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不止阳濯一人。
他旁边跟了一男一女,看起来年纪比阳濯稍小些。
男的是个娃娃脸,“哇哦”了一声:“新娘子真漂亮啊!”
程怀歌看着面无表情的阳濯,蓦地笑了一下,挪开眼大方地点头道谢:“谢谢。”
说不上是较劲还是别的什么。
他身侧的女孩定定地看了程怀歌一会儿,咳了一声提醒道:“濯哥,咱们走吧?”
阳濯垂眸,迈开长腿出了电梯,却径直走到程怀歌面前。
程怀歌掀起眼帘坦然和他对视,指尖却悄悄蜷了起来。
那女孩不明所以:“濯哥?”
阳濯漫不经心地睨她一眼:“不是要找8302?她就是。”
女孩恍然大悟:“程小姐是吧?我是来拿行李箱的。”
也真是天意弄人。
被她拿错行李箱的人竟然跟阳濯认识。
程怀歌不自觉耸起来的肩膀放松下来,朝她弯了弯眉眼:“是你呀!跟我来吧,行李在我房间里。”
一行人往走廊里走。
女孩耐不住好奇心作祟,追上前两步靠近程怀歌:“程小姐今天结婚吗?”
脚步声散乱细碎,阳濯就跟在她们身后跟另一个男的说话:“等会儿什么安排?”
“台风今天停了,我们下午先去逛常隆公园,晚上找个酒吧放松放松。濯哥一起?你晚上来接我们。”
阳濯似乎是笑了一下:“滚,你多大的面子让我接你。”
程怀歌不必回头都在脑子里勾勒出他笑起来的模样,张扬散漫,嚣张得不可一世。
是她学不来的热烈洒脱。
“程小姐?”
那女孩见她不出声,扬声继续追问。
程怀歌回神,朝她扬了扬手里握着的房卡:“到了,你们稍等一下。”
女孩啊了一声,遗憾作罢。
三人站在房门口,并没跟进去。
程怀歌很快拎着明黄色行李箱走出来。
女孩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密码锁,神色放松了不少,跟程怀歌道谢。
阳濯倚在墙上,侧脸朝程怀歌望来:“酒店客房是一天一续,你要是不忙的话可以现在下去办理续住。”
程怀歌应了一声好,回身去拿身份证。
再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
她本来想等卢静静上来提醒她一起去续房卡,走到电梯口却发现阳濯他们还没走。
电梯门被人强行保持打开的状态,像一张吞人的嘴。
程怀歌停下脚步。
见她止步,阳濯挑了挑眉:“不一起下去吗?”
散漫的语调里夹着若有似无的挑衅。
他身后的两人甚至往里退了一步,让出了容纳一人的空间。
程怀歌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神,蓦地露出一个笑:“好啊,一起吧。”
有股不肯低头的劲儿。
电梯缓缓下行,站了四个人的电梯里寂静无声。
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程怀歌握着身份证和房卡,视线虚虚地落在阳濯的手臂上。
他胳膊上的肌肉很结实,一条条青筋蛰伏在小臂上蔓延到手背处,充满野性的力量。
是卢静静很喜欢画的类型。
程怀歌曾经问过她为什么总喜欢画手上的青筋,卢静静则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你谈一个这样的就懂了。”
程怀歌现在有点懂了。
晃神间电梯到了一楼,阳濯率先走出去。
娃娃脸和女生向阳濯打了声招呼,去车上放行李箱。
程怀歌暗暗叹了一口气,紧随其后走到前台。
这一身打扮果然很显眼,大堂里来往的人纷纷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随后跟身边的人低声议论。
阳濯径自走进前台,扯了一个前台人员过来:“8302客人办理续住。”
被他扯过来的恰巧就是昨天给程怀歌办理入住的板寸小伙。
他露出一个职业笑容,抬头看向程怀歌:“您的房卡和身份证?”
程怀歌神情自若地递过去,还没到板寸小伙的手中,就被两根修长的手指半途劫走了。
阳濯垂着眼睫,字句清晰地念她的名字:“程、怀、歌?”
板寸小伙愕然望过去,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闭了嘴。
程怀歌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有种说了假话即将被家长严肃拆穿的心慌。
这种心慌她再熟悉不过了。
阳濯的动作太过突兀,板寸小伙赶紧帮忙补救:“不好意思女士,您和我们老板以前的一位朋友长得很像,他可能认错了。”
在这一瞬间,程怀歌的心跳倏地平稳下来。
这场独角戏,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唱得心惊胆战。
她平静地点点头:“是吗?我以前也在兴市读过书。”
板寸小伙一怔,心里的疑惑脱口而出:“那您以前也叫这个名字吗?”
阳濯抬眼,带着探究的目光和程怀歌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程怀歌盯着他的眼睛,语调软软的,又有些倔:“那倒不是,那时候我的名字叫师语。”
这两个字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开关,一旦按下去了,想隐藏的东西就彻底曝光在明亮的光照下。
无所遁形,避无可避。
板寸小伙一声惊呼:“师语?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我是余还谟你记得吧?濯哥,她是师语哎!”
稀薄的记忆中,一个干瘦的皮猴少年和眼前的板寸青年身影重叠,程怀歌恍然点头:“啊,是你啊!”
阳濯勾了勾唇角,手腕一抖,随手将程怀歌的身份证甩到余还谟面前:“什么时候的同学,没印象了。”
余还谟说是朋友,到他这儿就降了一级。
同学。
程怀歌眨了眨眼,鼻尖有点酸。
余还谟尴尬地瞟了程怀歌一眼,悄悄嘀咕了一声,低头去操作电脑:“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怎么还换了个名字?当年你走得那么突然,学校里都传疯了,说你死了。”
程怀歌浅笑,语焉不详地模糊应付他:“当时家里出了点变故,没来得及跟你们告别就走了。”
阳濯不知道什么时候拖了张椅子坐下,双手抱胸,就那么盯着她。
像是试图从她的表情里找出点蛛丝马迹。
程怀歌坦然地错开视线,假装没看见。
余还谟把房卡和身份证还给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断。
“月沉,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程怀歌回头。
卢静静抱着单反已经过来了,拉住程怀歌的手往外走:“快走快走,现在的阳光最好了,出片肯定好看!”
穿着雪白花嫁纱裙的女人头也没回,一步步离开。
余还谟从震憾的余味里咂摸出点别的味道,扭头责怪坐着的男人:“濯哥,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刚才干嘛装作不认识!”
阳濯嗤了一声,掏出一根烟含在唇间,又扯下来扔到桌子上,烦躁起身:“少放屁,我什么时候找她了。”
余还谟翻了个白眼。
*
卢静静指导了程怀歌一个小时的摆拍,终于心满意足收起单反。
程怀歌累得不想说话,偏偏有人不肯放过她。
“刚才你们在前台聊什么呢?你跟那个明星脸帅哥认识了?加上微信没?”卢静静笑得贼眉鼠眼。
“……”程怀歌喝了口水,语气很平淡:“他好像是我的高中同学。”
卢静静倒吸一口凉气:“好像?我要是有一个长了这么张脸的同学到八十岁也忘不了,你跟我说你不确定?”
眼瞅着躲不过去了,程怀歌叹了口气:“好吧,他就是我高中同学。”
卢静静摸了摸下巴,眯着眼一脸审视:“你是不是在糊弄我?我虽然没跟你上同一所高中,但你的高中生活我可是一清二楚——”
话音戛然而止。
她们认识了五年,从最开始的工作搭档相处成基友,又发展为线下好友,再加上程怀歌以自己的高中生活为蓝本写的《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初恋》是由卢静静亲自出的全本画稿,两人可谓是无话不谈。
程怀歌沉默不语,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
卢静静突然想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等一下,他不会就是《初恋》里的那个男主吧?”
前两天的台风在今早悄无声息地停了,连下好几天的雨,花园里的泥土还是潮湿的。
程怀歌的视线落在鞋尖沾上的泥泞,低低地嗯了一声。
卢静静激动地一拍大腿:“分别七年都能再相遇,这就叫缘分,这就是天意!程小歌你这都能忍住不上?快去把男主给我追回来!”
《初恋》里的感情线因为女主的转学而中断,卢静静当初缠了程怀歌好久都没能说服她更改这个结局,读者更是至今都在哀嚎,强烈要求作者给“日月cp”一个HE。
没想到今天磕到真的了。
程怀歌抬眼:“算了,过去这么久了,大家早就有各自的生活了,何必去打扰他。”
看着像是在说服卢静静,又像是在为自己的胆怯找借口。
卢静静注视着她的表情,试图找到一丝突破口,可是只看到一脸的坦荡释怀。
她失望地长叹一声:“好吧,只要你自己不觉得遗憾就好。”
程怀歌失笑,讨好般挽起她的胳膊:“晚上请你吃好吃的,弥补我们卢老师这颗破碎的少女心好吗?”
卢静静被气笑了:“我是缺这口饭吗?我想磕糖!”
“回去就写,一定写本纯糖,包甜的。”
话题顺势转到了下一本新漫画的题材,卢静静偷偷瞄了程怀歌一眼。
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圣洁新娘美得让人不敢靠近,生怕亵渎了这抹纯净。
妆容下的神情一如既往的镇静温和。
卢静静悄悄叹了口气。
骗子在说谎的时候会连自己都不知不觉当了真,否则会被仅存的良心缠绕着拖进泥潭不得安宁。
真的不觉得遗憾……吗。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