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先前就在网上沟通过了,都定了同一家酒店,要不然说葡萄籽是群主,直接灵机一动,定了两个家庭房,男生住一间,女生住一间,两个房间彼此紧邻着,面积够大,阳光也够好。
——虽然这后者不敢保证,起码网上吹的天花乱坠。
抹茶绵绵冰将人都送到了地方,跟大家打了声招呼,让都先洗漱洗漱,自己是本地人,执意要趁这段时间下楼绕一绕路,说有一家自己很喜欢吃的餐馆,要打包些吃的回来。
大家基本上也都没有忌口,除了周义之和葡萄籽的口味稍稍偏辣些,要求多放点红油辣子,其他的都没什么说法。
“那你们先洗着,我下楼买饭,去去就回!”
徐照月把门一闭,逃也似地离开了酒店,她觉得今天一整天都有些过于魔幻了,先是难得的下了一场雨,然后自己这个宅女居然会出来和大家约字——好吧,她一定会这样做的,就算不为了约字,是为了尽尽地主之谊,她也会这么做。
然后……不让尘居然还是她的前男友。
这是她一整天下来,觉得最意外的事情了,毕竟像这样子的事情,她觉得和中彩票的概率是极为相像的,巧合到她恨不得怀疑现在是不是还在睡梦里,把群里的大家伙儿全放了鸽子。
不过,虽然她经常放码字对象的鸽子,但除此之外,她保证!自己再没放过什么鸽子了。
至于码字……她有她的苦衷。
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写多久,那就写一天算一天吧。
一阵胡思乱想之下,包子蒸笼里飘出的香气就已经把人勾了魂,食物总是能治愈人的,有什么胡思乱想的烦恼,只要看见食物,只要还有想吃食物的**,就自然而然全都散了。
“老板,拿五个酱肉包,五个土豆咖喱包,还有五个鲜肉包,然后……”
“然后还有两份黑米粥,两份豆浆,一份馄饨和麻辣烫,馄饨和麻辣烫要加辣。”
徐照月正戴着眼镜,使劲眯眼睛看上面的菜单,她平时常来这家店,但吃的无非也就是那老两样:土豆咖喱包和黑米粥。
有时候换换口味,吃吃别的包子,但黑米粥基本没变过,所以一时之间,她居然没想到还有什么别的主食,只能仰着头使劲眯眼,看到底还有什么可挑的。
方秉尘帮着点完了其他的主食菜品,菜单的服务员只感觉手上的笔都要飞起来了,粉色的单条上用几乎断墨的蓝油笔潦潦草草写着:
酱土肉五,黑二,豆二,馄一,麻辣烫一。
草率记完还不忘多问一句:“你们两个是一块的?”
倒也是怪细致的。
“对,我们要打包,不在这儿吃。”
方秉尘自然的冲记菜单的大婶儿笑了笑,唇角微微抿了上去,目光显得越发柔和,整个人站得笔挺:“辛苦了,麻烦多套个袋子。”
点了菜,两个人一同坐在了最边缘的那张桌子上,绿漆的凳子因为时间长了,露出了一块一块的银色铁皮,本来这凳子就该圆圆正正的,也因为生意上人多,时常磕碰而难免有的就变了形。
徐照月绞了绞手指,尴尬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你怎么来了?”
方秉尘没有答她的话,精干的胳膊松弛地撑靠在桌子上:“没想到你还喜欢吃这家店,我也就是想着来碰碰运气,现在天也快黑了,买的东西又多,我过来帮衬着点。”
“没事啊!不多的,我自己一个人能拿回去,不过喜欢吃这家店很正常吧,应该开了有十几年了,怎么说也是经得住时间考验的老店了,而且老板人真好,还做了新口味的包子,这些年,也怪与时俱进的,就刚刚点的土豆咖喱包,我觉得还挺好吃的。不过我总是抢不到,有时候就算赶着早上八点去买,也十有**买不到,只能认命,等到中午或者晚上蒸新的,或者把希望放在下次。”
徐照月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东张西望过后,便用目光直直看那红色的老塑料桌去了,这种老塑料桌的边缘总会特意另包一圈皮,即便不去拎包一圈,边缘处也总要有一圈的棱。
大部分这种店收拾整理的时候,经常顾及不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拿湿巾一擦就是一个黑糊糊印子,甚至有的哪怕你不拿湿巾,只是用干纸巾硬擦,都能擦出几层黑来,而且这些黑还会顺着纸巾的印子显得明明白白。
如果你硬要去把指甲抵在纸张后面,磨着那条棱擦一遍,那恐怕就更惨不忍睹了,不过这种早晚餐的店很难有这种充满闲心的人,除非是上菜太慢,实在无事可做,或者极少数像徐照月这样的奇葩。
“原来是这样,如果我一直留在这里的话,我想我应该也会三天两头来买饭吃,而且你运气很好,不是吗?这次买到了土豆咖喱包,五个都有货,看样子还都是新蒸的。”
徐照月有些红了眼眶,她有太多事情不能说,本来以为分手时间都两年多了,说不定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了,没想到终究还是又见面了。
她或许并不是一个擅长等待的人,也不是什么值得别人去等待的人,更不是值得任何人去朝她走过来的人。
之前也好,现在也好,她始终都想着:如果以后真的没有交集也好,最好这辈子都再别有任何一点交集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方秉尘,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自己,她把这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迷茫——或者说,她其实知道该怎么面对,只是这一切都太无力了,与其纠结来纠结去,还不如把任何无力的事情,无能的事态,全都交给时间。
不过如她所见,可能还是两年太短了,又或者是她太笨了,一切还是和往常一样,就好像所有的时间都停顿在了那段时候,又或者,好像只有她被卡住了。
而且她有私心,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不承认,眼睛一霎时的亮和反复的回避,也都会被明眼人一览无余的。
方秉尘见徐照月半晌不说话,脑袋下垂着,乌亮亮的头发整整齐齐的码在脑后,被一根黑色皮绳扎起来,纤长的两对儿睫毛眨得飞快。
“你眼睛眨的次数再多,也比不上朝着刘海吹一口气凉快。”
徐照月整个人一愣,木讷地抬起了头,方秉尘的手心自然地朝向着她,手指之间,掌心之上,两张纸巾也相当随意的铺展着,可谓是相当及时了。
“谢谢啊。”
徐照月接过了纸巾,将纸巾折了又折,捏了又捏,直到成了一块不厚的小方片,才用回折的那一边贴着自己的上睫毛根部擦了擦。
这可是她为了见群友难得化的妆!
虽然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前男友居然也是群友中的一员。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妆可不能花,家里人自她小的时候就教她了,连自己的外貌都收拾不好的话,别说接待别人了,收拾收拾回家得了。
——在家也不能那么随意。
不说好看漂亮,起码也要干净得体。
对了,说到回家……楼下的垃圾桶就不错,她干脆卷个被褥,直接缩进去得了。
既不随意,还非常具有归宿感。
“诶!你们的餐好了,核对一下,这三样包子是各五个,黑米粥和豆浆都是各装两份,麻辣烫和馄饨全加辣,都在这个袋子里了。”
那个服务员婶婶快步过来了,方秉尘忙站起身去接,将东西全都拎在了自己手里,这会儿才刚傍晚不久,人还不算特别多,服务员也自然不是很忙,还有闲情逸致说话:
“诶,这姑娘刚刚不是好好的吗?看样子是恼了,哭了?诶呦——”婶婶说着,把手里的帕子一抖:“刚刚我就觉得你们不对劲,哪有让姑娘先来的道理?我一猜就知道,保准是你们吵架了,人家姑娘不高兴,气冲冲埋头先走一步了,去哄哄,再把话说开,你们小年轻嘛,还是要多磨合,我看你也不是那种心高气傲的,别舍不得张嘴……”
方秉尘脸上一副标准的人机微笑,眼下薄薄的卧蚕反而显出了一副桃花相,才有了些人情味,再加上他时不时还要点头,对大婶的话表示赞同,倘若真的是什么人工智能,那群顶尖儿的准要给他按照通过图灵测试的标准评定。
“说真的,小伙子,别光顾着点头,去把话说开,婶儿年轻时跟自己男人也这样,能懂你们。”
方秉尘连连答好,还非常老老实实地补了一句:“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虽然听着语气,明显是格外不乐意承认的,大婶一听更来了兴致:“欧呦!难道是你在追人家?”
“也没有,最多可能就算普通朋友吧。”
方秉尘不是那种将就的人,尤其是面对这种关乎到别人名誉清誉的问题,就更不能随便应了,还是实诚点好。
尤其是关于徐照月的问题,不仅要诚实,还要疏远,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大婶心下还思忖着:不应该啊,两个人看着那么熟,那会店里没什么人,打包餐食的时间里,她也盯了他俩好半天了。
只是可惜还没有来得及给方秉尘好好儿分析一场,重操自己当年全村最强红娘的职业素养与能力,就接二连三有新客人让她打包包子去了。
徐照月刚擦完了还没流出去的眼泪,就急得从凳子上一跃而起,要将东西接到自己手上,着实是刚刚没注意到,毕竟——高度近视的人,如果把眼镜摘了的话,可能和半聋也没什么区别,况且,在不擦花妆的情况下把眼泪擦干净,还是很需要集中精神的,自然也没听见那大婶究竟在说些什么。
方秉尘先自己一步到了餐馆门口,徐照月紧跟在后就要扫码付钱,却又被老板乐呵呵告知“刚刚那个男生已经给过了。”
于是只能溜出了店门,理直气壮得通情达理道:“你把东西给我吧,或者咱俩一人提一点儿。”
方秉尘将左手的包子递了出去,包子袋打包系住时候的结套钩在他分明的手指节儿里,印下去一条淡淡的青白痕。
递过去时,包子袋里水雾雾的,还在半空中晃了晃,那些水珠子慢慢就滑了下去,将方秉尘和他身上新换的那件白短袖衬衫都显得随性多了。
“要不你还是给我提那个吧,这个也太轻了。”
“不用,那些东西在我右手上,给你的话,还要抬手朝你那边伸,麻烦,再走会儿酒店就到了,累不死。”
徐照月这下是彻底没话了,只能提着包子低头慢慢走。
两个人之间静默了好一会儿,方秉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没有点解释吗?徐照月。”
……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徐照月嘴角干巴巴抽了两下,她几乎都能感觉到自己右眼皮狠狠跳了几下,哦不,那可不单单是跳了几下那么简单,恐怕都能跳四小天鹅或者恰恰舞了。
局促间,连徐照月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心跳猛漏了半拍,不过是话音刚落的片刻时间里,身上背上便全都毛毛的连脚步都顿了一下。
“你想听什么?”
方秉尘倒是自然,走出了一副闲庭赏夜景之势:“想听听分手的原因,为什么分的那么仓促。”
徐照月故做了好一会儿深思的样子:
“嗯……你很好,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所以不爱了呗。”
方秉尘听得出来这些话都是徐照月打的马虎眼儿,她嘛,就像她自己前些年和自己说的:不想答的问题呢,就满嘴跑火车,反正别人又听不出来是真是假,人际交往贵在明哲保身。
而且这话,他是万万极其不可能相信的,徐照月爱人的宗旨他都快倒背如流了:
除了最关键,也最该爱自己之外,要爱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首先爱喜欢的人,最好是两情相悦,其次爱合适的人,最好可以日久生情,最后希望天意顺心,起码日子不苦。
那个时候徐照月就是这样和自己表白的,满嘴跑火车,说得处处天花乱坠,自己当时还受宠若惊,正好也赶上自己的计划安排,便也趁热打铁表了白。
没记错的话,表白的时候还正赶上了飞雪冬天,两个人在徐照月的小区楼底下,额头抵着额头,可谓冰凉一片,但呼出的热气却暖暖的,满心满眼的笃定这就是两情相悦。
到底还是当初年轻了。
方秉尘冷笑一声,但说话的音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腔调什么的也都稀松平常:“这是你明哲保身的关键吗?”
“等我穿到宫斗小说里面再说吧,起码现在用不着。”
“和我说话都要考虑那么多吗?抱歉……我是说,不要太累了。”
方秉尘早就明白的,徐照月这个人向来都有点过于谨慎,总觉得多说多错,少说少错,最好不说,不说才不错,不过人总爱挑刺,有时候不说也是一种错。
她怎么会不考虑呢?又怎么可能不考虑?
再者,人家凭什么毫无遮拦,事无巨细的告诉你?两年了,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或许人家早就把你忘干了,你又能算哪门子?
不,徐照月不是随意忘记的人,当年的事情也一定是有苦衷。
方秉尘清了清嗓子:“太累了对身体不好,还是应该好好休息。”
“你也是,今天又是坐飞机,又是跑出来给大家伙儿买饭,你才应该好好休息,别太累了,而且我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没考虑多少,不讲究什么明哲保身。”
方秉尘哑了声,这段路其实也不算是很远,走到酒店楼下也没用多长时间——应该没用多长时间,毕竟和徐照月也没有说了几句话。
可惜有时候客观之外,主观意识才是更重要的,比如此刻的另一个人:别人都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半用,徐照月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分钟用成了十分钟。
或许这就是自己虚度光阴,假装努力的惩罚吧,假一赔十,也挺好的。
“等等!”
徐照月终于开了口,方秉尘下意识便接话道:“怎么了?”字里行间,居然还吐露出了一种关切,甚至于急不可耐的意味。
他等徐照月开口很久了,不单单等了这回来的十几、几十分钟。
“别和他们说,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酒店的楼下草坪处并没有路灯,两个人就这样堪堪隐没进去。
方秉尘突然越发觉得可笑,和刚刚打马虎眼的那种没逻辑、没道理,简直没差多少,所谓因为你很好,所以不爱了,这种话,说出去谁信啊?好人卡也不带这样颁的吧?
“你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什么?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谈过?”
方秉尘讽刺的问话才刚说出口,那双明亮亮的眼睛就消失了下去——徐照月恐怕是自认为羞愧难当,低下了头。
“他们不知道,我和他们说我下楼看看,想着雨后空气应该不错,今天闷了一天,也该透透气儿了。”
方秉尘僵持了半晌,终于还是松了口,松口的一瞬间,他似乎还深叹了一口气,这口长叹在安静处里更是清晰可闻,刺得徐照月脑子发懵。
徐照月的声音越发显得唯唯诺诺的,整个人耷拉着个肩,脑袋低得恨不得直接钻地里去,本来一只手提着的包子袋被她用两只手的手指反复勾缠着,发出一阵一阵的呲呲声:“谢谢啊……”
道了谢以后似乎还不够,那阵难听的呲呲声终于停下了:
“那你把饭给我吧,你晚点再上来,或者我晚点再上去也行,这样间错开来……”
方秉尘这下越发咬牙切齿了,一副皮笑肉不笑::“不用了,抹茶绵绵冰,真没想到能偶遇你买饭回来,快上楼吧,免得把饭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