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了许久,谢清珵才终于弯腰坐了进去。
车夫询问的言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沉默地扬起马鞭。
回到国公府,他先去了自己的院子。灯火通明,下人们垂手立着,却不见主母的身影。
“世子妃呢?”他问守在门口的丫鬟。
“回世子爷的话,世子妃的马车直接回了城东的宅子,并未与府里的车驾一道回来。”丫鬟低着头回答。
城东的宅子。
那是她的陪嫁,她自己的地方。
谢清珵挥退了下人,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正厅里。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摄政王妃?书夫人?
一个个称呼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皇帝那句“若天下商贾皆如书夫人,何愁国库不丰”,更是言犹在耳。那是对一个商人的无上肯定,也是对国公府的无声警告。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书锦艺。那个三年前嫁入国公府,平日里端庄守礼,操持家务的世子妃,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
“清珵。”
父亲谢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谢清珵起身,迎了出去。“父亲。”
谢渊走进厅内,下人立刻重新换上了热茶。他没有坐,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儿子愚钝。”谢清珵垂下眼。
“愚钝?”谢渊的音量提高了一些,“你的妻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坐到了摄政王的身边!皇帝不仅不怪罪,反而大加封赏!你管这叫愚钝?”
谢清珵沉默不语。
谢渊在大厅里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来。“摄政王权倾朝野,行事向来不留情面。书锦艺到底是什么时候和他搭上线的?仁心堂……我竟不知她的产业做得如此之大,甚至能为北境边军解围。”
“我也不知。”谢清珵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
“你!”谢渊指着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你是她的夫君!你竟然一无所知!这桩婚事,当初是为你好,为国公府好,书家虽然败落,但书锦艺的品性才学都是上上之选。可现在呢?”
他重重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太子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这个问题,让厅内的空气瞬间紧绷。
谢清珵回答:“太子殿下并无异常,只是近来与几位东宫属官走动频繁了些。”
“频繁?”谢渊的眉心拧成一个疙瘩,“这个时候,他应该安分守己,而不是……”
话未说完,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一名府里的护卫统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国公爷!世子爷!出事了!宫里出大事了!”
谢渊面色一沉,“慌张什么!说清楚!”
那护卫统领喘着粗气,几乎站不稳,“东宫……太子殿下他,他带人逼宫了!”
“什么!”谢渊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桌角上,茶杯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谢清珵也完全僵住了。
逼宫?
“消息确实吗?”谢渊颤声问。
“千真万确!”护卫统领急道,“宫门已经全部封锁,城门也落了钥,许进不许出!禁军正在满城搜捕太子同党!我们府外……”
他的话被一阵整齐划一的甲胄摩擦声打断。
火光从院墙外透了进来,将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数不清的兵士举着火把,将偌大的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
谢渊的身体晃了晃,全靠谢清珵及时扶住。
完了。
国公府是太子最坚定的支持者,这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太子兵变,国公府无论是否参与,都难逃干系。
大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拍响。
管家连滚带爬地跑去开门,一名身着内官服饰的太监,手捧一卷明黄的圣旨,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队手持长戟的禁军。
“镇国公谢渊接旨。”
冰冷的宣告声,让府内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谢渊跪在最前,谢清珵紧随其后。
那太监展开圣旨,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德行有亏,不敬君父,勾结乱党,意图谋逆,罪不容赦。今废为庶人,即刻押往宗人府终身圈禁,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谢家人的心上。
谢渊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那太监收起一份圣旨,又从袖中取出一份口谕。
“陛下口谕。”
他的视线扫过跪在地上的一众人。
“镇国公府谢氏,身为外戚,不知感念君恩,反而与逆党往来,助长其谋逆之心。镇国公谢渊教子无方,治家不严,着削去镇国公爵位,降为安远伯,闭门思过。”
“其子谢清珵,身为储君近臣,未能防微杜渐,有失察之责,着即刻革去一切官职,发往北境充军戍边,无诏不得返京。”
口谕念完,整个国公府,不,现在是安远伯府,陷入了一片死寂。
谢清珵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革职,充军,戍边。
他的人生,在这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他忽然想起了宴会上,书锦艺平静的脸,想起了她对皇帝说的那句“为国分忧”。
原来,她早就选好了自己的路。
那条路,通往摄政王府,通往皇帝的赞誉。而他的路,通向了遥远苦寒的北境。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被人扶起来。
父亲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母亲早已哭晕了过去。整个府邸乱成一团。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那里依旧灯火通明,却也依旧空无一人。
她没有回来。
或许,她根本就不会再回来了。
天亮时分,一队负责押送的官兵等在了府门外。
谢清珵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背上是一个简单的行囊。他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只是在踏出府门的那一刻,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望向城东的方向。
那里,是她的宅邸。
旭日初升,京城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可他什么也看不到。
“谢公子,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押送的军官催促道。
称呼已经从“世子爷”变成了“谢公子”。
谢清珵收回视线,再没有回头。他迈开脚步,跟着队伍,汇入了出城的人流之中。
那辆属于摄政王妃的华丽马车,此刻或许正停在那座宅邸的门前,与他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