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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代价

作者:度惊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几个人很快就各回各家,方秉尘借口说平城好风光,是个宜居的好地方,准备在这边多待个一周左右的时间,看看到底适不适合他生活,倘若适合的话,回头就要在这边租个房子,在苟且之外体验一下诗和远方。


    徐照月看着面前的人,几乎蒙上了一层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在这里呆着干什么?”


    方秉尘却毫不在意:“我家就在这边,你不是去过吗?在这儿呆着,当然是为了等会儿上楼回家。”


    徐照月思来想去,人家说的好像确实也没错,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住了,方秉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非要等着火上浇油:“对了,你家不是不在这个小区吗?”


    徐照月几乎要满脸黑线:“……不在这个小区,我还不能来了吗?”


    方秉尘一副恍然大悟,贫嘴贫口道:“那你这个前女友还挺称职,包护送啊。”


    “不过我已经到了,你请回吧,你家住哪儿?我来帮你打车。”


    徐照月气得两眼快要冒出火星子来,看着眼前人,直觉得牙痒痒:“不用了!我自己能走,离这小区不远。”


    方秉尘挥了挥手,袖口处没有扣着扣子,反折了下去,露出一小节有力的手腕与小臂来,留下一句“慢走,不送”转身就上了楼。


    方秉尘觉得徐照月似乎并没有生气,倒像是某种巧装,比如刻意的把自己的眼睛瞪大,皱着眉,撇着嘴,然后再刻意的加快语速,如果再加个什么跺脚的成分,那表演的痕迹就会越发明显了。


    他太熟悉徐照月的眼睛,但是自从重新见面,这双眼睛却又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一切都变了。神色里总有一些陌生的感觉。


    是太平淡了吗?还是某种不合时宜?


    方秉尘上到了二楼的平台处,透过窗户刚好可以看见徐照月转身走开的样子,后脖颈露得明晰,脚步快而僵直,好像有些急匆匆的意思。


    可是她在急什么呢?


    方秉尘按着方向推测,最终能想到的结果,无非就是徐照月走到小区后门,然后从后门重新进入小区,回她自己的家里面去,不过他又何必想这么多呢?


    总不能把人逼得太紧,否则就是和那些人沆瀣一气。


    起码徐照月一定会这样想。


    方秉尘回了自己的家,他自己也拿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他觉得徐照月陌生,可他自己对徐照月来说呢?就像那天晚上在这个房间,徐照月问出的那句“你怎么变成这样”。


    自己的回答是什么来着?好像是说自己是因为徐照月才变成这个样子,可事实上呢?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分明只是他自己的过错,是他自己在两年的时间里执念不堪,好像并没有发展新的生活,这是一种近乎于心一下子就空掉的感觉,是他自己把自己变成了那副样子。


    如果没有纠缠,如果当初没有在一起,如果这些年尽早的走出来,或许也不会有那天晚上的争执,他该离开吗?徐照月似乎对他的存在确实感到过分困扰,可自己却总忍不住想要去讨个说法,或者做一做再续前缘的梦。


    什么希望她好,都只是说的好听,尽管也确实是这层因素居多,但他好像确确实实不能够接受那场分手。


    徐照月虽然没有察觉方秉尘的目光,但依照一贯的性格和之前相处那么长时间的习惯,也猜得出方秉尘必然在窗口看了她。


    只是这种目光似乎有明显的差异,过去或许是关切居多,小日子平淡如水,能有个人守着望着也是好事,之前的那种目光,即便是她现在想起来,也会情不自禁想到满小区的老人,那种目光和老人看孙辈的目光很相像,简直过于慈祥。


    可现在呢?徐照月不太愿意多想,她并不排斥这种目光,也从来没有讨厌过方秉尘,甚至于连现在这种似乎带有着侵略性、主导性的目光的存在,她也能才找到极加合适的理由。


    无非就是她当初对不起人家,人家讨要个说法,理由也好,态度也好,都占上风,这都正常,要是有什么人被甩了以后还能够和前任——尤其是没有说明任何理由就分手,来也自由去也自由的前任好声好气,那这个人就属实有些过分没骨气了。


    不过话好像也不能这么说,人有脾气是正常的,还能耐着性子说话也是正常的,遇到不平的事情,谁会没个脾气呢?能耐着性子,那也只是因为人家本身就是很好的人,素质和道德还有面子上的功夫,不允许他把自己的言行太过分了。


    如果自己当初也是那样的人就好了。


    徐照月想的东西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但好像又带着那么一些丝丝缕缕的关联,如果当初也可以把面子功夫做好的话,或许就不至于一边过着老鼠生活,一边把那儿的东西逐个儿搬空,最后还同那些人大吵一架,连再过去的资格也没有。


    况且他们那一辈的事情,哪轮得着她来操心?中间那一辈的也不见得做什么,她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谁而自发自愿的,还是说在无形之中被谁当成了枪使,赶鸭子上架就只能硬着头皮做。


    不过这些事情都已经很远了,现在把门一锁,谁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徐照月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卧室,将房门一锁,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好好睡一觉,把消耗过度的精气神补一补。


    那只泛青的手拉开了木色书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抽屉里面只横放着个白色的塑料药瓶,药瓶随着抽屉往开拉的动作也跟着左右滚了滚,小短的蓝色横条时隐时现,时遮时掩。


    哦,对,还没倒水。


    徐照月又起身去客厅接水,没走几步路就先瘫在了地上,心里一片白茫茫,和她此刻的眼珠子一样空,但周围的声音不算宁静,环境也算热闹。


    就当是在施工吧,施工的时候总是吵吵嚷嚷的。


    可惜这些声音太繁多,小到类似于竹竿敲地的声音,甚至是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大到人们的吵闹声,以及一些嘶吼或者哭泣的声音,徐照月有时候也会分不清这些声音的存在,尤其实在闹市里,如果单单只有声音的话,也不至于总是出糗,幻觉也常常令人真假难辨。


    比如说像色彩鲜艳的跳动的山,这种幻觉是最好辨认的,旋转而模糊的眼睛或者轮盘,这种幻觉也是轻易一下能分辨出的,但是最难熬的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几乎处处都充满了人脸,这些人脸有的真实一些,有的只是线条,这些线条抖动着,扭曲着,配合着那些声音而不断的忽远忽近,另一种则是形形色色的死相,有时还会从心底里萌生出一种编撰的故事来,笃定于这些死相之中的某一个或某一类是死于什么缘故,并且从死后到被徐照月看见的时间里,尸体或新鲜或腐臭,总之,除她以外,再没别人看得见。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冤魂,但是他们是为什么感到冤呢?这些都不重要,医生说这是病。


    徐照月在地上蠕动了两下,越发觉得自己是见不得人的,毕竟,在地上蠕动的可能只有蛆虫,外婆家翻新之前,厕所的地上常有这种虫子。


    也不知道这种虫子是否会有什么烦恼,还是不要再细想了。


    接了水,两粒药片送到了口中,徐照月将那药瓶在手里细细掂着,抖着手从药瓶里洒出别的药来,当初可能是为了图方便,可能是觉得这种药见不得人,她索性就把两种药都放到了这一个瓶子里,除了拿药的时候会麻烦些,那也没有什么别的坏处了。


    两片浅蓝色的长药片和半片白药片就这水通通咽了下去,这种药还是应该赶紧往下咽的好,但凡犹豫一下,就会猝不及防粘住你的上牙膛,并且弥漫出一阵的苦味来,好像是你的人生已经把你彻底浸透了。


    和人生一样,这种药片也不值得人多看两眼——不对,与其说和人生一样,不如说和度过这段人生的人一样。


    徐照月有些静坐不能,皮肤下面好像有无数的虫子在攀爬,不仅要上上下下地爬,还要往皮肤的更深层去钻,直至钻到人的骨子里去,仿佛自己的脑子和骨头都已经快要被啃食殆尽,不过自己还有脑子,有骨头,有血肉吗?好像也太高看自己了。


    徐照月烦躁地打开了手机,有时候吃完药反而更有利于码字,她常常认为,这种吃药是分离出了第二个自我,吃了这种药以后,她好像就变成了另一个人,过去的那些事情对她的作用就没有那么大了。


    尽管仍然很糟糕就是了。


    半小时前:


    不让尘:“你回家了吗?”


    不让尘:“到家了可以喝点温热水,天气降下来了。”


    十分钟前:


    不让尘:“到家以后可以报个平安。”


    不让尘:“甜梓她们都上车了。”


    徐照月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又往下滑了滑,可惜再没划出什么新的消息来了,手指在键盘上反复横跳了几次,终于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


    抹茶绵绵冰:“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方秉尘很快回了消息,像是一直抱着手机没离过手,专门等着什么时候可以有个回复。


    不让尘:“现在吗?”


    徐照月没有再打字,直接弹了一个电话过去,可能是她很想听到对面的声音,或者是因为这些病太过于见不得人,不愿意留下什么书面痕迹。


    方秉尘几乎在听到电话铃声的那一瞬间,就将电话接了起来,徐照月还没有开口打招呼,他就先问了一连串:


    “喂?你喝水了吗?躺着了吗?感觉还好吗?”


    徐照月吃了药,或许是因为静坐不能的缘故,所以整个人有些亢奋不已,答话应接得很快,快到像是汇报什么一样:“我喝过水了,温热的,小半杯,没躺着,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下,谈完以后对谁都好。”


    方秉尘把嘴边想要缓和气氛的话咽了下去,也从沙发上直起了身子:“你说。”


    徐照月展开了长长的自述:


    “我猜你也一定已经洞察到了什么,我那天察觉到你在看我的眼镜镜片了,但那个时候我觉得不太适合说出口,我也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我……总之我就把镜片摘了,不对,总之我就把眼镜摘了。”


    方秉尘又想起来从零星两个词汇就查出来的那个结果:“所以呢?”


    徐照月答:“但我觉得有话还是应该说开,之前没说开是我的问题,我有点不太愿意开口。”


    “不愿意开口,就等到你愿意开口的时候再说。”


    “不!你不要打断我!”


    徐照月的声音变得尖锐,但语气却镇定很多,不过与其说语气镇定,倒不如说她对自己言谈的内容十分笃定:


    “我有病,所以我和你分手,没有人愿意和一个有精神病的疯子在一起,我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一个疯子,说不定我还会上大街去捡垃圾,然后因为怪叫被关进精神病院里面疗养!”


    方秉尘听着这番话,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这正如徐照月的意,她现在只想一口气赶紧把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全都说干净,说完以后就把所有的人都删干净,到那时她就当没说过,况且现在吃了药,她觉得自己的勇气和夏天肥大的草丛绿叶一样蓬勃。


    “我知道你觉得,我当初给出的理由是满嘴跑火车,是我在那里胡说八道,连费尽心思编个原因都不能够了,但我没骗你,确实是因为你很好,所以我才分手的,就是你知道——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的存在,对于一个很不好的人来说,是一种痛苦,我知道,其实不是你给我带来的痛苦,是病,是我有病所以我痛苦。”


    “你有什么病?”方秉尘的声音淡淡的,但同样的口气,传到不同的人耳朵里,就有会不一样的想法,方秉尘只是觉得:无论是任何一种病,只要能治,又没什么大事,就算不能治也没关系,只要活着,就总能熬到能治的那一天,而且天底下,不治自愈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徐照月却觉得这种淡淡的口气像是一种嘲讽,于是开口骂道:“我去你的吧!我有病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死了,埋土里面化成灰也和你没关系,你是不是觉得好前任应该和死了一样?我会便宜你?死了就死了,那我死了也是因为我活不下去,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方秉尘有些云里雾里的,实在没想到究竟是哪句话或者哪个口气不对,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先喝口水吧,死不死的这种问题,润润嗓子再讲也不迟。”


    徐照月对“你有什么病?”这个问题的回答,对于方秉尘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一方面,他做出了推测,觉得无非就是精神分裂和抑郁症,另一方面,既然事态已经到了这一步,与其再接着问你有什么没什么,还不如想想后面该怎么办。


    徐照月的情绪心态几乎收放自如,刚刚还在吵着闹着说什么死不死的,死了也和你没关系,这会儿就先捋了捋头发,全然一副新面貌的样子:“不好意思,刚刚属实是我失态了,你刚刚说的话,我有点没听清……这边有点吵。”


    方秉尘顺理成章道:“你在哪个小区?附近在修路吗?”


    “是啊,修路烦啊。”


    “咱们这个小区没有修路吧?”


    ……


    徐照月像是胳膊突然被虫子咬了一样,整个人又开始暴跳起来:“有没有修路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说过了!海晏小区在修路!戳破我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你是觉得我在撒谎吗?你听不见我觉得很吵吗?我真的很烦,你难道不知道吗!”


    方秉尘深呼吸了一口气,起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果真和自己猜测的没错:“那就是有修路吧,你……”


    徐照月着实是有些神经质了:“对,我有精神分裂,我觉得修路是因为我在给我的幻听找理由,你不能觉得我的这个理由不合理,你是不是觉得有病很好玩?但我已经吃过药了,我等一下马上就会睡着,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在我睡着以后再说,到时候你想骂我什么我都听不见,随便你们任何一个人怎么说我,你们说我都是你们的事情,只要我听不见你们说的话,就全然不作数都没有用!”


    “我外婆的死是不是跟你们有关?是你们把她逼死的,对不对?是不是你不让她去医院治病?你们都是渣滓!”


    方秉尘将外套的拉链拉到了脖颈处:“你在几号楼几单元哪个门?”


    徐照月冷笑:“怎么?是为了嘲讽我?嘲讽我没人爱,没人疼是吗?你们是觉得我外婆死了以后,我就是个无依无靠的人了吗?”


    “哦,你不觉得我是个人,对吧?”


    “徐照月!”


    方秉尘突然的怒喝像是给徐照月回了神,所有的情绪突然就静止住了:“你家在哪?”


    徐照月木讷着开了口:“三号楼,三单元,二零二。”


    透过电话的声音,徐照月听得见方秉尘下楼梯的脚步声,那种脚步声很快,几乎让她看见了后脚跟落在楼梯的最边缘处,马上前脚掌就着地在了下面那层楼梯之上,几乎算是滑下去的迫切样子。


    刚刚她说了些什么?


    好像是说了什么外婆,什么害死人之类的话,还说了要埋进土里面去,可是什么人会这样说话呢?好像只有神经病会这样说话。


    是自己的过错,


    是私自停药三天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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