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下了整夜,把梧桐巷裹成了一片素白。苏晓工作室的玻璃窗上凝着层薄霜,暖黄色的灯光透出去,在雪地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晕,像寒冬里勉强维持的一点温度。听夏蹲在工作台前,指尖捏着张刚洗好的雪山幼崽图——雪地里的小兽缩成一团,眼睛亮得像星星,是她去年在昆仑河谷蹲了三个小时才拍到的。她把照片轻轻放在分类盒里,盒身上贴着张便签,写着“展备选·暖调”,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藏不住的期待。
再过一周就是摄影展的预展,她原本想等眠月想通,就一起把这些照片理出来,连展签上的文字都在心里打了好几遍草稿:“这张叫《初雪的信》,想告诉大家,再小的生命,也能在风雪里找到温暖……”
“哗啦——”
工作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风雪裹着冷意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照片散了一地。听夏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指尖却只碰到一片冰凉的空气。穿藏蓝色警服的人走在前面,肩章上的银色徽章在暖光下泛着冷光,后面跟着的沈建国,裹着件不合身的黑色棉袄,领口沾着雪水,手里攥着个破旧的牛皮纸文件夹,文件夹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一看就揣了很久。
“沈听夏,”带头的张警官声音严肃,目光扫过散在地上的照片,最终落在听夏冻得发红的指尖上,“我们接到报案,沈建国先生提供了相关证据,怀疑你涉嫌窃取江氏科技的商业数据,请你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听夏的身体猛地一僵,刚想站起来解释,沈建国却突然往前冲了两步,被旁边的年轻警察拦住,他挣扎着举起手里的文件夹,声音尖得像刮玻璃,在安静的工作室里炸开:“配合调查?她是贼!是专门骗江眠月的贼!”
他说着,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打印纸,狠狠拍在工作台上,纸张边缘被他拍得发卷——是张模糊的定位截图,上面用红色马克笔圈着一个名字“沈听夏”,地址栏写着“星途科技有限公司正门”,时间标注是上周三下午三点十分。星途科技是江氏科技的竞争对手,业内以挖人、抢数据闻名。
“你们看!你们看!”沈建国的声音里带着歇斯底里的兴奋,他指着截图,又转头死死盯着眠月,像要把她拖进自己织的泥潭里,“上周三!她去星途科技!肯定是去卖江眠月公司的数据!江眠月,你说!是不是沈听夏偷你数据?你说啊!你别护着她!”
眠月站在离听夏三步远的地方,深黑色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几缕贴在颊边,沾着点从外面带进来的雪粒。她的目光落在那张定位截图上,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她太清楚沈建国的手段了,上周三下午,听夏明明是去星途科技旁边的书店买摄影杂志,她还陪听夏去过那家店,知道书店的侧门正对着星途科技的正门。沈建国肯定是偷偷跟踪了听夏,拍了她站在书店门口的照片,又用软件改成了定位截图,甚至可能还藏了更极端的后手,比如去摄影展闹,或者……伤害听夏。
她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发慌。童年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拿着伪造的“母亲出轨”的证据,在亲戚面前闹,威胁要伤害她,母亲为了保护她,只能选择离开。那时候她就告诉自己,以后绝不能让在乎的人,因为自己而受威胁。
“江总……”程知站在旁边,看出了眠月的挣扎,她往前迈了半步,想开口说“我们有沈建国伪造视频的证据”,却被眠月用眼神制止了——眠月的眼神里有哀求,还有一丝“别拆穿”的警告,像在说“不能赌,赌输了就是听夏受伤”。
听夏慢慢站起身,她没去看沈建国,也没去看警察,只是转头看向眠月。她的指尖还捏着那张雪山幼崽图,相纸的边缘硌得指腹发疼,她的眼神里有期待,有信任,像在说“你会解释的,对不对?”
眠月的目光和听夏的撞在一起,听夏的眼睛很亮,像雪山里的星星,可这光亮却让她更不敢看——她怕自己一犹豫,沈建国就会说出更伤人的话,做出更过分的事。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移开目光,看向张警官,声音轻得像被风雪压着,却又清晰得让工作室里的每个人都听见:“我不认识她。”
“嗡——”
听夏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手里的照片“哗啦”掉在地上,和之前散落在地的照片混在一起,像碎掉的星星。她的指尖僵在半空,能感受到周围空气的冰冷,还有沈建国得意的目光,程知愤怒的呼吸,苏晓担忧的眼神,可这些都比不上眠月那句话带来的疼——“我不认识她”,五个字,像五把刀,扎在她心上,把她这些日子的信任和期待,都扎得粉碎。
“我不认识她,”眠月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却还是硬着心肠继续说下去,“她之前来公司找过我,说喜欢摄影,想跟我学东西,我觉得她挺有天赋,就偶尔跟她聊几句……没想到她是为了偷公司的数据,还故意接近我,假装跟我关系好。”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在听夏心上。听夏想起上次在雪山,眠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她围上,说“别冻着”;想起眠月陪她去书店买杂志,说“这本拍极光的不错,以后我们一起去拍”;想起眠月看着她拍的照片,笑着说“听夏,你拍的东西里有光”……这些画面,现在都变成了笑话。
沈建国笑得更得意了,他指着听夏,对张警官说:“你们看!我没骗你们吧!连江眠月都承认不认识她了!她就是个骗子!专门骗钱骗资源的骗子!”
听夏慢慢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捡地上的照片。她的动作很慢,指尖碰到每张照片时,都会停顿一下,像是在跟这些承载着回忆的照片告别。她把照片一张张叠好,放在工作台上,然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着张警官,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哭,也没有愤怒:“我知道了,我跟你们走。”
她没看眠月,也没看沈建国,只是转身,一步一步地往门口走。雪还在往工作室里飘,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一层薄白,让她看起来像个易碎的雪人。警察在身后催着“快点,别耽误流程”,她的脚步只能加快,却在经过程知身边时,突然停下——不是刻意停留,更像被本能拽住的瞬间。
她的手飞快地攥了攥程知的手腕,指尖冰凉,力道却很实,刚好能让程知感受到她的急切。同时,她的目光往程知西装内侧的口袋扫了一眼,那是三天前她把U盘交给程知时,程知随手放的位置。“程知姐,”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雪声盖过,只有两人能听清,“上次我放你那的东西,里面有能说清的……别忘。”
就这一句,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反复叮嘱。她太清楚程知的性子——严谨、靠谱,只要点到,就绝不会出差错。说完,她立刻松开手,跟着警察往外走,红色的围巾在素白的雪地里晃了一下,很快就被雪雾吞没。
程知的指尖还留着听夏攥过的凉意,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内侧口袋,能摸到那个贴着雪豹贴纸的U盘,硬邦邦的,像个沉甸甸的承诺。她转头看向眠月,眼里的愤怒又深了几分——听夏都把退路铺好了,眠月却偏偏选了最伤人的那条。
沈建国也跟着警察走了,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眠月一眼,眼神里满是嘲讽和得意,像在说“你还是输给我了,你再怎么保护她,最后还是得看着她被我毁掉”。
工作室的门被风吹得“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却隔绝不了空气里的压抑。暖光灯的光依旧亮着,却照不散满室的沉默。散在地上的照片还没收拾干净,那张伪造的定位截图还躺在工作台上,红色的马克笔痕迹像一道刺眼的伤疤。
“江总!”程知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看向眠月,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还有不解,“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你明明知道那是沈建国伪造的!听夏三天前就把证据交给我了——里面有她上周三在书店的监控截图,有沈建国威胁你的视频,还有他借高利贷的录音!这些都能证明她是清白的,你为什么连提都不提?”
眠月没说话,只是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张雪山幼崽图。照片上的小兽还缩在雪地里,眼睛亮得像星星,可她却觉得这光亮无比刺眼。她的指尖轻轻碰在照片上,眼泪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砸在相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不那么说,他会罢休吗?”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浓的疲惫和痛苦,“程知,你没见过他疯起来的样子。他手里肯定还有别的东西,万一他去摄影展闹,把听夏的照片都毁掉怎么办?万一他伤害听夏怎么办?我不能赌,也赌不起。”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离开的场景,母亲也是这样,为了保护她,只能选择放手,哪怕被她误会了很多年。“我妈当年就是这样,为了保护我,跟我爸妥协,最后还是离开了我。我不能让听夏也这样……我宁愿她恨我,宁愿她觉得我背叛了她,也不能让她受一点伤害。”
苏晓走到眠月身边,递过一张纸巾,声音软了下来,却带着点通透的清醒:“眠月,你有没有想过,听夏要的不是你替她挡着所有伤害,而是你站在她身边,跟她说‘别怕,我们一起面对’?她早就料到沈建国会搞鬼,提前把证据交给程知,就是怕你一个人扛不住。可你刚才那句话,把她所有的信任和准备,都踩碎了。”
眠月的身体猛地一震,她抬头看向程知,眼里满是茫然:“她……她早就准备了证据?还交给了你?”
“是。”程知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U盘,放在工作台上,雪豹贴纸在暖光下格外显眼,“三天前她来找我,说‘最近总觉得我爸不对劲,万一我出什么事,这个能帮江总’。她怕你担心,没敢告诉你,只说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眠月的目光落在那个U盘上,突然想起听夏刚才攥着程知手腕的样子——那不是慌乱,是确认,是在提醒程知“别忘证据”,是在替她留好翻盘的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她以为自己在保护听夏,却没想到,这种“独扛”的保护,才是对听夏最大的伤害。她以为听夏脆弱,却忘了听夏早已在一次次的伤害里,学会了悄悄准备,学会了想办法守护她。
她慢慢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工作室里的暖光灯依旧亮着,却照不进她心里的寒冷。外面的风雪还在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哐哐”的声响,像一场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夜。
而被警察带上警车的听夏,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逝的雪景,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没后悔提前准备证据,也没后悔把证据交给程知——她只是怕,怕程知因为慌乱忘了,怕眠月一直躲在“保护”的壳里,不肯跟她说实话。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眠月,别让我等太久。别让那些证据,最后只成了我一个人的坚持。
警车驶进风雪里,把梧桐巷远远甩在后面。车窗外的世界一片白茫茫,像被大雪覆盖的过去,而工作台上那个贴着雪豹贴纸的U盘,成了这场大雪里唯一的光,等着照亮后续的真相,也等着解开两个互相守护却又互相误解的人之间的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