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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离群对雁(三)

作者:度惊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方秉尘,我们已经分手了。”


    方秉尘笑得轻蔑,用一种极为戏谑的眼神看着徐照月,徐照月说话还真是冠冕堂皇极了。


    “分手?”


    方秉尘的眼神阴了下去,那种锁定式的目光又一下子投射在了徐照月的身上。


    徐照月将自己的目光瞪了回去,瞳孔的脆弱和干净让方秉尘想到了暑气最盛时候的冰块,而且还是玻璃杯中盛满了透明气泡水后,丢进去已经化了好一会儿的冰块。


    化到边角钝开,藏在水和气泡里的冰块。


    “我同意分手了吗?”


    方秉尘的语气听上去像一种嘲笑,只是不知道究竟在嘲笑什么,或许是在嘲笑他自己,或许是在嘲笑徐照月这个人。


    徐照月愣了,但很快就从无理中找回了自己的气势:“你既然读了那个便签,还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这种话属实是太好笑了,太过于蛮不讲理。


    “好啊,那你现在站在这里,我心里想的那些全都给你看了,你是同意复合了吗?还是你想说,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分过?”


    徐照月的头发有些散乱了,方秉尘这才终于放了手,将那圈黑色发绳依着徐照月的头发往发梢顺了下去。


    接着,用自己的手指拨起了额前的那些头发,以一种极为眷恋的姿态勾到了徐照月的耳后。


    指甲齐整而干净,拨发时,腕间指腹还有着若有若无的香。


    徐照月的发丝被轻捻在方秉尘的指纹轨迹里面,方秉尘又问了一次:


    “你是要复合,还是要承认我们没有分手过。”


    徐照月两个都不想回答,方秉尘这个人实在是太过狡猾了,在这样重大的问题面前,用这种几乎封闭式的思维引导表述,像是非吃准了她必须从中选一个。


    “方秉尘,我们分手两年了,我也不可能复合。”


    方秉尘脸上挂笑,牵着徐照月的手坐到了房里唯一的一张床上,床榻不算太柔软,坐下时,徐照月的脚后跟只要稍微往后一退,就可以挨得到结结实实的木头家具。


    “既然这样,你告诉我分手的理由。”


    方秉尘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徐照月的掌心翻了上去,先是用自己的一只手与那只手十指相扣,紧接着,徐照月果然如他所料,将手背面朝了上方,面朝着他目光所能一下观览的地方。


    方秉尘盘算着时机,整个人半倾着坐在床上,用另一只手合着那只十指相扣的手,完完全全地裹住了徐照月的右手。


    徐照月的目光看得发怔。


    “分手理由我说过了。”


    “你能保证是真话吗?”


    徐照月的嘴属实是过于硬得发邪,邪得发正:“方秉尘,如果你有什么特别想听的理由可以直接和我说,我来给你复述就好了。分手以后执着于理由,我可以理解你,但是说了你又不愿意相信,我有什么说话的必要吗?”


    方秉尘权当这些话说得在理,于是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后向徐照月发起了极其诚恳的订正:“你是说,你马上就要说一些令我期待的话,并且理解我因为太爱你而显得多疑的心,是吗?”


    方秉尘说话的片刻时间里,透着皮肤,在徐照月手指的骨骼上打了好几个圈儿。


    徐照月觉得这十分像一种给树画年轮的方式,品出了丝丝缕缕的把时间交付在这个人手上的意思,可却还是铁了心开口:“自欺欺人。”


    方秉尘捕捉住了徐照月说这句话时,眼球向下游走的一顺:“你自欺欺人了什么?”


    “我……”


    徐照月险些把答案脱口而出,好在及时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方秉尘的耐心还有很多,他等得了两年,就不会急于这一晚上能消磨的时间。


    徐照月没了辙,思来想去下定了决心:


    那就说一半,留一半吧,把话说开,然后再等着过了这段时间,就把那个群聊删掉,就是有一点不好:不能马上放弃抹茶绵绵冰这个马甲——或者说,她还不想放弃写作。


    “分手的原因有几件事吧,主要就是腻了,你太正人君子了,谈着没劲,另外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家里出了点乱七八糟的事情,自己玻璃心,接受不了别人的犀利言辞。”


    徐照月将手抽了出来,接着道:“分手我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目前我也没有恋爱的打算,所以……”


    “所以你什么时候打算一下?”


    方秉尘的耿直杀得徐照月措手不及。


    她话还没说完,她本来想说点什么听上去体面人的话,比如说类似于:“那些日子,谢谢你的陪伴了,人生的缘分就是这样,缘来则聚,缘去则散,我觉得认识你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故事点到为止就好了。”


    方秉尘看出了徐照月的窘迫,便又将话题马上收了回来:“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徐照月摇了摇头:“已经解决掉了。”


    “为什么说自己玻璃心?”


    徐照月有些嘻嘻哈哈:“其实玻璃心也没什么不好的,可能只是内核有些不坚定,但是玻璃心可能也是一种敏锐吧,但是太敏锐也不好——”


    “太敏锐的话,那就是一种敏感了。”


    方秉尘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说自己敏锐呢?有谁说你敏感了吗,既然你也知道敏感有可能是更深层次的敏锐,为什么又要把自己贬得那么低?”


    “没有啊,接受不了别人犀利的批评言辞,难道是一种贬低吗?”


    徐照月用得真是好一招偷梁换柱。


    方秉尘却一点情面都没有留:“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情,那既然你说接受不了别人犀利的言辞,我们就把问题回归到浅薄层面上去。”


    “什么?”


    方秉尘似乎又回到了平日里的样子:


    “徐照月,对你发出犀利言辞的人是谁?那个人是否在指指点点的这方面行得正,坐得端,或者有所成就?言辞内容是完善和优化建议,还是单纯的批评指责,甚至上升到人身攻击?”


    徐照月又想起了那段日子。


    “她……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我恨她,但是或许人家也没做错什么,那些指指点点……”


    徐照月有些委屈,那段日子的她几乎和疯子没什么两样,不过即便那样,也都是于事无补,做什么都是徒劳。


    方秉尘看得出徐照月一瞬间就泛了红的眼眶,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


    声音几乎像是一种摇篮曲,和整个房间都极其不搭调:“你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方秉尘将徐照月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身上,温热的呼吸刚好可以铺洒在徐照月的发丝上:


    “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谁说的这些话,又到底说了什么,但我知道我们徐照月啊,一定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一定是那些话太难听,或者那个人做人太难看了。”


    方秉尘吻了吻徐照月的发间:


    “是那个人伤害到你了,对吗?”


    徐照月突然有一种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当初她躲在外婆家住着的时候,和老鼠一样饿了偷吃,半夜搬东西的时候都没有这样难过过。


    “呜呜……”


    徐照月还是哭出了声,哭声一咳一咳的,像是实在忍不住了,嗓门儿和眼眶才终于给这些苦楚放行。


    方秉尘捧着徐照月的脸,将眼泪一点一点擦净,可他越是这样小心翼翼,徐照月就越是嚎啕大哭。


    眼泪越流越多,整张脸都变得黏糊糊的。


    方秉尘想要起身,去桌上拿张纸来给徐照月擦擦脸,于是慢慢放了手准备起身,报备的话还没说出口,徐照月却罕见地蛮不讲理起来。


    断断续续说了一大串的句子:


    “你要去哪?你不许走!你也要走是吧?你是不是也想把我丢掉?你是不是和那些人一样,都等着把我丢掉,都等着看我被人丢掉,然后看我的笑话!”


    徐照月的话简直毫无逻辑章法。


    方秉尘耐着性子弯下了腰,他想给徐照月拨一拨黏在脸上的发丝,然后告诉徐照月自己只是想去客厅拿一下纸巾,好给她擦干净脸。


    徐照月眼睛哭得可怜巴巴,红通一片,方秉尘才准备说话,徐照月的眼神却突然一变,像是在提防着什么。


    眼眶里的红简直不像是哭出来的,而是一种浓烈的恨意,眼睛死死的、直勾勾的盯着他,何况现在披散开的头发还有些散乱。


    倘若此刻要是有个什么老头老太太过来瞧瞧,一定会第一时间把迷信占据上风,觉得肯定是闹鬼了,至于方秉尘房里的这些摆设陈设,那群老头老太太肯定也会大有说法,估计用不了两日,就能够传的沸沸扬扬:


    “哎呦,就咱们小区那个年轻人,好像在弄什么招鬼仪式……好像是人家喜欢的姑娘,当初没在一起,这不就乱弄呢吗?”


    不过这也都是一些假想罢了,尽管徐照月此刻的眼神确实是有些招人害怕。


    可方秉尘不这样想。


    他甚至现在,都有些悔恨于自己为什么要执拗的想要知道分手的原因,理由,那段时间徐照月肯定不好过,现在哭的这样伤心也一定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他那样强迫着徐照月把那些话再说一次。


    无异于人徐照月在脑子里把那些日子重新又过了一次,自己可真他妈混蛋。


    徐照月两只手掐着方秉尘的脖子,左右手的两根大拇指都抵在方秉尘的下颌处,其余的四根手指紧贴着脖子两侧,摁在了脖子后面。


    方秉尘从没想过徐照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徐照月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蛮力,直着身子将方秉尘推倒在床,这床可是实木的,人肉砸下去那铁定是疼的。


    徐照月勉强还算有点良心,学着刚刚方秉尘的样子,护住了他的后脑勺。


    两人之间现在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有些不忍堪看:


    徐照月贴在方秉尘的身上,方秉尘栽倒在床上。


    “徐照月,好的前任应该和死了一样,也总不至于真把我弄死吧?”


    这句话似乎不太中听,徐照月掩在方秉尘后脑发丝里的手轻扯了扯,饶是方秉尘也毫无防备的轻“嘶”一声。


    吃了苦头,总要尝点甜头吧?


    方秉尘将手顺着腿侧攀上了徐照月的腰际,把徐照月的头往自己这一面一摁一贴,鼻息交错,他甚至可以看得见徐照月因为眼泪而在尖端促成一簇的睫毛,看得见内眼角粉白色的泪阜。


    方秉尘算是高兴了:“不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徐照月冲着方秉尘毫不讲理地呲了呲牙:


    “方秉尘,你是想和那些人一起看我的笑话吗?你以为你能如愿吗?”


    徐照月的手上不知道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方秉尘都能觉得自己脸上的酸胀,不过他不在意这些。


    方秉尘的手轻柔抚了抚徐照月垂下的发丝:“没有人要看你的笑话,如果有谁活一辈子,唯一的兴致只有看别人笑话的话,那这个人就是可怜又可恶的。”


    徐照月也不知道究竟是纠正还是强调,险些咬了舌头:“可恶的!”


    方秉尘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顺一种小兽的毛发:“好,可恶的。”


    徐照月似乎不太领情,眼神照旧还是那样恶狠狠:“你别以为一时之间好说话,我就会觉得你是什么好人!”


    方秉尘依着徐照月的性子点了点头:“或许不是我一时之间好说话,我对你一向都有很多耐心,就像你对我一样,不是吗?”


    方秉尘这个人太适合做一些自我攻略的事情了,到了这种境地,他居然第一反应还是觉得:徐照月现在心情不好,还能这样耐着性子跟我说这么一大通的话。


    “说白了,你就是爱我。”


    方秉尘说出这番话时,还要半眯着眼睛冲徐照月笑,何人看了不想打一顿?


    但方秉尘心里其实另有打算。


    这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心情不好,反倒更像是一种应激或者创伤反应,有什么事情能让人几乎在一夜之间巨变?又在往后两年的时间里都反复回忆?


    或许并不是一夜之间的巨变,在这其中一定有自己无意间忽视掉的东西,徐照月身上肯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虽然空缺了整整两年的相处时光,但是直到今天,徐照月刚刚那些近乎疯狂的表现,比起说疯狂,不如说自然,好像这种情绪已经裹挟了她很久,好像她一直都没有走出来。


    徐照月下意识想要开口反驳这句话,半天愣是没找到一个可以反驳的词,紧接着,脑子里面很快又想起来那件事。


    说的话难听之至,起码徐照月是这样认为的:


    “爱?你把三五年的浪费就叫**,是吗?就算是两个人相处了三五十年,四五十年,甚至六七十年,都算不上吧?你是在自大吗?不过是弹指一瞬的时间,你都觉得那是一种爱?况且人心那么易变,就算是一百年一千年,只要心一变,什么都没了!”


    方秉尘顺了顺徐照月的后背:


    “那你摸摸我的心。”


    方秉尘引着徐照月松下了力,但一直放着自己脖颈间的手,将那细腻的掌心挪到了自己的胸口。


    徐照月失去了支撑点,一下栽到了方秉尘的怀里,方秉尘将自己护着徐照月腰的那只手挡在了自己的面颊之前。


    手背轻贴着自己的嘴唇,掌心和曲起的手指刚好将徐照月磕下来的脑袋接住。


    徐照月即便是不想摸也抽不了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过于的近了。


    方秉尘将自己挡在唇前的那只手缓缓放到了徐照月的背后,好像是完完全全将她这个人护在了怀里一样。


    “爱的衡量标准不是时间,我能够搂着你就很幸福,而我对你的爱会促使我忍不住去想,如果可以这样抱你很久,三年、五年、五十年……那该多好。”


    方秉尘的声音随着呼出的气,全都溜进了徐照月的耳朵里:


    “我知道你也爱我,因为我知道我爱了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也会这样想,然后我们都会止不住的去构想两个人的时间,从当下的一天,到往后的很多年。”


    “这就不单单是爱了,还因为我们对彼此负责,不是吗?我知道分手一定是你别有苦衷,这也是你想为这段关系负责的一种方式,只是你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在我们徐照月看来,这个问题太大了,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了,让她想逃跑了,想回避了,想像一只小蜗牛一样躲进自己的壳子里,以此来抵抗外面的大雨,对不对?”


    徐照月闷闷地应下声来:“嗯。”


    方秉尘就像是呼噜小猫一样,挠了挠徐照月的下巴:


    “但或许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或者,你起码应该给我这个机会,对不对?你的处理方式也没错,那是你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也是当初的你能够想到最好的,可以去维护这段关系的方式,不要苛责自己,你是好孩子。 ”


    方秉尘感觉得到徐照月又落了眼泪,其实这样也好,她性子细,面上表现的又很刚强,起码不愿意把这些说出来,更别提哭出来了。


    如果能有一个人承接住她的眼泪的话,如果她愿意去落泪的话,那么就证明这段关系是对的。


    甚至于,或许一段关系并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是说够不够在意,或者在意的程度又有多少,而且每个人处事待物的方法都不一样,磨合和引导都很重要。


    方秉尘的声音再度响起:


    “论私心,我确实想把你重新追回来,起码能告诉你还有人可靠,不过无论你愿不愿意重新和我在一起,都希望你能知道,你还有一个我可以考虑,我是说,起码还有一个我能够派得上用场。”


    徐照月开口说话时,还带着很重的鼻音,几度三番清了清嗓子,才终于说明白话:


    “可是我不能。”


    方秉尘似乎叹了一口气,徐照月还是垂下了眼:那就叹气吧,她确实是一个只值得别人叹气,或者只会让别人失望的人。


    方秉尘的声音就在她的脑袋上面:


    “外在条件齐全的情况下,能或不能都是可以从心的,只有你愿不愿意,我不就是那个唯一的外在因素吗?”


    “你说你不能,一定是因为你有你的顾虑,你有顾虑,我自然也不会强迫你什么,毕竟我们徐照月也不是一个轻易低头的人。”


    方秉尘说话间,早已经将徐照月的发丝重新打理好了:


    “慢慢来,不要想着让自己一朝一夕就脱胎换骨,刚刚说的私心也只是我自己的**,如果真要论起来,只要你好就好了。”


    “就算不好也没关系,一切好的前提都是‘还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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