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红着脸跟大家道了歉,说自己家老头子真是不学好,逮住一个人就想着喝点儿,着实是添了麻烦。
徐照月摆了摆手:“没事儿!小酌怡情,那我们就先不陪了啊!喝了你们不少酒,要多少钱,我补过去吧?”
老太太听了这话,可真是吓得险些原地折煞了:“这哪能啊?千万不要给!”这口气简直就和让熊孩子别在人家汽车后面瞎点炮仗有得一拼,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几个人都推搡了出去:“正好晚上了,古城里也起灯了,你们去看灯吧啊,千万不能给钱,哎呀——”
方秉尘紧贴在徐照月的身后走着,居然就这么擅自做了决定:“你们先玩吧,这边晚上除了会亮灯,应该还会有些节目,我刚刚看见有拿着乐器的人往后面走,你们正好可以去看看,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叙一庭还是有些不放心,却在张口的那一刻被甜梓捂了嘴:“行啊,那你去呗,去吧啊!”
徐照月肉眼可见的不乐意了:“为什么?咱们不是约好一起出来玩吗?我也没喝多,晚上的表演我也还没看。”
说话的语气蒙上了一层轻飘飘的意味,周义之再度扶了扶眼镜:“我们几个想着自己转转,晚点就回去了,你刚刚喝了那么多酒,这会儿毕竟天气下来了,把你吹感冒了就不好了。”
谭素也点头表示附议,并且很快就拉着一群人跑远了——她惦记那个汉服体验馆很久了。
只留下方秉尘和徐照月两个人在原地继续呆着,配着入秋后带了少许发凉意的风,居然还有些相互依偎的意思。
方秉尘见没了人,索性装都不装了,一把就抓住了徐照月的手腕,从巷子走了条没多少人知道的小路,很快就出了古城,一脑袋钻进了出租车上。
“这是和女朋友出来玩?”
司机大哥长着一张国字脸,下巴方正就算了,头也平,可能连方向盘的弧度圆润都没有,一看就是让人安心的好司机。
“不是女朋友,就是听说朋友喝多了,过来接一下。”
徐照月大概是不想说话,一上车就闭着眼睛在那里假寐,方秉尘见过她假寐的样子,眼皮浅浅的闭着,故意的放轻自己的呼吸,甚至会因为放轻呼吸有些打乱节奏,而突然忘记怎么呼吸,然后莫名来一个深呼吸,去调整自己的呼吸状态。
每次深呼吸的时候,还要稍稍带点动作,不是翻个身就是偏个头,好像真的是睡熟了一样。
司机师傅人倒是也好,乐呵呵一笑:“车后面有毯子,拿过来给你朋友披上也行,入秋还是凉了哈,咱去哪儿啊?”
“去海晏小区。”
方秉尘报完了小区名,便反手从后面将那张叠得整齐的毯子掏了过来,这条毯子的一面毛茸茸的,另一面则是红白菱形交错的样式:“不好意思啊,叔,借用一下。”
司机大叔倒也乐意:“没事没事,你给人披上,这地方不远,马上就到啊。”
方秉尘没在应司机的话,将那毯子稍稍铺展了开,先把毯子的一角压在了徐照月肩膀的后面,接着便稍稍把身子往前探,把另一边回折了过去。
回折过去还不够,又把下面的毯子往展了铺了铺,用手背轻轻扫了扫已经铺好的毯面。
徐照月没睡,当然知道这些,她都可以想象到自己此刻一定就像一个等着理发的姑娘,毕竟这种从脖子上开始围的系法,应该就属理发店多了。
方秉尘的动作仔细,但不显得暧昧或拘谨,徐照月刚刚趁着身旁这个人探头整理毯子时,用眼睛眯了一条极小极细的缝来看,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想多了。
方秉尘能这样做,只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当初是自己对不起他在先,现在再多想些什么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徐照月自知惭愧,佯装了一个打瞌睡到极致,于是前仰后合的样子——先是将自己的脑袋往左边猛的一磕,再是格外仔细的,就像蚂蚁搬家一样,悄然在毯子底下挪着屁股。
方秉尘抱着胳膊,身体也往后靠着,要说实话,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生气还是高兴。
有什么可高兴的呢?高兴自己大费周章终于找到了这个人?可是找到这个人又能怎么样?当初欠自己的交代,她不也照样没开口提吗?
方秉尘又想起了那张便利签,除了那张便利签之外,甚至徐照月还在他的床头抽屉里面留了几张现金,还有一张银行卡。
这就要从他一开始发现那张分手便签开始说起了,发现那张分手便签后,他就开始满屋子找人,各个房间都绕了一圈,发现连个人影都没有。
后来打开衣柜,除了衣架和自己的衣服还在整整齐齐放着,徐照月的衣服早已经被收拾走了,乳白色的衣柜内壁光滑而干净,仿佛都能透出所谓新家具那让人一言难尽的味道。
就在他以为山穷水尽时,他猛然发现抽屉上还有一张便签,本来还以为能有什么线索的,毕竟明晃晃就能瞧见那张便签上写着不少的字,结果把那张黄色便利贴撕下来,粘在手心上面看时,才发现上面写的是:
“不用找我,你也知道我算不明白账,我只粗略估计了个数,一部分是还给你的,还有一部分是给你的损失费。”
方秉尘将便签翻了个面,他真的很难把这两种行为联想到一起:一边把一张便签抠搜着两面用,一边又大手一挥,活脱脱一个散财童子。
便签的反面写着:
“我不是很想看见你,也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方秉尘那一瞬间,都觉得这短短一行字里的愧疚感快溢出来了,一霎时,脑袋里的弦就像崩断了,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构想了千万种可能,不过这些可能里,绝大多数在他看来都是极为不可能的事情,好吧,他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是觉得不可能,还是觉得不能面对。
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已经不再是她心里面那个十分符合“很好的人”,这个标准的人了吗?
不能吧?往花哨了说呢:他十分致力于践行人文主义的推广,人本主义的提倡,并始终怀揣着愿世界和平的伟大愿景,往俗套了说呢:他好好生活,积极向上,三观五观都长了一副人样儿,无论是从个人出发,还是从生活出发,都紧紧围绕徐照月一个中心。
是因为有了新的追求对象,有了新的所谓本身就很好的人?
不可能的,徐照月不是那么随意的人,而且她的性子,认定一头就是一头,想明白一件就是一件,没那么轻易动摇,自己居然会这样想,真是过分不合理。
难道是自己最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方秉尘快把自己这小半年的光阴都想干涸了,好像并没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而且如果他们直接有什么问题,徐照月是一定会抽时间就行一场漫漫长谈的。
想来想去,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还能怎么样?
方秉尘终于想到了那些狗血剧——
出轨了?
不可能,徐照月不是这种人,归根结底,她压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她一向都主张不随便,要自爱,要对得住自己和任何一个应该对得起的人,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了,就算出轨了,又能怎么样?或许是自己有什么地方没做好,或许是生活的轨道和两人的重心都有所偏移,那反倒对她来说是一种好的选择。
不对,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分手的原因到现在方秉尘都一无所知。
方秉尘甚至都怀疑过,是不是真的就像那些公众号推文中说的,当两个人真正走到一起的时候,随着时间的过渡,一定会有一方慢慢发现自己越爱越深,越陷越出不来,也一定会有一方慢慢发现自己越爱越淡,感情说没就没了。
恋爱恋到最后,靠的全是责任感。
感情在时间的长河里,往往是新鲜做船帆,责任做船体,沟通交流相互磨合,不断的迭代或发现新鲜感,以及维持自己所具备的责任感,这些是划船的桨。
造船和挂帆都要相对更容易一些,毕竟即便是只有一时半刻的情爱,又或者是心血来潮的“我要负责”,你都不好否认这些从没存在过,况且即便船翻了,情海也溺不死无心人——但是船桨往往是很容易脱手的,所以心是否在船上,就决定了桨是否在手上。
到底是徐照月的心不在自己这里了?
不可能的。
方秉尘当机立断就决定去找徐照月,只可惜哪都找不到,自己的各个联系方式还都被拉黑了。
等了小一周,好不容易等来了门铃,还以为是徐照月回来了,结果没想到,方秉尘还没来得及将面前的人紧紧拥入怀里,好好看看这些日子究竟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门外的女士就保持着一眼五星好评的微笑,举了举手上的衣架,好几件衣服都在衣架上整齐挂着。
方秉尘每件衣服都记得很清楚,红色的复古连衣裙是他送给徐照月的第一件衣服,黑色的短款风衣和他的那件长款的是一个牌子的,别人一看就能知道他俩是一对儿。
方秉尘咧了咧尴尬的笑,将那些衣服接过后搂在怀里,就闭上了门,他的脸紧紧贴在几件厚重的衣服上,却突然觉得扎人。
一下子恍然:肯定是衣服面料不行,所以徐照月才会离开!
其实在方秉尘这里,徐照月穿衣打扮从来不需要讲究得不得体,反正关上门都是一家人,爱穿什么穿什么,就算你身上什么都不穿,就那么大咧咧的在房里走来走去,方秉尘都要拍着手夸你一句:“女朋友,很会找童年的感觉啊”。
方秉尘将那些衣服难都一股脑的扔在了床上,扯着料子要看看究竟是哪儿跑了线,可却偏偏一处都没找见。
那一定是下面那件——
方秉尘将那件连衣裙重新挂到了徐照月的衣柜里,又将脸贴在了那件风衣上,还是扎人。
方秉尘觉得,肯定是自己眼神恍惚了,所以没找到料子的问题究竟在哪,于是就在青天白日之下,打着手电探料子。
很快,风衣也被方秉尘重新收回了衣柜。
方秉尘看着下面这件荷叶袖衬衫,竟然十分眼怪,一眼就抓住了问题:颜色不均匀了,有几处颜色深一些。
方秉尘探着手去摸,才发现湿答答一片,这下终于是忍不住了,整个脑袋都埋在衬衫里,发出了极低的呜咽,一开始还算能忍得住的低低啜泣,就在嗅到这件常穿的荷叶袖衬衫上没有了熟悉味道的那一刻嚎啕不已。
到底是因为没有了熟悉的味道而哭?
还是为了没有了熟悉的人而哭?
司机师傅很快就停了车,方秉尘扶着徐照月上了楼,像是心里堵着一口气,房门被“嘭”的一声关上。
方秉尘将徐照月紧紧搂在了自己的怀里,低着头,将面颊半隐在徐照月的肩上颈侧。
徐照月没有睁眼,缓慢地抬起胳膊,将自己的手腕稍稍向内扣去,却在触碰到方秉尘脊背处的衣料时,如同触了电一样想要收手。
方秉尘的声音闷闷的,掩盖在徐照月的发间,她闻得到自己脸侧的发香像是由于沾了水而沉了尘。
“你又想收回手吗?”
徐照月犹豫了,但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终究还是收回了手,甚至于将方秉尘往外推了一把。
她不想这样的,但是她总不能耽误别人。
不,或许她应该说:自己总不能耽误人,毕竟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哪里还有你我之分,要剩估计也只剩下祸害和人类的差别。
那个人是怎么评价自己的来着?
好像是老鼠,好像是……
徐照月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还是不要再想了。
方秉尘本能够定得住腿脚,却又像是心生一计,故意地连连后退几步,这几步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一声闷撞,徐照月惊得本能的摸着黑往前试探:“你……你怎么不开灯?”
方秉尘躲了躲徐照月探过来的手,语气听着伤心,却又有十分的诚挚:“你不是不想看见我吗?”
“我……”
徐照月自知理亏,只是低下了头,将自己向前探的胳膊也垂了下去。
——真想逃离这里。
方秉尘倚着门,口气冷淡:
“你是准备回去吗?前女友。”
冷淡到让徐照月觉得,刚刚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其实这样也好,冷冷淡淡的,缘分就了了,把缘分了了,就没有过多的牵缠,没有过多的牵缠,就不会为彼此浪费时间,更不会被彼此左右心情。
更何况自己这么糟糕,这样反倒是好事,人的目光总不能企及在一棵树上,这种究拮归根结底是会把人害了的。
徐照月吸了吸鼻子,在吸足了气的那一刻,空气可真是稀薄。
“是,应该是吧。”
徐照月的酒在路上就醒的差不多了,但这个模棱两可,或者说丝毫不坚定的回答,可能还是在宣告着:“我还没醒”。
方秉尘冷笑一声,让徐照月离自己近一些。
徐照月心里打着小算盘,只要离那里近一点,然后趁其不备,一边搂住方秉尘的腰背,一边把门把手打开就好了。
这样自己也能出去,也可以免得方秉尘被往外推的门带倒。
那就过去吧。
只可惜她没走两步,就被方秉尘一只呈浅碗状的手阖上了眼,耳朵灵敏捕捉到了格外响亮的“咔嗒”声。
“我开灯了,你适应光线了吗?”
方秉尘的语气并不算特别好,却悄悄将自己的手指开了一小道的细缝,徐照月刚好可以从这一小条细缝里看得见方秉尘侧偏过去的面部线条和微动的嘴唇。
这种感觉很神奇,像是一种被允许的窥视。
徐照月眨眼时的睫毛扫得方秉尘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你适应了没?”
好像要比上一次不耐烦一点。
是啊,你都这样对人家了,还指望着人家和你好声好气,好言好语?就算是马戏团里耍猴都不能这样玩。
徐照月回了神:“好、好了!我已经适应了。”
徐照月四处看了看,才发现根本不是他们之前住过的那栋房子,方秉尘看着她好奇打量的眼神,也不过多理会,从兜里摸出了手机,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便去拿杯子接水。
徐照月这次学乖了,她是绝不会开这个口的,反正方秉尘人本来就很好,总不能把自己卖了。
“水。”
“谢谢。”
“饿了冰箱有吃的,柜子里有零食。”
“好的。”
“上厕所往那边,酒喝多了利尿。”
“行呢。”
“洗漱去浴室,一身酒气。”
……
徐照月恨不得原地露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来,小声嘟囔道:“你不也是?”
方秉尘权当此话没听见:“今晚你不用想着回去,我怕你喝多了失态,也怕我一个急眼说了咱们俩的关系,和她们说另外订了两个房间,明天再回去。”
徐照月总算是起了身,智商再度占据了高地:
“你说得对,我去开个房,今晚谢谢你了,打车费我发你吧,十六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