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迅速隐至窗后阴影处。
只听前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与人语。
“确认无误?那萧彻当真去了京兆尹,没去别处?”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问道。
“千真万确,咱们的人盯着呢,他进了衙门就没再出来。一个被夺了兵权的武夫,怕是正头疼那桩无头公案呢,哪有工夫来这荒郊野地。”另一人谄媚答道。
“哼,主子有令,此地既已暴露,所有痕迹必须清理干净,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动作都快些!”
脚步声朝着主屋而来。
萧彻与程焕交换了一个眼神,程焕悄然摸向腰间的短刃。
沈言则屏住呼吸,将手中验毒的玉碟小心翼翼收回怀中。
就在那几人即将推门而入的刹那,萧彻猛地拉开房门,程焕如猎豹般扑出,瞬间制住了为首那名尖细嗓音的汉子。
其余几名壮汉见状,惊呼着拔出随身兵刃,却被从四周悄然围上的亲卫迅速拿下。
领头人被程焕反剪双手、按倒在地,其余人皆被制伏捆绑。
萧彻走到领头人面前,居高临下,声音冷冽:“你的主子,是谁?”
那汉子面色惨白,却咬紧牙关,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受过严训。
沈言缓步上前,目光扫过那汉子略显肿胀的指关节和耳后一道浅淡的疤痕,忽然开口:“你近来是否时常心悸盗汗,夜半惊醒,且肩背僵痛难忍?”
那汉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沈言仔细观察后,语气笃定:“你中的是‘跗骨之蛆’,毒发时痛痒入骨,如万蚁噬心,但距离毒发还有七日。”
汉子闻言,脸上瞬间惨白。
沈言微微俯身,声音低沉却带着巨大的诱惑与压力:“此毒配置艰难,解药更是罕见。普天之下,除了下毒之人,或许只有我药王谷知道解法。指认幕后主使,我保你性命无虞,并可向萧大人为你求情,从轻发落。若冥顽不灵……”
他直起身,语气转冷:“那你便抱着对主子的忠心,去赌他七日之后会不会赐你解药吧。”
生路与死路,如此清晰地摆在面前。
汉子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挣扎片刻,终于崩溃伏地:“我说!是三皇子府的刘管事!今日午时,他会在西市天香茶楼验收突厥来的‘新茶’,求神医救我!求大人开恩!”
消息到手。
萧彻令人将一干人等秘密押回。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凝重。
三皇子府参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
西市天香茶楼的突厥“新茶”,无疑将是又一关键证据。
……
京兆尹衙门内。
萧彻并未因获得线索而立刻行动,他需要时间让这张刚刚撒下的网,再收紧一些。
他先是提审了那名被沈言诊断出中毒的汉子,名为赵四。
在沈言承诺为其解毒并求情后,赵四将所知和盘托出。
他证实了刘管事的身份,并交代了自己是受刘管事指使,专门负责处理“不干净”的差事。
“大人,此事牵涉皇子,又涉及禁物,是否……”程焕面露凝重,欲言又止。
萧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目光沉静:“正因牵涉皇子,才更需铁证如山。陛下将此案交予我,便是要一个水落石出,无论牵扯到谁。”
他转向沈言:“沈先生,稍后还需你辨认那‘新茶’。”
沈言颔首:“义不容辞。”
午时将至,西市愈发喧嚣。
各族商贾、行人、力夫穿梭其间,叫卖声、驼铃声、马蹄声混杂,一切繁华而混乱。
天香茶楼坐落于西市较为僻静的南侧,门脸不算阔气,却自有一股异域风情。
萧彻并未大张旗鼓,他与程焕、沈言皆换了常服,扮作往来西域的客商,几名精干亲卫则散入四周人群,隐隐将茶楼后巷出入口控制起来。
二楼临窗的雅间内,萧彻凭窗而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楼下街景,实则将茶楼前后的动静尽收眼底。
程焕守在门侧,手始终按在腰间的短刃上。
沈言则安静地坐在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空置的茶盏,神情看似淡然,眼神却格外专注,留意着任何一丝可能飘来的特殊气味。
时间一点点过去,楼下人来人往,并无异常。
“大人,会不会是那赵四谎报。”程焕有些沉不住气。
萧彻未语,只是目光投向对面街角一个摊贩。
那摊贩叫卖声洪亮,眼神却不时瞟向茶楼后巷方向,过于频繁了些。
“鱼儿还没咬钩,耐心。”萧彻低声道。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在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中,缓缓驶入了茶楼后的窄巷。
马车并无特殊标识,但拉车的马匹高大神骏,绝非寻常商贾所用。
几乎在马车出现的同时,茶楼后院的一扇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锦缎、体态微胖、留着两撇细须的中年男子闪身出来,快步迎向马车,正是三皇子府管事刘坤。
他神色警惕,左右张望。
萧彻眼神一凝,轻轻叩了叩窗棂。
楼下散落的亲卫收到信号,开始不动声色地向后巷合围。
马车帘掀开一角,一个戴着毡帽、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的商人探出头来,与刘管事低声交谈了几句。
随即,商人递出一个不大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物件。
刘管事接过,掂了掂,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正要从怀中掏出银票。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名一直在对面街角叫卖的摊贩,突然从摊位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厉喝一声:“动手!”
霎时间,从茶楼两侧的店铺里,以及巷口涌出七八名手持利刃的汉子,目标明确,直扑刘管事和那商人。
这些人动作狠辣,配合默契,显然不是寻常匪类,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他们的目的并非钱财,而是灭口。
刘管事吓得魂飞魄散,抱紧油布包裹就想往茶楼里跑。
那商人也是惊怒交加,拔出腰间短刀试图抵抗。
后巷瞬间陷入混战。
刘管事带来的两名护卫眨眼间便被砍倒在地。一名死士的刀锋已然触及刘管事的后心。
“嗖!”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那名死士的手腕,弯刀“当啷”落地。
程焕如大鹏般从二楼窗口跃下,手中横刀出鞘,直取那名领头的“摊贩”。
几乎同时,茶楼雅间的门被撞开,萧彻手持长剑,护在沈言身前,目光冷冽地扫视着突如其来的混乱。
他并未立刻加入战团,而是冷静地观察着局势。
散入人群的亲卫们也纷纷亮出兵刃,与那些突然出现的死士战作一团。
巷战激烈,刀剑碰撞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就在萧彻专注于前方战局时,一名佯装倒地的死士骤然暴起,手中淬毒的匕首如毒蛇般刺向萧彻后心,萧彻听得身后风响,已然来不及回身。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直静立其侧的沈言看似惊慌地一个趔趄,袖摆似无意般拂过那名死士的手腕。
死士的动作瞬间僵滞,匕首“当啷”落地,整个人软软瘫倒,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萧彻回身,只见沈言面色苍白地扶住窗框,气息微乱,仿佛被方才的惊险吓得不轻。
沈言站在萧彻身后,目光迅速扫过战场,最终定格在那掉落在地的油布包裹上。
包裹在混乱中被踩踏,散开一角,露出里面几块黑褐色、压制成茶饼状的东西。
“大人,那就是‘新茶’!”沈言急声道。
萧彻闻言,剑尖一指那包裹,对身边一名亲卫喝道:“护住证物!”
那名亲卫得令,奋力向包裹冲去。
领头的死士见程焕勇猛,己方短时间内无法得手,且京兆尹的援兵似乎正在合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剩余的死士闻讯,立刻放弃缠斗,开始交替掩护,向巷子另一端撤退,行动干脆利落,显然是早有预案。
程焕欲追,萧彻却沉声道:“穷寇莫追,保护证物和人犯要紧!”
战斗很快结束。
死士留下了两具尸体,其余人借着对地形的熟悉,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
刘管事瘫软在地,□□湿了一片,面无人色。
那商人手臂被划了一刀,也被亲卫拿下。
那个油布包裹,则被完好无损地夺回。
沈言快步上前,捡起一块散落的“茶饼” ,对萧彻点头:“没错,大人,此物确是我曾在杜曲见过的‘烟料’,性极酷烈,久服成瘾,损身败家,乃国之蠹毒!”
萧彻走到瑟瑟发抖的刘管事面前,声音冰寒刺骨:“刘管事,人赃并获,还有何话说?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本官请你去京兆尹的大堂上说?”
刘管事抬头看着萧彻那毫无温度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的程焕和那些煞气腾腾的亲卫,最后目光落在沈言手中那块致命的“茶饼”上,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是……是三殿下!都是三殿下指使的!与小人无关啊大人!”他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萧彻眼神锐利如刀:“今日这些灭口的死士,也是三皇子派来的?”
刘管事茫然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不……不知道……殿下只让我来收货,没……没说有灭口这事啊……”
萧彻与沈言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想灭口的,另有其人。
这潭水,比想象的更深。
见状,萧彻下令:“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