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大家的一致商议决定,绵绵冰同志干脆一起住在家庭房里就好了,毕竟这么晚了,夜路难免会惹人害怕,平时大家伙聚在一起,做事说话也都更方便些。
最主要的还是房里的床也够,一张放得下三个人的大床,还有两张单人床,怎么说都是绰绰有余。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抹茶绵绵冰抱拳冲着大家作揖,男作家毕竟也就两个,况且大家都还不睡,与其回房间大眼瞪小眼,倒还不如全都留在这里,等困了再回去,反而更热闹些。
只是六个人聚在一起,能干嘛呢?
周义之再度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刚想张口之际,亭台一寸就学着他的样子,细长的指节稍稍屈起,在鼻梁侧和眼眶下虚扶了一把:“周义之,你平时是关音菩萨吗?”
周义之显然还在状况之外,着实没有搞明白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瞪着个小眼在那问:“什么?”
葡萄籽将抱枕半搂在自己怀里,整个人不标准的盘腿坐着,这人笑点实在太低了,笑得前仰后合的:“这是亭台一寸的基操,她梗挺密的,说你平时说话前要开麦呢。”
周义之还是没听明白,这究竟是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开麦,什么梗,这都哪跟哪啊?于是刚刚瞪着的那双小眼,越发把他这个人显得呆呆的。
他这人本来长得就像个聪明的直男,鼻梁挺阔,还直,跟他的脑回路一样,都是一条线,既不打拐,也不走弯路,吃准的一个想法就绝容不下其他想法,想要去做某件事,必须当下马上动起来。
对了,他的眼睛其实也算不上小,就是细长些,眼尾稍稍向上挑着,左眉毛里还藏了一颗浅浅的痣。
一看就是一副聪明相,甚至还多了一份狡黠,戴着眼镜儿还好说,起码隔着镜片也不能把人看得太仔细,但倘若把眼镜儿摘了,没有了黑色粗镜框去遮眉毛遮眼睛,整个人都难免有一些若有似无的狐狸气。
绵绵冰笑道,眯着眼睛直言不讳,算是把这个磨人的哑迷给揭穿了:“人家说你说话前都要抬一抬眼镜,眼镜是不是你的麦啊?平时不抬眼镜就不说话,就跟静音了一样。”
“这!”
周义之耳根子泛了红,黑溜的眼珠子悄然向下方看去了,紧接着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用右手捏着右边的眼镜腿儿,一下子就显露出了那点儿狐狸气。
“听得到我说话吗?”
周义之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葡萄籽就先笑嗔道:“说话声音那么小,你想让谁做兔子?”
酥鱼嘴里的薯条才刚咽下去,率先摆了手:“首先不是我,我可是酥鱼。”
亭台一寸笑得爽朗:“看来就更不能是我了,毕竟亭台可做不了兔子,也建不了草场,更种不了蒲公英。”
不让尘的眼睛笑得弯弯:“人家周义之把麦摘了,你们听得着说话吗?”
绵绵冰猝然抬起了头,她和不让尘刚好就在彼此的斜对面,这一抬头正正好儿就对上了眼。
不让尘好像也有痣的。
对面的男人很显然感觉到了这股目光的热流,眼睛往上眯了眯,但不像是在笑,反倒像是锁定了什么人,眼下浅薄的卧蚕反倒因为这一标准锁定而更显了一些。
抹茶绵绵冰赶紧将头低了下去,但是心虚的人总是会很忙,所以此刻她的脑袋自然也很忙:一会儿低头,一会儿左瞧右瞧。
终于才想起了刚刚聊的什么兔子不兔子的,于是,半红着耳朵将手握拳,轻置于嘴边稍下些的位置:“那看来,我要上举民意,向我们的群主大人提出驳回,没人要当兔子的,请保留我们做人的权利。”
只见葡萄籽一个横眉,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显得好权威,“嗖”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绕着大家围成的圈走了一圈半,每一个脚步都落得扎扎实实,还非常有腔调,先是后脚跟先着地,将脚前足抬得高高的,紧接着再缓缓放下,直着腿慢慢向前走,真可谓好一个不紧不慢。
一圈半后,她的脚步猝然停下了,刚刚好就站在了绵绵冰的身后,圆润匀称的手指坐着剑指的样子,看着连手上的皮肤都越发紧了紧,连同着胳膊,都笔得和窗帘杆子一样直:“你这小妮子,放着我们好好的兔子精不当,居然一心想着修成那些凡人,你究竟是何居心?莫不是……”
说话间,还要学着戏台子上的那些角儿的样子,将眼睛定了定,居然还真透出了一股风韵:“莫不是不识好歹不成!”
绵绵冰也是个戏多的,非跟着一起装腔作调,愣是没把话掉地上:“兔子精?呵!阿梓,你休想再提!我修炼了五百年,好不容易才修出人身来,况且你明知道,我和那群老兔子曾经有些过节,你现在跟我说什么兔子精,难道你是想压我一头?”
绵绵冰说着便做了一个扭身,也站了起来:“你甘愿就这么一直做兔子精?现在这天下可不比以往,什么精怪妖怪的,早就没活路了!那千年的狐族,多少年了都一手遮天,现如今还不是不肯抛头露面了,你说……我们……”
抹茶绵绵冰说到这里,用手虚掩着自己的嘴,浅笑了一声,笑声的尾调往上走着,看不起的挑衅意味几乎都快要溢出去了:“啊不,你们这兔子精又能张狂到几时?且不说外患,光说那群唯萝卜白菜至上的老兔子,哼!它们昨日打压我,明日就敢打压你!”
亭台一寸和酥鱼一边看戏,一边同分食了一包薯条,此刻,番茄薯片都已经在嘴里咬的嘎吱响了。
周义之瞧见突然没人接话了,正准备起身,摆出一副老实人豁出去了的样子,哪知葡萄籽蔑笑一声:“诶,你区区一个小辈,竟敢妄议长辈?而且依我看呐,小绵,你还是在族里生活得太自在了,连抓住时机都不知道……那狐族既然不敢抛头露面,就说明他们大不如以前,即便是他们心思深沉又如何?安安分分守着那一隅之地,我就不信千百年后,还能是一块气候!”
抹茶绵绵冰稍稍伸手,不动声色地挡开了自己与葡萄籽之间的距离,葡萄籽却向前更进一步,直接伸手抓住了抹茶绵绵冰的手腕,两人都在暗暗的较真使力。
哪知,这两个活宝直接省掉了中间大段的内容,不过这好像也是很多作家的通病了——都会义无反顾的爱上一切的**部分,甚至有的作家还会为了这一碟醋包,一大盘饺子。
抹茶绵绵冰整个人被连连向后逼退而去,不让尘也跟着把自己的位置往后面挪了挪,生怕再一不小心挡了人家的路。
葡萄籽步步紧逼,脚底下像是生了利剑,直往前刺,动作快而猛,只听此人大喝一声:“呔——!”
抹茶绵绵冰整个人顺势便要往地上倒去,不让尘的眼皮子都全然掀帘子了,眼皮一抬,眼睛一亮一怔,连双眼皮都显得越发清晰,周义之就坐在他旁边,他可实在看得太清楚了:
不让尘几乎就在绵绵冰往地上倒的那一瞬躬身而起,健步飞冲。
酥鱼在不让尘的另外一边坐着,正聚精会神的看两人合着唱戏,不让尘可以起身的动态,更让她抓得清晰不已:
此男眼睛瞪大的那一刻,连上眼睑内侧才可见的睫毛根部都是那样清晰,眼珠子呈现出网络上经常用来表达震撼的状态:瞳孔地震。
然后,还没来得及她反应,一口咬下薯片时候的脆响都还没响完,抹茶绵绵冰就已经脊背靠在不让尘的腿,堪堪倒在那人臂弯里了。
葡萄籽显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绵绵冰!快呀,下一场戏了!”
“上一场戏你已经被我打入凡间,你的好相公……啊不是,你的好运气,让你遇见了个心善的小郎君,他照顾你,日日夜夜——”
亭台一寸清了清嗓子,担起了旁白的角色:“只是,瞒得了一时,又怎能瞒得了一世呢?抹茶绵绵兔也知道精怪不被人喜爱,甚至人们都避之不及,倘若真有一天,真身暴露在了这人眼前,且不说别的什么,只恐怕一来会令他惶恐,二来也会在周遭惹起是非争议。”
酥鱼接道:“然而,时间也不过转瞬,伤口终究还是好了,但在这些相处的日子里,你居然对一个凡人动了情,在这一刻,你又一次重新审视起了自己兔子精的身份,倘若只是自己只身一人,浮游于天地,寄情于山水,你别说把自己称之为人了,你就是说自己是个会点小法术的半仙,都没人管得着你,起码你不会连带任何人,你也不会欺骗到任何人。”
场面又一次尴尬了下去,周义之赶紧接了话茬:
“欺骗!你又开始审视这个词,欺骗就是谎言,只是谎言是发起人的说辞,欺骗是发起人的发心又或者对象性的体现,是啊,那怎么能叫欺骗呢?这只是一个谎言,人类要比精怪狡猾得多,他们把谎言还做了一个区分叫善意的谎言,这是一种为你好,所以你……你为了你面前这个郎君好,撒一个善意的小谎,说自己是个‘天生秉异’的奇女子又如何?”
葡萄籽的脸上红扑扑的,显然是格外尽兴,马上应话道:“又安平过了几年,可这天下向来都是纸包不住火的,你的身份终究还是败露了,那群白菜萝卜至上的老兔子让你不要被尘世乱了眼,只有兔子窝才是最好的!你不愿听,更不愿照做,只见霎时,万箭穿心——你从高处远坠下去,摔到了那个郎君的怀里。”
抹茶绵绵冰听到这里,将脑袋朝不让尘的怀里靠了靠,内侧的胳膊几乎贴在了不让尘的衣料侧,不让尘的臂弯半揽着抹茶绵绵冰的脑袋,让抹茶绵绵冰的上半身倾靠在自己的怀抱胸膛里。
抹茶绵绵冰的头发才洗过吹过,昏黄灯色下显得发着浅浅的棕,越发蓬松,不让尘的手指忍不住多摩挲了几下。
其余几个人全都排坐一起,地上不知不觉间就堆满了零食,可惜连一点吃零食的声音都听不着——
“尘郎……其实我本是那传闻中的兔子精,压根就不是什么人类,我们说到底也都是稀罕物,这两天风雨大,房屋的瓦总是破,你不如将我的兔丹挖了卖去,换些钱来,起码日子能好过些,把房子修葺一下,把……咳咳!”
抹茶绵绵冰一副柔弱的样子,不让尘的手将她的手指扣在自己的指间里,酥鱼非常有眼力见的以一种阴暗爬行的姿态慢慢爬了过去,将手心里挤满了番茄酱的纸片往抹茶绵绵冰的嘴边一抹。
这一抹还抹歪了,好一个吐血吐的血呼啦擦。
酥鱼再度阴暗地爬走了。
不让尘气息霎时紊乱起来,抬起了那两只十指相扣的手,一点一点细细密密的吻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房子有什么好修葺的!你、你不要说话!一定有法子可以治你的!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定有法子可以治你的……”
抹茶绵绵冰缓缓摇了摇头:“世间总有难医的病、难医的疾、难医的苦……你等此月十五,晚上子时,往后山那片走去,能看到那些人类的珍宝场,你穿得颜色暗些,再带个面具,现在精怪基本都不不世了,你拿着我的兔丹去卖,准能有个好价钱,保你富……”
“不要!我不要富贵!我去给你求神仙!我给你求神仙管不管用?你们有没有什么信奉的?我去求、我去带上房里身上,所有的瓜果,所有的铜钱去求,我一命换一命去求行不行!”
不让尘捧上了抹茶绵绵冰的脸,将她的脑袋抵在自己的下巴下方:“照……我只求我们可以照如往常那般,你字字句句让我挖了你的丹去图自己从没有的那点**,你……你是亵渎我的心啊!”
抹茶绵绵冰属实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你是在亵渎我的心啊。
好像分手的仓促也是这样的……
抹茶绵绵冰的胳膊,呼吸,一切的一切都极不易察觉地颤着抖着,好像是真真切切的一副情志受损的样子。
那只胳膊缓缓向上抬去,却怎么都摸不到不让尘的面颊,既然摸不到面颊,那就去点点胸膛吧,可那好像也是极其不易的事情。
那就勉勉强强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不让尘的两只胳膊都紧紧搂着怀里的人,抹茶绵绵冰点了点自己的胸膛,稍稍向里一靠,手指尖就划上了不让尘的衣料。
那根手指点过去时,经脉里的最后一缕气和她的生命一起缓缓流逝了去,指尖越来越轻,慢慢脱力垂了下去。
不让尘确确实实没听到那句话,究竟说的是什么,急切地将身子弯下去,堵在嗓子眼的泪水和酸涩让他切实有些耳鸣了。
刚刚手指划下衣料的时候——
她说什么?
她说什么?
她说什么?
“尘郎,换我心,为你心……”
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几个人都有些意犹未尽,抹茶绵绵冰这才回了神,惊直起了身子,不让尘也有些尴尬的抽了抽手指。
抚了一把鼻尖,流畅骨感的关节轻贴在嘴唇上之一顺,好在他自己的头发安静垂在耳侧,甚至因为他的身体稍稍向前倾,脑袋稍稍向下低的缘故而显得更乖巧,更随意。
遮蔽了那一点的耳尖红。
抹茶绵绵冰的眼睛亮丝丝的,兴奋得瞳孔都像比白天更大了一圈,实不相瞒,她一向戏多,早就很想这样过过瘾了。
“虽然剧情有些俗套,而且都是随机性的,肯定有些地方不符合逻辑,有的情节情绪没拉扯到位,啊哈哈——”
亭台一寸笑得直抿嘴:“不会不会,真的很棒,很有意思。”
葡萄籽和酥鱼都有一点欲哭不哭的,周义之说到底还是一个老实人,摸了一把自己满头的寸毛:“虽然中间跳过了很多剧情,但真的很不错,这次就算是完结撒花了,对了——下次还对吗?”
答案自然不得而知,几个人都玩的不亦乐乎,男女各自道了别,或许这天对于任何人来说都相当的魔幻。
但总之尽兴是好事。
徐照月安心躺在了靠墙的那张单人床上,缩在被子里玩手机。
叮咚——
不让尘:“今天,你高兴吗?”
徐照月自不然间,手也摸上了自己的发梢,半皱着眉头想了好几个不让尘这么问的原因。
他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她即兴对词的能力不好?
难道是觉得这个走向太俗套了?
或者……是因为……算了,徐照月决定干脆问什么答什么吧,想来想去只会徒添烦恼,而且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倒还不如前面三个。
抹茶绵绵冰:“高兴啊。”
不让尘:“今天抱歉啊,冒昧问了你一些分手什么的问题,冒犯了。”
徐照月眼睛霎时又瞪大了,怎么两年不见,说话越来越直,还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问的时候也这么干脆,现在来道歉也这么干脆。
而且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呢?本来就是她欠他一个交代,毫无征兆的就向下达指令一样,跟人家轻飘飘落下一句:“分手吧”,然后就马上搬了家,换了号,把一切都删得干干净净,让自己好像无影无踪。
是她的错。
抹茶绵绵冰很显然半天没有回复消息。
不让尘:“抱歉,你果然生气了吗?”
方秉尘心里明明明镜似的,他知道徐照月没有生气。
果不其然,徐照月马上回复了消息:
抹茶绵绵冰:“没有。”
不让尘都可以想象到,如果此刻是用面对面的方式来沟通,那徐照月肯定会沉默半晌,磕磕绊绊的说这个“没有”,之后就又要开始满嘴跑火车,说什么“生气也不是坏事,生气勃勃,多好。”
来一手偷换概念,把人哄得团团转。
她想的总是太多了。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门儿清,退一步讲,把自己的理由说的冠冕堂皇些,他压根也不是为了和徐照月复合,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往年的平城,太阳天很多,本以为今年也是的,没想到却刚好赶上了片刻的太阳雨。
方秉尘掖了掖自己的被子,在手机熄屏前终于回复了最后两句话:
不让尘:“那就好,有你这句话,今夜我算是能安然入睡了。”
不让尘:“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