有厉害到你走了这么久这玩意儿还能这么嚣张好吗?” 姜启朝弯下腰收回“成精”了的黄纸,难得不好意思地抱歉道: “没骗你啊,我最近和妖魔鬼怪对上的时候照往常一样念诀,它们似乎对我并不畏惧,像是有什么东西撑腰一样,但是纵向来看我对自己的训练十分严格,所以总体水平自然精进。” 梁追正在收拾书包准备去图书馆,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好吧,那你下次注意点,真有点吓人了。” 她背着包一走,姜启朝又开始认命地打包自己的东西,可算是收拾完了,还要大包小包地运出去。 姜启朝运了四趟直到入夜才搞定,最后背了个书包一身轻松地往紫荆花苑走。 李一明正蹲在楼梯间里抽烟,火光一小点明明灭灭,姜启朝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确认了一下问这位大哥。 “这是又出了什么事情?你这看着怪让人害怕的,而且——楼道让抽烟?” 路灯那点光映出李一明仿佛牙疼的面容:“今天白天我让周总也帮忙看了一下卧室,她和大师说的一样,让我晚上等在这里。” 周总大概就是他之前提到的那个退居二线的商人,现在主业做风水的设计师。 他说得很隐晦,姜启朝忽然福至心灵领会到什么,笑道:“哎呀,我说呢,原来是一个路数。” 李一明扶着楼梯扶手站起来,靠在离门远的一侧墙壁上。 “什么大事。”姜启朝摆了摆手,“你等着,我去放回东西。” 王爱栎的状态看上去稳定了许多,至少黑气的范围只限于卧室那一片。 姜启朝走到落地窗旁边观察了一下地形,顺手把窗帘拉开。 “一般来说,过了头七的魂魄根据规矩是要离开的。所以有件事我得确认一下,是谁帮您留在这里。” 姜启朝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示意她自己没有带任何东西。 “道上的规矩是先来后到,我知道您恐怕不肯告诉我您的真实诉求是什么,我其实也怕我得罪人,这么说倒是隐隐约约有点殊途同归的样子。” 王爱栎沉默得有些反常,姜启朝叹了口气,试图让她说实话:“很多时候活着的时候能做的事情本身就很有限,死了之后才后悔,我见得多了。其实这都是大话,因为就算是我大概也不能免俗,既然已经格外有幸获得更多的机会,如果不用,反而有点说不过去。”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向来如此。您觉得呢?” 她的声音冷静,隐隐还有些讽刺,王爱栎像是忽然被刺痛了一样,阴阳怪气地回答:“你不是和他们沆瀣一气吗?” 姜启朝知道是刘甘的事情,坦然解释:“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不代表我没有朴素的善恶观,忙着给我扣帽子我是不在乎的,只会耽误您的事情。”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先问问你,G4P1,意思是你流产过三次,算上这次之前还有两次‘意外’,是怎么回事?” 王爱栎嗬嗬地大笑起来,声音像指甲划玻璃一样刺耳。 “你不是猜到了吗?何必明知故问。” 姜启朝耸了耸肩:“李一明和你的恩怨不在因果之内,有人替你通灵,你知道刘甘要祸水东引,看来是知道了什么。不过我很好奇,刘甘先前逼你堕了两次胎,你也毫无异议地通过了,这次反应那么大,实在是让我怀疑。你在许愿树上挂过红笺,写的是你需要一个儿子,不过对你来说很遗憾,唯一的那次分娩是一个女儿。” “——我会报复你的!你等着吧!!” 姜启朝抬眼笑了一下:“是吗?可如果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究竟害你的人是谁,那我也帮不了你。” 黑气怒吼了一声,竟是直直地向姜启朝包围过来。 姜启朝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普通人,高浓度的怨气骤然凝成实体,也让她的脑袋晕了半秒,下一刻便被逼着向墙壁栽去。 姜启朝敏捷地用手扶了一下衣柜勉强站住,一刻不停地打了个响指,朱雀火听话地燃起,周围那一小片怨气便应声而退。 “冤有头债有主。”姜启朝说,“仔细一想,其实谁也不欠你的。” 袖子里的黄符流畅地飘出,被离火一烧甚至造成了小范围爆炸的效果,红光刺眼,逼得鬼魂不得已后退。 姜启朝精悍的目光汇聚到燃烧的黄符上,一字一顿地下令:“丹朱通命,却邪卫炁!” 下一刻火燎到了鬼魂凝聚出来的怨气边缘,聚拢的黑雾竟然飞速地化成散入虚空的烟气,鬼魂痛苦地叫了一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起来。 “……好了,真是难为有人给你洗脑。”姜启朝收回火苗,冷静地评价,“另外我真诚劝刘甘给自己积点阴德,从科学的角度来讲验证胎儿的性别确实也存在误差。” 王爱栎高声嘶叫:“可那就是个怪物!!” 姜启朝摇了摇头:“虽然这件事是刘甘提议,最终也是你给你的女儿喂那个所谓的转胎药,让她患上假两性畸形和性别认知障碍,究竟谁才是怪物?又没有SRY基因。” 迅速退却的怨气后,她的魂魄和任何一个人死后的样子没什么分别,苍白的面容和瘦骨嶙峋的身体,因为驻留太久已经出现了大片深浅不一的尸斑。 “有的时候。”姜启朝叹息,“我觉得人最原始的恶比鬼神之说更让人感到害怕。” 王爱栎似乎不愿接受,仍旧固执地询问:“是她导致的这一切吗?” 姜启朝难以理解:“原来你还认为几岁大女孩能算计你们一家子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啊?你这次怀孕这个地方政策收紧不允许通过B超,所以想着通过关卡去其他地方验血,验出来还是个女孩,拿到结果之后就想要再流产一回。因为流产太多你已经承担不了这次的怀孕,七个月先兆流产,之后大出血流出来是个死的男胎,对吗?” 王爱栎终于偃旗息鼓没有任何答复。 “我说,能不能搞搞清楚。”姜启朝久违地感到无语,“但凡学过初中生物都知道性别是精子染色体决定,刘甘把责任推给你你也真信了,真让我怀疑今年是不是大清还没亡。我还是一句话,冤有头债有主,你女儿够可怜了,别发疯找她麻烦。” 姜启朝顿了顿,又补充道:“说起来我算了算,人在做天在看,据我所知,他之后应该是好不了了,不错,我喜欢这种报应——顺便,我依然会帮你报警的,他推你的这笔帐,人间还是有人间的算法,不让他进去蹲着,我良心难安。” 她抬手关上卧室的门,摊开手:“好了,鉴于你也是事实上的受害者,所以我帮你往生吧,之后有什么功过可以再算,不在我的管理之内。” “往生”这两个字像是忽然触动了王爱栎最惧怕的事情,她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姜启朝感到有些奇怪,问道:“怎么,难道你还答应了别的交易?” 王爱栎飞快地背过身去,姜启朝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猜得到恐怕并不好看。 “你还有事情要做,是吗?”姜启朝说话一向不爱打哑谜,“帮你驻留人间的代价,无外乎是做些不好的事情,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个人自称一名散仙,帏帽覆面看不清长相。”王爱栎忽然说道,“他的身上有不同寻常的气息,可能是鬼仙里位高权重的那一类。” 姜启朝点了点头:“所以他让你做什么?” 王爱栎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姜启朝,神色忽然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姜启朝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说了。 王爱栎似乎有些失望,想来她应该不是王爱栎口中的那个代价,这个认知让姜启朝感到一阵轻松,但下一刻,王爱栎却忽然开口—— “他说颠倒是非并不算难,只要有人愿意帮助就好。给了我一句十六字箴,他需要我找懂这句话的人。” 姜启朝一脑门问号:“什么叫颠倒是非并不算难?我看这话说给你听的人就是一个搅屎棍,何况做亏心事从来不是无需代价……” 王爱栎的神色冷静到让人感到不适: “——文王弑神,朱雀泣泪,中垣动荡,天下大乱。” 下一瞬一道白光忽然从姜启朝眼前闪过。 她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在什么地方…… 姜启朝伸手去抓,王爱栎的魂魄忽然闪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第8章 租房闹鬼事件(5) 姜启朝缓了足足半刻钟的时间才从晕头转向的感觉里走出来。 她靠着门歇息了一会儿,眼前什么怨气黑烟全都统统消失不见,月光从窗帘外温柔地洒在地面上,满室寂静。 看来是有人察觉到了什么,强迫王爱栎的魂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阻碍了她深入推究这件事来龙去脉的路。 人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姜启朝安慰自己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便迈开腿往门外走。 她试着开了一下灯,除了还没装修好的部分,客厅的灯看来是已经能够正常使用了。 “好了,暂时应该没事,有更厉害的人物出手。”姜启朝嘀嘀咕咕地把李一明拉进来,示意他问题已经解决——虽然不是以她乐意见到的方式。 李一明不放心,又走了一遍室内才确定,激动地差点没跳起来:“大师!大师果然是大师!” 姜启朝被噎了一下,摆摆手示意他冷静。 手机银行提示钱到账的声音十分美妙,但姜启朝竟然完全高兴不起来。 “你说的那个周总让你在这儿等她,和你说什么时候来吗?”姜启朝关切地问,“你看看她有没有和你联系。” 李一明忙不迭地把手机拿出来,解开锁屏一看立刻高兴地宣布:“她说她十分钟后到。” 姜启朝皱了皱眉,感觉到有些怪异,正打算询问具体,李一明忽然蔫了一样:“她说要和我单独见面,不能有别人。” 姜启朝:“……我真是愿世间再无看文字只看一半的人。” 但既然那个周总发话,姜启朝也不喜欢硬往上蹭,便起身想要告辞。 李一明这缺德货要求倒多,没什么心理斗争就开口:“大师再留一会儿吧,这不,强强联手帮我把这个地方的风水看一下,钱……哎,钱可以再商量嘛。” 姜启朝之前看出他是伤官格,伤官格男命没吃过苦头赚不了大钱,而这位李一明显然不是能吃苦的人,不打算过多插手。 正想着用什么漂亮托词拒绝,门铃却不合时宜地响起。 “呃……我要回避一下吗?” 她弱弱的询问显然被李一明愉悦的心情掩盖了。 姜启朝摸了摸鼻尖,既然碰到了,那和周总打个招呼就当没事人一样回家睡觉——那头李一明热络地开了门,放进了一个身量高挑的穿着深灰色正装的女性。 原本的意识还飘忽不定在方才的事情,听到响动却似有所感般的,姜启朝抬头望向女人的脸。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女人,她的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五,掐丝的银框眼镜衬得她面容沉静一丝不苟,目光通透像是能一眼看穿别人心中所想,有些生人勿近。 只粗粗一看,她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法力远远在她之上,并且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如果李一明所言不假,九十年代发家的人怎么都得至少在七十年代出生,会如同面前这个人一样,丝毫看不出一点岁月流逝的痕迹吗? 商人注重保养外表让自己显得年轻,更容易拉近和别人的距离,但说到底没有人的肌肉能逃得过地心引力,不可能四五十岁的人看上去和二十岁的人一模一样。 虽然她很想和对方交流心得,但理智告诉她必须少招惹为妙,而且她总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她和这个女人好像曾经见过,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她没想到,女人却像是被箭直直地射中般钉在原地,仿佛碰到了一件十分令人意外的事。 姜启朝不喜欢这样尴尬的环境,于是挥了挥手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哦……您好,我叫姜启朝。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刚刚帮他处理了一些比较棘手的情况,马上要走,不妨碍您的事情。” 很久很久之后,女人似乎终于能够正常地呼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周璟。好久不见。” 要不怎么说李一明这人指定有点毛病,暗流涌动他是一点没看见,光听了四个字,掐头去尾的“好久不见”,来了一句:“啊,原来你们认识,太好了太好了,真有缘分。” 姜启朝遇事不决先表明态度撇清关系:“不认识。” 李一明出师不利,正想着如何找补,姜启朝已经没事人一样往外走去,一合计反正这桩事已经了结便没挽留,那头周璟忽然莫名其妙地伸手一拦: “姜启朝。” 姜启朝向后退了一步,整个身子都调度出一个防御的姿态:“您有什么事情吗?” 李一明琢磨了一下形势发现自己一头雾水且十分多余,举着双手只当无事发生:“那个,我要出去一下吗?” 姜启朝还有心情插科打诨:“……大哥,有没有可能这是你家,被人赶出去了你也不憋屈,按道理说也是我俩出去。” “……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是有人刻意将你引导过来的吗?”周璟克制住自己的本能没有对李一明发火,而是重新看向姜启朝,神情专注像是询问什么要紧事一样。 姜启朝觉得她的问法有些奇怪,甚至可以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程度。 但她也不好拂别人的好意,中规中矩地答道:“我住这儿楼上,没什么大事,左右邻居互相帮帮忙。” 周璟似乎更警惕了,几乎是立刻问道:“你不是没毕业吗?为什么不住学校宿舍?是因为学校宿舍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话到这里,姜启朝再不反应过来就实属迟钝了—— “我好像没说过我是什么身份。”姜启朝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周璟,后者的神情微微动了动,像是有点被人戳破的尴尬,“看来我是有点出名,您听说过我?” 尴尬的情绪就像蜻蜓点水一般很快销声匿迹,周璟笑了一下:“听说过,你是这里最厉害的风水师。” 如果让姜启朝自己来评价,肯定是万万不敢说最厉害,不过她咬着牙想了想周璟的报酬属实有点羡慕,随口调侃了句:“那倒不错,就是因为还在读书不好宣传,只能打打零工挣点钱混日子这样,等以后毕业工作了应该会好一些。” 周璟沉默片刻问道:“……所以这儿是你租的房子吗?租金很贵?” 但对着一张看上去真心实意替自己担心的脸姜启朝只能没脾气,欲哭无泪地解释:“房东是我老朋友,房租很便宜的,这一单就能续久着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说到“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周璟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转瞬即逝的警惕。 “既然是朋友,想来她与你住在一起也多有不便,而且牵扯到金钱利益,只怕届时会说不清楚。”周璟道,“分道扬镳事小,若是反过来倒打一耙是最让人害怕的,不必为了一时的忍让寄人篱下。” 姜启朝:…… “那照您的意思,我应该住哪儿比较好?”姜启朝表面上虚心求教,心里已经开始想这人怎么破事这么多管这么宽,管得着吗? 周璟轻咳了一声,像是真的在思索如何处理,等了半分钟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在人……在这个地方也待了一段时间,离你们学校很近的地方有一套别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过去住,没有用过的。” 姜启朝肃然起敬:“您该不会连我学号多少上学期期末考多少分拿了几等奖学金发了几篇一区都一清二楚吧?” 周璟几乎是立刻摇头撇清:“我没有!你的私事我从来都不会过问的——我只是……” “凑巧?投资?”姜启朝体贴地给台阶下。 周璟还真的就坡下驴:“嗯……差不多。” 姜启朝无奈地摊了摊手:“好吧,不过您还是别管这些无聊的琐事了。我这个朋友交情不浅,也并不是一般的友人相识,她是我先前一桩案子的客户,我算是救了她一命,所以这房子我住着没什么心理负担。谢谢您的好意,我这人无功不受禄,再说我也并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程度,现在这样就好。” 周璟一僵,似乎是有些震动不安起来。 “你救过她一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姜启朝无可无不可地掐指算了一算:“大概三年前吧,比较早的事情了。” 过了许久周璟才神色黯淡地点了点头:“你还是……很善良。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份善心可能会被利用……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知恩图报,如果真的有人做了什么不利于你的事情,你……请你务必告知我一声,就当是交个朋友。” 她想了想,似乎是觉得有点冒犯,又补充道:“抱歉,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也不是想要插手你的生活,我只是……希望你能够顺遂一些。” 周璟久等不到姜启朝的回应,为了缓解尴尬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衬衫向上抬了一点,露出手腕上编织复杂的黑色手链。 姜启朝注意到那上面串着一枚翡翠桃花,通体碧绿透明,花色纹路像是漂浮的祥云,乍一看起码也是冰种级别的。 “这个看上去很漂亮。”姜启朝不想再继续刚才的尴尬话题,索性指了指周璟的手链。 避免尬聊的三大利器——天气、食物、别人的爱好,姜启朝深谙此道。 周璟低下头,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像是想起了什么悠远的令人欣喜的回忆,浑身都变得松弛起来。 “很多年前一位故人送给我的,那是她的信物。”周璟将衬衫拉下盖住手链,笑得有些悲凉,“她可能已经认不出我了,又或者我们再见面时,她只会对我恨之入骨,但我无数次地想回到初见的那天,没有恩仇也没有什么隔阂,仅仅只是她伸出的那只手,仅此而已。” 第9章 租房闹鬼事件(6) 姜启朝心里默念三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随即抬起头沉痛地表示了自己的同情。 “既然有缘,那就一定会再见面,如果没有缘分的话也很正常,总之您也不要太过强求。” 周璟淡淡地笑着:“是啊,你说得对,万事万物都要看缘分,不过我觉得命数到底还是眷顾我的。” 被晾在一旁的李一明终于趁着两个人沉默的时间弱弱开口:“那个,两位大师,能解决一下我的问题吗?” 姜启朝恨不得脚底抹油立刻开溜,正想义正言辞地拒绝,周璟已经强硬地抓住她的衣袖:“什么地方需要处理?” 李一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磨蹭了一会儿才扭捏道:“卧室的布局可能需要改一改。” 周璟皱眉:“可你上回不是不希望我进入那里吗?” 她们聊的时候,姜启朝赶忙掏出手机用敲LaTeX文本练出来的手速给梁追发求助信息: 十万火急!快点给我打电话支开我!! 李一明才蹦出四个字“因为有鬼”,姜启朝的手机就及时地振动起来。 姜启朝狂喜:不愧是好朋友一辈子! “哎,什么事?”她笑着问。 紧接着梁追的话让她笑不出来了。 “你少在那十万火急,夏教授出事了,赶紧回学校看看。” 姜启朝懵了一下,立刻挂断电话:“不好意思失陪,我毕业论文查重出了点小问题,我要回学校。” 计院的老教授名叫夏维莘,是动荡年代江宁大学灾后重建中,为计院从中游水平走到顶尖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前辈。 她一辈子扑在计算机技术研究和学生的培养上,没有结婚没有后代,只养了两只学校里的猫,一只狸花一只布偶。 两只猫性格暴躁,喜欢一言不合就上脚掐架。 姜启朝大二做大创的时候凑热闹搞交叉学科,课题与大数据有点关系,曾经有幸受到过她的指导,因此当老教授的猫丢了之后,她自告奋勇地就去帮着找猫。 猫倒是很好找,一只贪吃猫,津津有味地蹲在垃圾桶旁边吃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期的一颗草莓。 姜启朝被吓了个半死,连忙把猫扒开百度一下“猫能不能吃草莓”,怕有农药还抱着猫撒腿就往校门口宠物店跑,自费给猫做了个全套检查。 然而猫一点也没有感激她,反而是怒发冲冠地在出宠物店之后挠了她一爪子。 而此时,在姜启朝急急忙忙冲进夏教授的宿舍,那只布偶却又出来碍事,巨大的身躯直接和姜启朝撞了个满怀。 “肥猫,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捣乱。” 姜启朝抱着死沉的猫放到地上,梁追正结束了一轮人工呼吸,将不省人事的夏教授交接给匆匆赶来的医护,姜启朝在心中暗暗赞扬了一下医学生的专业。 “我叫你来,是因为这个。” 梁追等急救人员走远了,锁上门示意姜启朝看书桌。 姜启朝抬头,在电脑上看到了正在运行的程序,程序有两个,一个是数据湖管理,姜启朝非礼勿视地最小化了。 另一个则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组成许多圆圈,每一圈都沉默地以不同的速度绕圆心旋转,乍一看很有序,看了不过几秒就会让人有些头晕。 “奇门遁甲,这个我倒是认识。”梁追指了指中心的双鱼图,见姜启朝一脸茫然,跺了跺脚解释道,“你去年生日送了我一本书,《玄学——从入门到放弃》。” 编者正是姜启朝本人。 “……我以为你没看,好吧。”姜启朝抽出老年人专用软垫放在桌子上,自己拍拍屁股装作无事发生地坐了下来。 软件里这个转动的八门阵法,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位平时在做机密级数据库研究的老教授闲暇时的喜好。 姜启朝毕竟有一点编程基础,返回代码页面找了几行关键的速度数据记录到备忘录里。 “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找她?”姜启朝一边看一边问,“按道理你和她应该没有什么交集。” 她一回头,布偶猫蓝色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猫让你来的?”姜启朝若有所思。 梁追蹲下身摸了摸布偶油光水滑的毛,布偶倒是很听她的话,微微仰起头抖了抖毛,一跃而起跳上姜启朝的大腿。 “——肥猫你这是杀人!”姜启朝被它一屁股压住,威力不亚于一袋面粉突然从天而降,“你身为一只布偶,麻烦你有一点大型猫的自觉!” 她拍拍布偶的脑袋,布偶不但没有反思,反而对她呲牙示威。 姜启朝叹了口气,一边叹气一边反省了一下自己最近叹气的频率好像陡然增高:“完了,我好意阻止你吃草莓,你还给我记上仇了,东郭与狼,农人与蛇,说的就是你这种猫。” 梁追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 姜启朝瞪了她一眼才开始讲自己的推测:“虽然我暂时没有找出其他圈的规律,但是只有八门那一圈运行速度是固定的。你也学过程序设计,C系统没有严格的random函数,利用线性同余法生不成完全随机,调用系统时间作为随机数种子,所以保证了那一圈的运行速度是随机的。” “她这个控制变量的方法,倒很像是在探讨其他变数对八门阵法本身的影响。”姜启朝站起身又看了看屏幕,布偶从她腿上跳下去在地上打了个滚,扑过去撕咬了一阵姜启朝的牛仔裤腿,“噢朋友,你别咬我了——” “她很难找到关键的几个方位,干脆让计算机去运行这些结果。我猜她应该是找到了什么,不过我没在电脑里找到,我这两天事情还有点多,可能要麻烦你注意一下医院那边的状况,医学的事情我不了解,如果最迟她明天中午之前醒不来的话,我可能要去医院找她。” 梁追一口答应,姜启朝回过身拍了几张代码图,把手机塞到裤袋里。 夏教授的宿舍在教师宿舍一楼的阳面,应该是学校照顾老教师腿脚不便特地安排的,客厅的窗子正好夹在两棵高大的槐树之间,冬暖夏凉。 因此上次的猫走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夏教授忘记关窗,结果肥猫觉醒了在校园内灵活奔走的记忆,从窗户跳出去觅食了。 一楼下面有个架空层,离地面大约有半层楼的距离,能够有效地在阴雨天气散湿,姜启朝拨开灌木丛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明显的异常。 “其实这个地方并不算好,这两棵树位置很勉强,挡住了上面的光,导致太阳光只能从中间进入窗户,这个季节大概是上午十点十一点左右。”姜启朝仰头看了看槐树的高度,“槐树属阴,教师楼平时住人不多,无论如何算不上阳气重,倒是容易生一些不好的东西。” 梁追把一只脚搭在草丛外的砖头围栏上,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而且槐拆字也算是木中藏鬼,若是像你一样的人利用一下这点应该不难,你可以仔细查一下这里到底有什么。” 姜启朝低头看了一眼表,这时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校园里的人稀稀落落,本就一半空着的教师宿舍更是显得冷清。 “你帮我盯着有没有人来,我现在刚好带了东西,之前收拾的时候顺手揣进裤兜里了。” 梁追背过身百无聊赖地观察周围环境,姜启朝扯出一卷红线,试图以最快的速度解开杂乱无章的线团。 风吹过灌木丛,发出一阵瘆人的细细簌簌声,姜启朝拢了一下鬓角的碎发,专心致志地开始编一个看上去很复杂的绳结。 梁追余光瞟见,觉得有趣:“这是你从什么地方看来的?” 姜启朝模棱两可地回答:“某天做梦梦到的。” 梁追还没来得及反应,姜启朝已经带着她的红线跳进了灌木丛。 红线中间是一个像是笼子尚未封口的空心小球,姜启朝打了个响指生出一簇火,迅速地用特地留出来的空格罩住火苗。 跳动的火光四散开来,斑斑点点地投在泥土上,投出一个类似矩阵的图样。 “生魂出,死魂入,五方五位,不应劫数。” 姜启朝念完,打了三个响指,火光开始剧烈地横冲直撞,然而始终脱离不了红线的束缚。 “没事,收了。” 她盯着火光的轨迹看了一会儿,伸手掐灭了黑暗中唯一的亮点。 “追追,刚刚来的是哪个医院的救护车?”她随手把用完的红线又塞进裤兜。 “二院的。”梁追一怔,“等一下,你现在要去医院?” 姜启朝拍了拍她的肩膀:“宿舍十二点关门,你先回去睡觉吧,我得出校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三十五的位置。 “没时间解释了,明早见。我要在午夜之前赶到医院,那边可能会有异动,我怕夏老师出事。” 第10章 魂魄离体(1) 十一点四十九。 姜启朝深吸一口气,停在ICU病房的探视区,并立刻意识到自己面临着一个棘手的大麻烦: 这个病房目前不在准许探视的时间。 当然了,她和夏教授非亲非故,医院也不可能允许她进入ICU。 方才她没有和梁追详说的内容是,朱雀有探知魂魄方位的功能,而她利用这一点敏锐地察觉到,夏维莘教授的昏迷并不是由于年事已高引发的一系列譬如中风、脑梗等疾病,而是由于魂魄离体所致。 但情况并不比突发危机疾病来得乐观,常人三魂七魄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身上,很难被外力作用剥离,就算是有些道行的方士也不敢逆天而为。 一来是损害功德,二来是太消耗法力,像无底洞一样,魂魄离体的每一秒都需要大量精力维持。 这件事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子时二刻过了,又是不干净的东西夜行的时候,魂魄离体最多七天,而且需要有专门的法器养着,否则人醒了也像是痴儿。 法器是什么还得另说,但人送到ICU是不顶用的。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加大危险,姜启朝不是医学生,对这些梁追当八卦聊过几次的带教老师也没什么情感负担,当机立断开始搜寻合适的目标打算夺个舍帮忙开门。 “咦,姜启朝,这么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姜启朝一惊,条件反射般回过头,看到一个谈不上熟悉但也有几面之缘的面孔。 “你有家属在抢救吗?”胡灵煜推了推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表明她严肃地进入了实习医生的状态。 梁追天天写论文沉浸在科研的海洋中,以至于姜启朝几乎忘记了这帮医学生还会去医院轮转实习这回事。 她很快明白过来这位冤大头最近全科轮转轮到ICU去了,眼睛一转想到了非法入侵的方法,立刻将手热络地往胡灵煜肩上搭。 “倒也不是家属,就是一个关系很好的老教授,之前突然昏倒被送到这边抢救了,夏维莘夏老师,怎样,你有印象吗?” 胡灵煜就是两个月前让她研究解剖室尸体池“尸变”那位迷糊学生,和梁追同属医学院的临床专业,但性格截然不同。 梁追心思活络喜欢说冷笑话调节气氛,平时待人也爱憎分明,而胡灵煜一直潜心学习没什么为人所知的爱好,独来独往爱去图书馆学习,是一个挺让人琢磨不透的女生。 “姓夏的患者……”胡灵煜皱着眉,“是十点多那会儿送到我们医院来的吗?应该是我同事接的,我刚刚处理完病人要下班,现在我老师正在里面抢救。” 姜启朝点头:“是的就是那位,你老师正在做抢救吗?” 胡灵煜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我不清楚更多了,我能力有限不能帮你,如果想知道结果的话,最好明天……” 她眼神一滞,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在姜启朝的臂弯里,背后的黄符歪歪曲曲,朱砂鲜红明艳,像是什么不祥的征兆一般。 “紧急情况特殊处理,对不起对不起。” 姜启朝熟门熟路地将人半拖半拽放到等候椅子上坐着,将胡灵煜的通行卡据为己有,抓了两下头发随手把马尾盘起来,捞过胡灵煜的一次性帽子和鞋套,看了一眼机械表盘,已经五十七了。 ICU在医院四楼,标准探视时间被放在下午,晚上灯光昏暗,只开了走廊上的两盏有些许年头的吸顶灯。 姜启朝干亏心事不免有些头皮发麻,拉好外套拉链给自己壮了壮胆。 胡灵煜的卡触碰到门禁的一瞬间,发出了冰冷的一声提示音。 ICU的门和普通病房不一样,移动门沉默地向她挪开一个缺口,里面的灯在这个夜晚显得尤其昏暗,背对她的是一名看上去操作极为熟练的中年女医生。 姜启朝打了个寒噤,那头的人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异样,正想回头察看,头顶的灯嘶嘶啦啦地响了几声,随即像断了电一样沉寂下去。 姜启朝心下一沉,顾不得思考便奔上前去。 但她终究还是没能来得及提醒那些医生和护士,像是一股不知名的力在引导着什么一般,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姜启朝,竟然全都昏倒在地。 针管从一位护士的手里脱落,砸在地板上跳了几跳,不动弹了。 她环顾四周,一共是两名值班医生和三名护士,病人除了不省人事的夏教授以外还有三个陌生人,穿戴者全副武装的供氧设施躺在病床上。 有一个患者似乎麻醉药效即将过去,因为鼻饲管异物延伸入肠发出几丝痛苦的呻吟。 姜启朝攥了攥拳头,蹲下身试探了一下医生和护士的鼻息。 一瞬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疯狂地往她的脑海冲撞,撞得她整个人都快烧了起来。 “胡灵煜!”姜启朝意识到大事不好,从衣袋里抓了几片黄符就要往外冲,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动作,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已经在她身后响起—— “镜主大人,您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 冷意从脊椎骨蔓延到全身,姜启朝深吸一口气,转身望向陌生的“胡灵煜”,淡声讥讽道:“哦,原来你在叫我。” 黑框眼镜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摘下眼镜的“胡灵煜”面容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望向她的眼神有些像高高在上的神祗,不相关的蝼蚁提不起神的任何兴趣。 但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启朝琢磨了一下,眼神却仍旧锐利清明:“我救该救的人,问心无愧,‘多管闲事’这四个字,实在是担当不起。”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夏维莘都是当之无愧的有德之人,即便她与姜启朝素昧平生,姜启朝也会尽力救她,何况夏维莘对她也有知遇之恩。 “你知道什么是秩序吗?你擅自修改伏羲大神留下的神迹,该遭天谴。”那人似乎是胜券在握,并不愿意回答姜启朝的质疑,只是迟缓地宣判,“秩序不是你能动的。” 姜启朝嗤笑一声:“不好意思,这我真不知道。” 她望向“胡灵煜”幽邃的眼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大人这两字,从何谈起呢?” “胡灵煜”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慢慢抬起右手。 姜启朝感受不到操纵胡灵煜的身体的幕后人物的气息,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继续和“胡灵煜”谈判。 “你费了那么大功夫追到医院,不惜被我找到踪迹,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许并不在于夏教授本身。不过你这么逼我也没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必要和我大动干戈,对你的功德不大友好。” 她沉默了半秒,敏捷地要把那几张黄符扔出去,电光火石间手被突如其来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道钉在半空,僵硬如石。 姜启朝有些愠怒,试着在指尖结出火苗,然而结了两次,都化成一股烟逸散在空气中。 她心里大骂怎么会有把尸僵用在活人身上这种可恶的恶咒,一边反复默念从古籍上看来的上古术法,深恨自己没有神格做不到无中生有,除了朱雀施舍的那一点神火可以生在指尖之外什么都得依靠黄符。 这间ICU病房可能在太平间楼上,多少也近黄泉,怕是朱雀生前镇守中天南方不喜管人鬼的事情,影响了她唯一能“凭空”办到的法术。 “朱雀衔火。”那人自然看出了姜启朝的小动作,吃了一惊,声音变得尖利刻薄起来,“那朱雀知道你是中天三垣的罪人吗?” 中天三垣? 和星宿有关的古籍少之又少,能够系统性地窥见一角的无外乎《步天歌》一书,详细描述的三垣分别是紫微、太微、天市,后世牵强附会将这三垣解释成天子、百官和庶民。 但从星宿的角度来讲这三垣并没有高下之分,更像是互相牵制三足鼎立,往后各有东南西北四方创世神,各领二十八星宿中的一部分。 这是那人口中的“秩序”吗? “朱雀为什么会把火种给你?”那声音又变得冰寒刺骨,“朱雀比凤凰还要尊贵,嫉恶如仇,凤凰尚且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朱雀怎么会把火种给你?” 姜启朝:…… “好吧,但我确实是想不起来我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她感到纳闷,“我消灾还没失手过,你要是苦主,也该去找阎君投诉。九幽不有一套严密的办公流程吗?我个人觉得没必要放你出来找我单挑。” “胡灵煜”并不答话。 姜启朝怔了一下,随即敏锐地感觉到周身环绕的空气似乎都降了几个度,病房中央的吸顶灯忽然发出嘶嘶的响声,紧接着便是不规律的一阵亮灭,墙上的电路板似乎在以极快的速度冷却。 “你这是滥杀无辜!你明知道这里都是无辜的人,现在收手还来得——” 她喊到一半,身后的那人“嗬嗬”地笑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拍打在她瘦削的脊背,她直直地栽倒在地上。 “荒唐!荒唐!有朝一日你竟然会怜悯无辜者!!” 一瞬间达到顶峰的疼痛原来真的会让人失去知觉。姜启朝心想,她艰难地咬着唇看自己的前胸才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动弹。 她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关节,方才的栽倒就像是没留一点余地地将瓷板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疼得像是被人绞烂。 “你一声令下……你一声令下,多少人死于非命,连转世都不得好死!而你还能够被跪拜、被供奉,若非……” 姜启朝猛地咳出一口血。 “你想借阴阳之交找她的魂魄吗?可以,你的话不是被奉为圭臬吗?你不如看看,没了昆仑镜之后,你还能做什么呢?” 那声音一刀一刀地刺进她的耳膜,姜启朝喘了口气,盯着地面尽头的插座板:“那你把魂魄还给她,杀了我。” 那人却不做声了。 姜启朝冷冷一笑:“所以说到底,不过是还等着这个轶散多年的……所谓昆仑镜,现身的时候鸡毛当令箭……你说的那些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现在在我面前残害无辜的是你。” “你知道为什么要动这个人吗?” 姜启朝沉默不语。 “你众叛亲离、所有人都要求你被流放,只有她挡在你面前,生生受了几万道诛心之刑。 “不杀了她,怎么杀你呢?” 神话传说里认为先有朱雀再有凤凰,《鹖冠子-度万第八》中也有“凤凰者,鹑火之禽”,认为凤凰属于朱雀下辖的南方七宿之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魂魄离体(1) 第11章 魂魄离体(2) 姜启朝扶着剧痛的五脏六腑缓了一会儿,头顶的灯还在不断地闪烁,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病人的心电图—— 完了,她一下子心凉了半截,正想走过去好歹挽回一下,却还是有些不支,踉跄了一下跪在地上。 胡灵煜的身体被借着说了一筐胡话之后,操纵者不知是否有意留下烂摊子,可怜的实习医生胡灵煜跌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她来不及去细想“昆仑镜”到底是什么,但ICU里如果断电会发生什么后果她很清楚。 姜启朝咬着牙关扶着最近的病床支撑着站起来,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松松散散地落在半空,无限放大,反过来加重了她的紧张。 电闸在病房角落比较高的地方,姜启朝头痛欲裂,勉强弯着腰走过去。 “开关向上是打开的状态。”她咕哝着摇了摇头,“看起来又是……” 房里黑暗的时间在逐渐延长,姜启朝沉默地盯着插线板上一闪一闪的红灯,想了很久。 她拿出手机,调出那个两个小时之前,她以为不会用上的号码。 “周璟,别让我失望。” 但是说到底她心里并不抱多大期望,只是不想放弃因此打算尝试一下。 周璟没用彩铃,电话里单调的提示音被寂静的病房无限扩大,一分钟后甜美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姜启朝脑子里的那根紧绷的弦已经被扯到极限,然后陡然崩断。 事不过三,她耐着性子打了三次仍是无人接听,姜启朝道好吧,求人不如求己。 她拖着剧痛的关节慢慢走到夏教授的病床旁边,方才护士还没来得及用上的医疗器械好端端地待在托盘里,她找了支没拆封的微量注射器,拔开盖子往自己的食指扎了进去。 “可惜了没用上注射,但我找不着合适的工具。”姜启朝一边自娱自乐式为自己开解一边用血开始画傀儡符,“我也不是不会画,只不过觉得没必要而已。” 她捻出三个纸人,一人分了个傀儡符,纸人似有所感一般摇摇晃晃地迅速长大,长成了孩童大小便不再膨胀。 姜启朝低下头,又咳出一口血。 纸人闻到血腥味兴奋地开始活动,只是忌惮主人不敢过于靠前。 姜启朝叹了口气,索性把伤口递过去喂了点血,纸人锋利的边缘又割开了她的皮肤,三只傀儡吸够了血,竟显现出一点活人的容光焕发。 “去吧去吧。”姜启朝挥了挥手,纸人听话地走到病床前。 吸顶灯彻底灭了。 她打了个响指,心电图停止的最后一刻,两个纸人被什么力量攫取了四肢,扭曲地撕裂成一片一片的落在地上,结束了它们短暂的寿命。 睡过去之前姜启朝在心里发誓:我这辈子绝对不再干这种有损健康的事情了。 - 凌晨一点十七。 ICU病房里四散着几小堆纸烧灼后的灰烬,周璟在李一明家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李一明起先说话还算正常,后面却越来越颠三倒四。 她本就疑心有人背后操纵姜启朝涉及此事,察觉李一明的不对劲之后立刻告辞,先去江宁大学扑了个空,随后用了点逼问的手段才立刻赶到二院,ICU的门口就是胡灵煜不省人事的躯体。 她手心朝上,原本平静的虚空竟是陡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这道裂痕凭空被撕裂、放大,最后竟是成了混混沌沌的一枚旋转咆哮的双鱼图。 阴阳两极在她的手心不安地转动着,似乎是感受到了她压抑的怒火,细听甚至有低沉的吼声,仿佛来自极远处的呼喊,似是万神的低吟。 傀儡符已经连同纸人被姜启朝召唤出来的朱雀神火烧得干干净净,周璟似乎有些疲惫,沉声道:“自己滚出来,别逼我溯踪到你老窝杀你九族上下。” 原本沉寂的灰烬听到了她的威胁,真的开始战栗起来,微微抖动着。 很快伴随着吱呀一声,一只傀儡纸人推开房门,阴阳怪气地笑道:“殿下亲临,是小的有失远迎了。” 动作却没有半分恭敬的样子。 周璟慊恶地瞥了一眼纸人咧开的嘴角,抬手一道禁锢咒飞出手心,将纸人钉死在墙上。 “不敢出来吗?”她轻蔑地笑了起来,“想用这种方法杀了她,等你修炼个五千年,才勉强变成她面前的一道菜。” 纸人哑声道:“那是自然……唉,不过殿下你若是多马后炮几次,她的命也就没那么好了,一个凡人如何与神祗对抗呢?要怪就怪她当年无用的善心泛滥,有苏氏那只狐狸崽子可是伏羲钦点的——” “没有下次了。”周璟低声道,“事不过三,绝对不会有下次。” 纸人被她骤然打断,只阴恻恻地注视着她,间或讽刺地瞥一眼墙根处不省人事的姜启朝。 “但是不管怎样,我是可以告诉殿下一个好消息。” 它不慌不忙地接上了周璟的话茬:“这堆灰烬倒也不是我的手笔,凡人么,没什么花架子,一见人要死了又拿了古禁术的老路子,走都走不动了,饲血给傀儡纸人。” 纸人的语气轻飘飘的,转了转它空洞的眼珠子,愉悦地看着周璟目光一下子变得盛怒,一拳砸在墙上。 “如何?她向你求助过的,是你自己对她漠不关心,背恩弃义,想要取而代之。” “我当年就说过,一定要让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东人亲眼见识什么叫作风水轮流转。”纸人越说越高兴,“时也命也!当年若不是女娲对她高看一眼,她怎么会——!!” 周璟抬手便要打出死令,纸人却忽然抽搐了一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它背后的主人见真的激怒了周璟,立刻撤回了傀儡符的限制。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僵立许久,看到姜启朝已经昏死过去,胸前还有咳出的斑斑血迹,右手上的伤口凝固的黑血丑陋地横亘在掌心,面色有些苍白,唇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很多年前,我总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还是说,我根本不了解你,并且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你。” - 这应该是一个梦。 这肯定是一个梦。 她听到四周淙淙的水声,清清泠泠,将她包裹在舒服的自然景观中。 亭台楼阁,回澜水榭,假山宫道,重叠的翠瓦铺开恢弘的气势。 这条荫蔽的路一眼望不到头,但她就是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笃定,这尽头一定有人。 而且……她好像记得,她做过这样一个梦。 想到这里就开始头痛欲裂,到底是为什么…… 不想了。她决定继续往前走。 人工斧凿的痕迹是可以一眼观望的,如果褪去那些自由生长的草木,余下的似乎和自然没有任何关联。 浮雕的技艺已经十分精湛,圆形的意味着“圆满”,一轮一轮的外廓中间,有着飞禽、走兽。 她踩过白虎浮雕的那一刻,甚至觉得它也许活着,只是被困在了时间里。 所以,这是哪里呢? 她走了很久,但总是看不到人,花木景致周而复始,静静地向她呈现出一个平静祥和的环境。 她模模糊糊记得中间好像断了一个点,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了回廊的尽头。那是一座看上去有些衰败的宫室,她靠近的时候,听到了一些久远的祷祝。 她听不懂那些人到底低声在呼唤着什么,但是声音听上去却十分急迫,像是有什么天灾**肆虐横行。 是一座神殿吗? 据她的记忆,这座宫室的久远程度远超楚辞对神明提出质疑的年代,远没有后世那么多华丽的修饰,但阔大广袤,端庄肃穆地卧在一片土地上。 祷祝也许进行到了下一步,因为声音陡然变得更响亮,更迫切。 她站在殿门外静静地聆听这场不知名的仪式,平静地聆听这些与她无关的祈愿。 门前的那座浮雕,雕刻的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外观有些抽象。 她未能看出来那是什么图腾,但如果是从她梦外的常识来看,越靠近这座怪异神殿的图腾恐怕越能反映出这个群落的崇拜。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在心里呐喊,想要开口,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地拖住,没有任何将疑问宣之于口的可能,就好像是……被禁锢了一般。 让人感到恐惧的喧闹却还在进行,她不知道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只听到里面的人越发高涨的热情。 这种远古的崇拜被神化后,只剩下一种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 旁观者如她,只会感到陌生和游离。 她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或许在这场冗长的祝祷结束后,她会看到这座神殿的大门向她打开。 但这座神殿,供奉的又是什么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心中终于难耐焦躁,甚至想要抬手去叩响紧闭的神殿大门。 那些人齐声唱着复杂的音调,宛转千回震得她耳膜生疼。 从开始到现在,她敢肯定这里没有人增加,可这祈愿的声音却越发震耳欲聋,音调也越来越高低回旋,甚至让她怀疑这是不是人能够唱出来的声音。 四周的祥和景象似乎也在如潮水般褪去,黑云压顶,她眼前逐渐变得暗沉。 紧接着狂风涌动。 她再回头的时候,来时的回廊已经被细碎的沙尘掩埋殆尽,所有的图腾无一例外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尘归尘土归土一般。 请神礼。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请神礼吗? 她震动不安,却只能站在原地恍然不知何往。 眼前闪过一些破碎的景象,她来不及抓住它们,便已然如流沙落空,风呼啸而过卷过她的耳侧,她听到一声巨响,是殿门轰然撞开的声音。 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 巨大的绞痛便骤然攫取了她全部的心神,那是一种**蚀骨的痛苦,绞得她痛不欲生。 “放弃吧……” - 夜幕下的病房寂静如坟,呻吟声散落开来,一盏瓷杯忽然跌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 第12章 魂魄离体(3) “照我说,你要不还是住回学校里吧,自从你搬出去之后好像就没有一件好事。” 姜启朝醒时一睁眼就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周围消毒水的气味极重,刺激得她直接打了个喷嚏. 听见病床右边的梁追一边啃脆苹果一边诚恳地提建议,咬苹果的声音让她感觉到梁追心情不错。 “你论文写完了?”姜启朝声音有点沙哑,她想要稍微动一下,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打架。 梁追声音轻快:“昨晚写完初稿了,熬了个大夜睡到早上十一点,就过来了,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怪让人担心的。” “我倒是想,可事情没完。”姜启朝撇了撇嘴,也没挣扎着想要起来,顺应自然规律安心地躺在病床上,“唔——你怎么来医院了?还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梁追不慌不忙地把苹果蒂扔到垃圾桶里,找了张餐巾纸擦了擦手。 “你昨天晚上跑到停电的病房里,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的,护士看你伤的严重,然后可怜你,就……” 梁追编故事编到一半,病房门被人推了开来,她望着来人的脸卡了壳,接着望见来人的神色彻底偃旗息鼓:“……真的点背,你们俩还是自己交流吧。” 她起身出了病房。姜启朝本来闭着眼听梁追讲故事,梁追突然的卡壳迫使她不得不睁开眼,结果睁眼又看到周璟,感到自己一贯的巧舌如簧技能彻底灰了。 “Hello.”姜启朝打了个招呼,“What’s the matter?” 周璟的神情很难形容,说是愤怒吧又好像有点无可奈何,说是不满吧隐隐约约又透着一点焦虑。 姜启朝一扯外文,各种复杂的情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突然被打破,她想笑,但最后没笑出来。 “对不起。”她坐在病床旁边,歉意地低下头。 “哎呀,您客气了。”姜启朝不以为意,“请人帮忙这个事情本来就是两厢情愿,我和您萍水相逢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大半夜没接到电话,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周璟没有接话,神情显现出一丝悲伤。 “我……”她才说了一个字,像是说不下去了一样掩住嘴。 姜启朝又闭上眼:“没事,你不想说就别说,我觉得我还没睡够,再歇一下,我就不送你了。” 周璟仍旧固执地握着她的手腕不肯离开。 “……所以你后来到医院来了?” 姜启朝等了好半天没等到她主动出去,感觉有点怪异,心里奇怪周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便开口询问,“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到这儿来了,我当时好像说的是回学校?” 周璟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组织语言。 “我有我的途径。”这话明显是在搪塞,“昨天李一明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有点久,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否则应该能及时赶到,那个人明显是来者不善,恐怕会扰乱秩序。” 说到“秩序”这两个字,姜启朝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傀儡口中意味不明的话,但她不太清楚周璟的立场并不敢贸然开口。 想到那些可怜地被波及到的医护人员,虽然她推测周璟自有安排,但还是为了确认多问了一句:“说起来昨天那些被控制成活死人的倒霉蛋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的?还有我一个大学同学,被夺舍了,魂魄可能有点不稳。” “你不必担心她们,她们都好好的。”周璟神色暗了暗,反问道,“那你现在呢?” “我啊?”姜启朝皱着眉在被窝里拱了拱,叹了口气,“不太好,昨天被下了大概五分钟尸僵咒,累得跟狗一样。” 周璟似乎来劲了非要和她掰扯清楚,没等姜启朝把话题扯回去就目光锐利:“你真的觉得你命大吗?为什么一定要逆天而行?” 姜启朝从小到大一直活得十分“过刚易折”,如果好好说话基本上也能好好答复,可一旦被人质问了不跳起来都是轻的,闻言眉毛一竖,十分抗拒地反驳: “但是情况比较紧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呗,难道我就眼睁睁看人死在我面前吗?” 周璟不是那种乍看就能看出好看的长相,甚至眉目间的痕迹太过深刻,导致她看上去还有些凶相,一眼就能心里有数这人攻击性极强,得敬而远之。 姜启朝预判周璟要摆前辈的面子劝说个起码三千字,连忙举手投降:“我知道您也是好心,下次行事作风我会尽量不那么激进,稍微保守一点,尽量——尽量。” 周璟本来还想说很多话,被姜启朝这么一截,只顾的上责备道:“你别乱动,早上医生查房的时候你还没醒,我等会儿去叫医生给你看一下。” 她踌躇一会儿,又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爱惜自己,一定要对自己好才行。” 姜启朝半真半假地抱怨:“是人哪有不惜命的,只不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可能非让我吃些苦头吧。” 周璟果然关心则乱地上了钩:“你知道什么?” 昨夜傀儡口中的“昆仑镜”让姜启朝尤为在意,但这时提出未免打草惊蛇。 据她有限的观察周璟似乎并不在傀儡意有所指的牵涉范围内,到底是因为周璟是世外高人不在“秩序”的管辖之内,抑或是傀儡的操纵者忌惮周璟的能力才选择回避? 都有可能。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答案:周璟的法力深不可测,远远大于她初见周璟时猜测的水平。 而且周璟最终来到医院实际上就是选择插手,而不是像她口中描述得那么随心所欲,只是目的和动机不明。 那么周璟和李一明的会面就多少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据李一明的一面之词,似乎是周璟本人主动提出要低价帮助李一明,可见周璟有途径知道此地发生的鬼神之事。 她应当有充足的理由找到那间凶宅,照应了王爱栎的鬼魂知道的的确比一般魂魄多的事实。 但那些话会是周璟告诉王爱栎的吗?显然不是。 王爱栎对她的敌意远超一般亡魂,且的确在确认她这个人之后非常惊异地说出了十六字箴,是有备而来。 按照时效性来说,周璟应当并非是看到了来电记录,而是察觉到她出于危险后立刻赶来救她。 她对自己并无敌意,何至于操控王爱栎的亡魂。 而且十六字箴想让她去探索背后隐藏的事情,周璟却很明显不想把这些话说得太过明白,立场和态度都是在让她远离这些事。 这又是为什么呢? 其实她在李一明家里和周璟第一面初见的时候,就隐隐约约感觉到周璟对自己有些不同寻常的态度。 还不及推敲,第六感已经告诉她还是要小心周璟此人为妙,加之梁追及时打断,便火急火燎地处理夏教授的事情。 她知道的一定比周璟少得多,直接将底牌亮明,显然会被周璟三言两语轻松忽悠过去。 背后的人借胡灵煜之口将“昆仑镜”和“秩序”透底给她,定然是要她胡思乱想,稍有不慎便会步入更凶险的境地,而这两者周璟却不可能一无所知。 问肯定得问,姜启朝琢磨了一会儿,很快决定真假掺半地描述:“说来我倒是想起一桩旧案,不知道您是否听说。” 周璟温和地答道:“你不必如此顾虑重重,请尽管说出就是。” 姜启朝稍微侧过一点身子望向周璟:“关于我为什么选择进入这个行业,其实有些渊源,因为以我的成绩,真要玩副业找个家教做实在不是什么难事。所以真要说起来还得追溯到我很小的时候。我想我的前事也没必要多瞒,我从小就是孤儿,在一个雨夜被我的养母老严收养,那天起我开始做梦,之后频繁遇到鬼压床的事情。” 周璟眸光微动:“那时你还没有学过这些,恐怕很棘手吧?” 姜启朝点了点头:“是,一直棘手到我高二——不过,你不好奇我梦里的内容吗?” 周璟垂下头,不知道是为了逃避她的目光还是仅仅只是变化了一个姿势。 “那是你的**,我不便过问。” 姜启朝笑道:“客气了,之后或许还有需要周总帮忙的地方,所以不得不让您替我解解惑。” 说罢她也没等周璟答复,顿了顿自顾自地解释:“我第一眼见到周总的时候,总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想来想去唯有高中毕业那个暑假,无论我如何回忆总是一片空白。” “不过记不起来就算啦,我能力有限,许多诡事也并不了解,但周总您见多识广,想来应该是知道的。之前查阅古籍的时候对原始的图腾崇拜有点兴趣,梦里的那枚图腾是个鸟的形状。 “因为朱雀借火的缘故,我第一反应是那枚图腾画的是它,不过朱雀‘中翅八寸,象八风’,图腾中描述的羽翼看上去更为广阔绚丽些,所以我猜测应该是《海外西经》中记载的‘灭蒙鸟在结匈国北,为鸟青,赤尾’,凤凰图腾。” 周璟微微抬了抬眼,眸光看不清情绪。 “凤鸟不至,河不出图,故而天下并不太平,不过这到底谁是因谁是果,我觉得还可以再商榷一番。近神殿者为贵,所以凤凰图腾应该是当时人的信仰,凌驾于东南西北四方创世神之上。” “但凤凰与龙本就是古人的信仰。”周璟淡声道,“不过你不学考古或者历史,梦到图腾确实有些罕见。” “是啊。”姜启朝真挚地叹息一声,“自从朱雀身死埋骨后,洛图书似乎也佚散而不知所踪,曾经留下的那些上古神器,似乎都成了传说了。”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说到传说,‘凤鸣岐山’让我想起来,周朝似乎便是信仰凤凰的,恰好牧野封神一战之后进入人治的时代,这两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您觉得呢?” 周璟的面容仍旧看不出神情的变化,姜启朝等了一会儿,周璟轻轻咳嗽了两声:“经常能梦到吗?” 姜启朝笑意晏晏:“也不算太经常吧,但是那个梦吧,确实反复出现比较奇怪。” “我很喜欢数学,也希望从事相关的工作,说实话做方士这个选项此前从未出现在我的计划里。我学术法也只是为了自保。我没那么无私地想去帮助别人,我只是不喜欢遇到这种突发情况的时候永远保持被动。这个想法其实很简单,但是任何事情毕竟都要付出代价。” “那你……看到过那个人的长相吗?” 声音很轻,不注意听可能根本听不见,但姜启朝偏偏捕捉到了,深深地望了周璟一眼,随即缓慢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没有,那个人一直背对着我,低下头写写画画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悠长起来,像是回忆什么久远的事情,从故纸堆中生拉硬扯拼凑的回忆泛黄脆弱,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漂洗,只可远观不可近望。 “我只是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就生出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第13章 魂魄离体(4) 周璟还沉浸在这样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时,姜启朝已经歇够了挣扎着半躺在床头上,扑腾着踢了两下棉被,微微直了直身子。 “今天先说到这里吧,之后如果有机会可以再聊,我觉得我需要回学校处理一下我的毕业论文。”姜启朝不慌不忙地结束话题,一点没给周璟追问的机会,“大四,唉!我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就这么结束了,真是不甘心啊……” 她花里胡哨说了一大堆,最先忍不住的果然是出去溜达的梁追,可能是把这层楼走了个遍,推开病房门对她打了个招呼。 “你们说完没?所以夏老师醒了吗?” 姜启朝假笑:“没有,我这不是即将要处理这件事情吗?但是你也知道我被昨晚乱七八糟的事情搞得,嗯……内脏有点出血,我看我还得静养一阵子。” 梁追叹了口气,看起来确实是有点心疼:“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姜启朝摆摆手:“你继续写你的论文吧,我刚刚还在说,要珍惜学生时代啊……” 梁追感到一丝怪异,弱弱地瞥了她一眼:“那你还逃课?” “不准挤兑我!”姜启朝疯狂拿自己的左手食指戳右手手掌心比停止的手势,“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她拼命给梁追使眼色,梁追好像是看懂了——姜启朝的手机就放在病房的床头柜上,周璟下意识的瞟了一眼陡然亮起的屏幕。 余光里姜启朝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脸,而梁追却恰到好处地扯着她的衣袖说姜启朝需要休息,硬是要拖她离开病房。 “那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周璟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姜启朝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等到她们一前一后离开病房,姜启朝在门合上的那一刻陡然敛了笑,伸手一把抓起手机。 置顶的姚清元在微信里发了一长串废话,表彰了一下自己新设计的旅游路线获得了游客的一致赞扬。 最后一句话才说到点子上,问她能不能算一卦,看看自己来年能不能赚大钱。 姜启朝懒得打字,按了语音键理直气壮地开始提要求: “可以,这个好说,你现在拿铁锹去挖江宁大学教师宿舍底下的花坛,一定得挖出点东西,定位我马上发你。” 姚清元:你什么意思?我说那么多话都白说的吗? “否则你祝你新开那条旅游线今年亏钱噢。”姜启朝继续放炸弹。 ……你赢了。姚清元认命地发了个白眼小黄豆。 姜启朝放下手机,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揉了揉自己泛酸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几万道诛心之刑……那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 “好吧,那你倒是说一下你人在哪啊!”姚清元拄着铁锹生无可恋地站在草丛边上。 “我现在感觉我像是一个白痴,还是那种脑残晚期无药可救的那种,过路人一看我就露出异样的眼光,我一个高级白领都市精英,怎么就被你使唤来干这种鸡鸣狗盗之事!不可理解!” 姜启朝下了病床,站在窗前俯视医院前面川流不息的马路,手机开了免提,姚清元的大嗓门简直能把单人病房的吸顶灯震下来。 “你和白领,和精英,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姜启朝靠在窗台上往下看,医院的门口向来熙熙攘攘便于藏匿。 “找到东西了吗?找到了帮我送到二院来,我病房在住院部七楼,房号发你微信了。” 姚清元倒抽一口冷气:“好家伙,你怎么把自己整到医院去了?医院能治你那疯病?” “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你是个道士,不是个脱口秀表演艺术家。赶紧过来,找你有事。” “行行行,你给我等着。”姚清元夹起铁锹立刻往学校外面走,“你为啥自己不挖啊?我还找到点朱雀神火的火星子呢,见过懒的没见过你这么懒的……” 姜启朝彬彬有礼地回答道:“你在说什么呢,我可是江宁大学光荣的一份子,是要评优秀毕业生的,怎么能随意动母校的公物呢?” 姚清元:…… “你是真行啊,那我要是被扭送进局子了呢?我一良好公民,你要是让我留案底了那可咋办?” 姜启朝反将一军:“可我怎么就不相信你大摇大摆地破坏公物的时候还不设结界呢?” “谢谢,我本来挖得饿死了,现在我气饱了。”姚清元哼哼唧唧地打开车门,“好了你可别催了,我这就过来,五分钟就到。” 她潇洒地戴上墨镜,一脚蹬下油门。 的确是五分钟后,病房门被敲响,姜启朝还站在窗边若有所思,姚清元直接推开房门大大咧咧地打招呼:“哟,你这病号服还怪好看的,把你穿得像个僵尸。” 姜启朝阴恻恻地冲她笑了一下。 “不是。”姚清元立刻装作无事发生,“你看你,住着我的房子还指使我干苦活,我就调侃你一句,你可别放心上。” 她的变色墨镜没摘,上身赛博朋克风皮夹克,链子叮咣作响,下身紧身牛仔裤,身材板正,脚上皮鞋一脚能踹翻三个姜启朝,一看就是个不怎么好惹的混混。 对此姚清元自己是非常满意的,谈生意要的就是大杀四方的气场,要让人觉得你这人很不好惹,那么做生意就成功了一半。 好歪的歪理,姜启朝对着当时姚清元惨淡的业绩评价道。 姚清元说你放屁,我那是刚起步,等到明年后年,一切都是崭新的模样。 ——于是第二年亏了第一年两倍的钱。 “你这穿的像是我十年前看到的街头潮流,给年幼的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姜启朝反唇相讥,“不过现在不是打嘴炮的好时候,给我看看。” 她自然地伸出手,姚清元叹了口气,屈辱地把草人按在她手上。 “我看你有点麻烦。”姚清元低头盯着草人的身子看了一会儿,“如果对付你,那可真的找对了方法。” 姜启朝将草人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闻言纳闷道: “对付我?对付我这个阵仗属实是有点大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把自己整进医院了吗?我昨晚来医院处理这件事,也不知道是谁跟我有深仇大恨,弄了个傀儡符附上了我同学的身子把我打趴下了,吐了好几口血。” 姚清元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我是感觉你很菜,但还是没想到你这么菜。” 姜启朝沉默了两秒钟,姚清元见势不妙立刻拔腿就走。 “姚、清、元!一天没打你皮痒了是吧!!”姜启朝还没做什么,姚清元立刻大呼小叫起来:“痛……痛痛痛!你真的很暴力啊干嘛呢你,你一个光杆司令,有我替你办事不错了!别把我裤子搞脏了。” 姜启朝:“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 她冷笑一声,低下头盯着草人思索了一会儿。 姚清元也屁颠屁颠地回来和她一起看,还提出了一点自己的见解:“说实话,我觉得这个东西有点怪,我不是主业是修奇门遁甲的吗?你用朱雀神火扫魂,我大概明白一点,毕竟朱雀是创世的神鸟,又是女娲座下的上神,心明眼亮能探知魂魄大致方位,但是禁锢魂魄不能用草人。” 她顿了顿,又道:“倒不是我歧视稻草啊,草人一般都是用来填上四柱八字替人挡灾的,正常人没几个魂魄不稳的,从正主身上剥离魂魄,哪里是草人这种贱命能够承载的,必然是养魂的好东西,我猜大概是用这个布了个阵法,至于什么阵法,恐怕还得找点别的证据。” “她自己应该是有感觉了。”姜启朝从手机里调出几张程序设计的照片递给姚清元,“阵法多半是八门,只是她都已经有所准备了,不知道究竟是用什么东西能够引出她的魂魄。” 姚清元看了一眼,奇道:“原来现代技术还能这么用啊,这是谁?” 姜启朝:“夏维莘教授,有百科的。” 她说完,姚清元立马跳了起来:“你不早说!就是她教我术法的啊!” “现在说了也来得及。”姜启朝握紧了草人,“有一个我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 姚清元:“你说。” 姜启朝反倒踟蹰了一会儿,烦躁地在病房里踱步。 “谁干的?目的是什么?还是目标是谁?”姚清元一个一个猜测,“哎呀你别晃来晃去了,看得我眼晕,有什么话直接说呗,以咱俩的交情就不需要那些拐弯抹角的了。” “你听过昆仑镜吗?”姜启朝直直地望向她。 姚清元点头:“略有耳闻,传说中的上古八大神器之一,全名叫作玉虚昆仑镜,不过这都多少年了,这东西早碎成齑粉了吧。” “那你知道最早这面镜子的主人是谁吗?” 姚清元感到不可思议:“是什么让你错误地认为我了解的比你多?古籍就那么多,我还不爱看书……最早这面镜子我猜应该是属于女娲的吧,上古八大神器不大多都是与女娲关系匪浅吗?” 姜启朝摇了摇头:“并不是这么简单,女娲魂归大荒后,一定把这面镜子给了其他人,而这个人死后,昆仑镜才散落在人间的。” 姚清元的表情整一个大写的一言难尽:“你的意思不会是……这个上古神器现在又重新面世了吧?” 她本来期望姜启朝给她一个否定的答复,然而姜启朝居然笃定道:“是,我确实是这么推测的。” 姚清元摇了摇头:“这个真的超出我的估计范围了,而且我的能力也不咋样,你不是很清楚嘛。不过你到底是怎么得知这件事的?不会是昨天晚上有人跟你说的吧?” 姜启朝组织了一下措辞,将ICU病房里发生的事情简短地和姚清元说了个大概。 姚清元频频点头:“所以你的推测是……你是因为昆仑镜被人暗算的吗?可是如果最终的目标是你,那怎么解释夏老师的出事呢?” 姜启朝掐着自己的指节一时无话。 “唉,其实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怎么说呢……”姚清元见她闷闷不乐的,立刻有些不忍心了,连忙试着开解她。 “哎呀我吧,你知道的,是个乐天派,如果这件事情让我遇上了,特别棘手,我反而会忽略对方的动机先随波逐流一会儿,毕竟敌暗我明,我先找找它的逻辑,等合适的时机再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未尝不可。 “你就是想的太多,被干扰了,没准它们就是看你容易被扰乱心绪才故意混淆你的视线,这完全有可能。甚至它们可能动机都完全不同,总之我直觉神器这件事可能比较重要,但是在现阶段反而可以先不去理会,当务之急还是得搞清楚八门阵法的排布。” 姚清元作为旁观者,说的都是很直接很中肯的想法,姜启朝思忖许久,转而又拎起草人看了看。 “东南角生门入,正西景门而出,其阵必乱。” 她在空气中画出一个九宫格,依次填上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这是最简单的阵法,夏老师不可能不知道怎么破阵。而在她的程序里,所有的变量都是围绕八门展开的,我不信她不知道这件事情。” “也就是说。”姜启朝拎起草人晃了晃,“这玩意儿应该是阵法构成的一部分。八门阵本身并不复杂,但是只知道一个点,这个阵破不了,毕竟九宫格多大,什么方向,都是不确定的,这也是为什么夏老师需要用计算机去模拟无数种可能。” “这个阵法,一定引入了其他的一些变量,在计算之外的。”姜启朝顿了顿,轻道,“这是她没能想到的变化。” 第14章 魂魄离体(5) “其实我感觉,最好还是得去学校里用什么方法测量一下。”姜启朝边画边说,“唉,一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有些人真的是不讲武德,本来就优势巨大,现在还把我弄成了个伤员,搞得我非常被动。” 姚清元倒是很乐观:“你之前不是说出于无聊学过AutoCAD吗?起码你学的知识没有背叛你,这不就用到了。” 天色渐晚,医院门口马路上的车子也开始逐渐变多,汽笛破空撞入耳膜,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魂魄最多离体七天,时间还是紧张。”姜启朝站久了又开始浑身疼痛,只好坐在病床上,“这个时候我又要怀念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了,这都是什么糟心事。” 她烦闷了一会儿,姚清元也很仗义地陪着她默不作声,直到天空已经变成了暗蓝色,姜启朝探身去拿床尾大概是被梁追或者周璟好心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你带黄符了吗?借我一叠。”姜启朝伸出手,“我带的昨晚被我用完了,回去取有点浪费时间。” 姚清元痛快地答应了,甚至从包里掏出两叠交到姜启朝手里:“小事儿,到时候旅游专线出了事你负责啊!” 姜启朝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还能就坡下驴呢?我给你这旅游专线看了多少风水,你才给我多少报酬啊,还说!” 姚清元不慌不忙:“我是理论的高个实践的矮子,到时候真出事了你那么善良,肯定也会帮我的嘛。” 姜启朝:“谢谢,我竟然一时很难反驳。” 她翻身下床,抱着衣服去卫生间换了格子衬衫和水洗牛仔裤。 “我打算先去草丛那边看看,但是我现在身体情况不太好,不知道能不能走很久,而且如果有突发情况,可能要麻烦你替我挡一下了。”姜启朝顺手关了病房门口的灯开关,“哎,流年不利!”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走出病房,姚清元跟在她身后,一出医院大门立刻掏出电子烟:“天哪憋死我了,医院不能抽烟!” 姚清元那辆拉风的蓝色跑车停在离医院几百米划出来的露天停车位上,路过的人都要看两眼,赞叹一下这美妙的曲线。 姜启朝一言难尽地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你知道我当年到这边上大学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吗?” “你说。”姚清元夹着烟的左手就搭在窗沿上,她靠着靠背一脸悠闲,惬意得像是在温暖的午后喝下午茶,而不是正要去探寻一桩凶险的秘事。 “就是像你这样的富二代,大半夜的飙跑车,我还在路边走呢,尾气喷我一身,差点没摔倒。” 姚清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你真是太不走运了,没碰到我这样谦逊有礼文质彬彬的,是你的损失。” 她丝滑地倒完车,一踩油门冲上马路,姜启朝拉着车顶上的把手委婉地建议:“我觉得,你对自己的认知可能需要重新规划一下,毕竟这对于你的人生来说应该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规划什么!”她的声音散落在呼啸而过的疾风里,“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算无遗策负重前行,人生苦短,谁还不想及时行乐了呢?” - 教师宿舍楼下面静悄悄的没什么人经过,姜启朝一脚踏在花坛边上,将上半身靠在大腿上思考该如何举动。 “我先跟你说好,我绝对不刨土了。”姚清元举起右手诚恳地声明,“我觉得其实也不一定要用这样粗鄙的解决方式,比如说……” 她喋喋不休地说到一半,看到姜启朝的动作立马哑了火:“你等一下,真拆啊!” 姜启朝正唤出一小簇火苗,在草人旁边磨刀霍霍打算真的烧下试试看。 “怕什么,你都说了不可能养魂。”姜启朝耸了耸肩,将火苗靠近草人接缝处烧断了绑起来的那根草线,“还行,看来没什么特别的。” 她扣了扣接缝处,草人便立刻散开,一张小小的黄符便轻轻地掉飘落下来,在跌到地上之前的最后一刻被姜启朝一把捞起。 “天何言哉,叩之即应;神之灵矣,感而遂通。”姜启朝低头轻念,反转一看,“丙奇离九中虚,这是死门。” 背面画着两道阳爻夹着一道阴爻,是离卦。 姚清元脸色一变:“死门出则亡,入则失!” “夏老师对这个阵法很熟悉,所以她应该算出来了这个。她不确定的是方位。先天八卦离卦位东,后天八卦离卦位南,变卦更有东南正北,有的时候方位变了,破阵的方法自然变化。” 姜启朝烧了黄纸拍去手上的余烬,皱着眉盯着头顶的两棵槐树看了许久才道:“我倒是有了个新的怀疑。” 姚清元默然不语。 “她以为是破阵,实际上,是出阵吧。”姜启朝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阵法的中心位用什么东西坐镇呢?如果我现在人魂一体,对我而言只要轻轻松松地挖出这个草人销毁,那么阵法必然对我不起作用,但如果是魂魄离体的状态,那么任何一个失误的判断都会导致出不了这个阵法。” 她烦躁地摇了摇头:“但是,这又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说起来,昨天晚上我梦到了很奇怪的场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姜启朝回忆了一下:“是一座神殿,主色调是黑色和青色,有人穿着比较复杂的衣服,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据我推测应该是祭司一类的人物,主持向神灵祷告仪式的。” 姚清元立刻联想到其他的地方:“所以你之前学的请神礼就是在这种场景下学的?” 姜启朝这回没有详说,反而是躲闪地搪塞过去:“不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真正的请神礼哪有这么简单,通灵也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那个仪式我也不太懂,但是进行到最后会变得飞沙走石,天地间一片昏暗,看起来十分令人畏惧,不知道究竟请的是哪一位神灵。 “我在读高中的时候经常频繁做这个梦,但是无论如何都只会停在神殿门口的那个凤凰图腾前面,从来没有看到过殿门打开的样子。” “昨天晚上和傀儡交谈后,那个梦意外地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场景内外有别。” 姜启朝眯了眯眼,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在我进入以前,我能听到巨大的祷告与诵读声,但殿门被巨大的狂风掀开,里面既没有我想象中的复杂阵法,更没有很多护法和祭品,只有一个女人背对着我。” 姚清元纳闷道:“如果是背对着,你怎么看出她的性别?” 姜启朝犹豫了一下:“好像并无直接证据,但我一直都默认等待我的是个女人。” “我给你描述一下她的穿着。”姜启朝抬头直直地望向姚清元,目光如炬盯得后者不得不别开眼,“上衣是黑色,下裳偏近红色,可能是易注里提到的‘黄而兼赤为纁’。” “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若不是隐在黑暗中,姚清元瞳孔地震的表情应该十分精彩,“这应该是天子的礼服吧?但是我记得武王伐纣时指责‘惟妇言是用’,周朝时‘礼乐始兴’,其中有内容就是不允许女性参与外事,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也许吧。”姜启朝耸了耸肩,“传说中王定秩序,因此有了大功德,飞升有了神格,但说到底,这个秩序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姚清元叹了口气。 “我记得你从小就容易碰到一些灵异事件,多些留意是好事,不过我觉得可能还有内情。”她擅长不把话说满,怎么理解都可以,和稀泥的天生本事,“我家里头有盏古董宫灯,招魂用的,你看看用得上吗?” 姜启朝在原地转了两圈,琢磨了一下姚清元的意思:“你自己拍来的?还是你从你妈妈地方偷偷拿过来用?” 姚清元的神情变得异常悲愤:“不是——我也不是那种不学无术成天到处乱跑的富二代呀,这是我成人礼上面的礼物,当时我妈知道我喜欢搞这些特意替我买来的。” 姜启朝垂下目光:“之后可能要借我用一下。” 草人散了之后就是一摊没什么用的干稻草,姜启朝攥久了慊麻烦,随手扔进了路上的垃圾桶里。 干垃圾的标志在昏暗的路灯下若隐若现,为了响应垃圾分类的环保政策,好学生姜启朝还是再三确认才扔进去的。 姚清元颓废地开着自己的跑车回家去请宫灯,姜启朝打算回寝室先找一趟梁追,看看对方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尽管梁追没有和她说明自己为什么从学校被叫到医院,但姜启朝不用想就知道这和周璟脱不了干系。 进门的时候梁追正坐在书桌前发呆,姜启朝向她打了个招呼:“你怎么不到床上用小桌板学习了?” 梁追摇头:“没心思。” 她一边发呆甚至一边开始转笔,和她平时严谨自持的状态完全不符。 姜启朝拉开自己已经搬空的桌椅,一屁股坐在梁追旁边。 “周璟在医院里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些话?” 她连引子都没说,直接单刀直入,梁追被问得愣了一下,觉得没什么不可说的,便点了点头:“她这人……我觉得有点奇怪。” 梁追正想深入这个话题,姜启朝已经若无其事地揭过:“我之前搬过一次寝室,好多东西都丢了,所以问你来借一张地图,刚进校迎新的时候学生会发过的。” 梁追不明所以地拉开抽屉开始找压在最底下的新生大礼包。 礼包是个红色大信封,里面零零碎碎装了许多东西,譬如校园地图、新生守则、社团宣传册等等。 地图是严格按照比例尺缩小的,梁追百无聊赖地盯着姜启朝写写算算量了十几分钟才折起地图还给了她,不由问道: “你们现在做道士这一行,竞争压力这么大的吗?内卷到还要利用现代技术和知识?” “用的是先天八卦。”姜启朝自言自语,“这个地方在东面,离为火,坎为水,这就是个临时施工的小池子,算起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北斗这一路数用的都是后天八卦,先天八卦?是什么古神做的吗?” “——哦你说这个。”她好像忽然反应过来梁追在叫她,“这也不算是现代技术吧,大概测量一下的事情,也不是很难。” 梁追身为医学生大二之后就没学过数学,瞟了眼姜启朝龙飞凤舞的一笔烂字选择放弃理解。 她放下笔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问道:“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一下,凭空结出一个充满黑气的混沌气团,这是个什么法术?” 第15章 魂魄离体(6) 姜启朝觉得有些古怪,马上问:“你具体描述一下?” 梁追回忆起医院里周璟令人无法理解莫名其妙的举动。 “昨天晚上姜启朝的行踪我确定没有其他人知道,所以你和姜启朝,到底是什么关系?” 梁追虽然受姜启朝之托送周璟离开医院,但周璟似乎有些对她避之不及。 她疑问很多,就小步奔到楼梯口拐角,干脆利落地转身挡住周璟的去路。 “我也不想刨根问底,所以只是想问问你通知我来医院的目的是什么?再退一步你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也可以,为什么昨晚明明与她无关的事情,她却会被寻仇?” 身后走廊里医生护士来来往往,连珠炮似的问题挨个蹦出,梁追碍于有人经过不得不压低声音。 周璟如果想挥开她并不难,但最后还是站在墙根,斜斜靠在墙面上。 “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至于寻仇,你怎么就能笃定这件事与她无关呢?” “……你是不是很讨厌她。”梁追的语气平铺直叙,一点询问的意思也无。 周璟的神情陡然变得古怪起来,微末的探寻包裹在蔓延开来的敌意中,她轻微地蹙眉,伸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精悍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梁追的脸上。 “这又是什么结论呢?”她的目光上下打量过梁追绷紧的神情和肢体,“其实按理说,我和她是不应该见到面的。” 梁追一字一顿:“我不管这些,我只想知道你是谁?你又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是我朋友,我不能让她落入危险的境地。” 周璟叹了口气:“我觉得你担心的东西很没有必要,即便法术再强的人,行事也都有自己的规章制度,滥杀无辜,反噬自然对等,否则人间不是乱了套了。” 梁追几乎是挤牙膏一样地挤出这么个问句,“昨晚的事情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能证明差点威胁姜启朝性命的东西和你无关,而且……” 她的声讨戛然而止——周璟掌心结出的一枚血印明晃晃地在她眼前转动着,她不明白那是什么,可不知何处而来的恐惧一瞬间攫取了她的心神,让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璟的面容离她更近了些,几乎像是在逼问了:“你记得这是什么吗?” 梁追被她弄得一惊一乍,一时不知道到底问题出在哪,周璟见她一脸茫然却忽然笑了声,没有多问,侧身从楼梯间走下去了。 “大概就是有点像你之前扔掉的那个八卦图中间的东西,太极图?应该是的。边界很模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太极图会自动旋转,看上去很是诡异。” 姜启朝想了想,只是隐隐有个推测但仍不太确定:“这让我想到了一个神器,太一阴阳令。” 梁追一下子变得肃穆,挺直脊背靠在宿舍的硬木椅背上。 “人间万象,如果一家独大定然会造成毁灭性的结果,此消彼长才是最好的平衡,因此阴阳两极往往相生相克,同气连枝但对抗不歇,一旦其中一方变得弱势,平衡就会被打破,陷入无休止的争端之中。” “女娲创造人间生灵的时候就已经深谋远虑考虑到了这一层,因此从天地未分前的混沌之气中撷取了阴阳两象作为互相抗衡的事物。 “混沌也就是俗称的‘太一’,太字在古文里有高大、身份最重的意思,一就是古人普遍认定的万物本原。” “太一?”梁追皱了皱眉,随手翻开手机查阅了一下,“太一似乎也是北极星的意思吧。” “是可以这么说,但最本质的解释还是天地初立时的‘道’,至于北极星,那也是后人为了神化皇帝的地位,牵强附会的解释。” 姜启朝折好地图,重新递给梁追。 “那个神器的名字叫作太一阴阳令,是传说中的东西了,几乎没有人见过它的样子。 “有人也认为这枚令就是‘秩序’的开端,中庸、制衡、调和,无一不是来自于这样的思想。 “不过我个人觉得应该还是存在的,但你看到的法术应当也只是太一阴阳令的一个表征,打个比方就是你们疾病诊断,我估计浅表的特征只能帮助判断大致方向,真要诊治不可能一眼看得出来。所以如果真实存在,真正的阴阳令应该也不会那么简单。” 这一点梁追倒是很赞同,一个人的力量无法与社会规律自然规律抗衡,周璟自然也不例外。 既然姜启朝并不担心,她也就当作这件事过去了,听到姜启朝站起来,椅子向后一挪,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不过你认为,真正的秩序应该是怎样的呢?”姜启朝若有所思地望向梁追。 梁追抿着唇想了想道:“以前中学里学礼记选篇,很早记载过天下大同的思想,和我们现在追求的也差不多,公平、自由、资源充足没有争端,大概是一个很理想化的社会吧。” “搜神记中记载过一个故事,叫作《刘根招鬼》。”姜启朝半靠在桌沿。 “内容很简短,刘根偶然得道成仙,太守认为他是妖怪,要他作法见鬼,他同意了,便招来了太守早亡的父母,太守吓得再也不敢找他的麻烦。 “窥一斑而见全豹,神神鬼鬼在志怪传说中总是扮演着恐吓人、控制人、主导人的角色,明显是高人一等,我想这并不是‘秩序’应该有的样子。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这是被人扭曲、刻意曲解的‘秩序’,而在这其中,借助化外的‘人’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梁追怔了怔,似是有些意外。 “你之前似乎从来没有提过这些。”她情绪复杂地叹了口气,“看来你这几年也背负着很大的心理压力。” “也是,也不是。”姜启朝模棱两可地耸了耸肩,“不过现在我倒是更想知道一件事情。” 她闭上眼,回忆了一下医院的交谈。 “周璟这个人,她到底是‘秩序’的维护者,还是破坏者呢?” 梁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对姜启朝的动向更感兴趣:“所以你刚刚问我要地图是要做什么?” 姜启朝答道:“我算了一下八门阵的摆法,一般来说建筑群都会注意风水,我们学校也是如此,但临时施工点除外。” 这就是她得出用的是先天八卦的原因,如果是采用后天八卦,阵法没有实际的落脚点,并不成立。 梁追好奇地问:“这么说,搞风水合盘居然还挺像做数学题?” “可能是有一点像,在一些流派的认知里,人生也都是按照轨迹进行的。”但姜启朝身为学数学的人并不会把它和自己的追求混为一谈,“但我觉得并不尽然,不能太迷信这些。” 她给姚清元去了个电话,问她用宫灯招魂是否顺利,约了在校门口见面。 “说实话吧,我感觉希望不大。”姚清元拎着包走到她面前,“我试了一下溯魂,但是追不到它的踪迹,乱七八糟的。” 姚清元想了想决定再确认一遍:“你把原原本本的八门阵重新排演了一遍吗?或者说,你确定你真的找到的是夏教授的魂魄,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姜启朝刚刚坐在花坛边上等人,扶着姚清元的衣角想站起来,膝盖一痛又栽了回去。 “奇怪,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姜启朝觉得很不可思议,“哪怕古神要设傀儡附身于一个寻常人身上,灵力都会大打折扣,何况是后来得道升天的新神。” 姚清元听她猜测,若有所思地问道:“会不会是借助了神器的力量?” “有可能,毕竟好多神器下落不明。”姜启朝皱了皱眉,“如果阴阳令真的在周璟手上,她应该不至于给别人,其它的……” 姚清元一愣:“周璟是谁?神器?居然有人拿着古籍里都未必有痕迹的东西?” 姜启朝想起前因后果里面只给她讲了傀儡相关的事情,于是捡着重点把和周璟的相遇重逢描述了一遍。 姚清元眉头紧锁:“但你别说,她有句话听上去奇怪,但说的是对的。” 姜启朝问:“她和我不该相遇?” “对!就是这个。”姚清元回忆了一下,“你之前问我租房子嘛,不过我在江城这边的房产不止一处,我本来是打算把另一套更大点的LOFT租给你,那个视野和采光更好。” 不经意的炫富最令人破防,姜启朝捏了捏人中。 “但是我爸在前一周特意嘱咐我另有用处,所以我退而求其次留了这套房。”姚清元越想越觉得奇怪,“如果真是看上去很年轻但发家很早的设计师,我可能还真的和她打过照面。” 另有用处? 姚清元读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我和他关系确实不好,但还没有到撕破脸的时机,没办法。” 姜启朝在意的倒不是这个,她只是单纯觉得借房子这种事多少有点私人,但她也不好继续问,便接着神器的话题。 “轩辕剑是黄帝的东西,女娲石镇住皇天后土,算起来——” 姚清元轻轻地“嘶”了一声:“能养魂的不也就是昆仑镜吗?凡人都惧怕自己的死亡和老去,即便昆仑镜的号令天下之力比不上阴阳令,杀伐之气比不上轩辕剑,洛图书相对来说比较鸡肋需要参悟,对于任何人来说,昆仑镜都是最好的选择,轻易就能窥破天机,我记得古代天子很多也会祭祀昆仑。” 姜启朝却不赞同:“夏老师不是寻常人,我更相信是她早有警觉,不过你说得有道理,或许那个八门阵,正中就是用了神器镇压,甚至那个长久驻留的鬼魂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神器。” “不过说起来,夏教授当初和我家认识是通过我妈这边的人脉,但学奇门遁甲反而是我爸的想法。”姚清元想到以前的事情忍不住笑起来。 “他想让夏教授教他看风水,还拿了一大笔钱作为投资夏教授实验室科研的基金,不过夏教授没理他,说他天生没这个缘分,却把这些术法教给了我,我爸气得脸都绿了。” 姜启朝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如果实在不行我可以真的去……” 她“打个封闭”四字还没出口,手机铃声就猛然在空中炸开,姚清元吓了一跳,凑过去一看,三个字李一明。 “出什么事了?”姜启朝问。 第16章 魂魄离体(7) 姜启朝感到匪夷所思。 “我上回跟你说什么?赶紧离婚赶紧离婚,挂号排队也得离婚,你非不听,好了,现在又出事了,你不给我精神损失费说不过去吧?真是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李一明急得团团转,听了这话更是愁容满面,几乎是央求着对姜启朝说道: “大师,哪有那么快!我倒是给她说了这事儿,她没信,好了,现在她自己出了事,我能怎么办!我女儿没有妈妈连觉都睡不着……” 姜启朝翻了个白眼:“那你早干嘛去了?一天两天正常父母也有出差到外地有事的,你说你女儿没妈妈睡不着,那不是你平时根本不陪她,要你当摆设吗?” 李一明陪笑道:“好,好的,我以后就吸取这个教训,一定……” 他赌咒发誓得正欢,姜启朝已经走开去了。 “你说,高女士遇到报复,就是在这间书房?” 姜启朝站定打量了一下书房的布局,转角式嵌墙的木桌,桌上一面窗户,背后整墙的书架,很普通的装修方式。 李一明点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姜启朝看他很不顺眼:“要是真报复到她头上,你还和没事人似的,那可真是太好笑了,要我说偷着乐吧你。” 姚清元这会儿已经把房子转了一圈,推开书房的门进来对姜启朝点了点头,姜启朝叹了口气:“行吧,知道了,看来还在挑衅我呢。” 她拍了拍李一明的肩膀:“没事,她没有什么性命上的问题,给我个高女士常用的物件,我去找找她在哪儿。” 物件是个平安符,是高忆函为了祈求家人健康去道观内求来的,平时放在贴身的钱包夹层里。 姜启朝偷偷对姚清元抱怨“这还不如问我来求,我还能用朱雀装神弄鬼一下”,不过这确实是高忆函贴身携带最久的物件,姚清元同情道,“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姜启朝笑了笑,将平安符收到自己的包里。 “你上次怎么处理他们家闹鬼的事情的?”姚清元低头戳了戳姜启朝的胳膊肘,“我看这个人,印堂并不明朗。” 姜启朝拉拉链的动作一顿,低声道:“我其实怀疑周璟可能和那个鬼魂做了个交易,但不。” “命盘已经定了,周璟能随便改吗?”姚清元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缩手缩脚的李一明,“我更不明白了,听你的说法,她也不像是为了这点小事出手的人。” “可能吧。”姜启朝轻描淡写地敷衍了一句,没有再谈这个问题。 “他说高忆函那天晚上莫名其妙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一样在书房里自言自语了一整夜,他半夜被吵醒还以为是高忆函在和人谈事情,毕竟高忆函是跨国公司的高级项目经理,一开始以为会有时差什么。不过第二天高忆函就失踪了,报警也找不到。” 姚清元反应很快:“那她一定还在近处……不对,也不一定。” 她转念一想立刻就明白了姜启朝的意思:“出行不管什么交通工具都会留下记录,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没有理由报警了之后还查不到行踪,应当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她。” “我占个卦试试。”姜启朝从背包夹层翻出六枚铜钱。 她念了个诀,抛开六枚铜钱,叮叮咣咣地落在地上。 “泽水困,九四,困于金车,吝,有终。”姜启朝点了点头,“不算太坏的结果,性命倒是没问题。” 姚清元盯着地上的铜钱看了一会儿,轻道:“利东南。” 姜启朝低下头看了眼离自己最近的铜钱,没头没尾地感慨道:“果然人不能死得太早,死得太早,对错都无限放大,盖棺定论太早了。” 姚清元猜到她在想王爱栎的事情,考虑到她身体还不太舒服,蹲下来捡起铜钱递给她:“有时候,他人别有目的地灌输多了,自己也就信了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李一明在客厅里组织措辞,憋得脸通红。 姚清元先开了口:“我们都努力帮你解决这个事情,不要太心急,总会有眉目的。” 新居闹鬼的事情解决之后,李一明对姜启朝有一种盲从般的信任感,乃至对于姚清元这种“小弟”的角色也言听计从极了,眼睛里的崇拜简直要满溢出来。 一般来说姜启朝给人的建议就是多积点阴德免得给她惹麻烦,最怕的就是李一明这种愚蠢又自大的人,自我感觉良好,反倒容易横生祸害。 “江宁最繁华的地方在中心商业街那一块,如果按照卦象的指示是对得上的,古书里说‘大隐于市’,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只不过我仍然不明白这么做的缘由。王爱栎的事情,该直接忧心的应该是刘甘而不是高忆函,谁下次再和我说因果不空我第一个出手打人。” 姚清元摇头:“歪理。” 姜启朝插着口袋一跳一跳地向下走楼梯,不咸不淡地反驳:“但人的命数不是公式,不是你有了两个数,加减乘除就会有一个结果的。” “我还是觉得实在过于荒谬。”她评价道。 姚清元知道她是在不指名道姓地骂刘甘和李一明,却碍于阴阳轮转的规律不敢动手。 “你做不到的,除非你成为能够强到解决一切、改写一切规律,否则都是空话。”姚清元常年自我陶醉的表情终于也严肃起来,眼尾微微垂落,余光扫过停住不动的姜启朝。 “是吗?”姜启朝微微抬了抬眼,望向前面的虚空,“可惜我甚至觉得即使强到能够改写一切,也做不到的。” 她打了个响指:“不过我有了一个新想法。” “接连出了两起类似事件,完全有理由猜测关联性很大,投石问路,用高忆函的踪迹反推,混淆魂魄的差异,也算是赌一把了。” 姚清元马上谨慎地拒绝:“人的魂魄不能擅动,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姜启朝摇头:“并非直接动魂魄,而是找到两件事的联系。” 这让姚清元想到三年前她遇到姜启朝时,此人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江宁大学大一学生。 外表像许多普通的理科生一样不修边幅,白衬衫加上水洗浅色破洞牛仔裤和深色运动鞋,容貌也是普通新生的稚气,姚清元比她大几岁,又是富二代天生跋扈惯了,看到来人竟是这样一个穷学生,免不得有些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她一边抽出电子烟叼在嘴里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姜启朝从容不迫——尽管在当时的姚清元眼里那只是呆板和懵然——又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负,轻描淡写地介绍自己: “我姓姜,女底姜,光前启后、朝闻夕死,姜启朝。” 姚清元按烟的手蓦然顿住,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你们江宁大学的学生都这么狂的吗?” 姜启朝一点也不怵她,直截了当地反问:“你们这个圈子的富二代都这么喜欢扫射群体开地图炮吗?” 姚清元跋扈归跋扈,到底还是一个讲道理的人,立马改口:“不好意思之前没了解,一时间就脱口而出了,那想必姜小姐应该是江宁大学的佼佼者吧?” “姚女士找我有什么事吗?”姜启朝看上去一点也不想和她寒暄,很直接地询问,“江宁大学毕竟是一流的高校,竞争激烈,我平时其实挺忙的。” 事情倒不是姚清元要找的,是姚清元的爹闲来没事找地动工建房子,结果挖出了一具尸骨。 这在房地产行业自然是大忌,但动工到最后只有一具尸骨,显然又不是专门的墓葬地。 姚父找风水人士过来看,众口一致都说孤坟不祥。 但前期沉没成本都下了,而且先前找了个风水先生最早算过地的吉凶,明明是大吉。 姚父不信邪,听说江城最厉害的方士是这个愣头青大学生,咬了咬牙请人过来,又慊自己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接待一穷二白的学生太落面子,就把事情推给自己的女儿来解决。 姚清元的第一反应:你有病吧!难道不是谁举证谁解决吗? 但姚父态度坚决并且拿姚清元自己的产业威胁,姚清元没办法,于是就有了这个简单到寒酸的会面。 “这有什么特别的?”姜启朝检视了一下挖出来的尸骨,“古战场逃出来死于荒地的普通人,看上去都好几百年了,解决起来倒是不难,按照程序消解怨气找个墓地重新按照迁葬的风俗安放就行。” 说到古战场和怨气,姚清元不禁打了个寒战,问道:“是那种怨灵吗?死得非常凄惨的那种?” 姜启朝好笑地摇摇头:“如果一场战争就能培养出大量怨灵,以古代战争的数目和频率,三清早就乱得不成样子了,而且一定是有人蓄意养魂。这样的尸骨会非常脆弱,容易随外界环境发生不可逆的变化。不过执念肯定是有的,需要按照一定的程度进行度化,让逝者魂灵安息。” 姚清元虚心求教:“怎么度化?” 姜启朝写了一叠黄符递给她,还详细地标注了黄纸和冥币怎么烧,仪式内容写得详尽具体,可惜仪式中途却出了点岔子害得姚清元差点丧命。 这会儿姚清元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往事,望向姜启朝背影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她犹豫时步伐变缓,姜启朝感觉到了便回头平静道:“其实你可以不跟我去,这事和你没关系。” 姚清元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姜启朝皱了皱眉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有什么问题吗?恶魂附骨和活人的生魂是不一样的。” 姚清元犹豫再三,像是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因为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终究没有说出口。 “你还是小心。我这两天空闲当然和你一起去,但是危险的事情你千万别做。” 姜启朝笑着说:“你今天好像特别多愁善感,担心什么呀,都是死里逃生过的人。” 尸骨暴动的时候姚清元正巧立在尸骨的尾端,一时没反应过来制住委中大穴和足三里的黄符错了位置导致尸骨恶念难被压制,一时盈满。 白骨宛如有了生命意识一般合身向呆滞的姚清元扑去,尖利的指骨划破了姚清元的小臂,黑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姜启朝说不难处理,是建立在照着一般“秩序”执行的基础上,实际上古战场的死者的确是一向怨气极重,甚而有千年不肯投胎转世进轮回的人。 仪式为了卡准定下的时间举行得仓促,没等姜启朝完整地检查一遍便已经进行。 姚父突遭变故吓得已经神志不清,抖抖索索地去打120差点拨成了110闹上新闻头条。 姜启朝奋力推开重重人群一脚踹开暴起的白骨,伸手便去捉摇摇欲坠的黄符。 白骨戾气更重,大张着手掌直冲着姜启朝的面门抓去。 周围的人惊叫着四散溃逃,姜启朝猛一侧身躲过白骨的攻击,就势一滚将黄符拍向白骨的膝盖: “前事已结,彼自往生!” 白骨的神识愣怔了一瞬间,姜启朝几乎没有片刻喘息,趁着这一瞬间以掌为刃劈向白骨的腰椎,力气大到直接劈断了椎骨的连接处,尸骨一分两半重重地砸在地上。 灵堂一瞬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热地钉在姜启朝身上。 姜启朝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滴,抽出黄符狠狠打在尸骨的天灵盖上,尸骨蜷缩着颤抖了一下再没有举动。 她站起身,听到背后的姚父如梦初醒一般大喊: “——大师!求你救救我!” 第17章 魂魄离体(8) 姜启朝对什么知识都感兴趣,因此有时也会问梁追有关人体的内容。 而姚清元这件事发生在她大二时,梁追刚好在上局解课,每周都会有两个下午去教学楼地下解剖室动手操作。 姜启朝一直很奇怪人体是怎样维系在一起的,梁追权当复习,从髋部到脚踝,一边比划一边背了遍下肢的骨骼肌肉以及神经血管的走向。 由此她虽然一个也没记住,但强化了一个浅显易懂的印象:纯骨架是不可能支撑起来的。 此刻一整具无名骨头架子散落在地上没了动静,但大小腿骨中间都因为她刚刚的力度有明显的摔折。 姜启朝已经感觉到不对劲,蹲下来摸了一下骨头关节处,本来想拨开查查有什么法力痕迹,法力有多强,没想到事情还是超乎预料。 骨头接缝处被木钉楔住,相比起已经钙化的骨骼反而稳固一些。 姜启朝当着一大堆人的面不好说明具体情况,于是模棱两可给了句:“还是查查得罪了什么人吧。” 姚父惊魂未定地让人扶着去旁边休息了,当事人姚清元反而很冷静,她借口要让大师相陪,拉着姜启朝去了旁边的杂物室。 “这具骨头是冲我来的,和他没有关系,对吗?”姚清元开门见山。 事发突然,没有学过类似玄学术数的姚老板虽然没有预见到骨头架子突然暴起,但电光火石间就回顾全程得出了结论。 姜启朝本来对她不冷不热,闻言抬起眼,觉得可以重新评判一下这个富二代。 “你有思路吗?这样最好。” 姚清元却没有继续下去:“有你确认就好,不过,我需要回去排查一下。” 这件事在当年并没有后续,姜启朝正如自己一直坚持的那样如无必要不会多管闲事,只是将自己的发现嘱咐给姚清元,让她带回去作为证据。 姚清元在这三年里没有提起这件事,但她早和姜启朝坦诚自己学了奇门遁甲能够自保,后来两人也一起合作。 姜启朝由此又接了个副业,成了姚清元旅游公司的外包合同工,领姚老板的劳务报酬。 事出反常必有因,连她的奇门遁甲是夏老师所授这件事也是眼下才知道,姜启朝想了想,还是决定试着问问具体情况。 “所以后来你查到了吗?到底是谁驱使恶咒攻击你的?在此之前,也有人刻意向你父亲夸大古战场亡灵了。” 姚清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姜启朝也知趣没有再追问。 下了地铁离商业街还有一段距离,两人并排沉默地走着。 最后姚清元实在是受不了了开口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夏老师的魂魄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姜启朝许久没有应答,她并不想做出这个假设,哪怕仅仅只是设想。 魂魄若是养在神器玉虚昆仑镜中,本身是安然无恙。 但是离体过久必然折损健康,何况养魂只是姜启朝的猜测并没有实际根据。 若是游魂,离体超过一周便会无法复原,她表面不说,心里一直焦虑万分。 “按道理这种事不应该在我地方发生。”姜启朝依然很在意傀儡的那句话,“那天晚上在病房里面,傀儡的话中意思,似乎是我前世作孽太深,夏老师曾经替我挡下了大部分刑罚。” “……不管它说的是不是事实,我都得把这件事情当作真的,因为我担不起这个亏欠。” 姚清元自然不信,但姜启朝的逻辑是对的,如果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当然皆大欢喜。 如果是真实的过去,见死不救未免太过绝情,最后怎么看都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果真如你所说,唆使王爱栎驻留原地、设阵陷害夏教授以及危害高女士的是同一批人,那为什么它们的目的不能是要你——一张白纸,承担所谓的前世的事情? “可我认为这很不公平,因为照他们的逻辑如果你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你也不可能会有前世的死亡和现世的重来。” 姜启朝走了一会儿神:“但愿如此,除非有既希望我恢复前世记忆但动机完全不同的几批人……只是猜测。” 姚清元叹道:“还是活在当下好些。” “不过你真的要在大街上招魂吗?”姚清元望了望四下热闹的灯箱和广告牌,“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姜启朝正在用手机自带的指南针辨认具体方位,闻言幽幽回答:“那我倒还不想被人当成疯子当场送到精神病院。” 她用朱雀火烧了三张黄纸,握着平安符报了高忆函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没反应吗?”姚清元感到一丝怪异。 姜启朝睁开眼,心下一沉:“这和我之前想的不一样,卦象是对的,她的魂魄也的确在这附近,但是魂魄的状态不太像生魂。” 姚清元问:“那试着用宫灯招魂?” 姜启朝向她点一点头。 虽说不想在大街上被人当疯子,但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两人退到一个通往另一条街的窄巷勉强遮掩。 姚清元从背包里掏出用丝绸裹得严严实实的宫灯,姜启朝本来以为宫灯可能和著名的长信宫灯差不多,但这盏却很小,更像是手提用的。 姜启朝问道:“你这边作聚魂阵能撑多久?” 姚清元并不乐观:“最多十五分钟一炷香,我能力有限。” “够了。”姜启朝点点头,“劳烦你。” 姚清元用古音念了个诀,全身贯注地盯着双手结印连接的宫灯,霎时间商业街上方的天空变得极为阴沉。 风呼啸而过吹得姜启朝的发丝飘起,她脸色也越发冷肃,指尖的朱雀神火明明灭灭跳动不安,仿佛预知了什么一般。 她抬手按向虚空,朱雀神火抖动得越发剧烈宛如烟花,火光猛然高涨,伴着聚拢起来的死魂一瞬炸开—— “天地鸿蒙,世无秩序,何方鬼神,借我三魂。” “东南方向确实没有生魂,但也没有其它的异常。”姚清元的声音在一片虚空中浮动。 她几乎是用尽了毕生所学来维持阵法,死魂每冲撞一次阵法边缘她的心魂便衰弱一分。 姜启朝心里清楚姚清元和自己一样只是凡人,逆天而行必然损耗严重,招魂也不管用,事情就更加棘手了。 她马上道:“可以了!” 姚清元撤了功,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姜启朝连忙扶她走了一小段,进商业街旁的一家咖啡店坐下,买了杯热牛奶递给她。 静默了大概七八分钟,姚清元明显缓和过来,压低声音借着咖啡店的背景音乐问:“我刚刚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假设你推测的没错,这宫灯再怎么招魂,真能抵得过上古神器么?” 姜启朝垂下头,没有说话。 “这是明代的宫灯,靖难的时候应该已经存在了。”姚清元补充道,“十四世纪下半叶的东西,你比我更清楚它最多能有多少法力。” 姜启朝犹豫片刻才道:“你说的问题未尝不是我所担心的,但是问题在于,我要以什么样的立场要求周璟的合作?” 其它神器连个影子都无,阴阳令能让姜启朝知晓踪迹,多半也是周璟自己另有目的。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要从梁追地方试探出什么。 姚清元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江城里做这一行的不多,精于此道的更少,如果周璟不认得夏老师,那天她为什么要出现在医院里?” 姜启朝先前急着思考夏维莘的事情,这会儿姚清元点明关键,她也觉得奇怪:“这么说来,周璟似乎以前就认识我了,但我确实不记得有这号人。” “你养母的人脉?年龄段倒是对得上。”姚清元对姜启朝的推测自然不疑有它,很自然地推测道。 周璟是九十年代发家的,姜启朝的养母那会儿也正是少年时代步入青年的当口。 “不像是一路人,我养母年轻的时候混街头,接触的大抵都是三教九流。”姜启朝虽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但依旧觉得概率极小,“而且有这人脉也不会不早点介绍给我,她对我真的很好。” 姚清元认识姜启朝的时候,姜启朝的养母老严已经离开家,说是去外地解决一桩旧事,这几年虽然称不上音讯全无,但也只偶尔诈尸给姜启朝发短信嘘寒问暖。 这也是姜启朝需要半工半读的重要原因。 姚清元也不再纠结这个点,说着是不是该回去翻夏维莘留给自己的旧书,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找到什么线索,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卡住了—— “你之前是自学这些的?” 姜启朝心不在焉地答道:“不是,是我高中第二任同桌教我的。” 姚清元知道姜启朝是数学竞赛保送进的江宁大学,也知道姜启朝天赋异禀高二就保送了:“但同桌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她是高二转学到我们这边来的,我保送的时间大概是11月下旬,之后还是会和班里同学一起上物理化学课。” 姜启朝简单的解释并不能解答同桌是否重要,毕竟她只是想告诉姚清元,她的确也和同桌朝夕相处过很长时间。 “商朝时期……有一种祭祀是利用幻象诱使生人遁入虚妄,表现为陷入昏迷,魂魄轻如鸿毛,借机将死人的魂魄招来附在生人身上,生人与死人的魂魄抢占躯体两败俱伤,从而满足贵族对于死去亲人的思念,尽管招来的魂魄只能如同学字的幼儿一般呓语几句。” 姚清元诧异:“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启朝沉默片刻道:“两个魂魄前后离体,时间太凑巧了,让我想到了这个生祭。” 第18章 魂魄离体(9) “你的意思……”姚清元也反应过来,“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昆仑镜养魂这件事。” 姜启朝点了点头:“应该再查查监控的。” 她给李一明去了个电话,让他再询问警方监控中是否看到高忆函的下落,最好看看这个商业中心片区的录像。 并重点强调可能不是连续的,不能排除这个人突然出现在某个画面的可能性。 从刑侦的角度说这个要求极度奇怪,但姜启朝暂时没有想到更好的方法。 “现在怎么办?”姚清元问。 姜启朝无奈:“好像也只能继续等了。” 除了玄学方面的事情,姜启朝和姚清元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几个对话不了了之,两人皆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但很快,李一明却回了通电话。 “有位自称是‘其它类型事件调查科’的官警官回复了我,说是在这里。”李一明报了个位置,确实在这处商业中心。 姚清元大为诧异:“这是个什么科室?” 姜启朝更是闻所未闻,确认地点后便马上动身前往。 调查科给出的突发画面,来自一家入口在一楼、主体在二楼的地方特色茶饮店。 但这栋楼的结构并不是目前流行的商场,更像是早些年的老式商业街,入口很窄且直达目的地。 茶饮店每天分早晚两班店员当值,监控时间内值班的店员并非她们所见到的。 她们毕竟不是警察没有找人问话的权力,姜启朝打听了几位可能当事者下一次上班的时间,最早也是次日下午了。 两人扑了个空,下楼的时候姜启朝的目光被转角处一幅民乐演出的广告宣传海报吸引:“稍等。” 她低头看海报角落里的压迹,像是有不规则的尖锐物品划过,看边角还有雾蒙蒙的几缕尘灰。 从口袋里找出被压扁的红线小笼,弹出朱雀火照例扫魂,小笼剧烈地抖动起来。 “如果是方士或者有神格的人,还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消除法术痕迹并不算难。也不排除障眼法的可能,但我觉得猜测是对的,的确是生祭。” 姜启朝低下头,忍不住又摸了摸凹陷的划痕。 “高忆函不会这个吧。”姚清元有些不确定,“这个痕迹……是不是夏老师留下来的?” “如果真是如此……这件事根本就和昆仑镜没有关系呀。”姜启朝猛地抬起头,说出一个让自己有些难以接受的猜测,“它根本做不到养魂,只能让魂魄寄生在别人身上,那之后还有多少人会发生这种事?” 可问题在于,即便如此,为什么招魂会没有用? 姚清元退了几步走到姜启朝身边看了一眼:“非实体的状态下,的确做不到这件事。” “这就串起来了,王爱栎的事情,夏老师的事情,以及冉允和,应该是通过这种古老的祭祀手法完成的,但是施法的人有所顾虑不敢让夏老师的魂魄完全消弭,因此在允许的时间里又借了冉女士的躯体存放夏老师的生魂。” 姚清元接了话茬:“冉女士的躯体并不是夏老师熟悉的环境,因此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这个痕迹大概是夏老师在清醒的时候留下来的。我们刚刚的招魂阵或许并非没有作用,诱使夏老师的魂魄被再次抽离,只是无法得知冉女士的魂魄究竟在何处。” 这个推测成真反而会使事情更糟,原本只用寻一个魂魄,现在变成了两倍任务。 “我想并不是这样。”姜启朝又提出了另一个可能,“魂魄的状态必然是生魂,宫灯招魂是否可能是死魂?这个猜想暂时不可验证,另外我刚刚的推断基于幕后黑手会采取递推的方式,但这一点也不被证实。” “那不就又回到原点了吗?”姚清元也不认同。 姜启朝发了个消息向梁追确认医院里夏教授的情况,梁追大约在忙,也没有回复。 她皱了皱眉,盯着自己发出去的信息。 弹窗突然连续降下,不是梁追的回复,信息来自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人。 -我回来了,今天到江城 -我请客大家聚聚? 本科这个时候回国,大概是去学季制的地方交换,或者是2 2的项目。 群里是高中班上所有女生,发信息的则是姜启朝高中同学章丹。 作为理科重点班里为数不多多才多艺的人,章丹负责了大部分的文艺活动。 姜启朝对社交兴趣有限,因此大学四年基本上和高中同学处于断联的状态。 高中她们一个班女生并不算多,姜启朝当时因为家庭原因很轻松决定住校,章丹则是走读的,关系不算亲厚。 她本来想划走这个消息假装自己没看见,但紧接着突然又弹出一条。 -好巧,我最近也回江城了 姜启朝呼吸一轻,姚清元注意到她的反常,问:“什么情况?” 群里稀稀落落弹出新信息,几位外向的女生交流近况。 但当事人发了这么一条之后,倒是陷入沉默。 姜启朝思考了一会儿,点开了尘封已久的私聊窗口。 -好久没联系了,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苏子照。她的高中同桌,高二上学期转学到她们班里。 据说她是转学之前另一所重点高中的年级第一名,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转学到她们这个学校。 姜启朝那会儿还在搞数学竞赛,经常不在教室,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老师安排了这个新同桌,大眼瞪小眼将近一分钟才清清嗓子介绍自己。 苏子照那头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维持了差不多两三分钟,才发来简短的“挺好的”三个字。 沉默寡言的人大多数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内向老实,苏子照也沉默,但总让她觉得怀揣着什么秘密。 姜启朝一直不知道自己在苏子照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但能够确定的是她每次看到苏子照的时候总会怵一下。 是因为名为同桌,实则前辈的关系吗? 苏子照毕业后去了江宁大学的心理学专业,但姜启朝再次听闻她的近况,是另一位同学转述的“退学”。 姜启朝下意识想关上手机屏幕,转念一想这件事似乎得让姚清元知道。 “你不是好奇我高中第二任同桌吗?”她抬起头,轻轻笑了一声,“她就是。” - 聚会定在第二天中午,最终有空参加的一共8人,章丹订的酒店包厢离出事的商业街很近。 姜启朝心事重重地来到目的地,看到苏子照早早到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把玩什么。 姜启朝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映入眼帘是个摆件,第一反应那似乎是个仿制的小青铜镜。 有着环钮的一面雕刻着奇怪的花纹,而磨平的那一面似乎目数也不到两千,照物模模糊糊并不清晰。 “好久没见了,看起来你过得还不错。” 苏子照抬起头,目光没有落在姜启朝身上,反而落在了没有关上的包厢门。 姜启朝客气道:“一般一般,就那个样子。” 苏子照打了个哈欠,把青铜镜往姜启朝手里一塞:“送你了。” 姜启朝一愣:“这是干嘛的?” 她仔细端详这面青铜镜,除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仿制的以外看不出任何不对。 而苏子照四年未见就送了这么个奇怪的见面礼,也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同学没见过面,送个礼物不是很正常?”苏子照不以为然地反驳。 姜启朝还是弄不清苏子照的用意,只好却之不恭地把青铜镜放进背包里面。 她本来疑虑未消,但放进背包的工夫便有第三个人到场,苏子照给所有女生都送了礼物,这个念头也就偃旗息鼓了。 她余光扫过苏子照的全身,总觉得这个人比起高中时更是瘦得脱相,皮肤也苍白得像是一直待在室内,终日不见阳光。 姜启朝好心问她是不是生病了,苏子照摇了摇头,似乎完全不愿意回答。 她本就习惯了苏子照沉默寡言的性子,何况还有更重要的疑问需要找一个时机提出,便低头心神不宁地吃饭。 东道主章丹没有说自己突然请客的原因,一行人其乐融融地交流自己的近况。 苏子照冷不丁来了一句:“我和楚彧衡在这边的市中心开了一个心理咨询所,如果有需要找我的话可以过来。” 她做人一向比较自我,并不在乎一般人是不是需要心理咨询。 姜启朝正思考这句话是不是有意对自己说的,章丹已经举起一杯红葡萄酒笑道: “子照也是深藏不露,江城这个地段的租金可不便宜。” 楚彧衡大学也是学心理学的,姜启朝有些意外她俩走到一起。 印象中先前两人在高中时期也不怎么说话聊天,猜是因为大学里面有交集。 苏子照借口上厕所离开了宴会厅,姜启朝也马上假借自己要吹吹风,追了出去。 宴会厅在二楼,酒店的大堂天花板高达三楼,出门左拐一点就是玻璃栏杆,能够清晰地看到下面大堂人来人往的情形。 苏子照靠在栏杆上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一整天都光彩夺目的水晶灯,发丝顺服地贴在她的脊背上,很像是繁华都市中的非主流过客。 “你今天看起来似乎很奇怪。”姜启朝直截了当,“以往你不愿意和人交流,还没有到今天这么严重的地步,是发生了什么吗?” 苏子照微微抬起头,瞥了一眼姜启朝。 “你觉得是什么呢?” “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姜启朝也靠向栏杆,“你在高二结束那年和我说的‘秩序’到底是什么意思?单单指阴爻和阳爻组合成的六十四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