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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回

作者:荀霂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北地的风愈发凛冽,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在脸上如同刀割。连续数日的疾驰,人困马乏,饶是扈三娘与答里孛皆非寻常女子,也渐感不支。眼见天色将晚,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一场大雪似乎随时可能降临。


    “前方似有村落,今夜在此借宿。”答里孛勒马,眯眼望向远处山脚下几缕稀薄的炊烟。那村落看起来极小,不过十几户人家,在苍茫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两人策马近前,但见土坯茅屋低矮破败,村口歪斜的木桩上挂着一面褪色的酒旗,表明这里或许兼营着一处简陋的客栈。答里孛率先下马,将缰绳丢给闻声出来的、一个穿着臃肿破皮袄、满脸冻疮的店家,丢过去一小块碎银。


    “两间上房,热水,草料,要快。”她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命令式口吻,虽已尽量收敛,但那久居人上的气势依旧让那店家缩了缩脖子,连连称是。


    所谓的“上房”,也不过是稍微干净些、多了张破旧木桌的土炕房间。扈三娘与答里孛各自安顿,简单梳洗了连日奔波的风尘。店家送来的饭食粗糙不堪,黑乎乎的杂粮饼子,一盆寡淡的菜汤,但对于饥肠辘辘的旅人而言,已是难得的热食。


    两人在答里孛房内默默用饭,窗外风声呜咽,卷着雪粒敲打着窗纸。气氛有些沉闷,白日里篝火旁那番交心之谈带来的微妙触动,在现实的疲惫与这荒村野店的孤寂中,似乎又被冻结了起来。


    就在饭毕,店家收拾碗筷离去不久,村口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与喧哗,间或夹杂着粗野的呵斥与哭喊。


    答里孛眉头一皱,起身至窗边,透过窗纸的破洞向外望去。只见七八个穿着杂乱皮袄、手持弯刀弓箭的彪形大汉,正骑着马在村中唯一的土路上耀武扬威,为首的独眼汉子正用马鞭抽打着一个跪地求饶的老者,嘴里骂骂咧咧:


    “老不死的!这个月的例钱还敢拖欠?我看你是活腻了!”


    “大爷饶命,饶命啊!实在是今年收成不好,娃又病了……”


    “少废话!拿不出钱,就拿你孙女抵债!”


    一群马匪!看其装束口音,似是活跃在宋辽边境的流寇,专事劫掠弱小村落。


    答里孛眼中寒光一闪,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弯刀刀柄。她回头看了扈三娘一眼,扈三娘也已起身,目光冷冽,微微颔首。两人虽未言语,却已明了对方心意——这群败类,不能不管。


    然而,未等她们动作,那独眼马匪已一脚踹开老者,狞笑着走向旁边一个吓得瑟瑟发抖、衣衫褴褛的少女。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村口阴影里,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窜出,手中一根乌黑的铁笛带着凄厉的风声,直点那独眼马匪持鞭的手腕!


    “噗!”一声闷响,伴随着骨裂之声!


    独眼马匪猝不及防,惨叫一声,马鞭脱手!他惊怒交加,回头望去,只见袭击者是个身形矮小、面色蜡黄、仿佛大病初愈的年轻男子,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股狠戾与决绝。


    “直娘贼!哪里来的痨病鬼,敢管爷爷的闲事!”独眼马匪怒吼,剩余的马匪也纷纷拔刀围了上来。


    那瘦小男子却不答话,只是将铁笛横在胸前,摆出一个古怪的起手式,眼神死死盯住众马匪,竟无半分惧色。


    窗内,答里孛按刀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身手……似是江湖路数,却又有些不同。”


    而扈三娘,在看到那瘦小男子侧脸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尽管对方形容大变,面色蜡黄,身形也比记忆中消瘦佝偻了许多,但那眉宇间的轮廓,那决绝的眼神……


    是他?!那个本该死在祝家庄破灭之夜,她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扈家庄远房堂兄,扈成?!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变成了这副模样?那根铁笛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扈三娘心神剧震之际,外面的战斗已然爆发!那瘦小男子(扈成)身法诡异,铁笛招式刁钻狠辣,专攻关节要害,竟凭借一人之力,与七八名马匪周旋起来,虽落下风,却一时未露败象。


    然而,马匪人多,且悍不畏死。久战之下,扈成气力不济,身法渐滞,一个不慎,被一名马匪从侧后方偷袭,刀锋直劈其后心!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嗖——!”


    一道乌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从客栈窗口激射而出!速度快得肉眼难辨!


    “锵!”的一声脆响!


    那偷袭马匪的弯刀竟被一枚小巧的、边缘锋利的燕尾镖精准地击中刀身,巨力传来,弯刀瞬间脱手飞出!那马匪虎口崩裂,骇然倒退。


    与此同时,另一道玄色身影已如大鹏般从窗口掠出,日月双刀出鞘,在昏暗的暮色中划出两道雪亮的光弧,直取那独眼马匪!


    是扈三娘!她终究没能忍住,在看到扈成遇险的瞬间,身体已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答里孛在窗口看着扈三娘扑出的身影,眉头微蹙,但并未阻止。她目光扫过战场,手指间不知何时又扣住了两枚燕尾镖,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扈三娘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她的双刀远比扈成的铁笛更加凌厉霸道,刀光闪烁间,已有两名马匪惨叫倒地!那独眼马匪见来了硬茬子,又惊又怒,挥舞着另一柄备用弯刀拼命抵挡,却被扈三娘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扈成看到扈三娘,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激动得嘴唇哆嗦,想要呼喊,却被眼前的厮杀堵了回去,只能更加拼命地挥舞铁笛,配合扈三娘对敌。


    剩下的马匪见头领被压制,同伴瞬间折损,又见窗口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女子(答里孛)气度不凡,手中似乎还扣着暗器,顿时心生怯意,发一声喊,竟抛下独眼头领,四散逃窜。


    那独眼马匪见大势已去,虚晃一刀,逼开扈三娘半步,转身就想上马逃命。


    然而,他刚抓住马鞍,一枚燕尾镖已无声无息地钉入了他脚下的冻土,离他的脚踝只有寸许距离!冰冷的杀意瞬间笼罩了他,让他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答里孛不知何时已站在客栈门口,手中把玩着另一枚燕尾镖,目光淡漠地看着他:“滚。再让我看到你,死。”


    独眼马匪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上了马,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了。


    战斗骤然开始,又骤然结束。荒村恢复了死寂,只余下满地狼藉和淡淡的血腥气。


    扈三娘收刀而立,微微喘息,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个拄着铁笛、同样气喘吁吁的瘦小男子。


    “成……哥?”她试探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男子(扈成)猛地抬起头,蜡黄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他丢开铁笛,踉跄着上前几步,看着扈三娘,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


    “三……三娘子!真的是你!我……我还以为……以为你也……”


    话未说完,他已哽咽难言,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淌下。


    故人重逢,却是在这北地荒村,如此境况之下。扈三娘心中亦是百感交集,酸涩难言。她上前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扈成,目光落在他那根奇特的铁笛和明显受过重创、至今未愈的身体上,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答里孛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打扰。她目光扫过扈成,又落在扈三娘搀扶着他的手上,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北风卷着雪沫,掠过破败的村落,也掠过这三位于乱世中意外重逢、各自心怀故事的男女。


    夜色,愈发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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