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没什么安排,程怀歌联系了机场,去把自己的行李拿回来。
从机场回到酒店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梦界的作者们前一天就约好了今晚出去聚餐,程怀歌昨晚已经推了一次,也不想做那个扫兴的人,于是跟卢静静约好洗完澡之后汇合。
这个季节正是旅游旺季,酒楼里人头攒动。
还好有人想得周到,提前预定了一个大包厢。
包厢里摆了两个大圆桌,先到的人已经点好了菜,程怀歌跟卢静静坐进靠门的那桌,意外看到了崔移惑跟一个眼生的年轻男生。
周围的人都在热闹寒暄,程怀歌抿了口茶,悄声问崔移惑:“今天不是私人聚餐吗,你怎么也来了?”
崔移惑嘿嘿一笑:“公司给批了餐费,我过来蹭两口。”
程怀歌了然。
年轻男孩悄悄扯了扯崔移惑的衣摆,朝他使了个眼色。
崔移惑咳了一声:“这个是我同事孟越凡,运营部今年新招的应届生。”
就是上午那个不服气想追程怀歌的男生。
程怀歌没在意,礼貌打招呼:“你好,以后还麻烦你多多关照。”
孟越凡立马顺杆爬:“姐姐客气了,大家都是为了爱好和梦想努力。我加一下姐姐微信吧,以后我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还要麻烦姐姐多提点。”
崔移惑扯了扯嘴角,没戳穿他的小心思。
程怀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我的手机昨天在机场摔坏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孟越凡还不死心:“下午的时候姐姐不是在群里回了消息吗?”
这话就有点越界了。
崔移惑眼皮一跳,正要转移话题打断他的不依不饶,就见程怀歌笑了笑:“害怕错过重要的通知,用平板登的。”
答得滴水不漏,有理有据。
坐在她旁边的卢静静想尽了这辈子难过的事情才把嘴角压下去,憋笑憋得脸色通红。
孟越凡也不失望,咧出一个开朗的笑:“回头我让崔哥把姐姐的微信推给我,姐姐什么时候方便了记得通过就行。”
程怀歌也笑,神色恬淡自然:“当然。”
崔移惑松了口气,赶紧找了个借口把孟越凡挡开。
卢静静笑得肩膀发抖,用胳膊肘捅程怀歌:“月沉老师这语言的艺术用得挺妙啊,跟年轻人玩信息差呢?”
全程没有一句假话,却又一句真话都没有。
真绝了。
程怀歌一本正经端坐着:“你不懂,这叫老实人的圆滑。”
“下一本就写阳光青春男大吧,我爱画。”卢静静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痕,正儿八经提议。
“……”程怀歌瞟她一眼:“卢老师能不能谈一个阳光男大,也不为别的,我想看看年轻人怎么谈恋爱。”
“这是另外的价格,得加钱。”
此时服务员端着前菜进来,这一页顺势翻篇。
聚餐的重头戏自然是喝酒。
干喝没意思,不知道是谁提议摇骰子,上家跟下家比大小,输的人从喝一杯白的和赢家抽纸条完成惩罚里选一个。
这一提议立马赢得大部分人的赞同。
这群人平时在家里不是码字就是画画,社交少得可怜。
好不容易逮到个玩的机会都想尽兴一把。
程怀歌没意见,顺水推舟也写了个不痛不痒的惩罚纸条。
游戏开始,惩罚纸条的内容渐现端倪。
有“用猛汉的声音撒个娇”到“最喜欢用哪个姿势do”,什么尺度都有。
卢静静小声吐槽:“这世界上还是小人多啊。”
程怀歌赞同点头。
孟越凡趁崔移惑去问服务员要骰盅的时候面不改色地跟他换了座位。
第一轮的时候程怀歌摇了十三个点,比孟越凡的十五点小。
孟越凡兴致勃勃地问:“姐姐你选哪个?”
程怀歌沉吟片刻,小心地从篮子里挑出一个纸团打开,卢静静凑过来念上面的内容:“找一个人重复一遍你说过最伤人最恶毒的话……你们真是牲口啊!”
一桌人笑得前仰后合。
程怀歌的眉角一跳。
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智尚未完全成熟,正是热衷于传播谣言肆意排挤异己的年纪。
那年暑假的黄昏下,曾有一个少年穿过漫天的恶意来找她,询问那被散播得无人不知的传闻。
少女掩饰起满心的绝望和自卑,一字一句在纸上写出伤人的话——
“和你有什么关系?阳濯,你别再缠着我了好吗,我就算……”
程怀歌的眼睫颤了颤,脑子里的回忆齿轮像是生了锈,卡顿着不敢继续回忆下面的内容。
“姐姐?”孟越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明晃晃地朝程怀歌笑,“姐姐可以选我,我脸皮厚不怕受伤。”
他在催程怀歌完成纸条上的惩罚内容。
程怀歌坦然自若举起酒杯:“我记不起来了,还是喝酒吧。”
同桌的人纷纷拍桌叫嚷,不依不饶:“选了纸条再反悔得喝三杯,不然设置惩罚纸条就没意义了啊!”
“月沉老师可别想逃酒!”
孟越凡的眼睛亮晶晶的,站起来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月沉老师是咱们梦界的宝,明年的爆款KPI还指着她呢!我代她喝总行了吧,刚才可没说过不能找人代酒。”
叫嚷瞬间变成了打趣的起哄,孟越凡到底还是社会经验少,被人三言两语拱得脸皮泛红。
程怀歌没接受他的好意,仰头就干了三杯白酒,转头朝一脸惊愕的孟越凡传授经验,声音不大不小,一点没有要避人的意思:“要是开了这个先例你还指望这群人能放过你?别替人挡酒,不然她们能灌得你胃出血。”
孟越凡不明就里地点点头,惹得一桌人笑骂程怀歌揭自己老底。
气氛就此热烈起来。
卢静静有点担心程怀歌,低声问她:“还好吗?难受就跟我说,我送你回酒店。”
程怀歌本来就不是能喝酒的人。
今天用的酒杯虽然小,就一口的量,但她方才喝得快,这会儿酒劲已经上来了,眼尾散开一片殷红,水汪汪的眸子漫了一层雾气。
微醺的程怀歌很乖,老实点头:“放心吧,撑不住了会告诉你的。”
卢静静满意点头,把程怀歌的脑袋掰到自己肩头靠着,继续开下一把。
一共玩了十多轮,程怀歌的输赢六四开,输多赢少。
她都选的喝酒,一把惩罚纸条都没再开过。
其他人没这么拼,大多都选了惩罚纸条。
这场游戏很快就玩腻了,大家招呼着下一场去KTV,卢静静搂着晕乎乎的程怀歌打车回酒店。
程怀歌喝醉了极乖,不吵不闹不吐,一门心思睡觉。
出租车司机大概有点担心,不停从后视镜往后瞄:“别吐在我车上了,不然洗车钱得你们出。”
任谁被这么当成贼一样防都会反感,卢静静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拒绝孟越凡帮忙送人回酒店了。
程怀歌安安静静靠在她的肩头,一缕头发从而后出逃挡在脸颊上。
路灯快速闪过,后窗的阴影快速从她脸上滑过,一闪而逝。
卢静静看得晃了神。
出租车很快抵达目的地,停在酒店门口。
“月沉?醒醒,咱们该下车了。”卢静静先下车,绕到程怀歌那边打开车门喊她。
程怀歌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睁眼老老实实从车里爬出来。
卢静静以为她醒酒了,拉住她的手腕打算往里走。
拽了拽,手里牵的人纹丝不动。
一回头就见程怀歌还站在原地,黑漆漆的眼珠盯着她,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警惕。
卢静静:“……?”
她试探着喊程怀歌:“月沉?怀歌?到酒店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程怀歌恍若未闻,就这么盯着她看,硬是把她的后背看出一丝毛骨悚然的凉意。
得。醒了,但没完全醒。
卢静静觉得自己眉心一跳一跳的疼。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无论卢静静怎么连哄带骗,程怀歌就是岿然不动。
哪怕是被卢静静硬往里推了几步,程怀歌也能一个丝滑的转身回到原地,就那么沉默地盯着她看,眼里一股莫名的指控。
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任务进度为0%,自己反而折腾出了一身汗。
这个点儿不是太晚,酒店门口时不时经过来往的路人,没有一个不侧目看热闹的。
卢静静自己都生出一股自己是人贩子的心虚感,不停跟好奇来询问的人解释是朋友喝醉了不肯回房。
就在她束手无策的时候,一辆仰望U8开到门口停下。
卢静静下意识拽着程怀歌往后退了两步让出地方。
阳濯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箱提出来一捆用灰色草纸打包起来的书,把车钥匙扔给门口的迎宾去泊车,扬眉问道:“堵在门口干什么呢?”
卢静静啊了一声,扭头看程怀歌一眼,突然松开拉着她的手一脸无辜:“我朋友喝醉了不肯回房,我是没办法了,要不让她在门口醒醒酒再说。”
她一松手,程怀歌就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到刚才的位置一声不吭。
卢静静比了个“你看吧”的手势。
阳濯眯眼,走到程怀歌跟前稍微弯下点腰和她齐平对视。
程怀歌眼睛一眨不眨,也不后退,就这么望着他。
半晌,阳濯直起身笑了一下,低沉的嗓音如大提琴弦震动:“程怀歌,回不回房?”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程怀歌的神经,她眼睫扇了扇,缓缓抬起自己的胳膊。
卢静静先前也没怎么用力,但程怀歌的手腕处已经红了一片,和纤细小臂处的白嫩一对比分外明显。
她抬头,虚焦的眼眸落在阳濯脸上,固执地直着胳膊示意他来牵。
阳濯喉结紧了紧,把拎着的那捆书换到左手,握住她的小臂往酒店走。
之前犟得像头牛似的一步不肯挪的程怀歌就这么亦步亦趋跟在阳濯身后进了酒店。
卢静静扯了扯嘴角,险些被气笑。
三人一起进了电梯。
阳濯放开程怀歌,掏出自己的总卡先刷了八楼,垂眸问卢静静:“你住几楼?”
卢静静还是靠谱的:“我先送她回房。”
阳濯没说什么,将总卡塞回牛仔裤后兜。
一条白嫩的胳膊突兀地抬起来,直直挡在他小腹前的位置。
阳濯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程怀歌似乎不满自己被放开,眉头微蹙,罩着雾气的眼珠里盛满控诉。
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卢静静咬住下唇,死命咽下快要溢出来的笑声。
“叮——”楼层到了,卢静静几乎是用蹿的速度离开电梯。
阳濯用舌尖顶了顶脸颊,声音没什么起伏:“程怀歌,你是不是在装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