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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画大饼(修)

作者:湘水泽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包兰芝的骂声像烧尽的柴火,偶尔爆出几点不甘心的火星,最终湮灭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里。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声音。


    南雁的心却像揣了只兔子,在胸腔里撞得生疼。


    那块□□芯绒布的风波,顶多算个开场锣。


    孙婶那人,针尖大的亏能记成磨盘大,今天吃了瘪,指不定哪天就要找补回来。


    包兰芝此刻是回过味了,可她耳根子软,爱听奉承的毛病刻在骨子里,下次被哪个“孙婶李婶”捧着哄几句,照样晕头转向,把家里的好东西往外撒。


    这个家,像四面漏风的破屋子,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父亲南秉义是个炮仗脾气,一天到晚泡在暗无天日的井下,除了“钱够不够花”这类“大事”,家里事一概不管,工资袋捂得比命根子还紧。


    大哥南天贵被惯得自私又理直气壮,眼睛只盯着自己的好处。


    小弟南峰还小,脑子里除了吃和玩,装不下别的事。


    三妹南秀才七岁,看着是个怯懦的闷葫芦,话比金子还贵,可南雁知道,这丫头心思深着呢。


    上辈子父母晚年病重,工资卡、政府补贴都被她攥在手心,除了大哥和四妹南玉偶尔能抠出点零碎,别人甭想沾边。


    这一家子,掰着手指头数过去,就没个省油的灯!


    与其指望他们哪天良心发现,不如指望院里那两只老母鸡明天能下出金蛋。


    南雁停了笔,望向窗外。


    几个半大孩子还在空地上疯跑,叫嚷声隔着玻璃飘进来,糊成一片模糊的热闹。


    她得寻条路,一条能让她将来彻底蹬开这个家,堂堂正正活出人样的路。


    读书,只有读书。


    七七年恢复高考,距离现在还有四年。


    上辈子她成绩平平,初中毕业就打工,课本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


    这辈子,她必须比别人更早起步,更拼命。


    可读书需要条件:安静的环境,充足的灯光,还有时间。


    包兰芝绝不会乐意看到她“不干活,光抱着书本装相”。


    正思忖着,外间传来包兰芝的大嗓门:“雁子!死屋里孵蛋呢?出来剁猪草!没听见猪都饿得嗷嗷叫了?”


    南雁合上作业本。


    家里的两头猪是重要的财产,年底杀了吃肉、卖钱,是家庭不小的进项。


    这活她躲不掉。


    她走出去,墙角堆着的猪草还带着泥腥气。


    剁猪草的厚木砧板放在院子一角,一把厚重的菜刀插在旁边,刃口钝了。


    南雁挽起袖子,费劲地把猪草抱到砧板前。


    她人小力气弱,挥舞起大菜刀很吃力,只能一点一点地剁。


    冰冷的刀柄硌着手心,没一会儿就磨得发红,指关节酸得发僵。


    包兰芝在灶台边哐哐当当地和面,眼角余光瞥见她笨拙的样子,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哼出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默认。


    南雁剁完猪草,拌上麸皮和刷锅水,提到矮墙围起来的猪圈。


    两只黑底白花的大猪立刻哼哼唧唧地凑到食槽边,长嘴巴拱来拱去,抢食吃得呱嗒响。


    南雁看着它们,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


    养猪是包兰芝一手抓的,收入也捏在她手里。


    如果能想办法让猪长得更好,出栏更早,或者……能不能自己也沾点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她自己按了下去。


    难。


    包兰芝把钱看得比命重,从她指缝里漏点渣滓出来,比让公鸡下蛋还难。


    南雁忙完猪的伙食,又被指使着去院角的自留地摘菜,然后是一大盆全家人的脏衣服。


    冰冷的井水刺得骨头缝都疼,手指冻得像十根红萝卜。


    等一切忙完,天已经擦黑。


    父亲南秉义和大哥南天贵也回来了。


    南秉义一身灰,脸上沾着土屑,沉默地洗脸洗手,水盆很快黑了。


    南天贵一进门就嚷嚷饿,眼珠子直往锅里溜,看见灶台上的咸鱼干,伸手就抓了一块塞进嘴里。


    晚饭依旧是玉米面窝头,白菜炖粉条里零星几点油花。


    唯一的荤腥是一小碟咸鱼干,包兰芝特意夹到南天贵和南峰碗里。


    南雁默默地啃着自己的窝头,就着寡淡的白菜粉条。


    “爸,”南天贵咬了口咸鱼,含糊不清地说,“下个月矿上组织篮球比赛,赢了有奖励!我想要双回力球鞋!二狗他爸就给他买了,穿上跑得飞快!”


    包兰芝立刻接话:“买!必须买!我儿子要去比赛,怎么能没双好鞋?回头妈就给你拿钱!”


    南秉义从饭碗上抬起眼皮,“唔”了一声,算是默许。


    南雁心里冷笑。


    一双回力球鞋,够家里买十斤玉米面了。南天贵要,就是“必须买”;她想要个新作业本,都得磨半天,最后用南天贵写剩的背面。


    “我也要新鞋!”南峰看哥哥有,也跟着起哄。


    “有你什么事!吃你的饭!”包兰芝瞪了他一眼,语气却不严厉。


    南雁快速吃完自己那份,放下碗筷:“我吃好了。”


    “碗刷了去。”包兰芝头也不抬。


    南雁没说什么,收拾碗筷去外间。


    冰冷的水再次浸没双手。里屋传来南天贵兴奋地谈论篮球鞋的声音,和包兰芝附和的轻笑。


    她刷着碗,眼神越来越沉静。


    光靠偷偷摸摸地学不行,她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让包兰芝觉得“有利可图”的借口。


    机会很快来了。


    几天后,矿上子弟小学随堂测验。南雁有意控制着,没有考得太扎眼,但比起以往中游偏下的成绩,还是进步了不少,语文尤其明显。


    李老师下课后叫住她,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南雁,这次考得不错,词语解释很有进步。继续保持。”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同学听见。


    南雁适时地低下头,做出腼腆又骄傲的样子:“谢谢李老师。”


    放学路上,刘小萍挽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雁子,你真行啊!李老师很少夸人的!你咋突然开窍了?”


    南雁笑了笑:“小萍,你说,要是考试考好了,能不能有啥好处?”


    “好处?顶多回家少挨顿骂。期末考得好能得张奖状,奖励个笔记本铅笔啥的。”


    “我是说……让家里觉得读书也挺好?”


    刘小萍眨眨眼:“读书好不是应该的吗?我爸说了,认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行,闺女家最后还是得嫁人。”


    南雁心里一沉。


    这就是普遍的想法。


    ……


    晚上吃饭时,趁着包兰芝心情不错,南雁状似无意地提起:“妈,今天李老师夸我了。”


    包兰芝正给南峰夹菜,眼皮都没抬:“夸你啥?夸你吃得多?”


    旁边的南玉没忍住,“嗤”地笑出来。


    南雁攥了攥筷子,继续说:“说我学习有进步,比好多男生考得都好。老师说,女孩子脑子灵光的也不少,将来要是能考上初中、高中,也能有出息,给家里争光。”


    她故意把“比男生考得好”和“有出息”咬得重了些。


    包兰芝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狐疑地看向她:“真的?李老师真这么说的?”


    “嗯。”南雁用力点头,趁热打铁,“老师还说,现在矿上领导都重视教育,将来有文化、有文凭的,肯定比没文化的强,能找着更好的工作,挣更多的钱。”


    这话半真半假,是她自己加的。


    南秉义难得地抬起头,看了南雁一眼,没说话。


    包兰芝脸上闪过盘算的神色,但很快又被根深蒂固的观念顶替:“出息?丫头片子能有多大出息?最后不都得嫁人?读那么多书有啥用?白费钱!”


    南雁的心凉了半截。


    重男轻女的思想像堵厚墙,不是三言两语能撼动。


    “怎么没用?”南雁不死心,声音急切,“妈,你想想,要是以后我真能考上高中,甚至中专呢?那就是国家干部了!能吃商品粮,拿固定工资!一个月三十多块呢!到时候就能帮衬家里,帮大哥娶媳妇,帮小弟上学了!这不比早早下来干活强多了?”


    她把“帮衬家里”、“帮大哥小弟”这几个最具诱惑力的字眼抛了出来。


    包兰芝的表情松动了一些,打量着南雁,像是在估量商品未来的价值:“中专?就你?”


    “李老师都说我聪明,有潜力。”南雁挺直脊背,“只要让我安心学习,我肯定能行。到时候拿了工资,都给妈你管着。”


    包兰芝嗤笑一声,眼里的轻视淡了点,多了分精明:“说得轻巧!好几百个人里才能考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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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得费多少灯油电钱?得买多少本子笔?”


    “我晚上早点做完家务再看书,尽量省电。本子用哥哥剩的,铅笔头短了套个竹筒也能用。”南雁立刻保证,“而且学习好了,学校还有奖励,奖个本子铅笔,也能省钱。”


    包兰芝没再反驳,扒拉着饭,筷子在碗边敲得叮当响,心里拨拉着算盘。


    一直沉默的南秉义突然开口,声音沉闷:“认字多点,明事理,没坏处。”


    包兰芝瞪了他一眼,没出声反驳。


    这件事就这么含糊地过去了。


    包兰芝没有明确支持,但接下来几天,晚上南雁点灯看书看得晚些,她虽然嘟囔“费电”,却没再强行吹灯。


    南雁知道,这默许脆弱得像玻璃上的霜花。


    包兰芝的算盘永远打得精。


    眼下让她看书,不过是觉得“读书”或许是笔长远投资,万一真能考个中专、拿上工资,比早早嫁人换彩礼划算。


    可这“划算”的前提,是短期内能看到盼头。


    一旦有人揣着厚彩礼上门,或她觉得读书“性价比”太低,南雁和她的书本,随时会被扫进“不切实际”的垃圾堆。


    她低头看看自己细瘦的胳膊和微跛的左腿,嘴角泛起自嘲。


    就她这身板,加上腿脚毛病,大概率入不了“好人家”的眼。


    可命说不准,万一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南雁就用力掐灭了。


    不能等,不能赌,她必须更快地让自己“有用”,有用到包兰芝舍不得放弃。


    从那天起,南雁像饿极了的人扑向面包,把所有零碎时间都攥在手里。


    上课瞪圆了眼,下课写作业。回家喂猪时盯着猪食槽背课文,洗衣时在冰冷井水里默算算术题。


    她还竖着耳朵听家里动静。


    包兰芝跟邻居唠嗑时,她借喂鸡凑到门口听;包兰芝夜里跟南秉义嘀咕时,她假装缝衣服,记下那些“钱”“彩礼”的字眼。


    她知道,像孙婶那样盯着别人家锅里的人绝不会少,这个家像艘破船,她得时刻警惕,才能在船沉前找到漂浮的木板。


    周末,包兰芝挎着布包拉南峰去澡堂,临走甩下一句:“把屋里屋外扫干净,水缸挑满,回来活儿没干完,看我怎么收拾你。”


    南雁应了声,目送她们走远。


    她开始打扫屋子,扫到炕边时,扫帚尖勾到了什么东西——炕席底下靠近包兰芝枕头的地方,露出个旧信封的角。


    她心里一跳,不好的预感顺着脊梁骨往上窜。


    她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蹲下身小心翼翼抽出信封。


    信封边缘磨毛了,没贴邮票,上面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兰芝姐亲启”。


    南雁指尖发颤,轻轻掀开封口。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纸质粗糙,字迹拙劣,内容却像冰冷的锥子,猛地扎进她心口。


    信是包兰芝远房表妹写来的,说她婆家有个侄子,年纪比南雁大不少,腿脚也有毛病,但家里条件不错,愿意出“这个数”的彩礼,问包兰芝愿不愿意先相看,等南雁再大两岁就定下。


    信末尾那个“数”字,被红笔描得粗粗的,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南雁眼睛生疼。


    她比划过,那笔钱够买好几辆新自行车,够给南天贵娶媳妇凑一半彩礼。


    包兰芝竟然早就暗中给她相看人家了!


    她才八岁!


    南雁终于明白,之前她提起读书“有出息”时,包兰芝为什么是那种反应。


    在包兰芝心里,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早点换笔实实在在的彩礼,才是最稳妥的买卖。


    什么中专、工资,画得饼再大,也不如真金白银诱惑直接。


    她飞快地把信按原样折好塞回,抚平炕席褶皱。


    可心脏像要撞出来,“怦怦”声在耳边炸响,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时间,比她想象的更紧迫。


    她不能再等。


    必须主动出击,尽快攒下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几个鸡蛋、几毛钱,也是救命的退路。


    南雁的目光落在窗外。


    两只老母鸡正窝在鸡窝旁打盹。


    前些天,它们下了一窝蛋,包兰芝宝贝得不行,每天都要收进木盒里,说要给南天贵补身体。


    鸡蛋……南雁的眼睛亮了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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