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问他去哪里，视线落在窗外飞速流逝的夜景上。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被拉成模糊的光带，一如我被这一天搅成一团的内心。委屈和愤怒堵在胸口，沉甸甸的。
他平稳地开着车，仿佛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攥着包带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那个匿名帖，"我终于转头看向他，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发紧，"你看到了吗？"
“嗯。”他应了一声，语气没什么波澜。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阻止？后面的话我没问出口，这听起来像一种质问。
他沉默了几秒，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然后转头看我，目光在昏暗的车厢里格外深沉：“我看到了，然后让技术部锁定了发帖IP，留存了所有证据，并让法务部准备好了律师函。”
我愣住了。
“但我不打算现在拿出来。”他转回头，看着前方跳动的数字，“姐姐，职场的脏水，泼过来时你急着去擦，只会弄得一身狼狈。最好的办法是等它自己干透，或者，等你强大到能一脚踢翻那个盆子。”
绿灯亮起，车子平稳滑出。
“在那之前，”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所有泼向你的人，我都会记住。”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车子停在一个深巷里的私房菜馆前，门脸低调，招牌隐在竹影后。他熟门熟路地领我进去，老板娘笑着迎上来，似乎和他很熟，直接将我们引到一处安静的角落。
“这里的糖醋排骨很好吃，我记得你以前喜欢。”他坐下，一边熟稔地点了几个菜，一边极其自然地伸手，将我面前的碗筷用茶水细细烫过，再妥帖地放回我手边。
他居然还记得？七年前那个夏天，为了哄着这个叛逆少年多学一会儿，我确实常用学校食堂那好吃的糖醋排骨当“诱饵”。
“顾亦辰，”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决定掌握主动权，“你做的这一切，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问题在我心里盘旋太久。从便利店的重逢，到会议室的打压与提点，再到此刻坐在这个复刻着回忆的餐馆里，一切都透着一股精心策划的诡异感。
他从菜单上抬起头，眼睛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评估什么，又像是在斟酌从哪里开始。
“对你来说那只是短暂家教，对我来说，可能不是。”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
“什么意思？”
“你教了我一个多月，后来考上研究生，就不来了。”他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飘远，像是在回忆。“走的时候，你把那本画满了重点和易错点提醒的数学笔记留给了我，说‘顾亦辰，以后要靠自己了’。”
我依稀记得，是有那么一本笔记。当时觉得他基础太差，归纳了很多题型和解法，写得密密麻麻。
“那本笔记，”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上划着圈，“我从头到尾，看了不下五十遍。翻到扉页都快脱落，最后只好用透明胶带粘起来。”
我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五十遍？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怀念，“里面的每一道题，每一个你写的‘注意’、‘易错’，我几乎都能背下来。”
他看着我因难以置信而微怔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得逞般的笑意，接着说：
“后来，我靠着那本笔记，数学成绩真的上去了。高考考得不错，出了国。”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但我却仿佛能看到那个孤身在异国的少年，曾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那本泛黄的笔记较劲。
“在国外那几年，语言不通，圈子难融，每次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把那本笔记拿出来看。”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我脸上。
“看着你工整的字迹，想着你当时皱着眉头，用笔敲我脑袋，说‘顾亦辰，你脑子这么聪明，能不能用在正道上’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林知意，我不能比你差太多。我得走到一个足够高的地方，高到能让你……一眼就看到我。”
七年前那个短暂的夏天，那个我以为只是人生中一段微不足道插曲的家教经历，竟然成了一个少年跋山涉水的精神图腾。
“所以，你回国，进集团，都是……？”我的声音有些发干，几乎听不见。
“是计划的一部分。”他坦然承认，没有丝毫回避，“但把你调来总部，不是我做的。是你的报告确实足够优秀，被高层看中。我只是……顺势而为，确保这个‘势’不会被某些人拦下。”
他指的是李副总和程雨薇。我瞬间明白了，我能调来总部并直接担任项目经理的背后，还有这样一层权力的博弈。
菜上来了。最朴实的家常菜，糖醋排骨，清炒时蔬，豆腐羹。
他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我碗里，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尝尝，看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我低头咬了一口。酸甜适中，外酥里嫩，确实很好吃。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问。这家店藏在深巷，绝不是他这种刚回国的人会熟悉的地方。
“找了好多家。”他答得随意，“总觉得，得找到一个味道差不多的，才有理由请你来。”
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这话里的意味太明显，我无法再装作听不懂。
“顾亦辰，我们七年没见了。”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决定把话挑明，“你为什么……好像对我一点陌生感都没有？我们之间，应该只是短暂的家教和学生的关系。”
他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动作慢条斯理。
“因为对你来说的七年，对我来说，是用你的笔记、你随口说过的话、和你可能早已遗忘的细节，一天天拼凑出来的。”他看着我，目光沉静而专注，“林知意，你是我整个青春时代，唯一清晰的光源和坐标。”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我故作平静的心湖。我听见的不是水声，而是自己耳膜里血液奔流的轰鸣，以及窗外忽然变得无比清晰的、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后半程饭，我吃得魂不守舍。他没有再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是自然地聊着一些轻松的话题，偶尔提及他在国外遇到的趣事，或者问我的大学生活。
车停在我租住的公寓楼下，我没让他上楼。
“姐姐，”他叫住转身要走的我，夜色中他的眼睛格外亮，“公司的事情，你不需要有压力。做好你的工作，像七年前一样，相信你的专业判断。其他的，交给我。”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那一刻，我几乎要沉溺在这种被保护的感觉里。
回到家，我依然沉浸在他那番“光源与坐标”言论带来的震撼中，心绪难平。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顾亦辰”三个字。
跳出来的词条和信息，让我瞬间僵在屏幕前。
不仅仅是他就读的常春藤名校和金光闪闪的履历。
紧随其后的关联词条，赫然是——【顾氏集团董事长顾怀渊独子】。
顾氏集团……太子爷。
所以，他口中的“走到能让你看到的地方”，指的不仅仅是他的个人能力与成就，更是这个他出生就注定要背负的身份？他所有的“顺势而为”，背后都站着这样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这一刻，便利店的热忱，会议室的低压，他所有令人费解的靠近与回护……无数矛盾的碎片，都被“顾氏集团太子爷”这七个字轰然串起，在我面前拼凑出一个全然陌生、深不见底的维度。
我关掉网页，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顾氏集团太子爷。
他记得我喜好，珍藏着笔记本，为我铺路，又对我严格要求……如果仅仅出于“学生”对“老师”的感激，似乎用力过猛了。
一个拥有整个商业帝国的继承人，为何要对七年前一个微不足道的家教老师，投注如此多的关注和心力？
除非……那份始于感激的心情，在七年的沉淀与追逐中，早已悄然变质。
除非，他走到今天，不仅仅是为了让我“看见”，更是为了能与我“并肩”，甚至……“拥有”。
这个念头让我心惊，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我一直把他放在“学生”或“上司”的框架里去审视，却下意识地回避了另一种可能。
顾亦辰，你藏在七年时光和重重身份背后的，究竟是一颗怎样的心？
顾亦辰：“味道，还和七年前一样。”
林知意：“你……到底记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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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