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清冷禁欲?主母想跟您和离很久了》 第1章 迎孟玉入府 “您这又是何必呢?” “孟家小姐与世子爷多年未见,往日情分早已淡薄。不过是暂住几日,何必与世子爷争执伤了夫妻情分?"” 武嬷嬷表面劝慰,实则笑里藏刀。 书锦艺面色苍白,刚生过一场大病,呼吸有些急促。 书锦艺本应生气,但眼中已无怒意,唯有一丝异样,很快恢复平静。 来劝她的人,是婆母的心腹。 若是换做以前,她定要据理力争。 可现如今。 书锦艺抬首,淡然一笑道,“嬷嬷说的是,那就请婆母安排孟小姐入府,锦艺遵命便是。” 这忽如其来的转变,让武嬷嬷一下愣了神。 先前宁死也不让孟氏进门的少夫人,怎就轻易妥协了? 武嬷嬷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了,只当书锦艺想开了。 她松口便是好事,她也好交差。 又虚情假意宽慰几句过后,便回去复命了。 待武嬷嬷走后,陪嫁丫鬟碧螺气的直掉眼泪,“他们怎么能这般欺辱姑小姐?” “"谁不知当年孟家弹劾老爷,害得老爷流放边疆至今未归。" “"如今孟家落难,国公府竟要接她入府,这不是打书家的脸吗?更别说世子爷当年想娶的分明是那位。” 说到此处,碧螺不敢再说,只是眼中愤恨更甚。 书锦艺明白碧螺的未尽之言。 这孟玉,是她夫君谢淸珵的朱砂痣。 当年两人的情事长安城人尽皆知,谁不赞一声天作之合。 后来谢清珵上门提亲,亲口承认,娶她只为气孟玉回头,让她考虑清楚。这般羞辱气得书家要退婚。 当时的她…… 心甘情愿的答应了。 书锦艺不贪心,明知谢清珵不爱她,却因自幼倾慕,甘愿捡这漏来的姻缘。 嫁的这六年里,谢清珵对她冷淡,却给了她世子妃的体面,为她挣来了诰命。 她自然是投桃报李,即便谢家无人喜欢她,仍尽心打理家务,从没有出错。 如今孟玉夫家获罪,本应随夫流放。 清高如谢清珵却为她四处奔走打通关系,将人救回。 这些她能理解,毕竟曾经他们本就是情深。 可偏偏她有了子嗣。 她不敢谢淸珵的心。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既入国公府,她的孩子必须是世子嫡女。 所以当谢淸珵要接孟玉入府,一向温顺的她,第一次反抗。 谢淸珵认为她善妒,半个月未踏入她房门。 她身为主母,执掌对牌钥匙,没有她的允准,孟玉连进内院都得她允许。 她本以为可以这样维持下去。 可她做了个梦。 梦中,她阻止孟玉入府,孟玉不堪各种流言蜚语,四个月后投河自尽,闹得满城风雨,谢淸珵因此牵连于她,对她愈发冷淡,两月后亲手呈上书家‘罪证’,满门遭难,下场凄惨。 她身败名裂,只得一纸休书,她情绪激动,胎儿死于腹中。 谢淸珵冷眼旁观,“你害死她,这样不过一命抵一命。” “我谢清珵唯负孟玉……” 唯负孟玉… 书锦艺嫁入六年,事无巨细尽心尽力。曾为谢清珵西塞忧心忡忡,跪在佛前祈求他平安,落下病根。 每到寒冬膝盖疼痛难挨。 而他母亲身患染疾,也只有她不顾生死尽心侍奉。 那一刻她醒了。 彻底匆梦中清醒。 不知是否是老天爷给她一个警醒,但她明白,若今日她不允孟玉入府,她日祸事临头,皆都是她一人的罪过了。 梦境里的惨事,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小姐,你糊涂啊,你怎能答应如此无理要求?”碧螺声音发颤而道。 书锦艺看向了碧螺,“碧螺,我想通了。” 碧螺微顿,眼里有疑惑。 “我靠不住自己的夫君,靠不住谢家的,何不随了他们的意……”书锦艺苦笑,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肚,“嫁了六年,我还是个外人。” 碧螺瞬间一愣,她不明白小姐为何突然看透,又看透了什么。 明明谢家给了主母体面。 可姑娘怎么仿佛心灰意冷,失望了呢。 书锦艺回想梦中,谢家的冷眼,以及谢淸珵的无情,书锦艺彻底苏醒了。 她很少做梦,做的梦大多一一灵验了,她看清了,也心寒了,在府中六年付出又如何? 无论她做什么,在国公府里,她永远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个人。 不止是谢清珵这么觉得,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认为如此。 国公府开始想要的世子妃,从来就不是她。 …… 第二日,书锦艺被婆母刘氏叫过去。 身为儿媳的她不得不去。 书锦艺换了素净衣裳,到了婆母的欣和苑,武嬷嬷引她入内。 刚进主屋,便见了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她最熟悉不过,清冷端方,同床六载,他的轮廓她闭眼都能描绘。 而他身旁女子娇小纤弱,不似书锦艺明艳夺目,却有一双倔强眼眸令人难忘。 此时刘氏的目光正看着那女子,眉目温柔和蔼。 是孟玉,六年前她见过。 七年前花灯节,兄长带她出门,亲眼看见谢淸珵带着一女子穿行街市,赠予花灯,没想到如谢清珵清冷如他,也会对一个女子关怀备至。 那时,她暗恋谢淸珵,只敢远观,觉得他们真如传言中般配。 六年重逢,而她有了正妻的名分。 而孟玉却已是她人之妇,岁月匆匆,却好像在她脸上什么都没留下。 兜兜转转又和他的夫君站在一起,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恍惚间好似又回了那次花灯节。 她依旧是个暗恋的旁观者。 谢淸珵在书锦艺未进屋时,便听出了她的脚步声。 直到她轻步入屋,这才抬眼去看,她病了半月,他为孟玉的事四处奔波,未曾来看过她,如今见她消瘦不少,却不想主动开口。 她向来守礼知礼,自会同他说话。 “儿媳见过婆母,半月未见婆母,儿媳甚是记挂婆母身体。” 书锦艺的确先开口了,却没了往日那句温柔的夫君称呼。 谢淸珵眉头紧皱,心中升起不满。 刘氏轻咳了几下,察觉到了书锦艺的冷淡。 第2章 安置孟玉 作为过来人,她明白,但觉得她这股子别扭很快过去,毕竟谁会和自己夫君过不去。 刘氏便主动开口问道,“我一切都好,锦艺,病可好些了?” 书锦艺颔首回答,“已愈七八,尚有余咳。” 刘氏点头,“既然如此,今日唤你过来见见玉儿,你作为主母,需为她安置住处。” 两个称呼,两个意思,一个事锦艺,一个是玉儿,亲疏立现。 孟家祖父曾救过国公爷,交情自然深厚,孟玉又自幼常出入谢家,又和谢清珵青梅竹马,情谊自不必说,更别说与刘氏情同母女。 记得她初嫁时奉茶,刘氏让她举滚烫茶碗良久才接。 刘氏命她端着滚烫的茶碗举过头顶,迟迟不肯接茶。 直到她两手通红已经烫出血泡。 刘氏面色冷凝,从来没像今天这般和颜悦色过。 那日她冷言道,“你该知道我要的儿媳不是你。” 那时她虽悲愤,但自知自己占了旁人位置。 毕竟这个姻缘是她自己捡来的,这苦果是她自己吃的。 故对刘氏百般刁难默默承受。 直到刘氏染天花,她不顾生死冒险照料,刘氏才转变态度让她掌家。 国公府六年,自己的体面都是她自己挣来的。 书锦艺听出刘氏语气中的开心和迫不及待,轻笑道,“原是如此,不知婆母要为孟小姐安置何处?” 这话一出,让刘氏为难。 如今孟玉身份尴尬,住处讲究。 太委屈的地方委屈了孟玉,她又心疼。 正当此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叔母不必为难,玉儿随夫君久居边关,什么地方都住得,别为难了书夫人。” 一声书夫人,意味深长。 外人该称少夫人,就算是谢家妹妹该也该称她为嫂嫂。 她却称书夫人。 在场众人却无异色,好像只有她察觉到不对。 书锦艺抬眸,就见孟玉正在看她,孟玉眼中情绪不明,像是挑衅?又或者打量她这个国公府少夫人,谢清珵的正妻。 谢淸珵此时开口说了话,言简意赅,“既如此,安排到文翰院,后罩房处吧。” 文翰院近主屋,是谢清珵办公处,离得又近,这般安排难免引人遐想。 站在书锦艺旁边的碧螺一想瞬间脸黑了,一个有妇之夫安排在世子附近,二人又是当年那般情谊。 任谁都会多想。 况且,这文翰院的后罩房,是姑娘用自己的嫁妆建的,倾尽心血,是给未来的世子和嫡小姐准备的。 虽多年未孕,小姐一直精心打理,怀孕后更是常去布置,里面备的都是嫡子女用度。 凭什么给那女人便宜了,更别说此女也没资格去那里。 刘氏亦是诧异看向自己守礼的儿子,竟然会这般安排,虽然是旧情难忘?但这让她既喜又忧。 孟玉眼中闪过喜色,她就知道世子哥哥没有忘了她。 刘氏问道,“玉儿你觉得如何?” 孟玉面露羞赧,一副乖顺模样,“我全听世子哥哥的安排。” 刘氏点头,视线看过书锦艺,这事就怕困在书氏这里,那里本就是书氏嫁妆所建,若是书氏不愿,恐难让步,要想要来还是要费些口舌。 但,她不愿玉儿委屈。 玉儿曾是她钟意的儿媳,今生做不成婆媳,但她回来也算她半个女儿了。 刘氏微笑:“锦艺意下如何?” 书锦艺看透婆婆心思。 伺候多年,早能揣摩一二。 无非就是逼她让出后罩房。 碧螺急得要说出有孕之事,这给孩子准备的屋子岂能让! “夫人……”碧螺刚开口,书锦艺拦住:“无妨,我尚未有孕,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让孟小姐住吧。” 碧螺瞪大眼睛。 明明小姐已经有了啊,这可是给未来小主子们的,碧螺没有再说,小姐都这么说了,她再多嘴便不好了。 但实乃气愤,让人住进来不说,还占了小姐倾尽心血用嫁妆建造的屋子。 刘氏满意道,“还是锦艺懂事。” 书锦艺平静含笑,看不出丝毫不满。 谢清珵眸光微动,见她端庄大度。 许是病中想通了。 谢淸珵想她本该如此。 他娶她,本就无情无爱,只是碍于夫妻情面,只要她安分守己,可继续做国公府少夫人,府里的主母。 前几日的不满也消减几分。 刘氏与孟玉久别重逢,拉着孟玉迫不及待要叙旧,对书锦艺道:“你病刚好,早些歇着吧。” 书锦艺听出逐客之意。 她早就习惯了谢家这般作态,想想自己,也不过是另一个夏迎春罢了。 她淡笑,端的是端庄知礼,只道一句,“是。” 谢淸珵皱眉,视线看向母亲。 刘氏已拉着孟玉坐到一处叙旧去了。 这些年书氏对于母亲付出,对府里的操持他看在眼里。 这般驱赶……实在失礼,有失国公府礼数。 谢淸珵转头看向书锦艺道,“今夜我去你房里。” 书锦艺步伐微顿,心里冷笑连连,这是补偿还是施舍? 她眼中闪过讥诮。 未等书锦艺回应,一道欢快声音插进来。 “娘,孟姐姐——” 那雀跃声几乎刺耳,引得刘氏和孟玉看来。 书锦艺抬头,见一向对她不屑的小姑子欢喜跑来,青雉的脸上是止不住的高兴。 可当撞见书锦艺的时候,那小姑子脸色骤冷,气愤立时冷了下来。 就连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恍惚间,书锦艺好像又回到了初嫁那些时日。 国公府全家对她不满,这位小姑子首当其冲。 毕竟国公府上下都觉得,是她占了那位少夫人的位置。 当时小姑子当众直言“阿兄迟早休你,他心中只有孟姐姐”。 那时她为爱忍让,孤立无援,只能任凭周围的人看笑话。 思绪恍惚间,小姑子已经离她拉开距离。 “你怎么在这?”小姑子脱口而出,满脸厌恶。 书锦艺曾为讨好刘氏与谢清珵,对小姑子百依百顺,亲手为她制衣,知她肌肤娇嫩。 特让兄长寻西塞瘦蚕制绸,做成的衣服连宫中尚司局都比不上。 小姑子赛马爱逞强,一次差点坠马遇险,是她簪刺马匹以身相护,致腹部受伤难孕。 第3章 度日如年 直至她拼死救了刘氏,这位小姑子才愿意给她几分好脸色。 自从书锦艺阻止孟玉入府后,小姑子又恢复旧态,连声嫂嫂都不愿意见了。 书锦艺听到此话笑罢,“我是世子夫人,不然还该在哪?” 此话一出 孟玉的脸色一沉。 刘氏握着孟玉的手一僵。 谢淸珵神色皱眉看她。 这话别有深意。 但书锦艺就是这般意思。 她应了孟玉入府又入住罩房的意愿,不是因为她依旧乖顺,仍愿做乖媳,而是她看透了,心寒了准备离开了。 谢玉竹迟钝也觉书锦艺暗讽孟玉,她自幼就和孟姐姐玩到一起,她最爱孟玉姐姐,这女人算什么? 她叉腰厉声道:“这位置是你偷来算计来的,该有自知之明!真以为阿兄娶你我们就认你了?” 空气又是一静。 旁边的碧螺本就郁结,此时听到这气得哆嗦,“二小姐,你这话此言差矣,我们家小姐是世子爷明媒正娶回来的,怎么在二小姐嘴里便如此不堪了…” 碧螺这番话,无疑将当年的陈年旧疤揭露出来。 孟玉的脸瞬间惨白。 谢淸珵原本对书锦艺的一点愧疚,一瞬消散无影,目如寒冰看着碧螺。 若非主子授意,一个奴才怎敢说出这话。 刘氏当即拍桌怒喝,“放肆!锦艺这就是你教的好奴才,主子说话岂容以后奴才插嘴!” 当年之事,是谢家不想提的禁忌。 两个孩子只因些误会,导致二人误终身,这成了两家的人心病。 如今一样奴才,居然当众挑起这块心病,居心何在? 碧螺不觉有错,声音不卑不亢道,“奴婢知错,只是奴婢替自家主子委屈鸣不平,还望老夫人,世子爷莫要动怒于我家小姐。” 言毕,碧螺已然跪下来。 刘氏眼睛气得通红,指着书锦艺:“她是你的陪嫁丫鬟,我自是不会为难,但一个奴才今日这般口无遮拦,身为当家主母,你该如何?” 这看似放过,实在处处在逼她做选择。 书锦艺眼里一丝讥讽流转,看向了自己夫君道,“夫君以当如何?” 谢淸珵神色冷漠,凝视书锦艺那双黑眸,心有不悦,“以下犯上,按照家规是要发卖出去,看在是你陪嫁丫鬟的份上,杖责二十。” 书锦艺突然笑了。 碧螺脸色惨白,“小姐莫要为难,罚奴婢多少奴婢也甘愿认罚。” 书锦艺轻拍打碧螺的肩膀,“碧螺你忠心护主,何错之有,又为何要受罚。” 这话一出,刘氏脸色一黑。 谢玉竹气愤不已,“书锦艺,你病疯了?你今天突然松口答应孟姐姐入府,定然心存不满,现在不就是给人添堵!” 这方,许久未说话的孟玉开口,“原来是世子夫人对玉儿不满,叔母,如此还是将我安排在外宅吧,只要能住,不用入住国公府,我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谢淸珵眼眸微凉,透着复杂,“你还想去哪?” 男人一向克制的嗓音有了起伏,连同起伏的还有他的执念。 孟玉心里震颤,眼眶有了湿意。 此番此景,倒真像一对苦命鸳鸯。 书锦艺心中悲凉又讥讽。 即使早就经历梦中,知道这家人对她没有任何情义,可她还是不争气的生了几分悲凉。 可怜她用尽了六年的心力。 可悲她曾以为,只要真诚以待,亦能换来谢家人的厚爱。 六年时光已过…… 不过是她奢侈的黄粱一梦。 “书锦艺,带你丫鬟离开。”谢清珵冷声,“今后孟玉事不劳你费心。” 书锦艺心中一动。 在场众人,原以为书锦艺会像以往一样先低下头。 毕竟书锦艺对谢淸珵的情,众人目睹过,他却当众落了她的脸。 可书锦艺只是淡笑颔首,“碧螺我们走。” 谢淸珵见她冷静如常,依旧那么端庄知礼,走之前朝着母亲行礼,即使母亲没有给她好脸色,她也落落大方离开,不免太过平静。 可她越是这般平静从容。 谢淸珵越是感觉,胸口好像压住了什么东西一样。 书锦艺对他的事事上心,他早就习惯了,可他却忘了这半月的日子,他没找过她一次,就连她卧床期间,也从未曾派一个人来告诉他一声。 书锦艺真是。 越发有自己的小性子了。 书锦艺刚出了欣和苑,碧螺憋了一路,忍不住哭出来,“这谢家的人凭什么这般折辱小姐,当年本就是世子爷求娶,怎么不让说了,还有那后罩房本就是小姐嫁妆所建,凭什么让给她人,小姐,奴婢愿意受罚,您帮奴婢说话做什么,小姐六年来与谢家人日日精心培养出来的情分,如今恐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遭了遭了,老夫人和二小姐又会怨恨小姐,瞧奴婢这坏嘴,怎么就忍不住……”碧螺一边说一边扇自己的嘴,流着泪。 书锦艺轻微微摇头,轻声道,“碧螺,这不怪你。” “他们与我本就没有情义可言,即使没有你,待孟玉住进来他们也只会觉得我更是外人。” 碧螺眼泪止不住道,“怎么可能,小姐这般好,这六年来夫人和二小姐对您已然态度好转…” 回想梦中经历的惨像,书锦艺轻笑摇头,“会的,从一开始他们就觉得我占了位置,如今孟玉回来,我只会越发勾起他们不满。” 碧螺听罢,分外焦急:“那如此那孟氏住进来,咱们日子不就更不好过了吗,姑娘为何要答应?” 书锦艺看着她这般为自己忧心,微微一笑,“碧螺,可知父亲母亲兄长何时归家?” 碧螺疑惑,虽不明白小姐突然问起老爷夫人,但还是回道,“不过三月,夫人老爷便能从西塞归来了。” 书锦艺笑着点头,“是,只有三个月了。” “父亲母亲三月归家,我也该归家了。” 碧螺震惊,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又问一遍,“什么小姐?” 书锦艺妄想远处,“孟玉入府那便入,想要孟玉住文翰院那便让她住,我不伺候了,六年的讨好和小心翼翼,我受够了,我应回到自己的家去。” 第4章 有和离之心 此刻她声如风般灵动,眼里不再是被规训的一板一眼,多了几分期待。 碧螺反应过来,身躯一震。 小姐 这是要和离?! …… 夜色渐深,书锦艺没有等到谢淸珵身影。 若在以前,她定会枯坐一夜了,多思多虑。 从长厮口中得知,谢淸珵早早的放班,早就不再翰林院办公,之所以不来,除非忘了,要么刻意为之。 从前她会等,但这次她没有。 早早熄了烛火,更衣就寝。 她等得够久了,也倦了,不愿再等。 “姑娘,不等世子爷了吗?”碧螺分明听见谢清珵说要来。 书锦艺拢了拢青丝:“不必,早些歇息吧。” 碧螺犹豫,但想起姑娘说要和离,何必再讨好那人!姑娘受的委屈够多了。 于是命人熄了烛火,侍奉书锦艺就寝。 文翰院内,烛火摇曳,谢清珵手中狼毫微顿:“你说夫人已歇下?” “是,”长厮回禀,"奴才路过荔香园时,灯火已灭,夫人想必就寝了。” 谢清珵俊美面容浮现一丝不悦。 往常他说要去她房中,即便他忘记,她也会秉烛以待。 今日之事,他甚是不满。 故意迟去三刻再去她房中。 没料想到,她早就熄了烛火就寝了。 谢清珵笔下字迹重了几分,白日那郁结之感更甚:“越发没规矩了,哪像个国公夫人?你说,像吗?” 长厮不敢多言。 府中皆知世子爷不喜夫人,却只在夫人事上见他动怒。 长厮转移话题:“孟姑娘还在外头候着。” 谢清珵怒色稍敛:“不是让她回去了?” 长厮叹气:“孟姑娘执意要当面谢爷……” 按理说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不合礼数。 但孟姑娘与世子爷情分特殊,不好驱赶。 谢清珵本不打算见孟玉,如今已成婚,总该避嫌。但想起书锦艺那淡然模样,眼中浮现愠色:“让她进来。” 也该让书锦艺警醒些。 六年世子夫人当得太安逸了。 长厮微讶,旋即道是。 —— “昨夜那孟氏去了世子爷的书房,三更才出。”碧螺将听到的消息道来 书锦艺眸光微动,面色如常,“嗯。” 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只是比她预想快了些。 也是,哪个男人面对自己的心头肉朱砂痣能坐怀不乱? 当年情深缘浅,遗憾六载,如今重逢,自是干柴烈火。 碧螺见自家小姐反应平淡,确信她是铁了心要和离。 她替小姐既喜又忧,至少不再为负心汉伤心了,但…… “姑娘若和离,腹中孩儿如何是好?”碧螺看着书锦艺未显怀的肚子,“姑娘姑娘未告知夫人和世子爷有孕,想必已有打算。” 书锦艺轻抚腹部,月份尚小,不显身形。 梦中孩子从腹中里流出来的剧痛,像有人把她千刀万剐,生命被剥夺的痛楚,让她生不如死。 她明白,若想和谢清珵此生再无纠葛,那这个孩子留不得。 但是…… 凭何? 这个孩子在她腹中,便就是她的骨血。 她不会让谢淸珵知晓这个孩子。 要和离,也要带走这个孩子。 “待父亲母亲归来,已是冬日,穿厚些遮掩便是。和离后回老宅生产,待风声过去再回京。” 碧螺点头:“如此甚好,只是世子爷会允和离吗?” 书锦艺轻笑:“他好不容易与孟氏重逢,定是迫不及待要给她名分。我占着位置反倒碍眼,说不定不用我提,他不出几日便会与我和离。” 碧螺听姑娘说得轻松,却更心疼。 六年操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些人若这般不珍惜姑娘…… 真是有眼无珠! 姑娘甚至为救厌恶她的小姑子伤了身子,竟换不来半分真心。 书锦艺道:“碧螺,去账房取我嫁妆单子,再将铺子营收收回。这些日子清点妥当,和离时随时可走。” 碧螺点头。 书锦艺的铺子与谢家产业原由她一并打理。当初父母反对她嫁谢清珵,她却执意要嫁。父母怕她受苦,几乎将全部家当给她作嫁妆,只留少许给兄长。 这些年为表忠心,嫁妆与谢家收入混为一谈,早已不分彼此。 如今要和离,自当逐步分割。 晌午时分,书锦艺已理清部分账目。细算才知,她填补给国公府的数目竟如此庞大。 书母出身皇商,给她的嫁妆极为丰厚。 其中两间最赚钱的铺子,一年就能为国公府进账近五千两。 更别提其余上百间铺子的收益了。 书锦艺这次是真真切切感到心痛。 白花花的银子啊! “往后咱们铺子的收益单独记账,国公府若要支取,需先立字据。” 碧螺明白,这样既能不引起怀疑,又能分割清楚,和离时也好讨要:“好,我这就去吩咐掌柜。” 这几日书锦艺专心清理账目,却不知风雨欲来。 账目理清了三分之一。 估计还有一月才能理清。 这时,多日未见的武嬷嬷上门,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 书锦艺微征。 “好,我这就更衣。” 武嬷嬷见她要去换衣裳,立即道,“少夫人还是快些好。” 书锦艺心头一紧,对上武嬷嬷那假笑,警觉三分:“那请嬷嬷带路。” 武嬷嬷嗤笑一声,往前带路。 自那日安排孟玉入府,书锦艺破天荒未去请安。 数日不见,欣和苑添置不少新物。 显然不是刘氏手笔。 想必是那位孟玉所为。 看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孟玉将婆母哄得很开心。 书锦艺踏入屋内。 刚进门,便觉满室寒意。 抬头见刘氏面沉如水,怒目而视。 书锦艺进了房屋。 刚一进屋,满身的凉气裹身。 此时刘氏满脸怒色看着她,见她进来拍桌厉喝。 “贱人,跪下!” 这声怒喝如晴天霹雳。 书锦艺心头一震。 她攥紧手心,强自镇定:“不知儿媳做错何事,惹婆母如此动怒?” 谢玉竹双眼通红,恨不能冲上来撕了书锦艺:“你还装糊涂!有什么冲我来,为何要害孟玉姐姐!” 刘氏见她还在装傻,怒拍桌案:“来人,把东西拿上来。” 第5章 祸水东引 几名丫鬟捧着一床被褥上前,书锦艺觉得眼熟,下一刻丫鬟抖开被褥,只见数十条吸饱血的水蛭在褥上蠕动。 这场面吓得碧螺腿软。 “这便是你送给玉儿的被褥!”刘氏眼中喷火,“原以为六年时光能掰正你的歹毒心肠,没成想你竟用这等阴招!若不愿让玉儿入府,何必假作大度?这般狠毒,配做世子夫人吗!” 书锦艺总算明白。 被褥中藏有水蛭。 刘氏认定是她所为。 这被褥确实出自她房中,但那日是孟玉丫鬟说文翰院的被褥冷硬,求她换一床新的。 当时她觉得蹊跷,文翰院后罩房的被褥是她亲手为孩子准备,怎会冷硬? 但她忙于理账,未及深思。 书锦艺看向刘氏:“被褥出自我房不假,但非我所赠,是她丫鬟来讨要的。” 刘氏冷笑:“你这是认了?” 书锦艺神色一凛:“婆母此言差矣。被褥虽出自我处,但我从未动过手脚。” 刘氏见她狡辩,怒火更盛:“难道还有人害你不成?这被褥除了经你手,就是玉儿丫鬟经手,难不成玉儿的丫鬟会害主子?” 这番言论,分明已认定是她所为。 无凭无据,仅因被褥出自她处,便给她定罪。 无非是因他们认定她记恨孟玉,必会行此恶事。 “若这被褥不是为害孟姑娘,而是为害我呢?”书锦艺浅笑反问。 刘氏一怔,随即否定:“谁会无缘无故害你?你意思是玉儿冤枉你?玉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断不会如此。” 孟玉不会,她就会。 书锦艺自问六年来对刘氏掏心掏肺:“婆母这话可笑,儿媳六年尽心侍奉,竟换不来您半分信任?” 刘氏语塞。 谢玉竹已经气疯了,在她心中孟玉如亲姐,当年孟玉离京已成她心病,如今若护不住孟玉,自己岂非更瞧不上自己。 她口不择言:“你这是在表功邀赏吗?别忘了这婚事怎么来的!你做这些本就是应该的!你若真坦荡,为何起初不让孟玉姐姐入府?分明是怀恨在心,蓄意报复!信不信我告诉兄长,让他休了你!” 此话一出,连刘氏都变了脸色。 休妻一事简直是把人脸与自尊都往地上踩。 女子唯有犯了七出方可被休,书氏虽六年无孕算一条,但其余方面她无可挑剔。 此言一出,否了书锦艺全部付出,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碧螺气得几乎晕厥,眼泪夺眶而出,这些人怎敢如此欺辱姑娘……休妻! 对世家贵女而言,这二字犹如将人践踏成泥,多少贵女被休后自尽全节。 谢玉竹说完也有些悔意。 即使她不喜这个嫂嫂,但也有几个瞬间,觉得书锦艺人也没那么不堪恶毒,之前她因救她才六年无孕,所以谢家一直理亏,故未提及纳妾之事。 但休妻二字,等于说书氏无孕且德行有亏。 书锦艺听完,平静一笑:“看来这六年,是我错付真心了。” “母亲,此事我想请孟姑娘当面聊聊,其中必然有误会,我国公府的人不会做此下作之事。” 书锦艺把事情抬到了国公府的颜面,这令刘氏无法拒绝。 话还未落,已有脚步传来,打眼一看正是孟玉的丫鬟。 那小丫鬟哭哭啼啼进来,脸上满是委屈神色,一进来也没看书锦艺,而是直接看向刘氏。 “夫人,我家小姐惊吓过度,这会儿还起不来床……”孟玉的丫鬟更是委屈姿态,声音细若蚊蝇,“小姐特意嘱咐,此事与少夫人无关,还请莫要追究……” 书锦艺冷眼看着这丫鬟做戏,那话里话外分明是在告状。 嘴上说着不计较,却偏要强调“惊吓过度”、“起不来床”,这般以退为进的手段,她岂会看不明白? 刘氏闻言,保养得宜的面容顿时阴沉下来:“可怜见的,倾玉儿身子本就弱,哪经得起这般惊吓!” 刘氏满脸心疼。 谢玉竹急得直跺脚:“孟玉姐姐现在怎样了?我要去看她!” 说着就要往外冲,被刘氏一把拉住。 “你这丫头毛毛躁躁的,去了反倒添乱。”刘氏责备地瞪了女儿一眼,转而看向那丫鬟,“大夫怎么说?” 丫鬟抹着眼泪道,“太医说小姐气血两亏,心神受创,需静养些时日……”她说着偷瞄书锦艺一眼,又急忙低头,“小姐说……说那被褥许是下人疏忽,绝非少夫人本意……” 书锦艺几乎要冷笑出声。 好一招祸水东引! 既坐实了她害人的罪名,又显得孟玉大度宽容,这哪是劝和,分明是在火上浇油。 果然,刘氏勃然大怒,“下人疏忽?文翰院的下人哪个不是精挑细选?这般阴毒之物,若无主子授意,谁敢往被褥里塞!” 她转向书锦艺,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书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书锦艺不卑不亢:“儿媳还是那句话,被褥虽出自我处,但动手脚的绝非我院中之人。” “你!”刘氏气得手指发抖,“事到如今还敢狡辩!” 那丫鬟忽然跪下,哭得梨花带雨:“夫人息怒!小姐特意交代,若因她伤了府中和气,她宁可立时搬出去……小姐说……说她本就不该回来的……” 这话犹如往油锅里泼水,刘氏和谢玉竹顿时炸开了锅。 谢玉竹一把推开书锦艺就要往外冲:“我去找兄长评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必找了。”谢清珵冷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大步踏入厅内,面带冷意,一眼都没看书锦艺。 “世子爷,”那丫鬟见到谢清珵,哭得更凶了,“您快劝劝小姐吧,她不肯吃药,说……说都是她的错……” 谢清珵眉头紧锁:“怎么回事?” 刘氏抢着将事情说了一遍,自然添油加醋。 谢玉竹在一旁帮腔,时不时瞪书锦艺一眼。 谢清珵目光直在那床被褥上,他伸手拨弄几下那些吸饱血的水蛭,脸色越来越难看。 “书锦艺。”他连名带姓地唤她,声音冷得像冰,“你可知错?” 第6章 儿媳无错 寂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集在书锦艺身上。 谢清珵的质问在厅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刘氏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儿子回来了,看这个书氏还如何狡辩。谢玉竹更是上前一步,准备看书锦艺跪地求饶的好戏。 书锦艺抬起脸,平静地对上谢清珵的审视,她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夫君回府,舟车劳顿,何必为这点小事费神。” 她的话语不急不缓,听不出半分惊慌。 “小事?”刘氏拔高了声调,“听玉儿都被你害得卧床不起,这还是小事?书氏,你心肠怎么这般歹毒!” “兄长,你可不能被她骗了!”谢玉竹急切地开口,“人证物证俱在,她还想抵赖!” 那跪在地上的丫鬟也适时地抽泣起来,“世子爷,您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谢清珵没有理会旁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书锦艺身上,似乎在等待她的辩解,又似乎在确认她的罪行。 “我再问你,可知错?”他又重复了一遍,字句间的不耐烦愈发明显。 书锦艺没有再回避。 看向刘氏:“儿媳无错,何来知错一说?” 她站直了身体,迎着所有人的压力,一字一句地回答。 “好!好一个无错!”刘氏气得连连点头,“清珵,你都看见了,这就是你娶的好媳妇!事到如今,还敢嘴硬!” 谢清珵的脸色沉了下去,他不再看书锦艺,而是转向那床被褥。 “将这东西拿去处理掉。”他吩咐下人。 “且慢。” 书锦艺忽然出声制止。 她迈步上前,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走到了那床被褥前。刘氏和谢玉竹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那是什么会传染的瘟疫。 书锦艺却毫不在意。她俯下身,仔细端详那些在锦被上蠕动的黑色软体生物。 “你在做什么?”谢玉竹不解地质问。 书锦艺没有理她,反而问向一旁的刘氏:“母亲,孟小姐受惊,府里可曾请太医仔细瞧过这些东西?” 刘氏一愣,随即没好气地回答:“太医是去给倾玉儿诊脉的,看这些恶心东西做什么?” “那便是没有了。”书锦艺得出结论。 她从发间抽出一支银簪,轻轻拨动了一下其中一只水蛭。 “这东西,看着骇人,却并非寻常害人之物。”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停住了。 谢玉竹第一个发出嗤笑:“书锦艺,你疯了不成?水蛭吸人血,谁不知道?你还想把它说成什么好东西?” 书锦艺抬起头,看向谢玉竹。 “寻常在河滩泥地里的水蛭,确实是害虫。但这种不同。” 她用银簪的尖端指着那水蛭的背部,“你看,它背上有五条黄色彩纹,体型略小,这是产自南方的药用水蛭,名唤‘蚂蟥’。市面上的品质良莠不齐,而这一批,个个饱满鲜活,是顶好的上品。”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书锦艺清晰的解说在回响。 刘氏和谢玉竹面面相觑,她们从未听过这些。就连一旁的谢清珵,也露出了探究的神情。 书锦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心底,继续说道:“此物性咸、苦,有毒,善破血逐瘀,通经消癥。多用于治疗血瘀经闭,或跌打损伤后的肿痛积血。”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直接对上谢玉竹。 “说来也巧,半月之前,玉竹妹妹在花园里不慎扭伤了脚踝,脚腕肿胀青紫,行走不便,可有此事?” 谢玉竹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 “是……是又如何?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嘴上强硬,但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刘氏也想起了这件事,她当时心疼女儿,请了京城最好的跌打大夫。 书锦艺没有理会谢玉竹的否认,而是继续陈述事实。 “当时,为妹妹诊治的张太医便提过,可用药用水蛭敷于患处,活血化瘀,消肿去痛。他说此法见效极快,远胜过寻常汤药和膏贴。” 她看向刘氏,语气平淡。 “母亲爱女心切,当即命管事去采买。只是此物在北方稀少,费了些功夫才从南边运来一批。不知儿媳可有记错?” 刘氏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件事,确有其事。当时她还嫌这东西恶心,不愿用在女儿身上,最后还是选了保守的法子。但东西确实是采买进府了,由她亲自下的令。 满室皆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书锦艺身上,缓缓地、不可思议地,转移到了谢玉竹的脸上。 谢玉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她又急又慌,口不择言地辩解:“你……你胡说八道!我怎么会用这种东西去害孟玉姐姐!我……我根本不知道这东西还在府里!” “妹妹自然是不会的。”书锦艺接话,“妹妹天真烂漫,怎会懂这些阴私手段。” 她的话听似在为谢玉竹开脱,却让谢玉竹的脸色更加苍白。 “那……那就是下人!是下人自作主张!”谢玉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哦?”书锦艺挑眉,“哪个下人这么大胆,敢动用府里为小姐备下的珍贵药材,去行这栽赃嫁祸之事?又是哪个下人,能自由出入我的文翰院,还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东西塞进我要送出的被褥里?” 一连串的质问,让谢玉竹哑口无言。 一直跪在地上的孟玉丫鬟,此刻早已停止了哭泣,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头深深地埋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谢清珵的脸色已经无法用难看来形容。 他先是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妹妹,又看了一眼地上发抖的丫鬟,最后,他的视线落回书锦艺身上。 她依旧站在那里,身姿笔挺,不卑不亢,仿佛从一开始,她就在等待这个时刻。 “母亲,”谢清珵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此事,看来另有内情。需彻查。” 刘氏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看看女儿,又看看那床被褥,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她再蠢,也明白事情不对劲了。这盆脏水,不仅没泼到书锦艺身上,反而溅了自己女儿一身。 “查!一定得查!”她咬着牙说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国公府里兴风作浪!” 谢清珵点点头,对身后的护卫下令。 “去把采买处的管事,和府中药房的管事,一并叫来回话。” 他又看向地上那个丫鬟。 “还有你,把你家小姐如何发现被褥有异,又是如何被惊吓到的过程,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若有半句虚言……”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蕴含的威慑,让那丫鬟的身体猛地一颤。 第7章 嫁祸 护卫领命而去,厅中陷入一种更为诡异的寂静。 炭盆里的火苗跳动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却让这寂静显得更加厚重。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了,唯恐惊扰了这暴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刘氏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她的脸颊肌肉紧绷,竭力维持着国公夫人的体面,但那僵硬的姿态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她设想过书锦艺的百般辩解,或哭闹,或喊冤,却唯独没有料到,她会用这样一种方式,将一把火直接烧到了自己女儿的脚下。 谢玉竹站在她身侧,已经不敢再看任何人。她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尖,身体的颤抖越来越无法抑制。她脑中一片空白,书锦艺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敲击着她,让她无法思考。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书锦艺依旧站在原地。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干净的指尖。她不需要去看,也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探究、怀疑、震惊的打量。但这都无所谓了。从她决定反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将自己置身于这场风暴的中心。 谢清珵的耐心显然有限。他没有坐下,就那么站在厅中,给所有人施加着无形的压力。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两个中年管事一前一后地跑了进来,脸上都带着惶恐和不解。他们一进门,看见这满屋子主子齐聚的阵仗,腿肚子先软了三分。 “奴才王有福,拜见国公夫人、世子爷、世子妃、二小姐。”采买处的王管事抢先跪下。 “奴才孙德,拜见各位主子。”药房的孙管事也紧跟着跪倒。 谢清珵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直接开口问道:“王管事,你先说。去年秋天,府中是否采买过一批南边的药用水蛭?” 王管事愣了一下,连忙在脑中回想,随即答道:“回世子爷的话,确有此事。当时是夫人下的令,说二小姐腿伤需用,让小的务必采买到最好的。小的费了好大功夫,才从南边药商手里寻来一批。” 谢清呈的视线转向另一个人:“孙管事,这批水蛭入库之后,由谁保管?可有支取记录?” 药房的孙管事比王管事还要紧张,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双手举过头顶,颤颤巍巍地说道:“回世子爷,记录……记录在此。此物珍贵,一直锁在药库的甲字号柜里。去年二小姐嫌此物不祥,不曾取用。之后……之后便再无人问津。这……这册子上记录得清清楚楚,入库之后,再无出库记录。” 一个护卫上前,接过册子,呈给谢清珵。 谢清珵翻开册子,一页一页地看过去。他看得不快,但每看一页,厅内的气压就更低一分。 刘氏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当然记得这件事。当时她确实下令买过,也确实因为觉得恶心而没给女儿用。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批被她遗忘的东西,会在今天,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所以,”谢清珵合上册子,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这批水蛭,自入库之后,便一直在药房,从未被任何人取用过?” “是,世子爷。”孙管事磕了个头,“甲字号柜的钥匙,一共有两把。一把在奴才这里,另一把……另一把按规矩,在夫人院里的库房管事妈妈那里收着。”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到了刘氏身上。 刘氏的嘴唇哆嗦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干得发不出一个字。她院里的管事妈妈?那不就是她自己的人? “母亲,”谢清珵转向刘氏,“看来,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我……我不知道!”谢玉竹突然尖叫起来,她再也受不了这种折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去碰那种恶心的东西!” 她猛地指向地上跪着的丫鬟:“是她!肯定是她偷的!这个贱婢,手脚不干净,一定是她偷了药房的东西,想来害我,再嫁祸给大嫂!” 这番话毫无章法,漏洞百出,却让那原本就抖得不成样子的丫鬟,瞬间面无人色。 丫鬟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泪水和惊恐:“不是的!不是奴婢!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说!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啊!” “还敢狡辩!”谢玉竹冲过去就想踢她,却被谢清珵厉声喝止。 “够了!” 谢清珵的呵斥让谢玉竹的动作僵在原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哥哥,连你也不信我?” 谢清珵没有理会她的哭诉,他走到那个丫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抬起头来。” 丫鬟的身体抖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谢清珵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是如何发现被褥里有东西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字,都想清楚了再说。在国公府里撒谎,诬告主子,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 丫鬟的嘴唇开合了好几次,却发不出声音。她的视线越过谢清珵,惊恐地望向谢玉竹。 谢玉竹正用一种警告的、凶狠的表情瞪着她。 丫鬟的身体又是一颤,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奴婢……奴婢说的是实话。就是……就是奴婢在给小姐铺床的时候,摸到被子里有东西在动,奴婢吓坏了,才叫出声的。小姐……小姐闻声赶来,也被吓到了……” “是吗?”书锦艺忽然开口。 这是她自陈述完水蛭来历后,第一次主动说话。 所有人都看向她。 书锦艺走到那床被褥前,对身边的一个婆子说道:“劳烦妈妈,把被角拆开。” 那婆子是府里的老人,看了一眼刘氏和谢清珵,见他们都没有反对,便找来剪刀,小心地剪开被角的缝线。 随着锦被的面料被撕开,一团湿润的棉花露了出来。 书锦艺蹲下身,用一根银簪子,从那团棉花里,轻轻拨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她将那个油纸包展示给所有人看。 “妹妹说,是丫鬟摸到被子里有东西在动。可这水蛭,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外面又裹着厚厚的棉花,若非事先知道,如何能隔着被面摸出异样?”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何况,这东西若是在被子里,不接触皮肉,不见血气,它只会休眠,又怎么会动?” 书锦艺的话,让整个厅堂死一般的寂静。 是啊,隔着那么厚的被子,怎么可能摸到里面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谢玉竹的脸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看着那个油纸包,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我……我……”她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说!”谢清珵的怒火终于压抑不住,对着地上的丫鬟爆喝一声。 那丫鬟被这一声巨响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趴在地上,涕泪横流,终于崩溃了。 “是小姐!是小姐让奴婢这么做的!”她尖叫着喊了出来,“不是奴婢要害孟玉小姐的!是二小姐!是二小姐说,只要把这东西放进大少奶奶送的被子里,再让孟玉小姐发现,就能让大少奶奶身败名裂!” “小姐说,这东西是府里的,查也查不到大少奶奶头上!到时候,国公爷和夫人必定会厌弃她!呜呜呜……世子爷明鉴,奴婢只是个听吩咐办事的丫头啊!奴婢不敢不从啊!” 丫鬟的哭喊和指控,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满室皆惊。 “你这个贱人!你胡说!”谢玉竹疯了一样扑上去,对着丫鬟又打又骂,“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这个血口喷人的东西!”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都给我住手!”刘氏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呵斥,冲上去死死拉住自己的女儿。 她看着眼前这不成体统的闹剧,看着女儿苍白而扭曲的脸,再看看地上那个哭喊着招供的丫鬟,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异常平静的书锦艺身上。 刘氏的心,在这一刻,冷得像一块铁。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第8章 禁足 刘氏死死地攥着谢玉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谢玉竹吃痛地叫了一声。 “母亲!” “你给我闭嘴!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刘氏呵斥道,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哭闹不止的女儿推给身后的婆子,然后转身,面对着厅堂中的所有人。 事情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罪魁祸首就是她自己的女儿。 可她不能认。 一旦认了,她女儿的名声就全毁了。一个心肠歹毒,陷害长嫂,惊吓贵客的女子,将来还怎么议亲?国公府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搁? 刘氏的思绪飞速转动,最后,她把矛头指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的女人。 “书锦艺。” 刘氏连“世子妃”的称呼都省了,直呼其名。 “玉竹年幼无知,被人当了筏子,固然有错。可你呢?这床被褥是你送来的,这害人的东西也是从你的被褥里找出来的,你敢说你一点干系都没有?” 这番话颠倒黑白,强词夺理,让在场的下人们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动静。 谢清珵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母亲!此事分明是玉竹她……” “你住口!”刘氏厉声打断儿子的话,“她是你嫡亲的妹妹!就算她有错,也是受人挑唆!你身为兄长,不思回护,反而要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她一个弱女子身上吗?” 刘氏转向书锦艺,步步紧逼。 “你身为国公府的世子妃,执掌中馈,却连区区一床被褥都看管不好,让下人钻了空子,在里面藏了这等污秽之物。说到底,是你治家不严,御下不力,才酿成今日的风波,致使孟玉小姐受惊!这个过错,难道不比玉竹更大吗?” 她的话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响,似乎只要声音够大,就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书锦艺心中泛起一阵冷笑。 她料到了刘氏会偏袒,却没料到她能偏袒到这个地步。 到了此刻,她再争辩一句,都是多余。与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只会让自己也变得面目可憎。 她没有去看刘氏,也没有去看自己的丈夫,而是对着厅堂上首的主位,缓缓地屈膝,福了一礼。 “母亲教训的是。” 这句轻柔的话,让刘氏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整个厅堂,再次陷入了那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所有人都看着书锦艺,不明白她为何会主动认下这不属于她的罪责。 谢清珵更是往前一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书锦艺一个安抚的动作制止了。 只听书锦艺继续说道:“此事因锦艺而起,被褥是锦艺所赠,如今惊扰了孟玉小姐,也让府里不得安宁,确实是锦艺的过失。”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错,就是错了。锦艺理应受罚。” 刘氏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她设想过书锦艺的种种反应,或是激烈辩驳,或是委屈哭诉,或是据理力争,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如此干脆地认下。 这让她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谢玉竹在婆子的钳制下,也停止了挣扎,她呆呆地看着书锦艺,脸上还挂着泪痕,满是不可置信。 这个女人,怎么不反驳?她为什么不反驳? 书锦艺没有给任何人太多思考的时间,她抬起头,直面刘氏。 “为示惩戒,也为让孟玉小姐和府里上下安心,锦艺自请闭门思过。” “府中中馈事务繁杂,锦艺自知能力不足,才出了这等纰漏。恳请母亲收回中馈之权,暂为代管,待日后国公爷与父亲定夺。” 话音落下,满室皆是抽气之声。 主动请罪,闭门思过,甚至……交出管家权? 谢清珵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自己的妻子,那个总是端庄得体,凡事都留有余地的书锦艺,此刻却用最柔顺的姿态,做出了最刚硬的反击。 她这是以退为进! 她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受委屈、顾全大局的位置上,反而把刘氏架在了火上烤。 现在,球被踢回给了刘氏。 她若是应下,收回管家权,就坐实了她这个做婆母的,借机打压儿媳,抢夺权力的事实。传出去,国公府的脸面何存? 她若是不应,那她刚才那番声色俱厉的指责,又算什么?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刘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精彩纷呈。 她死死地盯着书锦艺,想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挑衅或是得意。 可是没有。 书锦艺垂着头,姿态谦恭,仿佛真心实意地在请求惩罚。 正是这份平静,让刘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输了。 在书锦艺拿出那个油纸包的时候,她输了道理。 在书锦艺主动请求闭门思过的时候,她输了体面。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哑口无言。 “你……”刘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无比,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能怎么办? 她总不能说:好,你闭门思过,管家权我收了。 那样一来,不用等到明天,今天下午,整个京城的勋贵之家都会知道,她刘氏是如何的尖酸刻薄,容不下儿媳。 可她更不能说:罢了,此事不怪你。 那她刚刚护着女儿的那些话,岂不都成了笑话?她自己的威信何在? 厅堂里的空气凝滞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地上的丫鬟早已停止了哭泣,趴在那里装死。被婆子拉着的谢玉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一点不对劲。 她看着母亲难看的脸色,又看看那个跪在地上的书锦艺,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一直沉默的谢清珵,此刻终于开口了。 “母亲,此事确实需要给孟玉小姐一个交代。” 他的话没有偏帮任何一方,却让刘氏的处境更加艰难。 “锦艺既已认错,自请思过,我看……就依她吧。”谢清珵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中馈之事,锦艺初来乍到,难免有疏漏,但也是尽心尽力。母亲日理万机,何必再为此等庶务操劳。不如让锦艺继续管着,母亲从旁多指点便是。” 这番话,是想找个台阶下。 既罚了书锦艺,又保住了她的管家权,也给了刘氏面子。 可刘氏听在耳中,却觉得刺耳无比。 什么叫她从旁指点?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但眼下,这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刘氏的指尖掐进掌心,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和不甘。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就依世子所言。” “世子妃教管不严,处置不当,罚你禁足于清芷院,闭门思过一月。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院门一步!” 她加重了“禁足”二字,以此来挽回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是,儿媳……遵命。” 书锦艺应下,缓缓站起身,整个过程,没有一丝一毫的狼狈。 她甚至还对着刘氏,再次行了一礼。 然后,她转身,平静地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厅堂。 第9章 不妥 书锦艺的身影消失在厅堂门口,那挺直的背影,没有半分仓皇。 厅堂内的空气却并未因此松快下来,反而愈发沉闷。 “母亲!” 谢玉竹终于挣脱了婆子的钳制,冲到刘氏身边,满脸都是委屈和不解。 “您怎么能就这么放过她了?还让她继续管家?她害得孟姐姐……” “住口!” 刘氏厉声喝断了女儿的话,胸口剧烈起伏。她此刻心头的火气无处宣泄,女儿这番话,无异于再次揭开她的伤疤。 谢玉竹被吼得一个哆嗦,眼泪又涌了上来。 “我……我说错什么了?本来就是她的错!” 刘氏疲惫地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自己这个蠢笨的女儿。 谢清珵看着这一幕,再想起刚刚书锦艺离去时那过于平静的姿态,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感堵在心口。 他往前走了一步,对着刘氏的方向。 “母亲。” 刘氏睁开眼,不带任何温度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世子还有何指教?” 这疏离的称呼,表明了她此刻的怒气未消。 “儿子不敢。”谢清珵垂下头,“只是觉得,此事处置,或有不妥。” 刘氏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不妥?哪里不妥?是罚得轻了,让你觉得你夫人受委屈了?” “母亲言重了。”谢清珵的声音没有起伏,“锦艺处置不当,理应受罚。只是……禁足一月,是否过重?” 谢玉竹在一旁听着,立刻叫嚷起来。 “重什么重?哥,你到底站哪边啊?她差点害了孟姐姐,只罚她禁足一个月,已经便宜她了!” 谢清珵没有理会妹妹的叫嚷,只是平静地对着刘氏。 “母亲息怒。儿子并非为锦艺求情,而是为国公府的颜面考量。” 刘氏没有做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今日之事,错在丫鬟手脚不干净,也错在锦艺未能及时查清,处置失当。但若因此将世子妃禁足整整一月,传扬出去,外人会如何议论我们国公府?” 他的话不偏不倚,却字字句句都敲在刘氏最在意的地方。 “他们不会说锦艺犯了多大的错,只会说国公府治家严苛,婆母容不下新妇。您刚刚极力避免的局面,恐怕会愈演愈烈。” 刘氏的呼吸一滞。 她当然清楚这个道理。可让她就这么轻轻放过,她咽不下这口气。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刘氏的指甲在掌心划过,留下深深的印痕。 “罚,是一定要罚的。以此为戒,让她记住教训。”谢清珵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建议,“禁足半月,以示惩戒。如此,既全了母亲的威严,也堵了悠悠众口。” “半个月?”谢玉竹拔高了声音,“那怎么够!” “玉竹。”谢清珵终于转向自己的妹妹,表情严肃,“你可知,今日之事,若非锦艺一力承担,你当众指责主母,传出去又是什么名声?” 谢玉竹的脸涨得通红,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你……” “哥,我……我只是为孟姐姐抱不平!” “抱不平,就可以不顾规矩,不顾体面?”谢清珵追问,“孟小姐之事,确是无妄之灾。但追根溯源,错在何处?” 他不再看自己的妹妹,而是再次面向刘氏。 “母亲,此事根源,在于孟小姐院里的那个丫鬟。她伺候主人用膳,却连食物被人动了手脚都未曾察觉,此为失职。事情发生后,不想着如何查明真相,反而一味哭闹,将事情引向主母,此为不忠。” 谢清呈的话让厅内的气氛再次变化。 刘氏看着他,似乎在重新审视这个儿子。 “一个丫鬟伺候不周,未能及时发现异常,才是酿成今日之事的起因。我们若只罚锦艺,却对此人的疏忽视而不见,岂非本末倒置,难以服众?” 这番话,终于让刘氏找到了一个台阶。 是啊,她可以不追究书锦艺的“大错”,但必须严惩这个“源头”。这样一来,她既惩罚了相关人等,也显得自己公正严明,并非单纯针对儿媳。 “那丫鬟,确实该罚。”刘氏缓缓开口,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儿子以为,此等办事不力的丫鬟,不适合再在孟小姐身边伺候。罚她三月月钱,赶去浣衣局做些粗活,以儆效尤。”谢清珵说得干脆利落。 一个丫鬟的去留,无足轻重。 但这个处置,却能将国公府从这场风波里摘出来。 刘氏沉吟片刻,最终点了头。 “就依你所言。” 她看向谢清珵,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儿子,过去总是中规中矩,不偏不倚,今日却为了书锦艺,跟她这个做母亲的字字计较。 她心中不快,但理智告诉她,这是最好的结果。 “世子妃书锦艺,禁足于清芷院,闭门思过半月。孟氏丫鬟伺候不周,罚月钱三月,发往浣衣局。” 刘氏站起身,宣布了最终的决定。 “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多言半句。” 她说完,看也不看地上的谢玉竹,径直带着人离开了厅堂。 谢玉竹呆在原地,看看离去的母亲,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兄长,心里那股寒意更重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是书锦艺的错,最后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谢清珵没有再多停留,也转身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他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清芷院外。 院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婆子,是刘氏派来看守的。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院墙外站了片刻。 书锦艺回到清芷院,屏退了所有上前来询问的丫鬟。 她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石榴树。 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一股疲惫从骨子里渗出。 她没有输,也没有赢。 她只是暂时保住了自己的位置,用一种近乎自伤的方式。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她的贴身丫鬟碧螺。 “小姐。”碧螺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 “何事?”书锦艺没有回头。 “世子……刚刚派人传话来。说……说您的禁足,改为半月。” 书锦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碧螺继续说道:“还说,孟小姐院里那个叫小翠的丫鬟,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赶去浣衣局了。” 书锦艺慢慢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安静地听着。 半个月,而不是一个月。 还处置了那个丫鬟。 这是谢清珵的手笔。 他是在……为她找补吗? 书锦艺的心里没有泛起任何波澜,既不感激,也不动容。 她清楚,他这么做,出发点或许并非是她这个人,而是为了整个国公府的体面,为了他身为世子的责任。 他需要一个安稳的后宅,一个能管事的妻子,而不是一个会给他惹麻烦的女人。 今日她的应对,或许让他看到了她的价值。 所以,他愿意出面,稍微拉她一把。 仅此而已。 “知道了。”书锦艺淡淡地应了一声。 “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碧螺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书锦艺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苍白却平静的脸。 半个月的禁足,对她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她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这个国公府,比她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第10章 脸面 荣安堂内,檀香的气息有些沉闷。 刘氏端坐在罗汉床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但那珠子在她指间转得飞快,泄露了主人的心绪不宁。 张妈妈端着新沏的茶水上来,轻手轻脚地放在小几上。 “老夫人,喝口茶润润喉吧。为那些小辈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刘氏停下手中的动作,将佛珠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气的不是别人,是我那个好儿子!” 她胸口起伏,显然余怒未消。 “为了一个书锦艺,他句句顶撞我。我这个做母亲的,在他心里还有什么分量?” 张妈妈连忙劝道:“世子爷也是一时糊涂,他素来孝顺,心里还是向着您的。只是世子妃毕竟是他的妻子,他出面维护,也是为了国公府的脸面。” “脸面?”刘氏冷哼一声。 “为了脸面,就让我这个婆母受委屈?让她禁足半月,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他倒好,还去为她善后,处置玉竹院里的人。这是在打谁的脸?” 这话说得重了,张妈妈不敢再接,只低头收拾着茶具。 刘氏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忽然开口:“书锦艺被禁足在清芷院,这府中中馈之事,总不能没人管。” 张妈妈动作一顿,抬起头,小心地问:“老夫人的意思是?” “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每日的采买、开销、人情往来,哪一样离得了人?她倒好,在院子里清闲了,这一摊子事谁来收拾?” 刘氏的思绪转得很快,怨气化作了算计。 “去,把孟小姐请过来。” 张妈妈心中了然,立刻应道:“是,老奴这就去。” 不多时,孟玉就跟着张妈妈进了荣安堂。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未施粉黛,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 “玉儿给伯母请安。”她福了一礼。 “快起来,到我身边坐。”刘氏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态度亲热。 “伯母叫玉儿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孟玉柔声问道。 刘氏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还不是为了府里的事。你姐姐……唉,她如今在清芷院思过,这府中不可一日无人主持中馈。我想来想去,这府里的小辈中,也只有你最是稳重妥帖。” 孟玉闻言,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 “伯母,这如何使得?” “我只是客居在府上,是客人。管家之事,是姐姐的分内职责,我怎能越俎代庖?万万不可。” 刘氏按住她,让她重新坐下。 “什么客人,我早就把你当自家人了。再说了,这也是暂代而已。” 孟玉还是摇头,态度坚决。 “姐姐只是禁足半月,时间不长,很快就出来了。府中采买自有管事,日常开销也有账房,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我若是接了这差事,传出去,别人要如何议论我?又将姐姐置于何地?”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懂规矩,又处处为书锦艺着想。 刘氏心中对她更是满意。这个姑娘,知进退,识大体,比那个书锦艺强了百倍。 “你这孩子,就是想得太多。”刘氏加重了力道,“下人哪里有主子盯着来得放心?你姐姐身子骨本就不好,这次受了惊吓,正好让她清净休养。你就当是帮伯母分忧,难道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吗?” 刘氏搬出了长辈的身份。 孟玉垂下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底的情绪,手指绞着帕子,一副为难的样子。 “可是……这不合规矩。世子爷若是知道了,怕是会不悦的。” 她提到了谢清珵,这是她最后的推辞。 “他?”刘氏的脸沉了下来,“这个家,还轮不到他来做主!有我给你撑腰,谁敢说半个不字?此事就这么定了。” 刘氏说完,便示意一旁的张妈妈。 张妈妈立刻捧出一个紫檀木的托盘,上面放着一串沉甸甸的钥匙,旁边还有一块象征着管家权的对牌。 “玉儿,接下吧。别辜负了伯母对你的一片心意。”刘氏的口吻不容拒绝。 孟玉看着那串钥匙和对牌,它们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这是国公府后宅权力的象征。她心跳加速,但面上依旧是挣扎和迟疑。 她站起身,再次福了一礼,这次却不再是推辞。 “既然伯母如此信重,玉儿……也只能勉力一试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若有任何做得不周全的地方,还望伯母和姐姐不要怪罪。” “好孩子,我就晓得你最是懂事。”刘氏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亲自将那托盘交到她手上。“去吧,先去账房看看账册,熟悉一下情况。” “是,玉儿告退。” 孟玉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荣安堂。 走出荣安堂,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孟玉的脚步却很稳。她一直低着头,看着托盘里的钥匙和对牌,直到走回自己居住的汀兰水榭,屏退了左右。 她关上房门,将托盘放在桌上。 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那对牌,而是拿起了那串黄铜钥匙。钥匙冰凉,沉重,握在掌心,是一种踏实的触感。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清芷院的方向,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书锦艺,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正对着四面墙壁,后悔今日的冲动? 你以为你保住了世子妃的位置,却没有想到,真正要紧的东西,已经到了我的手上。 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她慢慢地,一根一根手指地收拢,将那串钥匙紧紧握住。 清芷院内,万籁俱寂。 书锦艺正坐在灯下看书,一本前朝的游记。禁足的日子,除了思索,便只有看书能让她心静。 碧螺从外面进来,脚步很轻,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慌乱。 “小姐。” 书锦艺翻过一页书,没有抬头。 “何事?” 碧螺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 “小姐,奴婢……奴婢刚刚从送饭的婆子那里听说……”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言辞。 “老夫人……把管家的对牌和钥匙,都……都交给了孟小姐,让她暂代府中中馈。” 说完,碧螺便紧张地看着书锦艺,生怕她动怒。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声响。 书锦艺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她又翻了一页书,仿佛没有听到碧螺的话。 过了许久,久到碧螺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才淡淡地出声。 “知道了。” 她的反应平静得出奇,没有愤怒,没有惊愕,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碧螺反而更担心了。 “小姐,她这分明是……” “天晚了,把那盏灯吹了吧,费油。”书锦艺打断了她的话。 “是。” 碧螺不敢再多言,走过去吹熄了远处的一盏油灯,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了些。 书锦艺合上手中的书,放在一旁。 她站起身,走到妆台前,取下头上的发簪。一头青丝散落下来。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容苍白,却很平静。 刘氏的手段,在她意料之中。 将管家权交给孟玉,既是敲打她,也是在抬举孟玉,为她铺路。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碧螺。”她对着镜子开口。 “奴婢在。” “明日起,我的饭食,减半。” 碧螺大惊:“小姐,这怎么行!您身子本就弱,再减了饭食……” “禁足思过,茶饭不思,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书锦艺拿起木梳,慢慢梳理着长发。 “是,奴婢明白了。”碧螺低下头,心中一片冰凉。 小姐不是在自苦,她是在……示弱。 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 做给那位世子爷看的。 这个国公府,真是一个吃人的地方。 书锦艺放下木梳,转身走向床榻。 “睡吧。” 她躺下,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一切都还未结束。 第11章小心行事 天色微亮,清芷院的门被从外面打开,又迅速关上。 碧螺提着一只小小的食盒,脚步放得很轻。 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只有一碗稀粥,一碟颜色暗淡的咸菜。 书锦艺已经起身,坐在桌前,只看着,不动筷子。 “小姐,您多少用一些吧。”碧螺的声音带着恳求。 “端出去,倒了。”书锦艺开口,声音平淡。 “可是……” “倒了。” 碧螺不再多劝,她端起食盒,眼圈发红,转身走了出去。 不多时,她又回来,手里多了一方干净的帕子。 “小姐,擦擦手吧。” 书锦艺伸出手,任由她擦拭干净。 “碧螺那边,可有消息?”她问。 碧螺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压低了声音回话:“碧螺姐姐传了话进来,她一切都好,只是不能随意走动,老夫人院里的人看得紧。” 碧螺是书锦艺从苏家带来的另一个大丫鬟,比碧螺更沉稳,也更通庶务,一直帮忙打理着书锦艺的嫁妆产业。 “让她想办法去一趟我的库房。” “库房?”碧螺不解,“小姐,您要取什么东西?” “那只陪嫁过来的紫檀木妆奁,最下面一层,让她把里面的所有册子都取出来。” 碧螺的脸色变了:“小姐,那可是您的嫁妆总账!那么重要的东西,现在怎么能动?” “现在不动,以后就再也动不了了。”书锦艺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可是老夫人那边……” “她以为拿走了中馈的钥匙,就拿走了一切。她不知道,我苏家的女儿,嫁妆才是真正的底气。” 书锦艺转过身,看着碧螺。 “你怕吗?” 碧螺低下头:“奴婢不怕死,奴婢怕护不住小姐。” “护得住。”书锦艺说得肯定,“你去找一件我的旧衣服,就说天冷了,拿出来拆洗缝补,去找碧螺。告诉她,衣服的夹层里,有库房钥匙的图样。让她照着图样,去外面配一把。” 碧螺大惊:“私配库房钥匙?小姐,这要是被发现了……” “国公府的库房和我嫁妆的库房是两处。我开我自己的门,谁也管不着。” “可……可这毕竟是在国公府的地界上,人多嘴杂。” “所以才要小心。”书锦艺走到她面前,“碧螺,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小姐,十年了。” “十年了。我的性子,你应该清楚。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碧螺不再言语,她重重点了下头:“奴婢明白了。” “去吧。小心行事,别让人跟着。” “是。” 碧螺找了一件不起眼的旧袄裙,抱着出了清芷院。 门口守着的两个婆子瞥了她一眼,并未阻拦。禁足的是世子妃,不是一个出来做活的丫鬟。 房间里又只剩下书锦艺一个人。 她没有再坐下,只是在房间里慢慢地走着。从桌边,到妆台,再到窗前。 这间屋子,就是她暂时的牢笼。 刘氏把管家权给了孟玉,府里的下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不出三日,这清芷院怕是连热水都难要到了。 她就是要让他们都以为,她已经山穷水尽,只能靠着禁足和减食来博取世子的一点怜悯。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一个时辰后,碧螺回来了。 她的脸颊因为快步走动而泛着红,一进门就先探头看了看外面,然后迅速关上门。 “小姐,办妥了。”她走到书锦艺身边,把怀里的旧袄裙放在床上,“奴婢把衣服给了碧螺姐姐,话也传到了。碧螺姐姐让奴婢告诉您,请您放心,三日之内,必有回音。” “她可有为难?” “没有。碧螺姐姐说,她自有办法。她还说……还说让您千万保重身体,不要真的饿坏了。” 书锦艺拿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 “我知道。” 接下来的两日,清芷院安静得落针可闻。 每日送来的饭食,从一碗稀粥,变成了一碗清可见底的米汤。 书锦艺每次都让碧螺原封不动地端出去倒掉。 到了第三日傍晚,外面忽然下起了小雨。 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冒雨跑了过来,敲了敲门。 “碧螺姐姐,碧螺姐姐托我给您带了些针线,说是您之前想要的。” 碧螺开了门,接过一个小小的布包,道了谢。 她关上门,快步走到内室。 书锦艺正靠在榻上看书。 “小姐。” 碧螺将布包打开,里面除了一些五颜六色的丝线,还有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东西,硬硬的。 她把油纸层层剥开,一串崭新的黄铜钥匙露了出来,还带着外面雨水的凉气。 “这么快。”书锦艺放下书。 “碧螺姐姐说,她找的是城西一个快瞎了眼的老锁匠,活干得快,口风也紧。” 书锦艺拿起那串钥匙,在手里掂了掂。 “她还传了什么话?” “碧螺姐姐说,账册太多,她一个人一次拿不了。她想问问小姐,先拿哪些?” 书锦艺走到桌边,铺开一张纸,拿起笔,蘸了墨。 她没有写字,只是在纸上画了几个简单的符号。 一个圆,代表田产。 一个方块,代表铺面。 她在方块旁边,又画了一个小小的交叉。 “告诉她,先拿铺面的账。尤其是南城那几家丝绸和茶叶铺子。” “是。” “还有。”书锦艺补充道,“让她把账册送到城外我们陪嫁的一处庄子上,不要带回府里。找几个绝对可靠的账房先生,立刻开始盘账。” 碧螺应下:“奴婢都记下了。” “把这些送出去,依旧要小心。” “小姐放心。” 夜深了,雨还在下。 碧螺将书锦艺画的纸条小心地藏好,再次借着送东西的名义出了门。 这一次,书锦艺没有再看书。 她走到妆台前,打开了那只紫檀木妆奁。 妆奁分三层,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首饰。 她将最上面两层都取出来,露出了最底下的夹层。 夹层里没有珠宝,只有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才是她真正的嫁妆总账,是苏家交给她的底牌。外面库房里的那些,不过是给外人看的明账罢了。 她翻开册子,一笔一笔,记录得清清楚楚。 哪个铺子,在哪条街,每年收益多少,掌柜是谁。 哪个庄子,有多少亩地,是水田还是旱地,佃户几家。 她翻到记录南城丝绸铺的那一页,指尖停在了一个数字上。 三年前,这家铺子一年的净利,是三万两白银。 而去年,国公府的管事交上来的账目上,写的却是八千两。 中间的差额,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国公府这些年,靠着她母亲留下的这些嫁妆,填了多少亏空,养了多少闲人。 如今,他们非但不感恩,反而要将她这个真正的主人踩在脚下。 她合上册子,将它放回原处。 这盘棋,刘氏以为自己是执棋人。 却不知,真正的棋子,早已不在她的棋盘上了。 第12章 偶遇 又过了两日,刘氏那边终于松了口。 派来传话的,是她院里一个管事婆子,姓周。 周婆子站在院门口,并未进来,只隔着门槛对碧螺说话。 “老夫人说了,世子妃既然想打理嫁妆铺子,也不是不行。府里毕竟开销大,世子妃有心为府里分忧,是好事。” 话说的冠冕堂皇。 “只是世子妃身子金贵,不宜劳累。每日里,只有一个时辰的外出时间。马车和人手,府里会安排妥当。” 碧螺垂手应下:“多谢周妈妈,我们知道了。” 周婆子又补充一句:“还请世子妃记得,一个时辰,是从出府门算起,到回府门为止。切莫误了时辰,叫老夫人担心。” “是。” 等人走了,碧螺才关上门,面上带着几分不忿。 “小姐,这哪是让您出去管账,分明是押着您出去游街。” “她肯放我出去,就不错了。”书锦艺正在看一本地理志,头也未抬。 “可一个时辰,能做什么?从府里到南城,一来一回就去掉大半。” “谁说我要去南城?”书锦艺合上书。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里那棵光秃秃的石榴树。 “今天,我们去西街。” “西街?”碧螺不解,“我们陪嫁的铺子,西街只有一家药铺,还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小门面。” “就去那家药铺。”书锦艺决定了。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从国公府的侧门驶出。 车夫是府里的老人,车旁还跟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 碧螺坐在车里,小声对书锦艺说:“小姐,那两个家丁,是刘氏院里的人。” “无妨。”书锦艺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养神。 马车行得不快,在京城的街道上穿行。 到了西街的“同仁堂”药铺门口,车夫停了车。 “世子妃,到了。” 书锦艺睁开眼,由碧螺扶着下了马车。 那两个家丁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隔着三步远的距离。 药铺不大,进去之后,一股浓郁的药材味扑面而来。 柜台后面,一个年过半百的掌柜正在打着算盘,听到动静,抬起头。 他看见书锦艺,愣了一下,随即快步从柜台后绕了出来。 “东家,您怎么来了?” 书锦艺的嫁妆铺子,掌柜们都认得她这位真正的东家。 “路过,进来看看。”书锦艺环视一圈,“近来生意如何?” “托您的福,还过得去。”掌柜答得恭敬。 跟在后面的两个家丁,见她确实是在问铺子里的事,便放松了些,在门口站定,没有跟得太紧。 “我有些头晕,想买些安神的香料。”书锦艺对掌柜说。 “有,有。上好的安息香,才从南边运来。”掌柜连忙要去取。 “不急。”书锦艺制止了他。 她的视线落在药铺的另一角。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背对着她,正在看墙上挂着的药材图。 衣料普通,看不出是哪家的。 可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整个药铺都显得局促起来。 一个小学徒正小心翼翼地陪在他身边,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书锦艺收回视线,对掌柜说:“把近半年的账本拿来我看看。” “是。”掌柜应声,转身去柜台里取账本。 碧螺扶着书锦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那个玄衣男人似乎是看完了图,转过身,朝柜台走来。 他一动,书锦艺才发现,他腰间挂着一枚墨色的玉佩,被衣摆遮住了大半,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男人走到柜台前,那个小学徒也跟了过去。 “客官,您要的药材,我们这里……” “不必说了。”男人打断他。 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度。 “玄冰草,三钱。” 掌柜正好抱着账本出来,听到这三个字,手一抖,账本差点掉在地上。 他稳住身形,把账本放到书锦艺面前的桌上,然后才快步走到柜台前,对着那个男人躬了躬身。 “这位客官,实在对不住。玄冰草……小店没有。” 男人的面容隐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没有说话,整个药铺里的空气都凝滞了。 那个小学徒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书锦艺翻开账本,一页一页地看。 上面的字迹她很熟悉,是碧螺模仿她的笔迹做的假账,专门用来应付国公府的。 她看得认真,似乎完全没有被那边的动静影响。 过了许久,那个男人才再次开口。 “城西的药铺,只有你这里有。” 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掌柜的汗都下来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 “客官,您……您听谁说的?小店本小利薄,实在进不起那种金贵的药材。” “是吗?”男人的尾音微微上扬。 掌柜不敢再说话。 书锦艺翻过一页账本,指着其中一处,问掌柜:“这一笔,买进三百斤黄芪,为何出账只有一百斤的记录?”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柜台前的僵局。 掌柜如蒙大赦,连忙跑到书锦艺身边。 “东家,这个……这个是因为,有一批黄芪受了潮,只好扔了,还没来得及入账。” “受潮了?”书锦艺的手指在账本上轻轻敲了敲,“库房的防潮做得不好?” “是,是小的疏忽。” 就在这时,那个玄衣男人忽然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他停在桌前。 书锦艺没有抬头,依旧看着账本。 碧螺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往书锦艺身前站了站。 “书小姐。” 男人开口了。 书锦艺翻动账本的手停下。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的长相。 面容轮廓分明,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他怎么会认识她? “你是?”书锦艺问。 “一个买药的人。”男人答道。 他伸出手,指了指书锦艺面前的账本。 “书小姐的铺子,连玄冰草的账目都做得这么清楚,却说没有。是欺负我不识字,还是觉得我很好打发?” 书锦艺的视线落在他指的地方。 账本上,赫然记着一笔:七日前,入玄冰草,一株。 这本账,是给刘氏看的。 碧螺做账时,为了显得真实,特意添了几笔稀有药材的买卖记录。 谁能想到,会在这里被人当场指出来。 “我铺子里的账,与你何干?”书锦艺合上账本。 “与我无干。”男人说,“但那株玄冰草,与我有干。” “铺子里的东西,我想卖给谁,就卖给谁。” “是吗?”男人往前一步。 他身上的压迫感让碧螺都有些喘不过气。 门口的两个家丁也察觉到了不对,走了进来。 “什么人?敢对我们世子妃无礼!” 男人看都未看他们一眼。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书锦艺身上。 “书小姐,我不想动粗。” 书锦艺与他对视。 “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她说,“掌柜,送客。” 掌柜站在一旁,左右为难,满头大汗。 男人忽然笑了。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唇角动了一下。 “好。”他说,“我今天不买,我改日再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 经过那两个家丁身边时,他脚步未停。 两个家丁想拦,却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场震慑,一时竟没敢动手。 男人就这么走出了药铺。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铺子里的几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掌柜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东家,那……那是什么人啊?” 书锦艺没有回答。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男人消失的方向。 “碧螺。” “奴婢在。” “记住他的样子。” “是。” 书锦艺在药铺没再多留,拿了包安息香,便上了马车。 回程的路上,碧螺还是心有余悸。 “小姐,那个人太吓人了。他怎么会知道您姓苏?还知道账本的事?” “京城里想知道我身份的人,很多。”书锦艺靠在车壁上,“至于账本,他或许只是恰好懂药理,又观察得仔细。” “那玄冰草……” “给他。”书锦艺说。 碧螺一愣:“给他?我们不是……” “一株药草而已,犯不着为这个得罪一个不知底细的硬茬。”书锦艺睁开眼,“况且,他既然知道我这里有,就一定会再来。堵不如疏。” 她停顿了一下。 “派人把玄冰草送到摄政王府。” 第13章 公道 国公府的日子,过得不快不慢。 书锦艺又去了药铺。 这一次,不是为了查账,只是例行过来走动。她坐在后堂,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医案,碧螺在一旁为她添茶。 铺子里的伙计都是老人,做事稳妥,一切井井有条。 午后客人不多,药铺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翻动药材的细碎声响。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寻常的深色便服,布料算不上顶好,但剪裁合身,衬得身形挺拔。他没有戴帷帽,一张脸露在外面,五官分明,只是面色透着一种长年不见日光的苍白。 掌柜的立刻迎了上去。“客官,想抓药还是看诊?” 男人递过去一张方子。“按这个,抓药。” 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每个字都落得实在。 掌柜接过方子,看了一眼,随即转身去了药柜。伙计们也跟着忙碌起来,称重,打包,动作麻利。 书锦艺从医案上抬起头,正好能看到柜台那边的情形。 她没有太在意,准备收回视线,却无意间瞥见了伙计正在称的一味药。 狼毒。 这味药,性烈,有大毒。寻常方子里,极少会用。即便要用,也是慎之又慎。 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当归,三钱。” “川芎,二钱。” “狼毒,一钱。” 伙计一边称,一边高声报着药名和分量,这是药铺的规矩,好让掌柜的复核。 书锦艺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点了点。 当归,川芎,都是活血补血的温补之药。狼毒,却是破积攻伐的虎狼之药。这几味药放在一张方子里,给同一个人用,无异于一边给人输着血,一边在人身上捅刀子。 药性猛烈相冲,服用下去,恐伤及根本。 碧螺也察觉到了自家小姐的异样。“小姐?” 书锦艺没有作声。她放下医案,站起身,走出了后堂。 掌柜的正在核对方子,准备收钱。那个男人就站在柜台前,安静地等着,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掌柜的。”书锦艺开口。 掌柜的回头,见到是她,连忙躬身。“东家。” 那个男人也闻声转过身,看向她。 就是那天在药铺门口遇到的那个人,摄政王,萧辞。他换了身衣服,但那张脸,那种感觉,不会错。 书锦艺的心跳漏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她面上不动声色,走到柜台前,拿起那张药方。 “这几味药,是给同一人用的?”她问掌柜,余光却停在萧辞身上。 掌柜的答道:“是的,东家。” “胡闹。”书锦艺将药方拍在柜面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份量。“当归补血,狼毒破血,一补一破,是要拿人的性命开玩笑?” 掌柜的和伙计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这方子是客人拿来的,他们照方抓药,是天经地义的事。哪里想到东家会发这么大的火。 萧辞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夫人,也懂药理?” 他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只用了一个最寻常的称呼。 “外祖父在世时,喜读医书,我跟在身边,略知一二。”书锦艺垂下眼帘,避开他的审视。“这方子,不是救人,是害人。我们铺子,不能卖。” 她的态度很坚决。 碧螺站在她身后,手心都捏出了汗。她真怕这位摄政王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药铺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萧辞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那依夫人之见,这方子,该如何改?” 他竟然没有发怒,反而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 这一下,不光是掌柜的,连书锦艺自己都感到意外。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睛很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敢问病人是何症状?”书锦艺定了定神,问道。 “气血淤滞,内有积寒。”萧辞简单说了八个字。 果然是寒毒。书锦艺心中了然。 “既是积寒,便不该用狼毒这等烈药。”她拿起柜台上的笔,在方子上划掉了狼毒,想了想,又添上了一味药。“可换成三七,同样有活血化瘀之效,但药性温和,与当归、川芎同用,能行血而不伤血,温养经络。” 她写完,将方子推了过去。 整个过程,她的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 萧辞拿起修改过的方子,看了一眼。 “就按这位夫人的意思办。”他对掌柜的说。 “是,是。”掌柜的如蒙大赦,赶紧让伙计重新抓药。 书锦艺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她不明白,萧辞自己也该是懂医理的,为何会用一张如此错漏百出的方子来抓药? 是试探? 试探她,还是试探这家药铺? 很快,药包好了。 萧辞付了钱,接过药包,转身便走。从头到尾,没有多说一个字,甚至没有一句道谢。 他走后,掌柜的才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东家,刚刚那位客人……” “不必多问。”书锦艺打断他,“以后他再来,照常做生意就是。” “是。” 书锦艺没有再多留,带着碧螺回了国公府。 马车上,碧螺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姐,您刚刚真是吓死我了。那可是摄政王,您怎么敢当面说他的方子不对?” “我是医者,他是病人。在医者面前,没有王爷,只有病人。”书锦艺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况且,他若真要发作,就不会听我的建议改方子了。” “可他为什么要用一张错的方子?难道是有人想害他?”碧螺猜测。 “或许吧。”书锦艺的声音很轻,“这京城里,想他死的人,应该不少。” 一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个需要靠汤药续命的病人。他的敌人,只会比朋友多。 那张方子,或许是别人开给他的。而他拿着方子来抓药,或许,正是为了验证什么。 书锦艺睁开眼。 今天这件事,是巧合,还是他算计好的? 她送去的玄冰草,他收了。今日又在药铺“偶遇”,顺势让她改了方子。 这一切,未免也太顺理成章。 “小姐,您说,他是不是已经相信我们了?”碧螺问。 “谈不上相信。”书锦艺摇了摇头,“他那样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今天,不过是我们之间第二次交手罢了。” 第一次,是玄冰草,她主动示好。 第二次,是这张药方,他主动试探。 他们之间,隔着苏家的冤案,隔着朝堂的诡谲,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如今的每一次接触,都只是在互相权衡,互相掂量对方的价值和底牌。 书锦艺的手,轻轻抚上小腹。 这里,有她最大的底牌。 她要护着这个孩子,要为苏家洗刷冤屈,就不能行差踏错任何一步。 萧辞,是她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也是最危险的一环。 马车停在国公府侧门。 书锦艺回到自己的院子,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碧螺。 “小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等。”书锦艺吐出一个字。 “等?” “等他再来找我。”书锦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他今天既然试探了我,就一定还有后招。我们等着便是。” 她欠萧辞一个人情,已经还了。 现在,该轮到他来决定,要不要欠她一个人情了。 第14章 亲自登门 夜色沉下来的时候,国公府的管家匆匆忙忙地跑进了书锦艺的院子。 “世子妃,府外……府外有人求见。” 管家的脸上满是惊慌,说话都有些结巴。 碧螺正在为书锦艺准备安神的汤药,闻言走上前去。 “什么人求见,让管家慌成这个样子?” “是……是摄政王府的马车。”管家终于把话说全了,“摄政王殿下,亲自登门了。” 碧螺手里的药碗晃了一下,汤药洒出来几滴,烫在手背上。她却感觉不到疼。 书锦艺放下手中的医书,站起身。 她算到他会来,却没算到他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请他去前厅奉茶。”书锦艺吩咐道。 “王爷说,不必惊动国公爷和老夫人。”管家又补充了一句,“他……他要直接来见您。” 这话一出,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变了脸色。 一个外男,还是当朝摄政王,深夜造访世子妃的院落。这要是传出去,国公府的颜面何存?书锦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小姐,这万万不可!”碧螺急了。 “他既然敢来,就是算准了我不敢不见。”书锦艺的表情很平静,“都退下吧,让王爷进来。” “可是……” “没有可是。”书锦艺打断了碧螺,“去吧。” 管家不敢再多言,只能领命而去。碧螺担忧地看着书锦艺,最终还是带着所有下人退出了正房,守在院门口。 很快,一身玄色常服的萧辞便走了进来。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走进屋子,门外的碧螺便体贴地将房门轻轻合上。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深夜造访,多有打扰。”萧辞开口,话语里却听不出任何歉意。 “王爷大驾光临,是国公府的荣幸。”书锦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爷请坐。” 萧辞没有坐,他环视了一圈屋内的陈设。 书锦艺的房间很简单,没有过多华丽的装饰,最多的就是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医书。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 “国公府的世子妃,对医术的兴趣,似乎比对夫君的兴趣要大。”萧辞的言辞直接又尖锐。 “王爷说笑了。”书锦艺给他倒了一杯茶,“夫君为国戍边,我能做的,便是在家安分守己,为他祈福。” “安分守己?”萧辞重复着这四个字,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泛黄的医书,“苏家嫡女,苏锦艺。京城第一才女,一手金针术得了苏老神医的真传。这算是安分守己吗?” 书锦艺倒茶的手停在半空。 他果然什么都查清楚了。 她放下茶壶,不再伪装。 “王爷既然都查清楚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我只是好奇。”萧辞转过身,面对着她,“苏家倒台,你从云端跌落,被送入国公府冲喜。我以为,你会恨。” “恨什么?恨孟家构陷?还是恨陛下听信谗言?”书锦艺反问。 “或者,恨我这个摄政王,没有为你们苏家说一句话。”萧辞接上她的话。 书锦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重新拿起茶壶,将那杯茶倒满,推到他面前。 “王爷今天来,不是为了和我讨论这些陈年旧事的吧。” “当然不是。”萧辞终于走过去,在桌边坐下,“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王爷请讲。” “玄冰草,是你送的。药铺里,是你改的方子。”萧辞陈述着事实,“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想要什么?” 他的问题直接得让人无法回避。 “我想要什么,王爷不是很清楚吗?”书锦艺也坐了下来,与他对面而坐,“苏家满门忠烈,我父亲更是为国尽忠,却落得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流放边塞。我想要一个公道。” “公道?”萧辞拿起那杯茶,却没有喝,“你凭什么认为,我能给你公道?” “凭王爷是摄政王,权倾朝野。” “这京城里,想扳倒孟家的人不少,比你有权有势的也大有人在。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凭什么认为,加上一个你,就可以了?” “凭我能治王爷的病。”书锦艺一字一句地说。 萧辞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我的病,太医院束手无策。你又凭什么说你能治?” “王爷中的是‘跗骨’之毒,来自西域雪山。此毒霸道,每逢阴雨天或月圆之夜,便会寒气彻骨,痛不欲生。”书锦艺缓缓开口,“寻常汤药只能缓解,无法根除。想要根治,必须用我苏家的金针渡穴之法,再辅以秘药,以毒攻毒。” 这些话,她外祖父曾对她说过。跗骨之毒的解法,天下间,或许只有她一个人还记得。 萧辞没有说话。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确实是在月圆之夜毒发,也确实痛不欲生。这件事,除了他和几个心腹,外人绝不可能知晓。 “你的条件。”许久之后,萧辞开口。 “我要王爷彻查当年苏家一案,还我父亲清白。” “我凭什么相信你?”萧辞问,“万一你在施针之时,动了什么手脚,我要如何自保?” “王爷也可以不信。”书锦艺的态度不卑不亢,“王爷可以继续靠汤药吊着性命,忍受跗骨之痛。而我,继续做我的国公府世子妃。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她在赌。 赌他这些年受的苦,足以让他冒这个险。 萧辞看着她,似乎在评估她话里的真假。 一个被家族倾覆的弱女子,却敢在他面前谈条件,甚至带着威胁的成分。 “苏锦艺,你很有胆量。” “这不是胆量,是交易。”书锦艺纠正他,“王爷需要我的医术,我需要王爷的权势。我们各取所需。” “好一个各取所需。”萧辞站起身,“案子,我会去查。但不是现在。” “王爷想出尔反尔?” “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萧辞走到门口,“三个月内,我要看到我的身体有起色。如果我满意,我会把苏家一案的卷宗,放到你的面前。” “若是不满意呢?” “那你和你肚子里的那块底牌,就只能永远留在国公府,当一辈子安分守己的世子妃。” 萧辞说完,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书锦艺坐在原地,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空了。 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他连这个都知道。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第15章 输不起 萧辞离开后,屋内的暖炉依旧烧着,书锦艺却觉得那股暖意无法驱散身上的寒气。 他最后那句话,那句关于她腹中孩儿的话,是一把无形的利刃,精准地抵在了她最柔软的地方。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手段狠绝。 与他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她没有选择。苏家的百年清誉,父亲的生死未卜,都压在她的肩上。 她不能退,也退无可退。 良久,她才从那种被看透的无力感中挣脱出来。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灌了进来,带着初冬的凛冽,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许。 三个月。 她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她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萧辞来评判她的价值。她必须主动出击,让他看到自己的能力,让他无法轻易放弃这唯一的生机。 “碧螺。”她开口唤道。 守在门外的贴身丫鬟立刻推门进来:“世子妃,您有什么吩咐?” “备车,我要去一趟济世堂。” 碧螺有些迟疑:“现在天色已晚,而且……世子爷那边……” “不必管他。”书锦艺打断了她的话,“我的话,你听不懂吗?” 碧螺不敢再多言,连忙应声退下。 马车在夜色中穿行,最终停在了京城最大的药铺“济世堂”门前。 即便临近歇业,药铺里依旧人来人往。浓郁的药草气味扑面而来,让书锦艺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一丝安抚。 她没有理会伙计的殷勤招待,径直走到柜台前,对着年迈的掌柜开口。 “掌柜,我需要几味药材。” “夫人请讲。”老掌柜态度和气。 “百年雪山参,天山雪莲,还有……”书锦艺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一斤‘鬼愁’。” 老掌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打量着眼前这位穿着华贵却面色平静的女子。 “夫人,前两味药材虽然珍稀,但本店尚有存货。只是这‘鬼愁’……乃是剧毒之物,朝廷管制极严,没有太医院的批文,恕小老儿不敢出售。” “我没有批文。”书锦艺说得直接,“但我可以出十倍的价钱。” 此言一出,周围几个抓药的客人都投来了好奇的视线。 老掌柜连连摆手:“夫人,这不是钱的问题。这要是出了事,我们整个济世堂都要遭殃的。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两味主药,辅以剧毒,这是要治什么病?” 一个沉稳的男声从楼梯处传来。 书锦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色常服的男人正缓步走下。他身形高大,面容英挺,周身的气场让整个嘈杂的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正是萧辞。 掌柜和伙计们一见到他,立刻躬身行礼:“参见王爷。” 萧辞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他走到柜台前,停在书锦艺身侧,却没有看她。 “本王倒是好奇,国公府世子妃深夜到访药铺,不为安胎,反倒要买剧毒之物,所为何事?” 他的问题,让空气都变得稀薄。 书锦艺平静地回道:“为了一位朋友。他身患顽疾,寻常汤药无效,只能行险招。” “哦?朋友?”萧辞终于侧过头,“不知是何顽疾,竟需要动用‘鬼愁’这等阴毒之物?” “寒症。”书锦艺吐出两个字。 “寒症?”萧辞似乎来了兴趣,“巧了,本王也有一位友人,为寒症所苦多年。每逢隆冬大雪,便觉寒气入骨,痛不欲生。不知世子妃的诊断,与此症是否相同?” 他将“阴雨天或月圆之夜”换成了“隆冬大雪”。 这是一个陷阱。 书锦艺心中了然。 “若只在隆冬发作,便是体虚阳亏,受时节外邪所侵。”她不疾不徐地分析,“只需用雪山参这类大补阳气之物,固本培元,便可缓解。无需动用‘鬼愁’。” 她的话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但……”她话锋一转,“倘若王爷这位‘友人’的病,不分四时,无关寒暑,只在固定的日子发作,譬如……每月十五前后。” 萧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么,这便不是病。”书锦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而是毒。” 整个济世堂落针可闻。 老掌柜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汗。他活了这大半辈子,从未听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对话。 “是毒又如何?”许久,萧辞才开口。 “是毒,便要解。”书锦艺迎上他的探询,“寻常解毒之法,治标不治本。唯有以毒攻毒,方能断其根源。‘鬼愁’之毒,性阴寒,恰能克制那种至阳至烈的奇毒。但这其中的分量、火候、施用之法,差之毫厘,便是穿肠破肚的下场。” “听起来,世子妃很有把握。” “这不是把握,是知识。”书锦天纠正道,“苏家的医术,专治疑难奇毒。只是这法子太过凶险,需要医者与病患全然的信任。病患若有半分迟疑,医者便会束手束脚,一步错,步步错,最终两人同归于尽。” 她没有再看萧辞,而是对着老掌柜说:“看来今日是买不到药了。碧螺,我们走。” 她转身欲走,却被萧辞叫住。 “慢着。” 书锦艺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掌柜的。”萧辞吩咐道,“把世子妃要的雪山参和天山雪莲包起来,用最好的。账,记在本王名下。” 老掌柜如蒙大赦,连忙去办。 书锦艺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 “至于‘鬼愁’,”萧辞继续说,“此物在你手中,本王不放心。” 书锦艺的心沉了下去。 “明日,本王会派人将炮制好的药粉送到国公府。”萧辞的话,让她的心又提了起来,“你只需告诉本王用量和方法,其余的,不必你来操心。” 他这是……答应了? 不,他不是答应,他是用他的方式,将这场交易的主动权,重新握回了自己手里。 他提供药材,他控制毒药,她只负责出方子和技术。他们之间的捆绑,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书锦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多谢王爷。” 萧辞不再看她,带着他的人,径直走出了济世堂,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国公府,书锦艺一夜无眠。 第二日午后,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马车停在了国公府侧门。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将一个沉甸甸的食盒交给了碧螺,只说了一句“摄政王府送给世子妃的”,便转身离去。 碧螺将食盒捧进屋,打开一层,是两只用锦布包裹的木盒,散发着名贵药材的清香。 而食盒的最底层,是一个小小的,用火漆封口的黑瓷瓶。 书锦艺打开瓷瓶,一股极淡却奇异的气味散出。 她知道,这就是炮制好的“鬼愁”粉末。 萧辞的动作,快得让她心惊。 他不仅仅是在试探她,更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三个月的期限,已经开始了。 她将瓷瓶握在手中,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无比清醒。 她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场豪赌,她不能输,也输不起。 第16章 必须去 那瓶“鬼愁”被书锦艺置于妆台最隐秘的暗格里。 之后的数日,国公府平静无波。摄政王府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那个送来食盒的沉默男子也再未出现。一切都安静得过分,仿佛济世堂那个夜晚的交锋,只是一场虚妄的梦。 但书锦艺清楚,这不是梦。 她每日依旧晨昏定省,在婆母面前扮演着恭顺的儿媳,在世子谢宸面前维持着疏离的妻子身份。无人察觉她的心绪早已不在这一方庭院之内。 这日午后,碧螺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却见书锦艺正对着一卷医案出神。 “小姐,歇会儿吧。”碧螺将汤碗放下,“您这几日都没怎么合眼。” 书锦艺没有回应,她的思绪停留在医案的一行字上:“至阳之毒,遇阴寒则缓,然其根不除,反复噬心,终至油尽灯枯。” 这说的是萧辞的毒,也是她的绝境。 正在此时,府上的管事在外通报,说侧门又有人送东西给世子妃。 碧螺的心提了一下,连忙出去。片刻后,她捧着一个扁平的梨花木匣子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困惑。 “小姐,还是上次那个人。他什么都没说,放下匣子就走了。” 书锦艺放下医案。 匣子没有上锁,她伸手推开。里面并非药材,也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张素净的帖子。 帖子上的字迹瘦劲有力,是萧辞的笔迹。 内容简单至极,邀她明日申时,去城西的“晚风亭”茶楼一叙。 “他要做什么?”碧螺凑过来,满是担忧,“小姐,这摄政王心思难测,您不能去。” “我必须去。”书锦艺合上木匣,“他给了我药,现在,是来告诉我这药的价钱了。” 这场交易,从她开口的那一刻起,便没有退路。 第二日申时,晚风亭。 这是京中最有名的茶楼之一,来往皆是文人雅士。书锦艺按着帖子上的指引,被伙计领到了三楼一间名为“听涛”的雅间。 推开门,萧辞已经在了。 他坐在窗边,面前摆着一局残棋,正执着一枚黑子,悬在棋盘上方。他没有穿王服,只是一身寻常的墨色常服,却依旧有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坐。”他没有抬头,将那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改变了整个棋局的走向。 书锦艺在他对面坐下,碧螺则安静地立于她身后。 伙计适时送上新沏的君山银针,茶香袅袅。 “北境今年冬日,来得格外早。”萧辞终于开口,说的却是毫不相干的事。 书锦艺的心却是一沉。她的父亲,就在北境。 “戍边的将士,想来会很辛苦。”她平静地回应。 “辛苦的,不止是戍边的将士。”萧辞拿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朝中有人上奏,言北境连年战事,耗费巨大,如今暂无战报,应削减三成军需用度,以充盈国库。” 书锦艺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北境苦寒,军需本就紧张。再削减三成,那便是要让将士们在冰天雪地里挨饿受冻。 “此等提议,荒唐至极。”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 “哦?”萧辞放下茶杯,“为何荒唐?” “北境安,则大夏安。削减军需,是自毁长城,动摇国本。” “说得好。”萧辞赞同道,“可惜,朝堂之上,并非人人都与你有一样的见地。”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第一个附议此事的,是承恩公府。” 承恩公府,便是她夫家,谢家。 雅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碧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书锦艺缓缓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终于明白,他今日约她来此的目的。他不是来谈价钱的,他是来递刀子的。 “王爷为何要与我说这些?”她问。 “令尊苏将军,忠君爱国,是难得的将才。”萧辞避而不答,转而评价起她的父亲,“本王很欣赏他。” “家父能得王爷一句赞赏,是他的荣幸。” “但本王不希望看到,苏将军在前方为国尽忠,家人却在后方,与政敌把酒言欢。” 这句话,诛心至极。 书锦艺的身体微微一颤。 她嫁入谢家,本就是一桩各取所需的交易。苏家需要谢家的地位稳固朝堂,谢家需要苏家的兵权作为倚仗。可如今,苏家失势,谢家便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 “王爷想说什么?”书锦艺索性不再迂回。 “国公府世子妃的身份,很尊贵。”萧辞说,“但有时候,太过尊贵的身份,也是一种束缚。” 他看向她,第一次正视着她。 “苏家需要一个能为他们说话的人。而不是一个被困在后宅,对家族危难一无所知,甚至与之为敌的世子妃。” 书锦艺没有说话。 她知道,萧辞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她被困在谢家,非但帮不了父亲和兄长,反而因为谢家的关系,让苏家的处境更加尴尬。 “和离。” 萧辞吐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书锦艺在无数个夜里曾想过,却从未有勇气真正去实施。和离,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王爷认为,谢家会答应?”她反问。 “谢家答不答应,不重要。”萧辞的回答干脆利落,“重要的是,本王会不会答应。” 他将朝堂的博弈,说得轻描淡写。 “只要你想,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苏家重新站起来的机会,一个让你摆脱谢家的机会。” “条件呢?”书锦艺问。这是必然的。 “治好本王。”萧辞说,“本王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本王要看到成效。作为回报,本王会亲自上奏,将令尊调回京中。” 将父亲调回京中。 这个诱惑,太大了。 “王爷如何保证,事成之后,不会过河拆桥?”书锦艺必须问清楚。 “本王从不屑于对一个医者动手。”萧辞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更何况,一个对本王有救命之恩的医者。” 他留给她一个背影。 “你可以慢慢考虑。但北境的冬天,等不了太久。” 说完,他便径直拉开门,离去了。 雅间里,只剩下书锦艺和碧螺。 茶水已经凉透。 碧螺走上前,担忧地唤了一声:“小姐……” 书锦艺没有动,她只是看着那盘被萧辞改变了走向的残棋。黑子落下之处,白子的大片疆域,已然岌岌可危。 许久,她才有了动作。 她伸出手,将棋盘上的一枚白子,从棋盒中取出,稳稳地放在了棋盘的另一处。 那是一个出人意料的位置,却恰好解了白子的困局,甚至隐隐有了反攻的态势。 “碧螺。”她开口。 “奴婢在。” “回府后,将我陪嫁的那些医典古籍,都找出来。” 她的决定,已经做出。 “还有。”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替我向世子传话,就说,我有事与他商议。” 第17章 份内事 孟玉接手管家权的第一日,府里的风向就变了。 账房的管事捧着厚厚的账册,站在堂下,额上见了汗。 “也就是说,上月采买府绸,多支了三十两?”孟玉翻动着账页,指尖点在其中一处。 管事连忙躬身:“回孟姨娘,采买的吴三说,是城东最好的锦绣坊,价格向来高些。” “世子妃在时,也是这个价?” “这……是。”管事答得有些犹豫。 孟玉合上账册,不再看他。“将吴三辞了。告诉采买处,下月起,府内用度,皆从孟家布行采买。价格按市价走,账目要清楚。” “是。”管事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一旁的丫鬟上前为孟玉添上新茶。 “姨娘真是厉害,一来就抓住了府里的蛀虫。” 孟玉端起茶盏,却没有喝。“不是我厉害,是世子妃过去太宽厚了。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底下的人,心思总是活泛些。” 她放下茶盏,起身整理衣衫。“世子爷该下衙了,小厨房备的参汤可温着?” “一直温着呢。” 谢清珵踏入主院时,孟玉正等在廊下。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不施粉黛,瞧着温婉可人。 “世子回来了。”她上前,自然地接过他脱下的外氅。 谢清珵“嗯”了一声,径直往里走。 “我让厨房备了参汤,你今日在兵部想必累了,喝一碗解解乏。”孟玉跟在他身后。 他走到桌边坐下,没有回应。 孟玉亲手盛了汤,递到他面前。“尝尝看,味道如何?” 谢清呈拿起汤匙,搅动了两下,却迟迟没有入口。他的思绪飘忽,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 书锦艺交出管家权那天,也是站在这里。她脸上没有半分不舍,甚至还带着一丝解脱。那双眼睛平静无波,看他的时候,让他觉得陌生。 这份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让他心烦。 “世子?”孟玉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何事?”他放下汤匙,汤水溅出几滴。 “汤要凉了。”孟玉的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可是不合胃口?” “没有。”谢清珵端起碗,将参汤一饮而尽,动作有些急。 他将空碗放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府里近来如何?” “都好。”孟玉立刻接口,“我今日查了账,发现采买上有些疏漏,已经处置了。往后府里的采买,都从我们孟家自己的铺子走,绝不会再出差错。” 她想展现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能为他分忧。 “嗯。”谢清呈的回答依旧简短。 他站起身,准备去书房。这个地方,这个充满了孟玉气息的房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窒闷。 “世子,”孟玉也跟着站起来,“过几日是母亲的寿宴,帖子已经发出去了。礼单我拟了一份,你可要过目?” “你看着办就好。” 他的疏离,是一道无形的墙。孟玉往前一步,就碰得鼻尖生疼。 “清珵。”她换了称呼,放低了姿态,“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用了手段才得以进府?” 谢清珵的脚步停下。他转过身,终于正眼看她。 “你既已是府中姨娘,管好分内事即可。” 这句话,将她所有的示好都堵了回去。 “分内事?”孟玉重复着这三个字,“什么是我的分内事?是为你打理后宅,还是看着你为另一个女人心烦意乱?” “孟玉!”谢清珵的声调高了一些。 “我难道说错了吗?”孟玉上前一步,与他相隔不过三尺,“你不敢承认,你被她影响了。她越是平静,你心里就越是烦躁。你甚至开始怀念她与你争执的时候,不是吗?” 谢清珵的身体僵住。 孟玉的话,剖开了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内里。 “你想要的,不就是如今的局面吗?”谢清珵反问,“她安静,你掌权。各得其所。” “我想要的,是你。”孟玉说,“一个心里有我的谢清珵。而不是一个被苏家女的影子操控的国公府世子。” 谢清珵没有再与她争辩。他绕过她,大步走向书房,将门重重地关上。 孟玉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另一边,书锦艺的院落里,一派安静。 碧螺将一本本厚重的医典古籍从箱笼中搬出,小心地放在桌上,灰尘扬起,在光线中飞舞。 “小姐,您真的决定了?”碧螺一边擦拭着书册封面,一边问。 书锦艺正在研墨,闻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决定什么?” “和离啊。”碧螺的声音很轻,“还要给……给那位王爷治病。这太冒险了。” “不冒险,苏家就没有活路。”书锦艺将墨锭放好,“父亲在北境,多待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我不能等。” 她抬起手,铺开一张宣纸。 “可是世子爷他……他不会同意的。国公府也不会答应。”碧螺忧心忡忡。 书锦艺提起笔,饱蘸墨汁。“他答不答应,不重要。” 这句话,与萧辞说的一模一样。 碧螺不再劝了。她的小姐一旦做出决定,便不会更改。 “那……您要怎么跟世子爷说?” 书锦艺落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药方。 “碧螺。” “奴婢在。” “替我向世子传话。”书锦艺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就说,我有事与他商议。” 夜色渐深。 谢清珵在书房枯坐了两个时辰。 他面前摊着北境的防务图,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中反复回响的,是孟玉那些尖锐的质问。 他烦躁地起身,在房中踱步。 他为何会心烦? 是因为书锦艺的平静太过反常?还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对这个结发三年的妻子,竟是一无所知。 她懂棋艺,懂权谋,甚至……如今还要拿起医术。 她究竟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进来的是他的贴身小厮。 “世子爷,世子妃院里的碧螺姑娘方才过来传话。” 谢清珵的动作停住。 小厮垂着头,继续说:“世子妃说,有要事想与您商议。”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要事? 她会有什么要事与他商议?是终于按捺不住,要为苏家求情了?还是想通了,要与孟玉争夺什么? 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比她那副置身事外的平静模样要好。 谢清珵心中那股无名的烦躁,忽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知道了。”他挥了挥手,“让她等着。” 小厮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谢清珵重新坐回桌案前,这一次,他没有再去看那张防务图,而是拿起了一份兵部的文书。 他决定,要让她等。 让她等得久一点。 第18 章 糊涂 孟玉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清珵关门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回响。 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枯黄的枝叶,一动不动。 贴身婢女芳草端着热茶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边。 “姑娘,您别气了。世子爷只是一时糊涂。” 孟玉没有碰那杯茶。 “糊涂?”她问,“他哪里糊涂了?” 芳草不敢接话。 孟玉转过头,看着房里的陈设。这些都是她住进来后,谢清珵命人添置的。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极尽奢华。 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的是这个府邸女主人的身份,是谢清珵毫无保留的偏爱,是孟家未来的权势。 “去。”孟玉开口,“把府里的账册都拿来。” 芳草愣住了。“账册?姑娘,那都是管家在管,要……要世子妃过目的。” “现在,我要过目。”孟玉的决定不容更改,“就说我闲来无事,想为世子分忧,替世子妃看看账目,免得她劳心。” 芳草不敢多问,应声退下。 一个时辰后,几大箱的账册被抬进了孟玉的房间。 管家跟在后面,脸上带着为难。“孟姑娘,这……府里的账目繁杂,您一个人怕是看不过来。” “我既然开了口,自然看得过来。”孟玉坐到桌案前,随意拿起一本,“管家有心了,先下去吧。” 管家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孟玉的神情,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躬身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孟玉和芳草。 “姑娘,您看这些做什么?”芳草一边替她铺开账册,一边小声问。 “我想看看,国公府的家底,到底有多厚。”孟玉翻开一页,上面记录着府里每日的采买用度。 她一连看了几本,都是些日常开销,数额巨大,但符合国公府的体面。 她继续往下翻。 直到一本记录着大项支出的册子出现在眼前。 京郊别院修缮,三万两。 采买西域宝马,八千两。 为老夫人置办寿礼,南海明珠一匣,一万二千两。 …… 一笔笔支出,触目惊心。 孟玉的父亲曾任户部尚书,她对银钱数字很敏锐。国公府的俸禄和封地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撑如此巨大的花销。 她继续翻着,想找出府里产业的进项。 可账册上,所有田庄、铺子的年收入加起来,也不过将将填上这些支出的三成。 剩下的七成,是从哪里来的? 孟玉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让芳草把所有箱笼都打开,一本一本地找。 终于,在最底下的一个箱子里,她找到了一本封面没有标签的册子。 册子很薄,纸张也与其他账册不同。 她翻开第一页。 上面没有写国公府,而是写着“锦绣绸缎庄”。 下面是月份,以及一串惊人的数字。 “正月,盈利,一万八千两。” “二月,盈利,两万一千两。” 孟玉的手指停在纸上。 她快速向后翻。 “添香茶楼,盈利……” “济世堂药铺,盈利……” “四海通运船行,盈利……” 一个个陌生的铺子名字,后面跟着一串串她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这些铺子,她从未听说过是谢家的产业。 “芳草。” “奴婢在。” “锦绣绸缎庄,你知道在哪儿吗?”孟玉问。 芳草想了想,“回姑娘,好像是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那家,听说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庄,里面的料子贵得吓人,一件衣服就要上百两银子。” “那济世堂呢?” “好像是南城那边最大的药铺,听说里面的坐堂大夫医术很高。” 孟玉一间间地问,芳草一间间地答。 她问的每一间,都是京中同类行当里最出名、最赚钱的那个。 而这些铺子,无一例外,都记录在这本薄薄的册子里。 册子的最后一页,是一张总账。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所有铺子今年前三个季度的总盈利,刨去填补国公府亏空的用度,还余下二十七万两。 二十七万两。 这个数字让孟玉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父亲在户部多年,孟家全部的家产加起来,也不到这个数字的一半。 这本册子的最后,落款处,是一个清秀又矜贵的签名。 书锦艺。 是她的嫁妆。 这些富可敌国的产业,全都是书锦艺的嫁妆。 孟玉拿着那本薄册,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终于明白,书锦艺那份置身事外的平静,是从何而来了。 她根本不需要争。 她什么都有。 国公府看似给了她世子妃的尊荣,实际上,整个国公府的光鲜亮丽,都是靠着她的钱财在维持。 谢清珵,那个她爱慕多年、高高在上的国公府世子,花的每一笔钱,都带着他妻子的印记。 这是一种巨大的羞辱。 不只是对谢清珵,更是对她孟玉。 她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一切,在书锦艺那里,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姑娘,您怎么了?”芳草看到她的脸色不对,担忧地问。 孟玉没有回答。 她脑中一片混乱,嫉妒和不甘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凭什么? 一个罪臣之女,父亲被贬北境,苏家摇摇欲坠,她凭什么还能坐拥如此财富? 凭什么还能如此安稳地待在世子妃的位置上? “芳草。”孟玉的声音很低,“你去查。” “查什么?” “查这本册子上所有的铺子。”孟玉将册子合上,紧紧抱在怀里,“它们的掌柜是谁,伙计是谁,与什么人来往,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我查清楚。” “姑娘,这……”芳草有些害怕,“这些都是世子妃的产业,我们去查,万一被发现了……” “那就悄悄地查。”孟玉说,“我给你钱,给你人手。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她不能让书锦艺知道。 更不能让谢清珵知道。 至少现在不能。 这本册子,是书锦艺的底气,但同样,也可能是她的软肋。 孟玉慢慢冷静下来。 她将那本薄册重新放回箱底,用其他账册压好。 然后,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人,容貌清丽,楚楚可怜。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副皮囊之下,藏着怎样的野心。 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谢清珵是,这国公府的财富,也是。 “芳草。” “奴婢在。” “去把管家叫来。” “是。” 片刻后,管家再次来到房中。 “孟姑娘有何吩咐?” 孟玉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温婉的模样。 “管家辛苦了。”她说,“账册我看完了,没什么问题。只是府里开销巨大,世子妃一人操持,想必十分辛苦。” 管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附和:“世子妃确实劳心劳力。” “以后,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管家只管开口。”孟玉继续说,“我虽不善理家,但总能为世子和世子妃分担一二。”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体贴又谦卑。 管家连声应是,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孟玉一人。 她重新坐回桌案前,铺开一张纸,提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在想,书锦艺拿着这么大一笔钱,到底想做什么? 仅仅是为了维持国公府的体面? 还是……另有图谋? 比如,为她在北境的父亲铺路。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在孟玉心里生了根。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苏家的名字。 如果书锦艺真的在用这笔钱为苏家谋划,那她就找到了最好的武器。 一个可以彻底击垮书锦艺,让她永无翻身之日的武器。 第19章 忠心耿耿 夜色渐深,烛火在孟玉房中轻轻摇曳。 这几日,她过得并不安稳。 芳草终于在第三日深夜,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房中。 “姑娘。”芳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紧张。 孟玉放下手中的绣绷,抬起脸。 “查得怎么样了?” “都查了。”芳草从怀里取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了过去,“册子上所有的铺子,奴婢都派人去打听了。” 孟玉展开那张纸。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家铺子的掌柜姓名、经营状况,甚至还有一些主要伙计的背景。 她看得很快,一行行扫过,脸色却越来越沉。 “账目……都对得上?” “对得上。”芳草点头,“奴婢找了咱们家以前的老账房帮忙看的,他说这些铺子的流水和盈利,都清清楚楚,没有一笔假账。而且……” 芳草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而且什么?说。”孟玉催促。 “而且,那些铺子的掌柜和伙计,都对世子妃……忠心耿耿。”芳草小声说,“他们都说,东家待他们极好,不仅工钱给得高,逢年过节还有丰厚赏赐。谁要是敢说东家半句不是,他们能跟人拼命。” 孟玉手里的纸被捏得变了形。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书锦艺贪墨、做假账、用这些钱财暗中勾结什么人。 可唯独没有想过,她竟然将这些产业打理得滴水不漏,还将人心收拢得如此牢固。 “忠心耿耿?”孟玉重复着这四个字,唇边泛起一丝冷意,“一个罪臣之女,她凭什么让这些人对她忠心?” “姑娘,那些掌柜里,有好几个都是苏家以前的老人。苏家出事后,他们没了生计,是世子妃重新给了他们活路。”芳草解释道。 “苏家的老人?”孟玉的思绪飞快转动,“她这是在收拢旧部。” 这个发现,比查到她贪墨更让孟玉心惊。 一个只懂得敛财的女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有头脑,有手段,还有一颗不甘于此的心。 “姑娘,我们还要继续查下去吗?”芳草问,“这些铺子都在明面上,再查下去,怕是会惊动那边。” 孟玉没有立刻回答。 她将那张写满字的纸凑到烛火前,火苗舔舐着纸张边缘,很快将其化为一捧灰烬。 直接从铺子下手,已经行不通了。 书锦艺防备得太好,找不到任何破绽。 既然如此,那就换个法子。 铺子是她的嫁妆,是她父亲还在兵部侍郎任上时,为她置办的。 那么,这些嫁妆的来路,真的就那么干净吗?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成形。 她需要一个人,一个能替她在外面办事,而且绝对可靠的人。 “芳草。” “奴婢在。” “你明日一早,亲自回一趟孟府。”孟玉吩咐道,“去见我父亲以前的那个管事,孟安。让他秘密来国公府见我,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发觉。” 芳草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应下:“是,奴婢明白。” 第二天下午,孟安被芳草从后门悄悄领进了孟玉的院子。 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布短衫,面容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样子。 “小的见过姑娘。”孟安躬身行礼。 “安叔,不必多礼。”孟玉亲自将他扶起,又让芳草去门外守着。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安叔,我父亲在任时,户部掌管天下钱粮税收,对京中各大商铺的税契,应当都有备案吧?”孟玉开门见山地问。 孟安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回姑娘,自然是有的。每一家正经商铺,开业前都需到户部报备,领取税契,按时纳税,一应记录,卷宗房里都存着。” “那苏家的产业呢?”孟玉追问,“书锦艺的那些嫁妆铺子,当年在户部可有记录?” “苏侍郎家的产业……”孟安回忆着,“自然是有的。苏家当年也是京中大族,产业众多,都是按规矩办的,不会在这种事上出错。” “不会出错?”孟玉轻轻一笑,“安叔,此一时彼一时。当年苏家鼎盛,自然无人敢找麻烦。可如今,苏家倒了,她书锦艺只是一个罪臣之女。” 孟安是聪明人,他立刻听出了孟玉话里的意思。 “姑娘的意思是……” “我要你,动用我们家在户部里剩下的人脉,去查一查书锦艺名下最大那家锦绣布庄的税契。”孟玉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要它没问题,我要它有问题。” 孟安的脸色变了。 “姑娘,这……这可不是小事。锦绣布庄是京城有名的大布庄,盈利丰厚,又是世子妃的陪嫁。无故去查,若是查不出什么,反而会得罪国公府。” “谁说要无故去查?”孟玉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又从一个上了锁的匣子里,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 她将信和钱袋一同推到孟安面前。 “拿着这个。”她说,“去找户部主事文吏的老乡,就说有人匿名举报,锦绣布庄偷漏税款,账目不清。让他们去查,但不要大张旗鼓,做得隐秘一些。” 孟安看着桌上的东西,没有动。 “姑娘,您这是要……” “我要让谢清珵看看,他娶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贤内助。”孟玉的表情平静,说出的话却让孟安感到一阵寒意,“一个连自家产业税款都算不清楚的女人,如何能管好偌大的国公府?” 这只是第一步。 只要查出问题,哪怕只是一个小问题,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提出,要帮书锦艺“分担”管家之权。 她要名正言顺地,将手伸进国公府的内务里。 “可是,万一锦绣布庄的账目真的天衣无缝呢?”孟安还是担心。 “那就让它变得不天衣无缝。”孟玉说得轻描淡写,“安叔,你是父亲最信任的人,这些手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只要一个结果。” 孟安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的孟玉,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姑娘,此刻是如此陌生。 她不再是那个跟在尚书大人身后,温婉柔顺的小姐了。 “小的明白了。”孟安最终还是收起了信和钱袋,“只是,姑娘,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了对付世子妃,还是为了……孟家?” “有区别吗?”孟玉反问,“扳倒了她,我才能成为国公府的女主人。我成了女主人,孟家才能借着国公府的势,重回朝堂。安叔,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孟家。” 她的话,听起来无懈可击。 孟安不再多问,将东西贴身藏好,再次躬身行礼。 “姑娘放心,三日之内,必有消息。” 说完,他便转身,跟着芳草,再次从后门悄然离去。 孟玉重新坐回梳妆台前。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抚上那张清丽的脸。 书锦艺,你最大的依仗,是你的那些钱财。 那我便先断了你的财路。 她拿起一支眉笔,细细描绘着。 一场针对书锦艺的阴谋,已经悄然张开了网。 第20章 好大的胆子 孟安离开后,孟玉并未立刻歇下。 她让芳草取来了国公府的对牌和一叠厚厚的账册。 灯火下,她一页一页翻看着,动作不快,却十分专注。这些都是国公府日常采买、人情往来、各处庄子铺面的流水,繁杂琐碎。 书锦艺管家之时,这些账目都清晰明了,一笔一笔,分毫不差。 如今到了她手里,不过数日,便处处透着掣肘。 “芳草。”孟玉唤了一声。 “姑娘,奴婢在。” “去沏一壶安神茶来。”孟玉吩咐道,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再备些点心,玉竹姑娘差不多该过来了。” 芳草应声退下。 孟玉将账册推开一些,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她并非真的疲惫,而是在等。 等一个最合适的人,来做她手里的第一把刀。 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小声的劝阻。“姑娘,您慢点,孟姑娘正在歇息呢……” 话音未落,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谢玉竹带着一阵风闯了进来。 “孟姐姐!”她人未到,抱怨先到了,“你可得给我评评理!” 孟玉睁开眼,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又怎么了,我的好妹妹,谁又惹我们国公府的千金不高兴了?” 谢玉竹一屁股坐到她对面,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 “还能有谁!我院里那个新来的小丫头,笨手笨脚的,我让她去库房领一匹云锦做新衣,她倒好,领了匹什么破烂玩意儿回来!颜色又旧又暗,怎么穿得出去!” 她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放下。 “我让她回去换,你猜管库房的婆子怎么说?她说上好的料子都得先紧着世子妃那边,剩下的才能分给各院!你说气不气人?她书锦艺都被禁足了,还要占着最好的东西!凭什么!” 孟玉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拿起茶壶,为谢玉竹续上水。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谢玉竹见她不作声,更急了,“你现在代管中馈,这件事你得管!” 孟玉这才幽幽叹了口气,她拿起桌上的一本账册,递到谢玉竹面前。 “你看看这个。” 谢玉竹不明所以地接过来,翻了两页,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她看得头晕。 “这是什么?我不看这些!” “这是厨房采买的账。”孟玉说,“我前日吩咐采买,说天气热了,府里下人的份例里,多加一份绿豆汤解暑。可厨房管事的回我,说库里没有那么多绿豆,要去外面采买,得先问过世子妃的意思。”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委屈。 “妹妹,你再看这个。”孟玉又指了指另一本,“这是各处庄子上送来的孝敬。往年这时候,新鲜的果子早就送进府了。可今年,庄头们派人来问,说不知道今年的份例该送到哪里,是送到世子妃的院子,还是送到我这里。” 谢玉竹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们好大的胆子!” “不怪他们。”孟玉摇摇头,她拿起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那里已经泛起了一点红,“他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只认世子妃这个旧主,不认我这个外人。我毕竟姓孟,在他们看来,始终是客。”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原想着,嫂嫂禁足,我替她分担一些,让她能安心静养。哥哥把对牌交给我,也是信我。可我……我实在没用。连底下的人都管不住,让他们觉得没了世子妃,国公府就乱了套,连带着……连带着都敢慢待你了。”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谢玉竹的痛处。 她最恨的,就是被人看轻。 “他们敢!”谢玉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个罪臣之女,还真当自己是天仙了?人都倒了,架子还不倒!还有那些狗奴才,一个个捧高踩低!看我不去撕了他们的皮!” “玉竹,你别冲动。”孟玉急忙拉住她,脸上满是担忧,“这事不怪他们,是我自己能力不够。嫂嫂她……她毕竟是哥哥明媒正娶的世子妃,管家多年,府里上下都是她的人。我一个外人,怎么比得了?” 她越是这么“通情达理”,谢玉竹心里的火就烧得越旺。 “什么外人!你才不是外人!要不是书锦艺横插一脚,你早就是我嫂子了!”谢玉竹口不择言,“哥哥心里的人是你!这国公府的女主人,也该是你!” 孟玉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没有去擦,只是任由泪珠划过脸颊,一副受尽委屈却强忍着的模样。 “妹妹,快别这么说,让人听见了不好。嫂嫂虽然被禁足,可这府里到处都是她的眼线。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只怕明天就传到她耳朵里了。”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到时候,她只会觉得是我在你面前搬弄是非,是我容不下她。哥哥也会觉得我心胸狭隘,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她敢!”谢玉竹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她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禁足,还有脸管东管西?那些奴才也是瞎了眼,主子都分不清了!走!姐姐,你跟我来!我今天就要让他们看看,这国公府里,到底谁说了算!” 孟玉“慌忙”站起来,拉着她的袖子。 “不要去,玉竹!你这样会把事情闹大的!哥哥会生气的!” “我就是要闹大!我就是要让哥哥看看,他娶的好媳妇,是怎么在背后作梗,欺负我们两个的!”谢玉竹一把甩开她的手,“你别管!这件事,我来处理!我倒要看看,是她书锦艺的面子大,还是我这个国公府嫡出小姐的面子大!” 说完,谢玉竹便怒气冲冲地转身,带着她自己的丫鬟,径直朝着库房的方向去了。 丫鬟芳草从外面走进来,看着谢玉竹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家姑娘。 孟玉已经重新坐了下来,脸上的泪痕未干,表情却恢复了平静。 她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安神茶,轻轻吹了吹浮沫。 “姑娘,玉竹姑娘她……”芳草小声问。 “无妨。”孟玉放下茶杯,“她性子冲动,正好。有些话,我不好说。有些事,我不好做。但她可以。” 谢玉竹是国公府的小姐,是谢清珵的亲妹妹。 她去闹,去发火,去惩治下人,在别人看来,是小姐脾气,是为自己和孟玉出头。 但最终,所有的怨气都会记在书锦艺的头上。 一个被禁足,却依旧能搅得府中不宁的世子妃。 孟玉拿起账册,翻到刚才给谢玉竹看的那一页。 厨房管事,庄头…… 这些都是书锦艺当年提拔起来的人。 她要做的,就是借着谢玉竹的手,将这些属于书锦艺的根基,一根一根,全部拔掉。 芳草看着孟玉,只觉得这位孟姑娘的心思,比这府里最深的井还要难测。 “把点心撤了吧。”孟玉淡淡地吩咐,“玉竹姑娘今天,怕是没胃口吃了。” 第21章 麻烦 荔香园的大门紧闭着。 院墙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书锦艺这个人。可她的名字,她的影子,却无处不在。 谢玉竹站在院门前,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 她刚才在库房,结结实实地发作了一回。 那个姓王的管事,仗着是书锦艺提拔的人,竟敢拿“规矩”二字来搪塞她。 “世子妃定下的规矩”,好一个世子妃定下的规矩! 她一个被禁足的罪人,定下的规矩还想管谁? 谢玉竹当场就命人掌了那王管事的嘴,让他明白如今这国公府,到底谁才是正经主子。 可那点胜利的快意,很快就消散了。 打一个奴才算什么本事?真正可恨的,是那个躲在背后操控一切的人。 是书锦艺。 “书锦艺!你给我出来!”谢玉竹对着院门大喊。 她的丫鬟们站在身后,一个个噤若寒蝉,想劝又不敢劝。 四周已经有洒扫的仆妇和路过的下人停下脚步,远远地朝着这边张望。 “躲在里面做什么?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就连门都不敢出了吗?” “我告诉你,孟姐姐心地善良,不与你计较,我可不是好惹的!” “你霸占着世子妃的位置,不思反省,还敢在府中兴风作浪,指使下人欺负孟姐姐!你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骂声一句接着一句,尖锐又刻薄。 荔香园里静悄悄的,毫无回应。 这种寂静,让谢玉竹的怒火烧得更旺。她觉得自己的拳头全都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钻进她的耳朵。 “二小姐这又是怎么了?” “听说是为了孟姑娘的事……” “唉,这府里真是越来越乱了。” 这些话让谢玉竹更加恼火。 “都看什么看!没事做了吗?再不滚,就把你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下人们被她一喝,吓得纷纷散开,却又没走远,躲在假山和回廊的阴影里,继续探头探脑。 就在谢玉竹快要失去所有耐心,准备让人直接撞门的时候,那扇朱红色的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走出来的不是书锦艺,而是她的大丫鬟,碧螺。 碧螺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比甲,梳着最简单的发髻,脸上未施脂粉。她走到门前,对着谢玉竹福了一福。 “给二小姐请安。” “你家主子呢?叫她滚出来见我!”谢玉竹指着碧螺的鼻子。 碧螺垂着头,姿态恭敬。 “回二小姐,我们世子妃病了。前几日就请了太医来看,说是郁结于心,需要静养。大夫特意嘱咐了,不能见风,更不能动气。” “病了?”谢玉竹冷笑,“我看是做了亏心事,没脸见人了吧!” 碧螺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只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世子妃确实是没脸见人。她总说,自己被禁足于此,是戴罪之身,理应闭门思过,不该再给府里添任何麻烦。” “她也知道是麻烦!” “是。”碧螺应道,“所以世子妃有一事不明,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出门叨扰,便想托奴婢斗胆问一问二小姐。” 谢玉竹一扬下巴。“说!” 碧螺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假装在忙碌,实则竖起耳朵在听的下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确保每个字都能被清楚听见。 “世子妃说,她管家数年,府中虽偶有小错,但大体上还算安稳有序。她不明白,为何孟姑娘才入府小住不过数日,这府里就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厨房,再是库房,如今连二小姐您都动了这么大的肝火。” 谢玉竹的表情僵住了。 她没想到碧螺会突然提起孟玉。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与孟姐姐何干!分明是你们这些奴才仗势欺人!” 碧螺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辩驳,继续不疾不徐地问。 “世子妃还有一问,想请教二小姐。” “她说,孟姑娘是国公府的客人,二小姐您是国公府的主人。孟姑娘若是受了委屈,自有世子与国公爷为她做主。为何每一次,冲在最前面的,都是二小姐您?”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谢玉竹。 碧螺继续说道:“您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金枝玉叶一般的人物。何苦为了一个外客,屡次三番地与府中下人置气?这不但有失您千金小姐的体面,传扬出去,更会让人非议国公府家风不严,主仆不分。” “您这般维护孟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国公府的女主人,不是姓书,而是姓孟了。”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却重重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谢玉竹的脸,瞬间从涨红变成了煞白。 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都是她冲在前面? 孟姐姐只是哭,只是说她受了委屈,然后自己就怒不可遏地去替她出头。 她把下人打了,骂了,闹得人尽皆知。 最后,所有人都会说她谢玉竹骄纵、冲动、不识大体。 而孟姐姐呢?她依旧是那个受了委屈、楚楚可怜的孟姐姐。 周围的议论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看热闹。 “碧螺姑娘这话……好像有点道理。” “是啊,仔细想想,孟姑娘没来之前,府里确实挺太平的。” “二小姐也是,总被当枪使……” “什么枪不枪的,小声点!不过,这孟姑娘确实不简单,一来就让咱们府里鸡飞狗跳。” 那些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钻进谢玉竹的耳朵里。 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 不再是敬畏,而是探究,甚至带着一丝嘲讽和怜悯。 她今天来,是来找书锦艺算账的,是来维护孟姐姐的。 可现在,她却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一个被外人当猴耍的、愚蠢的国公府小姐。 “你……你们……”谢玉竹的手指颤抖着,指着碧螺,又扫过那些看热闹的下人,“你们都帮着她……好,你们都好得很!” 她再也待不下去,猛地一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丫鬟们慌忙跟了上去。 荔香园的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上,再次隔绝了内外。 碧螺回到院中,走到正堂。 书锦艺正拿着一把小剪子,细细修剪着一盆君子兰的叶片。 “小姐,二小姐走了。” “嗯。”书锦艺剪下一片黄叶,丢进一旁的竹篓里。 “外面的话,怕是已经传开了。”碧螺又说。 书锦艺放下剪子,用帕子擦了擦手。 “传开便好。” 她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开。 “这府里,也该清净几日了。” 第22章 要被休弃了 荔香园的风波,并未因谢玉竹的离开而平息。 不过短短半日,府里各处便起了新的风言风语。 起初是在洗衣房,几个浆洗的仆妇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说话。 “听说了吗?二小姐又在世子妃的院子里闹了一场。” “还能为了谁,不就是为了那位孟姑娘。” “啧,咱们这位世子妃,性子也太好了些。换做是我,早把那孟姑娘请出去了。”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仆妇停下捶打衣服的动作,左右看了看,凑得更近了些。 “好什么好,是没办法。你们没听说?世子爷已经快半个月没去荔香园了。” “半个月?” “可不是嘛。都说世子妃这是失了宠,国公夫人又不喜爱她。这世子妃的位置,怕是坐不稳了。” “要被休弃了?”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但府里都在传,八九不离十。” 相似的对话,在厨房,在花园,在各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悄然发生。流言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国公府。 荔香园内,却是一片宁静。 书锦艺正在看一卷新送来的书,碧螺在一旁为她添上热茶。 “小姐,外面的话,您都听见了吧。” “嗯。”书锦艺翻过一页书,没有抬头。 “他们说得越来越难听了。”碧螺的动作顿了一下,“说……说世子要休了您。” 书锦艺终于放下书卷,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由他们说去。” “可是……”碧螺有些着急,“这会影响您的声誉。” “我的声誉,不是由几个下人的口舌决定的。”书锦艺吹了吹热气,“风向来是会变的。既然这阵风起来了,便借它一用。” 她放下茶盏,看向碧螺。 “你去一趟针线房,就说我让你去取之前定做的四季荷包。路上,若有人与你搭话,你便愁眉不展地叹几口气。” 碧螺立刻会意。“小姐是想……” “什么都不要主动说。”书锦艺打断她,“若是有人问起荔香园的事,问起孟姑娘和二小姐,你就说,我们世子妃心里也苦。” 书锦艺顿了顿,继续交代。 “你就说,孟姑娘时常来我们院里坐,言谈间,总是感激二小姐为她出头。她说,二小姐心思纯粹,不像旁人那般复杂,能交到二小姐这样的朋友,是她的福气。” 碧螺安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还要说,孟姑娘觉得二小姐这份赤诚之心十分可贵,但也替二小姐担忧。担忧她太过冲动,容易得罪人,日后会吃亏。” “最后,”书锦艺拿起剪刀,剪去烛台上凝结的烛泪,“你就无意间提一句,说孟姑娘曾对自己的丫鬟讲,‘玉竹妹妹这份情谊,我是承了,只是她毕竟是国公府的千金,为我一个外人做到这个地步,总归是委屈了她。她头脑简单,看不透其中关窍,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碧螺心头一凛,垂下头。“是,奴婢记下了。” “去吧,记住,要显得是无心之言,是替我这个主子不平,才说漏了嘴。” “奴婢明白。” 碧螺退了出去,荔香园又恢复了安静。书锦艺重新拿起书,但这一次,她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谢清珵,你若真的在意你的白月光,就该早早将她安置妥当,而不是将她放在国公府里,搅弄风云。 这把火,既然烧起来了,就不要只烧我一个人。 谢玉竹的清竹苑里,气氛凝重。 她回来后便大发了一通脾气,砸了半屋子的瓷器。此刻她正坐在榻上,胸口依旧剧烈起伏。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都敢给我脸色看了!” 她的贴身丫鬟翠儿在一旁小心地收拾着碎片,不敢出声。 “还有碧螺那个贱婢!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谢玉竹一想起荔香园的场景,就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还有那些下人,他们都聋了吗?孟姐姐受了委屈,他们看不见吗?” 她越说越气,抓起一个软枕就扔到地上。 “孟姐姐呢?她来了没有?我受了这么大的气,她怎么还不来安慰我?” 翠儿小声回答:“孟姑娘派人传话,说她身体不适,改日再来看望小姐。” “身体不适?”谢玉竹的声音拔高了,“早些时候还好好的,我替她出完头,她就身体不适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一种从未有过的怀疑,在她心底冒出一个小小的头。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她替孟姐姐出头,闹得天翻地覆。而孟姐姐,总是在事后才出现,或者干脆就不出现,只派人送来一句轻飘飘的“身体不适”。 她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可孟姐姐却永远是那个纤尘不染、与世无争的仙子。 “翠儿。”谢玉竹忽然喊道。 “奴婢在。” “你……你有没有觉得,府里的人,最近看我的样子很奇怪?” 翠儿收拾碎片的手停住了,她垂着头,不敢说话。 “说!” “没……没什么……”翠儿的声音发颤。 “你还敢骗我!”谢玉竹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今天出去,都听到了什么?一五一十地给我说出来!不然我撕了你的嘴!” 翠儿吓得跪倒在地,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 “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奴婢不敢说……那些话太难听了……” “说!”谢玉竹只有一个字。 翠儿哭着,断断续续地把听来的话学了一遍。 “她们……她们说,孟姑娘其实……其实看不起您……” 谢玉竹的身体晃了一下。 “胡说!这不可能!孟姐姐待我亲如姐妹!” “她们说……是孟姑娘亲口对她自己的丫鬟说的……”翠儿不敢抬头,只能把听来的话全都倒出来,“她说……您头脑简单,心思纯粹……好听点是纯粹,难听点就是……就是蠢笨,容易被当枪使……” “她们还说,孟姑娘觉得您为她出头,虽然有用,但也……也让她感觉很没体面,因为您闹得太难看了……” “她说……她说‘玉竹妹妹这份情谊,我是承了,只是她毕竟是国公府的千金,为我一个外人做到这个地步,总归是委屈了她。她头脑简单,看不透其中关窍,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最后那句话,和碧螺在荔香园说的话,隐隐约约地重合了。 但从翠儿口中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割在谢玉竹的心上。 她头脑简单…… 她看不透其中关窍…… 所以,她对我的好,对我的亲近,都是因为我蠢?因为我好利用? 谢玉竹的脸,从涨红,到煞白,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她想起自己每一次为了孟玉的眼泪而怒发冲冠。 她想起自己每一次为了孟玉的委屈而口不择言。 她想起自己把书锦艺院子里的下人打得皮开肉绽,而孟玉只是站在一旁,柔柔地说:“玉竹,算了,别为了我伤了和气。” 当时她觉得孟姐姐真是善良。 现在想来,那句话背后,是不是藏着“你这个蠢货,别把事情闹得无法收场”的潜台词? 她想起自己把父亲珍藏的古画拿去送给孟玉,孟玉惊喜地说:“玉竹,你对我真好。” 那惊喜的背后,是不是在嘲笑她是个能轻易从家里偷东西出来的傻子? 一桩桩,一件件,所有她引以为傲的“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举,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她愚不可及的证据。 她不是在维护朋友。 她是在被朋友当成猴子耍。 “啊!” 谢玉竹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推开面前的桌子。 桌上的茶具、点心、摆件,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翠儿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谢玉竹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今天受了两次羞辱。 第一次是在荔香园,在所有下人面前。 第二次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在她自己的心里。 第一次让她颜面扫地。 第二次,让她肝胆欲裂。 “孟玉……”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寒意。 她慢慢地冷静下来,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的自己。 这就是孟玉口中那个“头脑简单”的谢玉竹。 她慢慢地坐下,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动作很慢,很稳。 翠儿从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小姐……” 谢玉竹没有回头。 “去。” 她的声音很平静。 “备车,我要去孟府。” 第23章 想通了 国公府的马车在孟府门前停下。 翠儿先下了车,想去扶谢玉竹,却见她自己掀开车帘,一步步走了下来。她的动作很稳,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那份沉静,让孟府门前的仆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 “谢小姐安好。”管家迎了出来,脸上堆着惯常的笑,“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准备准备。” “孟姐姐在吗?”谢玉竹问。 “在的在的,小姐正在房里看书呢,老奴这就去通报。”管家一边说,一边引着她往里走。 谢玉竹走在抄手游廊上,看着这座熟悉的府邸。过去,她每一次来这里,都充满了欢快。她会大声喊着“孟姐姐”,然后一路小跑着冲进孟玉的院子。 今天,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孟玉很快就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惊喜。“玉竹妹妹,你怎么来了?快进来。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说着就要上来拉谢玉竹的手。 谢玉竹不着痕迹地侧了半个身子,避开了她的触碰,自己走进了屋里。 孟玉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跟着走了进去。“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玉竹不高兴了?” 丫鬟奉了茶上来。 谢玉竹没有碰那杯茶。她坐在椅子上,背挺得很直,看着孟玉。 孟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挥手让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玉竹,到底出什么事了?”孟玉坐到她对面,柔声问道,“是不是在府里受了委屈?跟你哥哥吵架了?还是……还是世子妃又为难你了?” 谢玉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孟姐姐。”她开口,两个字说得清晰又平静,“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这么严肃?我们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孟玉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安抚。 “我院子里的下人,今天听了些闲话。”谢玉竹缓缓地说,“她们说……是姐姐的丫鬟传出来的。” 孟玉的笑容僵了一下。“胡说!哪个贱婢敢在外面胡言乱语,挑拨我们姐妹的情分!玉竹,你千万不能信那些下人的鬼话!” 她的反应很激烈,带着被冤枉的愤怒。 “她们说的话,我想亲口问问姐姐。”谢玉竹完全无视了她的激动,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调子说话。 “好,你问。我倒要看看,她们是怎么编排我的。”孟玉的胸口起伏着,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 “她们说,姐姐觉得我头脑简单,看不透其中关窍。” 这句话一出来,屋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孟玉脸上的愤怒褪去,换上了一种受伤和错愕。她张了张嘴,却没有立刻反驳。 谢玉竹只是看着她。 看着她如何表演,如何辩解。 “玉竹……”孟玉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想我?” “她们还说,”谢玉竹打断了她的哭诉,“姐姐觉得我为你出头,虽然有用,但也让你很没体面。因为我闹得太难看了。” 孟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没有……我绝没有这个意思。玉竹,我对天发誓。” “那你是什么意思?”谢玉竹问出了那个她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孟玉用手帕擦着眼泪,抽泣着说:“我……我的确对我的丫鬟说过,你心思纯粹……可我的意思是,你心地善良,不像京中那些人,个个都满腹算计。我……我是心疼你啊!” 她抬起泪眼,望着谢玉竹。 “我心疼你太单纯,容易被人利用,容易吃亏。我担心你为了我,得罪了太多人。比如书锦艺,她如今是世子妃,你那样对她,她以后定会给你使绊子。我……我说的那些话,全是出于对你的担忧啊!” 原来是心疼我。 原来是担心我。 谢玉竹在心里重复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和翠儿转述的话对上了。只是换了一种更动听,更冠冕堂皇的说法。 她没有说我蠢笨,她说我心思纯粹。 她没有说我让她没体面,她说她担心我得罪人。 她没有说我好利用,她说她怕我吃亏。 多么善良的孟姐姐。多么为我着想的孟姐姐。 如果是在今天以前,谢玉“玉竹会立刻冲过去抱住她,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大骂那些挑拨离间的下人。 可是现在,谢玉竹只是静静地坐着。 她看着孟玉的眼泪,第一次觉得那眼泪流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滥,少一分则不够真诚。 “所以,姐姐承认对你的丫鬟说过那些话了?”谢玉竹问。 孟玉的哭声一顿。她似乎没有料到,在她做出如此情真意切的解释之后,谢玉竹关注的重点居然是这个。 “我……我那是……”她一时语塞。 “是,或不是?”谢玉竹追问。 “是……”孟玉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然后立刻补充道,“可我的意思完全不是她们传的那样!玉竹,你要信我!我们是最好的姐妹,不是吗?我怎么会害你?” “是啊。”谢玉竹轻轻地说,“我们是最好的姐妹。” 她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 这三个字,她说得云淡风轻。 孟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她也跟着站起来,有些慌乱地拉住谢玉竹的袖子。“玉竹,你明白什么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气?你打我骂我都好,就是别这样不理我。” 谢玉竹垂下头,看着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那双手,曾经在她摔倒时扶起过她,在她哭泣时替她擦过泪,在她发怒时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现在,这双手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她轻轻地,但很坚定地,把自己的袖子从孟玉手中抽了出来。 这个动作,让孟玉彻底慌了。 “玉竹!” “我没有生气。”谢玉竹说,她抬起头,脸上第一次有了一个近似于笑的表情,但那个表情比哭还难看,“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孟姑娘,多谢你一直以来的‘心疼’和‘担忧’。” 孟姑娘。 不是孟姐姐。 孟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知道,这三个字,彻底划开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叨扰了。” 谢玉竹说完,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 她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再也没有回头。 第24章 请罪 孟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玉竹抽走袖子的触感还留在指尖,空落落的。 “孟姑娘。” 这三个字在她脑中盘旋,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得她心口发紧。 她输了。 在谢玉竹那个蠢货面前,她竟然输了。 翠儿从门外探进头,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谢二小姐她……” “滚!” 孟玉的声音不大,却让翠儿全身一颤,立刻缩了回去。 屋子里恢复了寂静。 孟玉走到桌边,拿起一个茶杯,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让她胸口的郁气散去了一点。 蠢货。 谢玉竹是蠢,但一个不再听话的蠢货,比任何聪明人都更麻烦。 “想通了一些事?” 孟玉重复着谢玉竹的话,脸上再也没有半分柔弱。 她能想通什么? 她凭什么想通? 一个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几年的人,突然挣脱了线。 这让孟玉感到了失控。 她最厌恶失控。 谢玉竹一定会去找她哥哥,谢清珵。 她会怎么说?说自己虚伪?说自己算计她? 不。 谢清珵不会信的。 在他心里,自己永远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善良纯洁的孟玉。 可万一呢? 万一谢玉竹那个蠢货,用她那种横冲直撞的方式,在谢清珵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呢? 不行。 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她苦心经营的一切,不能毁在一个棋子手里。 一个没用的棋子,就该被丢掉。 丢得远远的。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逐渐成型。 谢玉竹性情毛躁,冲动易怒。 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 也是她过去最喜欢利用的特点。 现在,这个特点将成为送走谢玉竹的最好理由。 她重新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脸上的狠戾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愁云惨雾。 她抬手,在自己的手臂上用力掐了一下。 很好。 待会儿见到刘氏,眼泪就能来得更真切一些。 国公府。 刘氏正在为一匹新得的料子犯愁,想着给女儿做件什么样式的秋衫,就听下人通报,说孟家姑娘来了。 “快请。”刘氏立刻放下料子。 孟玉走进来时,眼圈是红的。 刘氏一看,便关切地拉住她的手。 “好孩子,这是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孟玉摇摇头,一开口,就带了哽咽。 “伯母,我……我是来向您请罪的。” “请罪?”刘氏一头雾水,“好端端的,请什么罪?” “都怪我。”孟玉垂下头,“今日我与玉竹妹妹说话,言语重了些,她……她便生了我的气,说再也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刘氏一听是为这个,顿时松了口气,又对女儿的脾气感到头疼。 “你别理她,那孩子就是那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回头我说她。”刘氏拿出帕子替孟玉擦泪,“你也是,把她当亲妹妹,才肯管教她,她还不领情。” “我不是气她。”孟玉顺势握住刘氏的手,说得情真意切。 “我是担心她啊,伯母。” “担心?” “是。”孟玉点头,“今日在书画会上,玉竹妹妹为了我,当众顶撞了书锦艺。书锦艺如今是什么身份?她是平南王世子妃。玉竹妹妹这样得罪她,她以后定会找机会报复的。” 刘氏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件事她也有所耳闻,只当是小辈间的口角,没太在意。 经孟玉这么一提,她才觉得事情的严重性。 “玉竹妹妹性子太直,心里藏不住事,又容易冲动。在京城这个地方,这样的性子太吃亏了。”孟玉继续说,每一句话都点在刘氏最担忧的地方。 “她总以为人人都和她一样,没什么坏心思。可这人心隔肚皮,谁能保证呢?” 刘氏连连点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不是吗?我为她的性子,真是操碎了心。说了她多少次,就是不改。” “所以……”孟玉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刘氏的神情,确认时机已到。 “伯母,我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你有什么好主意,快说给我听听。”刘氏急切地看着她。 “玉竹妹妹的年纪,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孟玉缓缓开口,“我瞧着,京中的这些公子哥儿,家里的关系盘根错节,是非也多。以玉竹妹妹的性子,只怕应付不来。” 刘氏的眉头拧成一团。这也是她愁的。 “我想着,若是能为玉竹妹妹寻一门远一些的亲事,离了京城这是非之地,去一个家风淳朴,人口简单的人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对她而言,或许才是真正的福气。” 孟玉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透着“为她好”的善意。 “远远嫁出去?”刘氏喃喃自语。 她舍不得女儿。 可孟玉的话,又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京城是什么地方?是权力的旋涡。谢家身在其中,本就如履薄冰。玉竹的性子,确实是个隐患。 如果嫁去外地,远离这一切,有夫家庇护,安稳一生,似乎……确实是条好出路。 “这……”刘氏犹豫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母亲,玉儿妹妹,在聊什么?” 谢清珵走了进来。 他今日休沐,一身常服,更显身姿挺拔。 孟玉立刻站了起来,对着他福了一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愁。 “清珵哥哥。” 刘氏见到儿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清珵,你来得正好。你听听玉儿说的,有没有道理。” 她把孟玉方才那番话,原原本本地对谢清珵复述了一遍。 谢清珵听完,没有立刻说话。 他看向孟玉。 孟玉迎上他的视线,眼眶又是一红。 “清珵哥哥,你别怪我多事。” “我只是太担心玉竹妹妹了。她今天为了我得罪了世子妃,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她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好,可这京城里,人心叵测。我受些委屈不要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头撞进别人的算计里,还懵然不知。” 她的话说得情深意切,一个处处为人着想,却又无能为力的柔弱女子形象,就立了起来。 她清楚,谢清珵最吃这一套。 第25章 远嫁 谢清珵沉默地看着她。 他这个妹妹是什么性子,他比谁都清楚。 冲动,鲁莽,不计后果。 这些年,没少给他惹麻烦。 以前有他和父母在京中护着,倒也无妨。 可她确实到了议亲的年纪。 将来的夫家,会像家人一样纵容她吗? 孟玉的提议,听上去,的确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母亲,”谢清珵终于开口,“我觉得,玉儿妹妹的话,可以考虑。” 屋子里一时寂静。 刘氏看着儿子,又转头看看孟玉,心里五味杂陈。 儿子的认同,让这件事的分量重了许多。 她这个做母亲的,再舍不得,也必须为女儿的长远将来打算。 “既然你也觉得可行……”刘氏的声音里透着疲惫,“那这件事,就得好好计议计议。” 她看向孟玉,脸上带着一丝感激,却又有一丝说不清的复杂。 “玉儿,难为你了。为玉竹的事情这般费心。” 孟玉连忙垂下头,做出谦恭的姿态。 “伯母说的哪里话。我与玉竹妹妹情同姐妹,为她着想是应该的。”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接着说。 “只是这人选,一定要慎之又慎。家风要好,人品要端正,最要紧的是,那家人得真心疼爱玉竹妹妹才行。”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全然是一片好心。 刘氏点了点头。 “是这个理。可这人海茫茫,要去哪里寻这么一户合适的人家?” 孟玉顺势接话。 “伯母若是不嫌弃,玉儿也愿意帮忙留意。我父亲虽然去了,但过去的一些门生故吏,散落在各地,其中不乏家风清正的读书人家。我修书几封,让他们帮忙在当地寻访寻访,总能多些选择。” “这敢情好。”刘氏立刻应下,“多个人多条路。你若有合适的人选,只管告诉我。” 谢清珵在一旁听着,并未插话。 对他而言,只要能解决妹妹这个麻烦,过程如何,由谁去找,都无关紧要。 他需要的是一个结果。 一个能让谢家安宁,也让他能专心于朝堂之上的结果。 “母亲,此事您和玉儿妹妹商议着办就是。”谢清珵开口,打破了暂时的沉默,“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去书房了。” 说完,他对着刘氏和孟玉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屋子里的气氛松快了些。 孟玉又陪着刘氏说了几句体己话,无非是劝她放宽心,又保证自己一定会将玉竹妹妹的亲事放在心上,寻个最好的人家。 刘氏听着,连连点头,亲自将孟玉送到了院门口。 “路上慢些。” “伯母请留步。” 孟玉福了福身,带着丫鬟转身离去。 走出刘氏的院子,拐过抄手游廊,孟玉脸上的忧愁和柔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透着胜利者的从容。 成了。 谢清珵和刘氏,都掉进了她挖好的坑里。 远嫁? 确实是个好主意。 但嫁去哪里,嫁给谁,可就不是刘氏能决定的了。 一个家风淳朴的读书人家? 那不过是说给刘氏听的漂亮话。 她要为谢玉竹找的,是一个能为孟家所用,能给孟家带来最大利益的夫家。 比如,某个手握地方盐铁要道的富商,苦于没有京中门路。 又或者,某个在偏远之地任职,有野心却无背景的官员。 谢家嫡女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敲门砖。 只要谢玉竹嫁过去,孟家就等于在那边安插了一枚重要的棋子。 至于谢玉竹过得好不好,幸不幸福,那从来不在孟玉的考虑范围之内。 一个愚蠢冲动的草包,能有这样的用处,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孟玉的脚步轻快起来。 她得尽快让自己的心腹去办这件事,要赶在刘氏之前,找到最合适的人选,然后不动声色地递到刘氏面前,让她以为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另一边,正堂之内。 刘氏看着孟玉远去的背影,脸上的和蔼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然。 一直候在旁边的贴身嬷嬷张氏,上前一步,低声开口。 “夫人,这位孟姑娘,真是个热心肠。” 刘氏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送到唇边,却没有喝。 她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 “热心肠?” 刘氏放下茶盏,茶盏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她是热心肠,还是狼子野心,当我看不出来吗?” 张嬷嬷一惊。 “夫人,您的意思是……”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她自己。”刘氏的声调平平,却带着一股寒意,“什么为了玉竹好,什么寻个家风淳朴的人家。她不过是想借着我谢家的势,为她孟家铺路罢了。” 她活了半辈子,在京城这人精扎堆的地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孟玉那点小心思,在她面前,还嫩了些。 “那您方才为何……”张嬷嬷不解。 “我为何要同意?”刘氏接过话头,慢条斯理地用盖子撇去浮沫,“因为她说得对。不是她为玉竹好的那些话对,而是玉竹的性子,确实不适合留在京城,这是对的。” “留在京城,她迟早会闯出弥天大祸,连累整个谢家,连累清珵的前程。” “把她远远嫁出去,断了她惹是生非的根,对谢家,对清珵,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才是刘氏真正的考量。 至于女儿的幸福,在家族和儿子的前途面前,可以被牺牲。 “可是夫人,若是让孟姑娘去寻人,只怕……”张嬷嬷还是担心。 “让她寻?”刘氏冷笑,“她也配?” “我自己的女儿,要嫁给谁,自然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来挑。” “她想利用玉竹,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刘氏站起身,走到窗边。 “你,”她对着张嬷嬷吩咐,“去,把京城里几个最有名望的官媒名册都取来。特别是那些专门保外地官媒的。” “我要亲自给玉竹挑一门亲事。” “家世要清白,但不能太简单。最好是在地方上有实权,能成为清珵日后臂助的。” “至于人品……”刘氏顿了顿,“只要不是什么奸恶之徒,过得去就行了。” “是,老奴这就去办。”张嬷嬷躬身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刘氏一人。 一场为了谢玉竹的婚事而起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只是局中人,一个以为自己掌控全局,一个以为自己黄雀在后,谁也料不到最后的结局。 第26章 有心了 孟玉在国公府下人的引领下,穿过抄手游廊,走向书锦艺所居的院落。 院内安静无声,只有廊下的雀鸟偶尔发出几声鸣叫。 书锦艺正坐在临窗的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卷,身边的碧螺在为她添茶。 “孟姑娘来了。”碧螺先行通报。 书锦艺放下书卷,起身相迎,动作从容。“孟姑娘,不必多礼,坐吧。” “见过世子妃。”孟玉依礼问安,随后在书锦艺对面的绣墩上坐下。 碧螺奉上新茶后,便安静退到一旁。 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几,几上的熏香升起淡淡的烟。 “世子妃近来安好?”孟玉先开了口。 “一切如常。”书锦艺的回应很平淡,“倒是孟姑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孟玉放下茶盏,面上带着几分愁绪。“不瞒世子妃,今日前来,是有一件烦心事,想请您拿个主意。” 书锦艺抬手,示意她说下去。 “是为玉竹妹妹的婚事。”孟玉的声调低了下去,“昨日我去给伯母请安,伯母提及此事,言语间很是忧虑。玉竹妹妹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 书锦艺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伯母爱女心切,想为玉竹妹妹寻一门安稳的亲事,让她离了京城这是非之地,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孟玉继续说道,“可这挑人的事,何其艰难。伯母竟然……竟然嘱咐我,让我也帮忙留意着。” 她说到这里,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世子妃,您说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懂得这些门道。这可是玉竹妹妹一辈子的事,我若是看走了眼,选错了人,岂不是害了她?这份责任,我实在担不起。” 书锦艺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拂动水面,没有说话。 孟玉见她不语,心里有些急,但面上不显,反而更加恳切。 “我左思右想,这府里,能为玉竹妹妹真正着想,又有这个身份和眼界为她把关的,只有您了。” “您是她的亲嫂嫂,是国公府未来的主母。您看的人,说的话,分量自然不同。所以,我今天厚着脸皮来求您,是想请您帮玉竹妹妹掌掌眼。” 书锦艺终于放下茶盏,看向她。“你想让我如何掌眼?” 孟玉心头一松,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笺,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我……这是我费了好些功夫,托了家中旧部,才寻来的几个人选。都是在外地任职的,家世清白,风评也尚可。”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 “只是我见识浅薄,只能看到这些表面的东西。内里的门道,人物的真实品性,我实在是分辨不出。还请世子妃帮忙参详一二,看看哪一位,才真正配得上玉竹妹妹。” 书锦艺接过了那张纸笺。 纸张很薄,上面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写着几个人名,后面还缀着家世、官职和任所。 她没有立刻打开细看,而是将它放在了手边的小几上。 孟家。 这个姓氏,对书锦艺而言,意味着一段不愿回首的过往。 父亲被贬斥边塞,前程尽毁,便是拜孟家所赐。 如今,孟家的人又拿着一张名单,送到她面前,说是为了谢家的姑娘好。 真是可笑。 “孟姑娘有心了。”书锦艺开口,声调听不出喜怒,“玉竹是我的小姑,她的婚事,我自然是关心的。” “那世子妃的意思是……”孟玉试探着问。 “这名单,我先收下。”书锦艺点了点那张纸笺,“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不是看看名字就能定的。你说的对,玉竹的性子,是该为她寻个能包容她,家风淳朴的人家。” 孟玉连忙点头。“是,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名单上的第一位,是江州通判李家的公子,听说为人最是温厚,家中人口也简单。” 她急切地推销着自己选好的人。 “还有这位,任职于两淮盐运司的王主事,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家中长辈又都是良善之人,玉竹妹妹嫁过去,断不会受委屈。” 书锦艺静静地听着,任由孟玉将名单上的人夸赞了一遍。 她说的每一个字,书锦艺都听进去了。 两淮盐运司,江州通手。 都是钱粮富庶之地,或是交通要道。 孟家,果然是想借着国公府的势,在这些地方安插自己的人。 “我明白了。”书锦艺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这些,我都会记下。” 她拿起那张名单,这次却没有放下,而是拿在了手里。 “孟姑娘能为玉竹如此费心,这份情意,我会如实转告给母亲。” 孟玉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要的,就是书锦艺接下这件事。只要书锦艺去向刘氏提起这些人,那便与她孟玉无关了。日后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是书锦艺这个世子妃识人不清。 “那就有劳世子妃了。”孟玉站起身,准备告辞,“我也就是提供个名录,具体如何定夺,还是要您和伯母做主。” “慢走。”书锦艺并未起身相送。 孟玉带着满意的结果,离开了院子。她觉得书锦艺虽然是国公府的世子妃,但到底年轻,又碍于情面,不会驳了她这个“为了小姑子奔走”的好心人。 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屋子里,重新归于寂静。 书锦艺展开那张纸笺,将上面的人名和官职,一个一个看过去。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牵连着孟家的野心。 她将纸笺重新折好,放在烛火上。 火苗舔舐着纸张的边缘,很快,那些名字就化为一缕青烟,最后变成一撮黑色的灰烬。 “来人。”她对着门外吩咐。 贴身碧螺快步走了进来。“世子妃有何吩咐?” “去,备车。” “世子妃要出门?” “去一趟我母亲那里。”书锦艺站起身,走到妆台前,取下了一支珠钗。 她的父亲虽然被贬,但母亲书氏还在京中。书家的人脉和消息,虽然不如从前,但查几个人,还是能办到的。 “另外,”书锦艺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开口,“派人去查查,今天孟姑娘提到的这几个人,最近都和孟家有什么金钱往来,送过什么礼,见过什么人。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碧螺心头一凛,垂首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一场婚事,两方算计。 如今,第三方也入了局。 只是不知道,这盘棋,最后谁会成为谁的棋子。 第27章 一份名录 马车驶出府门,将喧嚣的街市隔绝在外。 车厢内,书锦艺闭着双目,孟玉念过的那些名字和官职,却一个接一个在她脑中清晰地浮现。 江州通判李家,两淮盐运司王主事。 每一个,都对应着一处钱粮丰足之地,或是一条水陆交通的咽喉。 孟家的手,伸得可真长。 她烧掉的只是一张纸,可那些刻意挑选的人选,却已经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孟玉以为她年轻,以为她会顾及国公府与孟家的情面,将这份名单原封不动地递到刘氏面前。 她以为自己递过来的是一把刀,一把可以借国公府之手,为孟家铲除异己、安插亲信的刀。 书锦艺在脑中将那份名单重新铺开。 每一个名字都经过了孟家的精心包装,听上去都是家世清白,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 但书锦艺的父亲在官场沉浮多年,她耳濡目染,对这些地方的门道并非一无所知。 江州通判,看似官职不高,却是州府的二把手,专管钱粮赋税。 两淮盐运司,更是天下闻名的肥缺。 孟家这是想借着谢玉竹的婚事,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到国公府鞭长莫及之处。日后,无论是钱财往来,还是消息传递,都将为孟家提供极大的便利。 真是好算计。 在这份名单的末尾,还有一个名字,孟玉当时说得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淮西盐商,陈家。 陈振。 孟玉说,陈家虽是商贾,但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又与两淮盐运司多有往来,若能结亲,对国公府的助益不可估量。 她还说,这位陈公子对玉竹妹妹仰慕已久。 书锦艺的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 淮西陈家,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是在父亲的官场同僚口中,而是在内宅妇人们的闲言碎语里。 听说那陈家是泼天的富贵,也听说那陈家的独子陈振,是个性情暴戾,喜怒无常的人物。仗着家中财势,在淮西无人敢惹,手上甚至出过人命,最后也都被银钱压了下去。 把谢玉竹嫁给这样一个人。 孟玉,你安的是什么心。 马车停稳,碧螺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世子妃,书家到了。” 书锦艺整理了一下衣衫,扶着碧螺的手下了马车。 书家府邸不复往日的荣光,门前有些冷清,但内里依旧整洁雅致。 母亲书氏正在暖阁里修剪一盆冬梅。见到书锦艺,她放下手中的花剪,脸上露出一丝暖意。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用过午饭了?” “在府里用过了。”书锦艺走上前,接过母亲递来的热茶,“许久未见母亲,有些想念了。” 书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国公府规矩大,你事事都要小心。你父亲在边塞,一切安好,前几日还来了信,让你勿要挂念。” 母女二人说了几句家常,书锦艺便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母亲,我想向您打听几个人。” 书氏看了她一眼。“是府里的事?” “是玉竹妹妹的婚事。”书锦艺没有隐瞒,“婆母有意为她相看,有人提供了一份名录,我想着,还是先查探清楚了,免得所嫁非人,将来后悔。”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书氏点了点头。 “你说吧,是哪几家?” 书锦艺将孟玉名单上的人,除了陈振之外,都说了一遍。 书氏听得认真,时而点头,时而沉吟。书家虽然败落,但毕竟是百年世家,在京中盘根错节的人脉还在,消息渠道也远比旁人灵通。 “江州通判李家,我有些印象。李通判为人还算正直,只是他那位夫人,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家中庶务一把抓,嫡子也被她管得服服帖帖,没什么主见。” “两淮盐运司的王主事,年纪轻轻,确实是少年得志。只是听说他风流成性,家中除了正妻,还有七八房美妾,后院不太平。” 书氏将这几人的底细一一道来,有好有坏,但都与孟玉口中的“完美人选”相去甚远。 书锦艺静静听着,心中越发清明。 “还有一家,”书锦艺顿了顿,状若无意地提起,“淮西的盐商陈家,母亲可有耳闻?” 书氏正在端茶,听到“陈家”二字,动作停了一下。 她放下茶盏,看向书锦艺。 “哪个陈家?” “做盐运生意的,家主似乎叫陈万金,有个独子,叫陈振。” 书氏的面色沉了下来。 “你怎么会问起这家?” “也在那份名录上。”书锦艺回答。 “胡闹!”书氏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怒意,“这是谁给你的名录?简直是包藏祸心!那陈振是什么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霸!仗着家里的钱,在淮西横行霸道,玩弄过的良家女子不计其数,去年还因为争风吃醋,打断了别人的腿!这样的人家,也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结亲的?” 书锦艺垂下眼帘。“提供名录的人说,陈家家财万贯,能为国公府带来助益。” “助益?是把玉竹推入火坑换来的助益吗?”书氏气得胸口起伏,“国公府再不济,也断不至于要靠卖女儿来维持门楣!锦艺,你听我说,这件事你不要管,也别去你婆母面前提起。这个人选,烂在肚子里,就当没听过。” “我明白了,母亲。”书日志艺应道,“多谢母亲提点。” 她知道,她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 从书家出来,书锦艺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让马车直接驶向了刘氏居住的正院。 刘氏正在小憩,听闻书锦艺求见,有些意外,但还是让人请了她进来。 “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刘氏靠在软榻上,由碧螺捶着腿。 “是为玉竹的婚事而来。”书锦艺福了福身,态度恭敬。 刘氏睁开了眼睛。“哦?可是有眉目了?” “今日孟家姑娘来过,说是心疼玉竹,特意为玉竹寻访了几户好人家,列了份名录给媳妇。”书锦艺说着,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誊抄过的名单递了上去。 当然,这份名单上,她悄悄做了一些改动。 刘氏接过名单,一个一个看过去。 “江州通判李家……两淮盐运司王主事……”她念着上面的名字,微微点头,“孟家丫头倒是有心了,这些人选,听着都还不错。” 书锦艺垂手站在一旁,并不言语。 刘氏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名单的最后。 “淮西盐商陈家?”她念出这个名字,带着一丝探究,“商家之子,倒是少见。” “孟姑娘说,这位陈公子对玉竹仰慕已久。”书锦艺开口,声音平稳,“而且陈家富可敌国,在两淮一带极有势力。孟姑娘的意思是,若能结下这门亲,于国公府而言,是一大臂助。” 刘氏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点了点,没有立刻表态。 国公府的开销,她比谁都清楚。看着风光,实则内里早已有些捉襟见肘。一个有钱的亲家,对她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 书锦艺继续说道:“媳妇也觉得,孟姑娘思虑周全。陈家虽是商户,但如今这世道,有钱便有路。玉竹能嫁过去,是她的福气。”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 “只是,媳妇也听到一些传闻,不知真假。” “什么传闻?”刘氏立刻追问。 “听说这位陈公子,性情……十分豪迈,不拘小节。想来是少年英雄,难免气盛。”书锦艺选了一个非常委婉的词,“家中又只有一位老父亲,管束不严。玉竹的性子,天真烂漫,怕是……降不住这样的夫君。” 刘氏的动作停住了。 她最看重的,除了利益,便是掌控。 一个性情豪迈、无人管束的女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谢玉竹嫁过去之后,国公府对她,对陈家,都将失去控制。 更何况,谢玉竹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再清楚不过。愚蠢冲动,被人稍一挑拨就找不着北。让她去降服一个恶霸?简直是笑话。 书锦艺仿佛没有察觉到刘氏的变化,继续用一种为家族着想的口吻说道:“不过,凡事有利有弊。若能得陈家之财力相助,对世子爷的前程也是大有裨益。为了国公府的将来,玉竹便是受些委屈,想来也是值得的。毕竟,与家族荣耀相比,个人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番话,句句都说在刘氏的心坎上。 为了家族牺牲女儿,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但前提是,这份牺牲要有足够的回报,并且风险可控。 一个性情暴戾、无人管束的女婿,就是最大的不可控。 他今天能为了国公府的势与你结亲,明天就能因为一点不顺心,将你的女儿打死。到时候,国公府是为女儿出头,与财神爷撕破脸,还是忍气吞声,沦为京城笑柄? 刘氏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看向书锦艺,审视着自己这个儿媳。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句句都是为了国公府,为了世子爷,甚至是为了牺牲谢玉竹都在所不惜。 可偏偏是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让刘氏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再去看那份名单,尤其是“陈振”这个名字,感觉就不一样了。 孟玉,为什么要推荐这样一个人? 是真的为了国公府好,还是……想借刀杀人,让国公府与一个疯子绑在一起,甚至让谢玉竹死在淮西? 刘氏是个多疑的人。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 “这件事,我知道了。”刘氏将那份名单放在一旁,“你查探得很好,很仔细。孟家那丫头……确实是有心了。”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意味深长。 “为母亲分忧,是媳妇分内之事。”书锦艺低头应道。 “你先回去吧。”刘氏挥了挥手,“玉竹的婚事,我自有定夺。” “是,媳妇告退。” 书锦艺转身,离开了正院。 屋子里,刘氏拿起那张名单,重新审视着上面的每一个名字。 这一次,她看得无比仔细。 良久,她对着门外喊道:“来人。” 一个心腹嬷嬷走了进来。 “夫人有何吩咐?” “派人去一趟淮西,给我查一个人。”刘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盐商陈家的独子,陈振。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事无巨细,都给我查清楚了。” 第28章 交好 书锦艺端坐在花梨木圆桌前,面前的茶盏升起淡淡热气。 丫鬟碧螺从门外快步走进来,福身道:“世子妃,张媒婆到了。” “请她进来。”书锦艺放下手中的账本,声音平稳。 不多时,一个穿着绛色褙子,满脸堆笑的妇人便走了进来,正是京城里最有名的官媒张婆子。 “给世子妃请安,世子妃万福金安。”张婆子一进来,就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张媒婆不必多礼,坐吧。”书锦艺抬手示意。 碧螺端了茶水上来,张婆子连忙起身接了,口中说着:“不敢当,不敢当,劳烦姑娘了。” 书锦艺等她重新坐定,才开口说道:“今日请你过来,是为了小姑玉竹的婚事。” 张婆子立刻来了精神,身子微微前倾:“世子妃有何吩咐?老婆子一定知无不言。” “前些日子,孟家小姐托你送来一份名单,说是为玉竹择选的佳婿人选。”书锦艺拿起手边那份名单,“我看过了,孟小姐确实有心,名单上的人,个个都是青年才俊。” “孟小姐仁善,对贵府的姑娘也是真心实意地着想。”张婆子附和道,“这名单上的人,老婆子都打听过,家世人品,那都是一等一的。” “是吗?”书锦艺的手指在名单上缓缓划过,停在了一个名字上,“这张家的公子,我听说性子有些木讷。” “世子妃明鉴,那不叫木讷,叫沉稳!如今这世道,性子沉稳的郎君可不好找,是过日子的好人选。”张婆子口若悬河。 书锦艺又点了点另一个名字:“那这位李家的秀才,家境似乎单薄了些。” “哎哟,我的世子妃,您可别小看读书人。李秀才学问好,秋闱下场是十拿九稳的事,将来前途无量。咱们国公府,难道还看重那点子家财吗?要的是一个有前程的女婿。” 书锦艺不置可否,手指终于落在了名单最末尾的那个名字上。 “这位淮西的陈公子,倒是让我很意外。” 张婆子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更加热切的笑容。 “世子妃,您可算问到点子上了!要说这名单里谁最好,老婆子我说,就是这位陈公子!” “哦?说来听听。” “淮西盐商陈家,您是知道的,富可敌国!家里的银子堆成山,几辈子都花不完。玉竹姑娘嫁过去,那就是掉进了福窝里,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张婆子说得唾沫横飞。 “我听说的,可不止这些。”书锦艺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听闻这位陈公子,性情……十分豪迈,不拘小节。” “是极是极!”张婆子一拍大腿,“世子妃这个词用得好,就是豪迈!少年英雄,难免气盛嘛!这说明陈公子有本事,有魄力!寻常那些文弱书生,哪有这般气概?” 书锦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放下茶盏。 “家中又只有一位老父亲,管束不严。玉竹的性子,天真烂漫,怕是……降不住这样的夫君。” 张婆子连忙摆手:“世子妃多虑了。这男人嘛,在外豪迈,回家疼媳妇。陈老爷子就这么一个独子,宝贝得很,将来玉竹姑娘嫁过去,那就是陈家的女主人,谁敢不敬着?再说了,有国公府做靠山,那陈公子还不得把玉竹姑娘捧在手心里?” “是吗?”书锦艺淡淡反问。 “当然是!老婆子我做了一辈子媒,看人最准。孟小姐推荐这位陈公子,那真是挖空了心思为玉竹姑娘好。这门亲事要是成了,绝对是天赐良缘。” 书锦艺安静地听着,不再发问。 张婆子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动心了,又添了一把火:“世子妃,您想啊,有了陈家的财力,对世子爷的前程也是大有裨益。这可是名利双收的好事。” 这话,倒是与书锦艺准备去说给刘氏听的说辞,不谋而合。 孟玉,果然是算计到了极致。 她不仅要一个恶霸毁了谢玉竹,还要用泼天的富贵做诱饵,让国公府,让刘氏,心甘情愿地吞下这个钩子。 “我知道了。”书锦艺站起身,“辛苦你跑一趟。这件事,我还要去回禀母亲定夺。” 她示意碧螺。 碧螺会意,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了过去。 “一点茶水钱,媒婆拿着。” 张婆子掂了掂荷包的重量,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多谢世子妃赏赐!那老婆子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送走张婆子,碧螺回到屋里,脸上带着几分忧虑。 “世子妃,这个张媒婆的话,说得也太满了。听着不像是真人,倒像是画本里的人物。” “她说得越好,就越证明这人有问题。”书锦艺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海棠花。 碧螺不解:“那孟小姐为何要推荐这样的人?她不是和咱们府上交好吗?” “交好?”书锦艺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有些讽刺,“有些人,你看她是在帮你,实际上,她是在为你掘墓。” 孟玉的心思,她现在看得清清楚楚。 将一个无人管束的疯子塞给国公府,若谢玉竹被折磨致死,国公府为了颜面,是与财神爷陈家撕破脸,还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无论哪一种,国公府都会元气大伤,沦为京城笑柄。 而她的夫君谢清珵,也会因为家族的丑闻,在前程上蒙上阴影。 好一招一石二鸟。 “碧螺。” “奴婢在。” “备车,我们去正院给母亲请安。” “是。”碧螺应声退下。 书锦艺整理了一下衣衫,脸上的所有情绪都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身为儿媳的恭顺与端庄。 她就是要拿着这份被孟玉和张婆子夸上天的“好姻缘”,去见刘氏。 她要亲口告诉刘氏,陈家有泼天的富贵,陈振是少年英雄。 她要将这份“大礼”,原封不动地,摆在刘氏面前。 她倒要看看,当刘氏发现这份大礼之下,是足以毁灭整个国公府的祸心时,会如何看待那位冰清玉洁的孟家小姐。 片刻之后,书锦艺的马车停在了正院门口。 她扶着碧螺的手下了车,一步步走上台阶。 守门的婆子见了她,立刻进去通报。 很快,刘氏身边的赵嬷嬷便迎了出来。 “世子妃来了,夫人正在里头念叨您呢。” 书锦艺对着赵嬷嬷点了点头,走进正屋。 刘氏正靠在软榻上,由丫鬟捶着腿。 “母亲。”书锦艺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 “起来吧。”刘氏睁开眼,“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书锦艺直起身子,从袖中拿出那份名单,双手递了上去。 “母亲,媳妇今日见了张媒婆,仔细问了问孟小姐推荐的人选。其中有一位,媳妇觉得,于我们国公府,于玉竹,或许都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刘氏接过名单,展开来看。 书锦艺垂下眼帘,用一种极为诚恳的口吻,缓缓开口。 “听说这位陈公子,性情……十分豪迈,不拘小节。想来是少年英雄,难免气盛。” 第29章 泼天的富贵 刘氏的指尖在那份名单上轻轻划过,最后停留在“陈振”两个字上。 “陈家?”她开口,带着国公府主母天生的审视,“哪个陈家?我怎么没听说过京城里有这号人家。” “回母亲,这张媒婆说,陈家并非京城人士,乃是江南首富。家中做的,是南来北往的绸缎与茶叶生意。”书锦艺的回答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刘氏耳中。 “商贾之家?”刘氏的背脊从软榻上挪开了一些,坐直了身子。她对这个身份,本能地带有一丝轻视。 书锦艺垂着头,仿佛没有察觉到刘氏的反应,继续说道:“是。不过,这张媒婆说,陈家虽是商贾,却有泼天的富贵。这位陈公子,是家中独子。” 独子。 泼天的富贵。 这两个词,让刘氏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那张薄薄的纸上。 国公府的架子虽然大,但内里的空虚,只有她这个当家主母最清楚。爵位传到这一代,早已不复开国时的荣光。每年的开销用度,处处都是窟窿。 “性情豪迈,不拘小节……”刘氏念着书锦艺方才的话,慢慢琢磨着其中的意味,“这说的是好听,说得不好听,不就是个不知礼数的粗鄙之人?” 书锦艺抬起脸,露出一副极为公允的神情:“母亲说的是。媳妇也曾有此顾虑。只是……孟小姐与张媒婆都对此人赞不绝口,称其为少年英雄,说他曾独自一人带商队出关,与塞外的马匪周旋,不仅保全了货物,还带回了兄弟。想来,这样的人物,身上总归是有些寻常贵介公子没有的血性。”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媳妇想着,玉竹的性子……活泼了些。若配一个文弱书生,怕是管束不住。这位陈公子,或许正好能与她互补。”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点出了陈振的缺点,又将缺点包装成了优点。 最关键的是,她将孟玉推了出来。 刘氏心中那点对商贾的芥蒂,在“泼天的富贵”和“孟小姐力荐”这两个砝码之下,开始动摇。 孟家的女儿,眼界是高的。连她都说好,那想必差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孟玉是她儿子心尖上的人,她推荐的人选,总有几分可信度。 刘氏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一个有钱的、没根基的、粗野的江南商人。 娶了国公府的嫡小姐,他们陈家要拿出多少聘礼才算对得起这份荣耀? 将来,这富可敌国的家产,还不是要仰仗国公府的鼻息。一个商贾之子,就算再豪迈,到了京城这地界,是龙也得盘着。 至于那个谢玉竹,能用她换来国公府几十年的富足,也算是她为这个家做的最大贡献了。 “你觉得,这桩亲事可行?”刘氏看向书锦艺,问话的腔调已经变了。 “媳妇不敢妄言。”书锦艺立刻垂下头,姿态恭顺,“此事关乎玉竹一生,更关乎国公府的颜面,自然要由母亲与世子定夺。媳妇只是觉得,孟小姐一片好心,这张媒婆又说得天花乱坠,若不回禀母亲,是媳妇的失职。” 她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只是一个传话的,一个筛选信息的。 真正做决定的,是刘氏。 刘氏对她这个态度十分满意。这个儿媳,虽然出身差了点,但胜在懂规矩,识大体。不像谢玉竹,整日只会在外头惹是生非。 “赵嬷嬷。”刘氏吩咐道。 “老奴在。” “去把世子爷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是。”赵嬷嬷躬身退下。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丫鬟们连手上的动作都放轻了。 刘氏端起茶盏,用杯盖撇去浮沫,一下,又一下。这是她在做重大决定前的习惯。 书锦艺安静地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她能感觉到,刘氏已经吞下了钩子,现在,只等谢清珵来,将这根线,彻底收紧。 没过多久,谢清珵便披着一身夜露走了进来。他刚从兵部当值回来,官服还未换下,眉宇间带着几分公务的疲惫。 “母亲,这么晚叫儿子过来,所为何事?”他先是给刘氏行了礼,而后才看到一旁的书锦艺,微微颔首。 “你先看看这个。”刘氏将那份名单递了过去。 谢清珵接过,快速扫了一眼,当他看到陈振的家世背景时,动作停顿了一下。 “商贾?”他问,显然也与刘氏有同样的疑虑。 “你先听锦艺说说。”刘氏示意书锦艺。 书锦艺只好又将方才对刘氏说过的话,拣选着要点,对谢清珵复述了一遍。她特别强调了“孟小姐举荐”和“少年英雄”这两点。 听完之后,谢清珵陷入了沉思。 他与孟玉自幼相识,对她的品性,他自认为了解。她清高孤傲,绝不会无的放矢。她推荐的人,就算不是顶好,也绝不会是别有用心。 至于他那个妹妹谢玉竹…… 谢清珵一想到她,就觉得头疼。前几日,她又因为与别家小姐争风吃醋,在茶楼里大打出手,将人家的头面都给扯坏了。事情闹得很大,最后还是国公府出面赔礼道歉,才算平息下去。 这样的妹妹,京城里哪家高门贵户敢要? 若再留她在府中,迟早要捅出天大的篓子。 必须尽快将她嫁出去。 “一个江南商人,配玉竹,身份上终究是委屈了她。”谢清珵开口,这是他作为兄长的最后一点考量。 “委屈?”刘氏冷笑一声,“她自己做下的那些事,还有什么脸面谈委屈?能有个人家肯要她,肯拿出大笔聘礼来娶她,已经是国公府祖上积德了!再说了,商贾又如何?如今这世道,手里有钱,才是最要紧的。我们国公府,虚名赫赫,内里呢?你当值的俸禄,能填上哪个窟窿?” 这番话,说得谢清珵哑口无言。 他掌管部分京营兵权,看似风光,但军中用度,处处需要打点,处处需要用钱。他早就为此事焦头烂额。 “母亲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这门亲事,可以谈。”刘氏一锤定音,“锦艺,你觉得呢?” 她又把问题抛回给了书锦艺。 书锦艺上前一步,柔声回答:“母亲与夫君的考量,都是为了玉竹,为了国公府。媳妇没有异议。只是,此事毕竟是孟小姐牵的线,若是成了,我们国公府,也该备上一份厚礼,好好感谢孟小姐才是。” 她的话,让谢清珵最后的疑虑也打消了。 连书锦艺都觉得可行,甚至还想到了要感谢孟玉,可见这确实是一桩好姻缘。他这个妻子,向来稳重,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既然母亲和锦艺都觉得好,那就定下吧。”谢清呈做了最终的决定,语气里带着一丝快刀斩乱麻的决绝,“尽快让那个张媒婆过来回话,把亲事流程走起来。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玉竹的丑闻了。” “好。”刘氏的目的达成,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锦艺,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办得漂亮些,别堕了我们国公府的威风。” “是,母亲。”书锦艺恭敬地应下。 她走出正院,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碧螺扶着她,低声问:“世子妃,事情……就这么定了?” “定了。”书锦艺的回答很轻。 她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墨色的天幕上,连一颗星子都看不到。 孟玉,你的好戏,该开场了。 与此同时,孟府。 灯火通明的书房内,孟玉正临窗而坐,手里拿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丫鬟从外面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国公府那边,世子妃去见了刘氏,之后谢世子也去了正院。” “他们留了多久?”孟玉问。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谢世子就出来了。看样子,事情是商议妥了。” 孟玉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成了。 书锦艺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将这份“大礼”稳稳地送到了刘氏面前。 而刘氏和谢清珵,也果然不出她所料,一个贪财,一个图省事,痛快地收下了。 她几乎可以想见,当那个疯子陈振进了国公府,将谢玉竹折磨得不成人形时,国公府会是怎样一番鸡飞狗跳的景象。 到那时,谢清珵身为兄长,家族蒙羞,仕途必然受阻。 而她,只需要以一个无辜的、被蒙蔽的举荐者身份,适时地出现,安抚他,慰藉他。 人心最脆弱的时候,也最容易被占据。 她轻轻拨弄了一下灯芯,火苗跳动了一下,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第30章 由不得你 国公府的决定,传到谢玉竹的耳朵里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张媒婆满面春风地从正院离开,赏钱拿了厚厚一叠。她前脚刚走,后脚消息就传遍了府内。 “什么?” 谢玉竹正在房中烦躁地撕扯着手里的帕子,听到丫鬟的回报,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一把抓住那个小丫鬟的衣领,厉声质问:“你再说一遍!母亲把我的亲事定给了谁?” 小丫鬟吓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清楚:“是……是城南的陈家……听说是做……做丝绸生意的……” “商贾?”谢玉竹的脑子嗡的一声,她松开丫鬟,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了身后的桌角上。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屈辱。 “他们怎么敢!我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要去嫁给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他们是疯了吗!”她尖叫着,将桌上的茶具全都扫落在地。 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又清脆。 “我要去找母亲!我要问个清楚!”谢玉竹提着裙摆,疯了一样冲出自己的院子,朝着刘氏居住的正院跑去。 一路上,下人们纷纷避让,无人敢上前阻拦。 她畅通无阻地冲进了正院的厅堂。刘氏正端着一碗燕窝,用银匙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看到女儿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 “母亲!”谢玉竹冲到她面前,因为跑得太急,气息不稳,“您不能这么对我!我不嫁!我死也不嫁给一个商贾!” 刘氏放下燕窝,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 “你的婚事,我与你兄长已经定下了。”她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由不得你同不同意。” “为什么?”谢玉竹的眼泪涌了出来,“我是您的女儿,是国公府的小姐!您怎么能把我推到那样的火坑里去?传出去,我的脸面何在?国公府的脸面又何在?” “脸面?”刘氏冷笑一声,“你做出那些丑事,传得满城风雨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国公府的脸面?现在倒想起来了?晚了!” 她站起身,走到谢玉竹面前。 “陈家是商贾,可他们富可敌国。你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门亲事,哪里委屈了你?” “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谢玉竹哭喊着,“我不要嫁给那种低贱的人!母亲,我求求您了,您收回成命吧!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再也不任性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刘氏不为所动,“谢玉竹,你给我听清楚了。如今的国公府,需要钱。你兄长在军中,处处受人掣肘,就是因为没钱打点。你嫁过去,陈家的钱,就能为国公府所用,为你兄长的仕途铺路。这是你的价值,也是你的命。”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戳在谢玉竹的心上。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原来在母亲眼中,她只是一个可以用来换取利益的工具。 “我哥哥……我哥哥也同意了?”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对。”一个沉稳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谢清珵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刚从京营回来,还穿着一身戎装。 “兄长!”谢玉竹看到他,仿佛看到了救星,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兄长,你快跟母亲说,这门亲事不行!我不能嫁啊!” 谢清珵掰开她的手,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玉竹,别闹了。”他脸上带着疲惫,“这是对你,对国公府,最好的安排。你安心待嫁,不要再惹出事端,让母亲烦心。” 兄长的决绝,是压垮谢玉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彻底瘫软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你们……你们都逼我!你们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刘氏看着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心烦意乱。 “来人!”她高声喊道,“把小姐带回落云轩,严加看管!婚期之前,不许她踏出院门半步!” “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立刻上前,架起哭闹不止的谢玉竹,强行将她拖了出去。 谢玉竹的哭喊声渐渐远去,正院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谢清珵走到刘氏身边,低声说:“母亲,这样……真的好吗?” “不然呢?”刘氏重新坐下,端起那碗已经凉了的燕窝,“让她继续留在府里,等着下一个丑闻吗?清珵,你要记住,成大事者,不可有妇人之仁。” 谢清珵沉默了。他想起军中那些复杂的账目和需要用钱打点的人情,最终还是把那点不忍压了下去。 被拖回落云轩的谢玉竹,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她被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只是流泪。 她恨母亲的冷酷,恨兄长的无情。 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人。 书锦艺。 对,还有嫂嫂!嫂嫂一向稳重,又得兄长看重,她去求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这个念头一起,谢玉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收起眼泪,开始想办法。她用一支金簪收买了一个看管她的婆子,趁着夜色,偷偷溜出了落云轩,一路跑向书锦艺居住的院子。 书锦艺正在灯下看书,碧螺在一旁为她添茶。 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碧螺警惕地问:“谁?” “是我。”谢玉竹推门而入,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还挂着泪痕。 碧螺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小姐……” 书锦艺放下书卷,平静地看着她:“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谢玉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嫂嫂!求你救救我!” 书锦艺没有去扶她,只是淡淡地说:“有话起来说。跪着像什么样子。” “嫂嫂不答应救我,我就不起来!”谢玉竹哭着说,“母亲和兄长要把我嫁给一个商人,他们不管我的死活了!嫂嫂,我们都是女人,你最能明白我的苦楚。你帮我去跟兄长说说情,让他收回成命,好不好?” 她仰着头,满怀期待地看着书锦艺。在她心里,虽然她从前看不起这个嫂嫂,但此刻,书锦艺是她唯一的希望。 书锦艺静静地听她说完,才开口。 “这是母亲与夫君共同的决定。” “我知道!可是兄长最听你的话!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书锦艺摇了摇头。 “玉竹,你太高看我了。国公府的大事,向来由母亲和夫君做主,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有置喙的余地。” 谢玉竹脸上的希望一点点褪去,转为难以置信。 “你……你也不肯帮我?”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我听说,这门亲事,你也是点了头的!书锦艺,你就这么想看我掉进泥潭里,好看我的笑话吗?” 她的质问尖锐而刻薄。 书锦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是否点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定局,无法更改。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好好想想,以后到了陈家,该如何自处。” 这番话,彻底击碎了谢玉竹所有的幻想。 她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只留下一片冰凉。 “好,好一个‘没有置喙的余地’。”她盯着书锦艺,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书锦艺,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盼着我死!” 她说完,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第31章 能适应 碧螺担忧地上前:“世子妃,小姐她……” “不必管她。”书锦艺重新拿起书卷,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沉默了许久,才对身边的碧螺吩咐道:“去库房,把我陪嫁里的那几箱江南云锦,东珠首饰,还有城郊的两个庄子,都整理出来,列一份单子。” 碧螺不解:“世子妃,这是要……” “给小姐添妆。”书锦艺的声音很轻,“国公府给的嫁妆,怕是不会太体面。我这里添一些,至少能让她在夫家手里多些傍身的钱财,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是。”碧螺应声退下。 书锦艺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夜风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她知道,谢玉竹的恨,从今晚起,便深植于心了。 而这份恨,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也能派上用场。 谢玉竹出嫁那日,国公府内外一片寂静。没有喧闹的鼓乐,没有往来的宾客,只有几抬嫁妆从侧门悄悄抬出,车身上系着的红绸在秋风里显得无力。 刘氏站在廊下,看着那支队伍走远,面色紧绷。 她认为自己做出了对国公府最有利的决定,至于女儿的心情,早已被她抛在脑后。 书锦艺称病,没有去送行。 碧螺端着药碗进来,见她正站在窗前,看着院中枯黄的落叶。 “世子妃,您真的不去送送小姐吗?” “去了又能如何?”书锦艺转过身,接过药碗,但没有喝,“多说几句场面话,就能让她在婆家过得更好?” 她将药碗放在旁边的案几上。 “我备下的添妆,送过去了吗?” “送过去了。”碧螺从外面进来回话,“奴婢亲眼看着抬上车的。只是……夫人看到了,问了一句。” “她说什么?” “夫人说,世子妃有心了。”碧螺回答,“还说,嫁出去的女儿,带再多东西,也都是外人的了。” 书锦艺拿起书卷,重新坐下。 “她会这么想,不奇怪。” 日子一晃,便入了冬。 淮西的陈家派人送来过几次东西,都是些当地的土产,不怎么值钱,但礼数上还算周全。 刘氏对此很满意,时常在谢清珵面前说起,证明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这日午后,刘氏派人来请书锦艺去她的正房。 书锦艺到的时候,刘氏正拿着一封信,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舒展。 “锦艺,你来得正好。”刘氏把信递给她,“看看,这是玉竹寄回来的家书。” 书锦艺接过信。 信纸平整,字迹娟秀,确实是谢玉竹的笔迹。 信里写着,她的夫君陈郎待她很好,公婆也慈和,淮西虽然不如京城繁华,但日子过得安逸顺心。 信的末尾,还对自己出嫁前的任性表达了歉意,说如今才懂得母亲与兄长的一片苦心。 “你看,我就说吧。”刘氏端起茶盏,“那孩子就是被我们惯坏了,吃点苦头,就懂事了。陈家虽然是商户,但家底殷实,又敬着我们国公府,玉竹过去就是享福的。” 书锦艺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 “小姐能适应,是好事。” “什么叫‘能适应’?”刘氏对她平淡的反应很不满,“这叫得偿所愿!她以前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就该早早断了。女人家,安分守己才是本分。” 书锦艺没有接话。 刘氏又说:“你当初给她的那些添妆,陈家那边也来信谢过了,说我们国公府家风好,嫂嫂疼爱小姑。你这事,办得还算体面。” 这番话,与其说是夸奖,不如说是敲打。 书锦艺垂下眼帘。 “都是分内之事。” 同一时间的孟府,一缕青烟从香炉中升起。 孟玉将一封揉得皱巴巴、还带着泪痕的信纸,丢进了火盆里。 火苗窜起,瞬间将那绝望的字迹吞噬。 信是谢玉竹写的,上面写的不是岁月静好,而是血泪控诉。 她的丈夫陈郎,婚后不久便暴露了本性,酗酒好赌,动辄对她拳脚相加。她求母亲和兄长救她回去,哪怕是去家庙修行,也比在这人间地狱里好。 旁边,另一张平整的信纸上,墨迹未干。 那上面的字迹,与被烧掉的信,有七八分相似,但写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她的贴身丫鬟小声问:“小姐,国公府那边,真的会信吗?” “为什么不信?”孟玉用火钳拨了拨炭火,看着最后一角信纸化为灰烬,“刘氏需要这封信,来证明她的决定英明。谢清珵需要这封信,来让他自己心安理得。他们只会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东西。” “那谢家小姐……” “一个愚蠢的棋子,最大的用处,就是安分地待在棋盘上。”孟玉拿起那封伪造的家书,吹了吹墨迹,“她若是总想着跳出来,只会坏了大事。” 她将信交给下人。 “派个可靠的人,务必送到刘氏手上。” 从刘氏的正房回来,书锦艺一直心神不宁。 她坐在书案前,一遍遍回想那封信。 谢玉竹的字,她是认得的。可那信里的口吻,却完全不像她。 那个骄纵蛮横、受一点委屈就要闹得天翻地覆的谢玉竹,会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变得如此温顺懂事?还会为自己曾经的言行道歉? 书锦艺不信。 这太不合常理了。 她想起谢玉竹离开那晚,冲出房门时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那样的恨,不会轻易消散。 她叫来碧螺。 “去查一下,最近从淮西到京城,除了陈家派来的人,还有没有别的商队或者信使。” 碧螺应声。 “世子妃,您是怀疑……” “我什么都不怀疑。”书锦艺打断她的话,“我只是想知道,小姐在陈家,究竟过得如何。”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找个嘴巴严,做事稳妥的人去办。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夫人那边。” 碧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碧螺退下后,书锦艺走到窗边。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 淮西在南边。 她不知道谢玉竹现在是什么境况,但那封“平安信”,反而让她确认,谢玉竹一定出事了。 而这件事背后,或许有她更想看到的人的影子。 她需要耐心,等待一个确切的消息,也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第32章 好巧 禁足的日子一过,书锦艺便去了刘氏的正房请安。 她去的时候,刘氏正在修剪一盆君子兰,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一片略有发黄的叶子。 “母亲。”书锦艺站定行礼。 刘氏放下剪刀,用帕子擦了擦手。“身子好利索了?” “劳母亲挂心,都好了。” “那就好。”刘氏坐回主位,端起茶盏,“身为国公府的世子妃,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府里的脸面,往后行事,要多思量,别再由着性子来。” “是,儿媳记下了。”书锦艺垂首应道。 “你嫁妆里那些铺子庄子,也该去打理打理了。总关在府里,人也要闷坏了。”刘氏呷了口茶,“只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早去早回,不要在外头久留。” 这番话,既是准许,也是告诫。 书锦艺应下:“谢母亲体恤。” 从正房出来,碧螺跟在身后,小声说:“夫人总算松口了。” “嗯。”书锦艺脚步未停,“去备车,我们去南街的药铺看看。” 南街的“济安堂”是书锦艺嫁妆里最重要的一间铺子,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药材行。 马车停在药铺后门,书锦艺由碧螺扶着,从侧门进了内堂。 掌柜的姓钱,是书家的老人,见到书锦艺,连忙放下手里的算盘迎上来。“大小姐来了。” “钱叔。”书锦艺点点头,“我来看看近期的账目。” “都备好了。”钱掌柜将几本厚厚的账册捧到她面前,“这个月的生意不错,宫里也从我们这儿采买了几味珍稀药材。” 书锦艺翻开账册,一页页看得仔细。她的指尖划过那些药材的名字和数量,脑中飞速计算着。父亲在兵部时,她便跟着学过一些药理,尤其是针对行军打仗常见的伤病。 “这批‘紫河车’,是新到的?”她指着账册上的一项问。 “是,从北边来的货,成色极好。才刚到,还没摆上柜台。”钱掌柜回道。 “拿来看看。” 钱掌柜立刻让人去库房取。 书锦艺合上账册,起身走到前堂。铺子里药香浓郁,伙计们正忙着抓药、称重。 一个穿着青色布袍的男子正站在柜台前,他面前放着几味药材。 “掌柜的,这‘三七’年份不对。”那男子的声音清晰,不疾不徐。 正在称药的伙计一愣,抬头看他。“客官,这可是上好的三七,您再看看?” “五年份的三七,断面应是灰绿色,质地坚实。你这块,颜色泛黄,质地也松,最多三年。”男子拿起药材,断言道。 伙计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钱掌柜正好从后面出来,连忙上前打圆场。“这位客官好眼力,是伙计拿错了,我这就给您换。” 书锦艺站在博古架后,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此人对药材的熟悉程度,不像是一般的郎中。 男子转过身,恰好对上书锦艺探寻的视线。他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面容清俊,气质沉静。他只是平静地回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没有多余的表示。 这时,伙计将那盒“紫河车”捧了过来。 书锦艺打开盒盖,一股特有的腥气扑面而来。她拿起一片,仔细端详。 “北地铁线草喂养的,可惜了。”旁边的青袍男子忽然开口。 书锦艺动作一顿,看向他。“可惜什么?” “铁线草性寒,制成的紫河车药性会偏寒凉,失了中正平和。若是用来调养女子气血,反而会伤身。”男子解释道。 钱掌柜在一旁听得心惊,这位客官到底是什么人,连药材是用什么喂养的都能看出来。 “那依客官看,什么样的才是上品?”书锦艺问。 “产自边关苦寒之地的最佳。”萧辞回答,“那里的牲畜吃的是‘刺龙牙’,草性温热,制成的药材,药性至刚至阳,对救治外伤、补充元气有奇效。” 书锦艺拿着药材的手收紧了些。 边关,外伤。 “客官对边关的药材很熟悉?”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略知一二。”男子并未多言,拿上自己包好的药材,付了钱,便转身离开了。 钱掌柜凑过来,低声说:“大小姐,这位萧公子是咱们铺子的常客,眼光毒得很。听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每次来都只买些寻常药材,今天倒是奇怪。” “萧公子?” “对,只知道他姓萧,其他的,一概不知。” 书锦艺看着萧辞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书锦艺频繁出入名下的各个铺子和庄子。她以查账和盘点为由,将自己的嫁妆细细梳理了一遍。 刘氏看在眼里,只当她是终于安分守己,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宗妇,便也没多加干涉,只是派了两个婆子跟着。 这日,书锦艺的马车行至城郊的一处别院。这也是她的嫁妆之一,院子不大,但很清静。 她让婆子和丫鬟在外面候着,自己进了院子。 院里种着几竿翠竹,一汪清池。她刚走到池边,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了那个在药铺里遇到的青袍男子。 萧辞手里提着一个药箱,看到她,也露出一瞬间的意外,但很快恢复平静。“世子妃。” 他居然认得她。 书锦艺不动声色。“萧公子,好巧。” “我受人之托,来此出诊。”萧辞简单解释了一句。 “哦?这院子是我的,我倒不知里面还住了人。”书锦艺环视四周。 “病人刚住进来不久,或许还没来得及向您报备。”萧辞说,“是个从边关回来的老兵,受了伤,不良于行。” 书锦艺的心跳漏了一拍。 “什么伤?” “箭伤,伤在左腿,毒气入了骨,很麻烦。”萧辞打开药箱,里面是各色银针和瓶瓶罐罐,“京中大夫束手无策,我只能用些险方试试。” “边关……”书锦艺看着他,“公子似乎与边关渊源颇深。” 萧辞手上动作不停,选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家父曾在军中任职。” 这个回答,既解释了他为何熟悉边关事务,又合情合理。 “令尊是?” “一个无名小卒,不足挂齿。”萧辞抬起头,看向书锦艺,“世子妃今日来此,也是为了探病?” 这句反问,带着一丝探究。 书锦艺笑了笑。“只是来透透气。府里人多眼杂,不如这儿清净。” 她走到石桌边坐下。“萧公子医术高明,不知对如今朝局有何看法?” 话题转得突兀,萧辞却接得自然。“在下只是一介草民,不懂朝政。只知道如今北狄蠢蠢欲动,边境并不太平。” “哦?” “北狄今年遭遇雪灾,牛羊冻死无数,粮食短缺。他们若想活下去,只有南下劫掠。”萧辞将银针用烈酒擦拭,“朝廷的抚恤和粮草,不知何时才能送到将士们手上。” 他的话点到即止,却字字戳在书锦艺心上。 父亲被贬到边塞,正是防备北狄的第一线。粮草,抚恤,这些都是父亲最需要的东西。 “听闻朝中有人上奏,建议削减边防军费,用以修缮京中河道。”书锦艺抛出一个消息。 “拆东墙补西墙。”萧辞评价道,“边防若破,河道修得再好,又有何用?” 他的观点,与父亲不谋而合。 书锦艺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手里的银针。“萧公子,你说的那个老兵,住在哪个房间?我想去探望一下。” 萧辞停下动作,看着她。“世子妃,他的伤势很重,面目全非,怕惊扰了您。” “无妨。”书锦艺坚持,“同是为国效力之人,理应探望。” 她的态度坚决,萧辞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在西厢房。” 他收起药箱,在前面引路。 书锦艺跟在后面,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个萧辞,绝非普通郎中。他出现在她的药铺,又出现在她的别院,谈论边关战事,还提及一个面目全非的老兵。 这一切,过于巧合。 或许,这就是碧螺那边迟迟等不来的,“确切的消息”。 第33章 不必 西厢房不远,就在庭院的另一侧。 走廊寂静,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不疾不徐。书锦艺的心思却在飞速转动,将所有已知的事情串联起来。这个萧辞,身份成谜,却对边关之事了如指掌,观点与父亲出奇地一致。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房门是虚掩的。 萧辞伸手推开,一股浓重的药味混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房间里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再无他物。 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薄被,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他的左腿被高高垫起,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而他的脸,也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和干裂的嘴唇。 整个人躺在那里,悄无声息,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会以为是个死人。 “他睡着了。”萧辞的声音很低,似乎怕吵醒床上的人。 书锦艺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口。“这就是你说的老兵?” “是。”萧辞回答,“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神志时常不清醒,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他叫什么名字?”书锦艺问。 “姓王,旁人叫他老王。”萧辞的回答滴水不漏。 “哪个部队的?可有凭证文书?” “有,但在回京的路上遗失了。”萧辞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空了的药碗,“他伤得太重,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每一个问题,他都对答如流,但每一个答案,都无法深究。书锦艺不再追问,这些表面的东西,问再多也问不出破绽。 她转而说:“既然是为国负伤的功臣,住在这里太过简陋。我会派人送些日常用具过来,再安排两个妥帖的下人照顾他的起居。” “不必。”萧辞立刻拒绝,“世子妃的好意,我代他心领了。他伤口特殊,不能见风,更不喜外人打扰。我一个人照料足矣。” 这个拒绝,在书锦艺的意料之中。她点了点头,没有坚持。 “那就有劳萧公子了。”她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世子妃慢走。”萧辞跟了出来,顺手将房门轻轻带上。 两人重新回到院中石桌旁。月光洒下,庭院里比刚才更添了几分凉意。 书锦艺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她重新在石凳上坐下。“这个院子,我平日里极少过来。既然租给了萧公子的病人,这租金……” “诊金还未收,租金更不敢提。”萧辞打断了她的话,“能有这样一处清净地方养伤,已是叨扰了世子妃。” 他越是客气,书锦艺心中的疑团就越大。她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却没有喝。 “萧公子,我能否问一个问题?” “世子妃请讲。” “你为何要救他?”书锦艺问得直接,“京中名医束手无策,你却愿意用险方一试。他只是一个无名老兵,与你非亲非故,你图什么?” 萧辞沉默了。 他低头收拾着药箱里的瓶罐,动作缓慢而条理分明。银针,药瓶,纱布,一一归位。 就在他伸手去拿最后一瓶药膏时,他的手不正常地停顿了一下。那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若非书锦艺一直留意着他,根本无法发现。 “我与他,同病相怜。”过了许久,萧辞才开口。 “哦?” “我身上也有些旧疾,顽固得很。”他将药箱扣上,抬起头来。 月光下,书锦艺看到他原本平静的脸上,此刻竟没有一丝血色。他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天气,夜里已经转凉,他怎会出汗? 书锦艺的心里咯噔一下。 “萧公子不舒服?” “老毛病了,不碍事。”萧辞说着,撑着石桌站起身,但身形却晃了一下。 他想往屋里走,脚步却变得虚浮。书锦艺也站了起来,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 萧辞扶着廊下的柱子,身体靠在上面,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原本平整的衣袍下,能看到身体在轻微地颤抖。 书锦艺想起了药铺里,碧螺说他买走的那些药材。附子,乌头,皆是至阳至热的虎狼之药,能祛寒,也能要命。 原来,那些药不是给那个老兵的。 是给他自己的。 萧辞靠着柱子,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摊开,里面是另一套银针,比之前那些更长,更粗,针尾泛着幽蓝的光。 他没有回房,也根本走不回去了。 他就靠着柱子,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他拿起一根最长的银针,在随身携带的酒壶里浸了浸,然后对准自己胸口的膻中穴,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他的动作快而准,没有一丝迟疑,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书锦艺的心跳仿佛都停滞了。她看着他一根又一根地将银针刺入自己的身体,鸠尾,关元,气海……每一针下去,他紧绷的身体就松弛一分。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他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当最后一根针落下,他整个人都脱力了,顺着柱子滑坐到地上。他靠着冰冷的石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在微凉的空气里,化作一团白雾。 施针结束,他身上的剧痛似乎暂时缓解了。他没有立刻拔针,而是靠在那里,闭着眼调息。 那一瞬间,他身上那种运筹帷幄、滴水不漏的气场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一个被病痛折磨后,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孤寂。 书锦艺想起了关于他的传闻。权倾朝野,手段狠戾,是皇帝最锋利的一把刀。可这把刀,却身中剧毒,每日都在生死边缘徘徊。这种如履薄冰的处境,又有谁能知晓。 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超越了试探与交易。 那是一种近乎心疼的感觉。 或许是她的注视太过专注,萧辞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去看自己身上的银针,而是直接看向了她。 他喘息未定,却忽然笑了。那笑意很淡,带着一丝自嘲。 “怜悯本王?” 三个字,清晰地传入书锦艺的耳中。 本王。 不是我,不是在下,而是本王。 一个石破天惊的自称,将他所有的伪装撕得粉碎。 书锦艺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探究。她定了定神,再开口时,已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医者父母心。” 第34章 出事了 本王。 这两个字,重重砸在书锦艺的心上。 夜风吹过,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光影斑驳,映着他苍白却带笑的脸。那笑意里没有温度,只有洞穿一切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的疲惫。 书锦艺垂下眼帘,避开他的探究。她整了整思绪,再开口时,已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医者父母心。” 她没有回应他的质问,也没有探究他的身份,只是用一句最平淡也最安全的话,将两人之间陡然拉近的距离,又重新推开。 萧辞的喉间溢出一声低笑,牵动了胸口的伤,让他轻咳起来。 “医者?”他喘息着,话语却清晰,“书小姐的医术,是只医人,还是连心也医?” 书锦艺的心脏收紧。 他的话,意有所指。 她没有抬头,声音平稳:“民女不知王爷所指。” 她顺势改了称呼,既是承认了他的身份,也是划清了界限。从“萧公子”到“王爷”,从平等的交易对象,到尊卑有别的两个个体。 萧辞没有再说话。 他靠着柱子,沉默地调息。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精准,将插在自己身上的银针一根根拔出。每拔出一根,他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轻颤一下。 他没有用布巾擦拭血珠,任由它们渗出,染红了白色的中衣。 做完这一切,他扶着柱子,摇晃着站起身。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走得沉重,却坚定地没有寻求任何帮助。 他没有回那间客房,而是径直走向了院门。 “王爷。”书锦艺在他身后开口。 萧辞的脚步停下,没有回头。 “那些药,附子与乌头,药性霸道,纵然能一时压制寒毒,却也在不断耗损根本。长此以往,非是良策。” 这是她作为医者的最后一句忠告。 萧辞的背影顿了顿,然后他拉开院门,走了出去,没有留下一句话。 院子里,又只剩下书锦艺一个人。 夜更深了,凉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站了许久,直到廊下灯笼里的烛火燃尽,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在黑暗中。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书锦艺的贴身丫鬟碧螺就端着水盆进来。 “小姐,您醒了?” 书锦艺早已起身,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灰白的天空。她一夜未眠。 “铺子里的陈掌柜来了,在外面候着,说是有急事。”碧螺小声禀报。 “让他进来。” 陈掌柜很快被带了进来,他一脸焦急,衣服也有些凌乱。 “世子妃,出事了!”他一进门就躬身行礼,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慌张,“我们那几家布庄的货源,全被孟家断了。” 书锦艺的表情没有变化。 “他们还派了人守在城外的各个路口,我们从别处调来的货,也全被拦了下来,车夫和伙计都被打伤了。”陈掌柜越说越急,“小人昨夜想去找孟家的管事理论,也被他们府上的家丁给打了出来。” “人伤得重吗?”书锦艺问。 “都是些皮外伤,只是……只是这批货要是再送不进来,我们就要交不出给几家成衣铺的订单了,那违约的银子……” “我知道了。”书锦艺打断他,“伤了的伙计,让账房支银子给他们治伤,再多给三个月的月钱安抚。你先回去,稳住铺子里的其他人,就说我自有办法。” “可是,世子妃……” “下去吧。” 陈掌柜看她镇定,也不敢再多言,只好退了出去。 碧螺担忧地走上前:“小姐,孟家这次是铁了心要跟我们过不去。这可怎么办?要不要去求求世子?” “不必。”书锦艺站起身,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张京城的商路地图,“他有他的难处,这点小事,我自己能解决。”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点在城南的一个位置。 “孟家的粮行,最近是不是在跟谢家争南边的那批漕运生意?” 碧螺想了想:“是,奴婢听府里的管事提过一嘴,说孟家仗着户部有人,行事很是霸道。” 书锦艺取过一支笔,在孟家粮行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你去,把这份拜帖送到安远伯府上,亲手交给徐伯爷。”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早就备好的拜帖,“就说,故人之女求见。” 安远伯是她父亲当年的旧部,虽然人微言轻,但在漕运上有些人脉。她要借力打力,让孟家也尝尝被人釜底抽薪的滋味。 然而,她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京城里的风向就变了。 不过一个时辰,消息就传了回来。 先是孟家最大的那间绸缎庄,被京兆府以“偷漏税款,以次充好”的罪名查封,掌柜和伙计全部被带走。 紧接着,孟家在城东的几处米粮铺,被查出官仓陈米倒卖,连夜被官兵封了门。 最严重的是孟尚书的小舅子开的那家酒楼,有位不知名的大人物在里面用饭后“上吐下泻”,如今整个酒楼都被禁军围了起来,说是要彻查。 一桩桩,一件件,快得让人喘不过气。 碧螺听着外面传回来的消息,整个人都呆住了。 “小姐……这……这是您做的?” 书锦艺拿着那份还没送出去的拜帖,久久没有说话。 这种雷霆手段,干净利落,不留余地。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靠在柱子上,自己给自己施针的男人。 他说,他是本王。 他说,孟家行事,碍了他的眼。 原来,不是一句气话。 傍晚时分,院门被敲响。 来人不是萧辞,而是他身边那个一直跟着的,沉默寡言的随从。 他递过来一个册子,没有多余的话。 “这是主子的意思。” 书锦艺接过册子,打开。里面用小楷详细记录了江南几条新的丝绸商路,从货源地,到沿途的驿站,再到京城的接头人,一应俱全。价格比她之前的渠道,还要低上两成。 “你家主子呢?”书锦艺问。 “主子让小的转告小姐,顺手为之,不必挂怀。” 随从说完,便躬身退下,消失在夜色中。 书锦艺捏着那本册子,站在院中。 顺手为之。 他说得轻巧。查封商铺,动用禁军,开辟新的商路,这一切,怎么可能是“顺手为之”。 这一份人情,太重了。 她一直等到深夜。 萧辞还是来了。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面色也恢复了些许,只是走近时,书锦艺还是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 “王爷的这份大礼,民女受之有愧。”书锦艺开门见山。 萧辞在石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本王说过,只是顺手。” “孟家与国公府争利,王爷插手其中,不怕引火烧身?” “引火烧身?”萧辞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这京城里,还没几团火,敢往本王身上烧。” 他的话语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 书锦艺沉默了。 是啊,他是皇帝最锋利的刀。这把刀,只会伤人,又怎会怕火。 “王爷想要什么?”她问得直接。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她懂。他帮她,必然有所图。 萧辞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他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许久才开口。 “本王说过,你是个聪明人。” 他抬起头,看向她。 “本王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自由出入国公府,却又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身份。” 书锦艺的心一沉。 “什么身份?” “你的病人。”萧辞放下茶杯,一字一句地说,“一个身患顽疾,需要你这位‘神医’长期诊治的病人。” 第35章 我没事 国公府老太君的寿宴,宾客满堂,丝竹声不绝于耳。 书锦艺端坐在席间,身为国公府的世子妃,这样的场面她早已习惯。只是今日,气氛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坐在她不远处的孟玉,正与几位世家小姐言笑晏晏。她今日穿了一身湖绿色的长裙,衬得人格外清丽。 “说起来,早就听闻锦艺姐姐才情过人,一手丹青更是京城一绝。”孟玉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主位上的老太君听见。 周围的谈笑声停了下来。 立刻有夫人附和,“是啊,书侍郎当年文采风流,想必世子妃也是青出于蓝。” 这话听着是夸赞,却句句都在提醒书锦艺的出身。她的父亲,曾经的兵部侍郎,如今的边塞罪官。 书锦艺端着茶杯,手指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没有接话。 孟玉又开了口,“老太君今日大寿,锦艺姐姐何不作画一幅,为您贺寿?也让我们这些姐妹开开眼界。” 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书锦艺身上。 主位上的老太君放下手中的茶盏,发出清脆一响。她平日里就不大喜欢书锦艺这个儿媳,此刻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既然大家都有兴致,锦艺,你就画一幅吧。”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一旁的丈夫谢轻珵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句,“锦艺,既然是祖母的意思,你就……” “好。”书锦艺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对着老太君福了一福,“能为祖母贺寿,是锦艺的福分。” 她应对得体,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很快,下人便在厅堂中央摆好了画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书锦艺走到案前,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她拿起墨条,在砚台里不急不缓地研磨。 大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墨条与砚台接触的沙沙声。 孟玉看着她,唇边挂着一抹得体的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她就是要看书锦艺出丑。在这样的场合,画得好了,是炫技,不知收敛;画得不好,更是丢整个国公府的脸。 墨研好了。 书锦艺提笔蘸墨,没有片刻犹豫,笔尖落在宣纸上。 她画的是松与鹤。 笔锋苍劲,几笔下去,一棵虬枝盘旋的古松便跃然纸上。松针根根分明,带着一种不屈的生命力。 众人屏息凝神。行家已经能看出,这画工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有。 接着,她笔锋一转,变得轻盈灵动。一只仙鹤立于松下,引颈望天,姿态优雅。另一只则展翅欲飞,羽翼的层次感清晰可见。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幅《松鹤延年图》便已完成。 画中松不倒,鹤长寿,寓意极好。 “好画!”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众人纷纷赞叹。 老太君的面色也缓和了许多。 书锦艺却并未停下,她换了一支小毫,在画旁空白处题诗一首。字迹娟秀,却又带着风骨。 “诗画双绝,世子妃当真是才女。” “国公府真是好福气。” 称赞声此起彼伏。 孟玉的计划落了空,她端起酒杯,第一个站起来。 “锦艺姐姐画技高超,诗才惊艳,妹妹敬你一杯。” 书锦艺回敬一杯,一饮而尽。 有了孟玉开头,其余的宾客也纷纷上前。 “世子妃,我敬您。” “世子妃,请。” 一杯接一杯的酒递到面前,都是贺寿的名义,她不能不喝。谢轻珵在一旁应酬着其他男宾,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酒是温过的,入口绵软,后劲却大。 几轮下来,书锦艺的脸颊泛起一层薄红,头也开始发沉。 “我有些不胜酒力,出去吹吹风。”她对身边的侍女碧螺说了一句,便起身离席。 孟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与身边的女子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表情。 国公府的后花园很大。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让书锦艺混沌的头脑清醒了片刻。她扶着廊柱,慢慢地走着,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一歇。 她越走越偏,周围的喧嚣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前面是一片竹林,一条小径通向深处。 书锦艺觉得口干舌燥,脚步也有些虚浮。她想折返回去,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竹林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那人穿着家丁的衣服,身形高大,面相普通,但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欲望。 “世子妃,一个人在这里多寂寞。”男人搓着手,一步步向她逼近。 书锦艺心头一凛,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你是谁?想做什么?”她厉声质问,同时悄悄向后退去。 “做什么?”男人嘿嘿一笑,“当然是想伺候伺候您。” 这里是国公府,他是府里的家丁?不对,府里的家丁绝没有这个胆子。这是孟玉安排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通了一切。 先是捧杀,再是灌酒,最后引她到这偏僻之处。只要她的清白毁了,国公府的世子妃之位,她就再也坐不稳了。 “你再敢上前一步,我立刻叫人!”书锦艺强作镇定。 “你叫啊。”男人有恃无恐,“你尽管叫,等下人来了,看到我们两个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地在竹林里,你猜他们会信谁?” 书锦艺的心沉了下去。 男人见她不说话,胆子更大了,猛地向她扑了过来。 书锦艺尖叫一声,侧身躲避,却因为脚下不稳,狼狈地摔倒在地。手掌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 男人狞笑着,再次伸手抓向她的衣襟。 绝望之际,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那道影子快得无法形容。 书锦艺只看到一道寒光闪过,扑向她的男人便闷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没了声息。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黑影落在她面前,是个穿着夜行衣的男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书锦艺撑着地,一时间忘了起身。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她微微颔首,然后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地上,那个图谋不轨的家丁一动不动。 书锦艺爬起来,走到那人身边,伸出颤抖的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只是晕了过去。 她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是一阵后怕。如果不是那个黑衣人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是谁? 为什么要救她? 国公府的护卫她都认得,绝没有身手如此利落之人。 她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衫和头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让人看出任何破绽。 回到宴会厅时,里面的热闹依旧。 她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孟玉看到她回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笑容。 “锦艺姐姐回来了?可是酒醒了?” “多谢妹妹关心,已经好多了。”书锦艺回道,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动作平稳。 她看向孟玉,对方也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 孟玉失败了,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败的。 书锦“艺也很好奇,那个救了她的人,究竟是谁的人。 宴席过半,谢轻珵终于走了过来。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他问。 “没什么,只是喝多了几杯。”书锦艺淡淡地说。 她停顿了一下,又开口,“夫君,我刚才在后花园,觉得府里的守卫似乎有些松懈。” 谢轻珵不以为意,“今日宾客众多,人手紧张,难免有些疏漏。不会有事的。” 书锦艺没有再说什么。 她这个丈夫,永远都是这样,中规中矩,却也少了些担当和警觉。指望他,是没用的。 宴席终于散了。 送走宾客,书锦艺回到自己的院子。 碧螺端来醒酒汤,忧心忡忡,“小姐,您今晚喝得太多了。那些人就是故意的。” “我没事。”书锦艺挥手让她退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 今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反复回放。孟玉的笑,众人的吹捧,冰冷的酒,还有竹林里的那个男人,以及最后那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 那个人,动作干净利落,一击制敌,毫不拖泥带水。 这不是国公府的行事作风。 这是一种更直接,更强大的力量。 一份巨大的感激涌上心头,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敬畏。 是谁在暗中帮她? 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盘旋在她的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她知道,京城这盘棋,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而她,已经被卷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 第36章 自有分寸 夜色褪去,天光微亮。 书锦艺一夜未眠,脑中反复思索着昨晚的每一个细节。 那个黑衣人的身手,绝非寻常护卫。一招制敌,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军中特有的杀伐气。国公府的护卫养尊处优,断然没有这样的本事。 放眼整个京城,能拥有并驱使这等人物的,屈指可数。 而其中最有可能的,只有一人。 当朝摄政王,萧辞。 那个传闻中权倾朝野,从边疆战场上杀回来的男人。 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她与他素未谋面,毫无交集。书家与他也并无渊源。 这个疑问盘踞在她心头,让她坐立不安。她不能被动地等待答案,更不能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一个不知底细的“恩人”身上。 她必须去见他。 “碧螺。”她开口唤道。 碧螺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小姐,您醒了。昨晚睡得可好?” “你去库房,把我祖父留下的那套《百草注》找出来。”书锦艺吩咐道。 碧螺有些不解,但还是应声去了。 那套医书是祖父的遗物,珍贵无比。书锦艺想到的由头,正是医术。传闻摄政王萧辞早年在边疆受过伤,身中寒毒,遍寻名医而不得解。 她不确定传闻真假,但这或许是唯一能与他搭上线的机会。 一个时辰后,碧螺抱着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盒回来。“小姐,找到了。” 书锦艺打开木盒,取出其中一册,翻到记载“霜寒之症”的那一页。她将这一页折起,然后把书重新放回盒子。 “碧螺,你带上我的名帖,去一趟城西的济世堂。”书锦艺将一个信封和名帖递给她,“把这个交给济世堂的刘掌柜,告诉他,故人之女有要事求见摄政王殿下,事关旧疾。” 济世堂是皇商,背后真正的东家,人人都传是摄政王府。 碧螺接过东西,面露忧色。“小姐,您要见摄政王?这……太危险了。” “我自有分寸。”书锦艺的决定不容更改,“你只需把东西送到,然后立刻回来,不要多言。” 碧螺不敢再劝,揣好东西,匆匆离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书锦艺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萧辞或许会拒绝,或许会派人来盘问,或许根本不屑一顾。 无论哪一种,都好过现在这样一无所知。 午后,碧螺终于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惊魂未定。 “小姐,我……我没见到刘掌柜。” 书锦艺的心沉了一下。 “我把东西交给伙计,伙计进去通报。可我等了许久,出来的是另一个人。”碧螺的声音还在发颤,“那人什么都没说,只给了我这个。”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了过来。 纸条上没有署名,只有两个字。 “申时,晚翠亭。” 字迹苍劲有力,笔锋锐利。 晚翠亭是京郊的一处别院,地处偏僻,平日里人迹罕至。 这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萧辞的回应,比她想象中更直接,也更霸道。他甚至没有确认她的身份,就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他笃定她会去。 “小姐,这分明是个圈套!”碧螺急道,“您不能去!” “这不是圈套。”书锦艺将纸条收起,“如果他想害我,昨晚就不会出手。” 她站起身,走到衣柜前。 “备车,去晚翠亭。” 马车在偏僻的小路上行驶,最终停在了一座被竹林环绕的别院外。 书锦艺让碧螺和车夫在外面等候,自己一人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内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穿过一条碎石小径,一座精致的八角亭出现在眼前。 亭中已经坐了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背对着她,正在煮茶。仅仅是一个背影,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书锦艺放缓脚步,走到亭外,停住。 “国公府世子妃,书锦艺,拜见王爷。”她屈膝行礼。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将一杯刚沏好的茶推到对面的石桌上。 “坐。” 一个字,简单,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书锦艺依言走进亭子,在他对面坐下。直到这时,她才看清他的脸。 传闻中的摄政王,比她想象中要年轻。他的五官轮廓分明,只是脸色透着一种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他没有看她,动作沉稳地清洗着茶具。 “王爷不好奇,我为何要见你?”书锦艺先开了口。 “不好奇。”萧辞终于抬起头,看向她。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平静无波,却能洞悉一切。 他一开口,便击碎了她所有的准备。 书锦艺准备好的说辞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昨夜之事,多谢王爷出手相救。”她只能换了话题,将姿态放得更低。 “举手之劳。”萧辞的回答依旧简短,“书小姐今日前来,不只是为了道谢吧。” 他称她为“书小姐”,而不是“世子妃”。 这个称呼,让她心头一震。他是在提醒她,他知道她的身份,更知道她来自哪个家族。 “王爷明鉴。”书锦艺索性不再兜圈子,“我父亲的案子,疑点重重。我恳请王爷……” “本王为什么要帮你?”萧辞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问题直接又尖锐。 书锦艺一时语塞。是啊,他为什么要帮她?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情分。 “我……” “书家被贬,孟家上位,国公府坐收渔翁之利。你如今是国公府的世子妃,夫家正是你父亲落难的受益者。你来求本王,不觉得可笑吗?” 他的话,字字诛心。 书锦艺的脸白了几分。她攥着衣袖的手,微微收紧。 “一码归一码。我是国公府的媳妇,也是书家的女儿。” “哦?”萧辞的唇角牵动了一下,却没有任何笑意,“这么说,你为了书家,可以与国公府为敌?” 空气瞬间凝固。 这是一个陷阱。只要她点头,便是将把柄送到了他的手上。 书锦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王爷救我,想必也不是一时兴起。王爷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与这种人周旋,任何试探都是多余的。 萧辞看着她,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赞许。 “聪明人,就该说聪明话。” 他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茶水清亮,热气袅袅。 “本王可以助书家沉冤得雪,重返京城,甚至恢复昔日荣光。” 巨大的惊喜砸向书锦艺,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这是她日思夜想,做梦都想实现的事情。 第37章 忠良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许诺冲昏头脑。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代价是什么?” 萧辞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开浮沫。 他没有立刻回答,亭子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就在书锦艺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扳倒国公府。”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在书锦艺的心上。 书锦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看着面前这个手握滔天权势的男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扳倒国公府。 那是她丈夫的家族,是她现在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要她,背叛自己的夫家。 亭中死寂。 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动,衬得这份寂静更加压抑。 书锦艺的手指在袖中收紧,指尖的凉意顺着手臂蔓延开。 扳倒国公府。 这五个字,每一个都重若千钧,砸得她心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国公府是谢轻珵的家,是她名义上的夫家,是她目前唯一的庇护所。 而眼前这个男人,要她亲手毁了它。 “王爷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许久,书锦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 她试图从萧辞的脸上寻找到一丝戏谑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回视她,那种平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压迫。 “你觉得本王像在说笑?”萧辞反问。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书锦艺的耳朵里。 书锦艺的心沉了下去。 “国公府是朝廷柱石,谢家几代忠良,王爷为何要针对国公府?”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眼前的局势。 她不能自乱阵脚。 “忠良?”萧辞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动了动,那弧度里全是嘲讽,“书小姐,你身在局中,反倒看不清了。”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国公府早已不是先帝时期的国公府了。谢家,也早已不是过去的谢家。” 书锦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他们选了队,站到了东宫那边。” 东宫。 这两个字一出,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书锦艺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如果说刚才的“扳倒国公府”只是让她震惊,那么“东宫”二字,则让她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家族恩怨,不是朝堂倾轧,这是储位之争,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任何牵扯其中的人,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她父亲的案子,难道也和东宫有关? 一个念头从她心底冒出,让她浑身发冷。 “国公府与东宫结党营私,所图非小。”萧辞继续说道,他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父亲的案子,不过是他们送给孟家,再借孟家之手,递给东宫的一份投名状而已。” 书锦艺的身体晃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是孟家为了上位,构陷书家。 却从没想过,这背后还有国公府的影子,甚至牵扯到了储君。 她的父亲,她的家族,都只是一场更大阴谋里的牺牲品。 “你恨孟家,难道就不恨在背后推波助澜,让你家破人亡的谢家吗?”萧辞的问题,直击她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恨吗? 怎么可能不恨。 在她父亲被贬,书家门庭冷落之时,国公府作为姻亲,没有半分援手,反而迅速与书家撇清了关系。 谢轻珵对她,更是冷淡疏离,视她如无物。 这份凉薄,她日夜都未曾忘记。 可恨归恨,要她亲手将整个国公府推入深渊…… “本王的目标,从来不止一个国公府。” 萧辞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将一个薄薄的油纸包推到她面前。 纸包不大,甚至有些陈旧,边角都已磨损。 “这是什么?”书锦艺问。 “你想要的真相。”萧辞道,“也是你的投名状。” 书锦艺的视线落在那个油纸包上,迟迟没有动作。 她清楚,一旦接过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将成为一把刀,一把插向国公府,甚至插向东宫的刀。 而握刀的人,是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摄政王。 “王爷为何选我?”她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问,“京中想投靠王爷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能为王爷做什么?”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萧辞的回答意味不明,“本王说过,本王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更何况,你是国公府的世子妃,有些事,只有你能做。” 他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 他需要一个内应。 一个身在国公府,能够接触到核心机密,又与国公府有怨的内应。 她是最好的人选。 亭子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书锦艺看着那个油纸包,内心天人交战。 一边是沉冤待雪的家族,一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该如何选择?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茶水已经凉透,热气散尽。 最终,书锦艺缓缓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触碰到粗糙的油纸,那触感让她心头发颤。 她没有立刻拿起,而是抬起头,最后一次确认。 “王爷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凭你父亲还在边塞受苦,凭你书家上百口人的性命前程,都握在本王手里。”萧辞的话语没有任何温度,“也凭你,别无选择。” 是啊,她别无选择。 从她踏入这座王府,寻求帮助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力。 书锦艺收回手,将那个油纸包完整地握在掌心。 很轻,却又很重。 她没有打开看,只是将它小心地收入袖中。 “我需要做什么?”她问。 既然做了决定,便不再犹豫。 “打开它,看完它,然后你就会明白。”萧辞重新拿起茶壶,为自己添了一杯茶,“本王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之后,若我不答应呢?” “书小姐是个聪明人,不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萧辞端起茶杯,不再看她。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书锦艺站起身,对着萧辞福了福身。 “我明白了。今日多谢王爷赐茶,书锦艺告退。” 她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出了亭子。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只有她自己清楚,袖中的那只手,一直在抖。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萧辞才放下茶杯,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王爷,她会答应吗?” “她会的。”萧辞站起身,走到亭子边缘,负手而立,“鱼已经上钩,接下来,就看她能掀起多大的浪了。” 风起,吹动他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第38章 内容露骨 回到国公府,天色已经擦黑。府里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将廊柱的影子拖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书锦艺穿过抄手游廊,回到自己冷清的院子。 “世子妃。”贴身婢女春兰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焦急,“您总算回来了。下午老夫人院里的张嬷嬷来过,问您去了何处。” “我出去走了走。”书锦艺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她还说什么了?” “倒也没说什么,只说老夫人傍晚想喝您炖的燕窝粥,见您不在,就让厨房去做了。”春兰小声回话,一边替她解下披风,“世子妃,您……” 春兰的话没有问完,但书锦艺明白她的意思。自从父亲出事,她在这个府里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从前是人人巴结的兵部侍郎嫡女,如今是罪臣之女。国公府没有休了她,在外人看来是仁义,只有她自己清楚,这是一种更残忍的囚禁和羞辱。 老夫人想喝她炖的粥,不过是想提醒她,她如今的本分是什么。 书锦艺没有接话,只是将手拢在袖中,感受着那个油纸包的轮廓。它就贴着她的肌肤,带着一种陌生的、危险的质感。 “我乏了,想歇一会儿。”她对春兰说,“晚膳不必送来了,我不饿。” “是。”春兰不敢多问,伺候她进了内室。 书锦艺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熟悉的脸。妆容精致,钗环整齐,可她却觉得那个人无比陌生。她挥退了春兰,独自一人留在房里。 “春兰,守在门口,任何人来都说我睡下了。” “是,世子妃。” 门外传来婢女恭顺的应答声,然后是极轻的脚步声远去。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书锦艺走到门边,伸手将门闩插上。那一声“咔哒”的轻响,让她心头一跳。她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萧辞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和他说的每一句话。 别无选择。 她回到桌边,终于从袖中取出了那个油纸包。包得很仔细,四四方方。她将它放在桌上,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来回摩挲。 许久,她才下定决心,解开了系着的细麻绳。 油纸被一层层打开,露出的不是什么骇人的物件,只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 她先拿起了那本册子。封面是空的,没有任何字迹。她翻开第一页,一股陈旧的墨香扑面而来。 册子里记录的是账目。 她起初看得漫不经心,可越看下去,她的呼吸越是凝滞。册子上记录的每一笔开销,每一件物品,她都无比熟悉。那是她的嫁妆单子。 当年她以兵部侍郎嫡女的身份嫁入国公府,十里红妆,轰动京城。书家几乎是倾尽所有,只为女儿在夫家能有体面,有底气。 可这本册子上,在每一件珍贵的嫁妆后面,都用朱砂小字标注了新的去向。 “南海明珠一对,入太子妃生辰贺礼。” “和田暖玉玉佩,赏国公府三房庶子。” “前朝大家字画四幅,转售于琉璃厂,得银三千二百两,入公中账。” 一笔笔,一件件。她的嫁妆,书家的心血,就这样被国公府不动声色地侵吞、变卖、挪用。那些钱,一部分成了国公府的日常开销,另一部分,则变成了孝敬宫里贵人,打点朝中官员的垫脚石。 她一直以为,国公府只是对她冷淡,却不想,他们从一开始就算计得如此清楚。她的人是他们的人质,她的嫁妆是他们的钱袋。 书锦艺的手指捏着纸页,用力到指腹发白。她放下账册,胸口堵得发慌。这只是其一,萧辞说,这是她想要的真相。真相,绝不止于此。 她拿起了那几张信纸。 信纸已经泛黄,折痕很深。她展开第一封,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她认得,是她的公公,当今国公爷谢孟的笔迹。 信是写给东宫詹事府的一位官员的。内容很隐晦,没有提任何人的名字,只说“书侍郎在兵部行事过于刚直,不懂变通,恐非殿下之福”。 书锦艺的心沉了下去。 她颤抖着手,展开了第二封信。这一次,信里的内容露骨了许多。 “边防军务兹事体大,若为他人所用,必成心腹大患。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最后的落款,依然是国公爷的私印。 一封封信看下来,一个完整而恶毒的阴谋展现在她眼前。国公府为了向太子表忠心,为了铲除异己,主动设计构陷她的父亲。他们捏造了书家与边塞将领勾结的罪证,通过东宫的势力上达天听,最终导致书家满门获罪,父亲被流放。 而她的婚姻,从头到尾就是这个阴谋的一部分。娶了她,既能堵住悠悠众口,彰显国公府的“仁德”,又能将她这个书家唯一的嫡女捏在手里,让远在边塞的父亲不敢有任何异动。 原来如此。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她嫁入国公府后,丈夫谢玉竹对她相敬如宾,却从无亲密。为什么婆母对她百般挑剔,却从不提休妻。为什么整个国公府,都用一种怜悯又疏离的态度对待她。 因为他们全是凶手。 他们一边享受着踩碎书家骨血换来的荣华,一边将她这个受害者的女儿圈禁在府里,欣赏她的痛苦,以此获得病态的满足。 最后一张纸,不是信。 那是一张陈年的药方,下面还有大夫的诊断记录。 “……世子爷自幼体弱,心气郁结,子嗣艰难……” 谢玉竹的悲剧。这才是谢玉竹的悲剧。他甚至没有能力反抗家族的安排,只能接受这个建立在谎言和鲜血之上的妻子。他或许同情她,但他更无能为力。 书锦艺忽然很想笑。 她笑自己天真,以为只要安分守己,总能等到云开雾散的一天。她笑自己愚蠢,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将仇人当成可以依靠的家人。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月光洒进屋里。 再也没有什么犹豫了。 沉冤待雪的家族,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原本站在中间,以为两边都是绝路。现在她才明白,她早已身在深渊。萧辞给她的,不是推她下去的手,而是一条向上攀爬的绳索。 哪怕那条绳索的尽头,是另一片刀山火海。 书锦艺站起身,重新将那些纸张和账册叠好,用油纸包妥,系上麻绳。她的动作很慢,却很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她走到梳妆台后,摸索着找到一块松动的墙砖,将那个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油纸包,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夜风吹在她脸上,带着凉意。 国公府的庭院在月色下静谧安详,可她只觉得,这富丽堂皇的屋檐下,每一寸土地都浸满了书家的血。 她没有回头路了。 也不需要回头路了。 第39章 孝心 夜色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 书锦艺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身体都变得僵硬。她没有点灯,任由月光穿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冰冷的格子。 第二日清晨,她像往常一样起身,伺候的丫鬟进来时,看到的是一个已经梳妆整齐的世子妃。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夫人今日气色不错。”丫鬟一边收拾床铺一边说。 书锦艺对着铜镜整理着鬓角的一支珠钗,动作平稳。“是吗。” 她用过早饭,便向婆母,国公夫人请示。 “母亲,媳妇想去城外的灵云寺上香,为国公府祈福,也为……夫君求个平安康健。” 国公夫人正在修剪一盆君子兰,闻言停下手里的金剪刀,抬眼看她。她的审视直接而刻薄,像是要从书锦艺的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你有这份孝心是好的。”国公夫人淡淡开口,“只是府外人多眼杂,你又是国公府的世子妃,须得注意身份。” “是,媳妇都明白。只带两个丫鬟,马车直接到寺庙,上完香就回来,不在外面逗留。”书锦艺垂首应答,姿态恭顺。 国公夫人这才点了头,重新拿起剪刀。“去吧,早去早回。” 马车驶出京城,在官道上平稳地行进。书锦艺闭着眼睛,将脑中纷乱的思绪一一抚平。那些信件上的字迹,那张药方,还有国公府众人伪善的面孔,都化作了她脚下深渊的砖石。 马车没有去灵云寺。 在城外一处三岔路口,车夫依照出门前收到的指令,拐上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路越走越窄,最后停在了一处毫不起眼的别院门前。 “夫人,到了。” 书锦艺睁开眼,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车。院门前站着一个穿青衣的仆从,看见她,躬身行礼,引她入内。 院子不大,却很幽静。穿过一道月亮门,萧辞就站在一棵老槐树下,背对着她。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挺拔,只是站着,就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他转过身。 书锦艺屏退了丫鬟,独自上前几步,站定。她没有行礼,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 书锦艺沉声问萧辞:“王爷需要我做什么?” 萧辞没有立刻回答。他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套茶具,他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茶水注入杯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坐。”他示意了一下对面的石凳。 书锦艺依言坐下,身体坐得笔直。 萧辞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国公府的茶,想必比我这里的好。” “茶的好坏,要看是和谁一起喝。”书锦艺的回答很平静。 萧辞看着她,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我要你,留在国公府。” 书锦艺端着茶杯的手没有动。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中,却又让她心脏沉了一下。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跳入刀山火海,可他却让她回到原来的深渊里,继续煎熬。 “留在国公府,取得谢清珵书房中,与太子往来密信的钥匙,或者机关图。” 萧辞的话语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书锦艺的耳中。 谢清珵的书房。那是整个国公府的禁地,除了他自己,连他的儿子谢玉竹都不能随意踏入。那里藏着国公府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此外,”萧辞继续说道,“继续‘安心’做你的世子妃,麻痹他们。” 他特意加重了“安心”两个字。 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演?要对着满府的仇人展露笑颜,要对着害死自己全家的婆母恭顺孝敬,要对着那个名为丈夫的男人温婉体贴。 这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可书锦艺只是抬起头,迎上萧辞的探询。 “好。” 一个字,没有半分犹豫。 萧辞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他继续说:“谢清珵老谋深算,他的书房机关重重,守卫森严。你不能急,一急,就会死。” “我明白。” “太子最近在朝中动作频繁,急于拉拢谢清珵这样的老臣。他们的往来信件,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这是你的机会。” 书锦艺问:“我如何将东西交给你?” 萧辞从袖中取出一支木质的簪子,样式简单,是京城最常见的款式,扔在石桌上。 “城南有家‘清风杂货铺’,每月十五,你去那里买些针线。把簪子交给掌柜,他会给你新的。如果有紧急情况,就折断这支簪子,会有人主动联系你。” 书锦艺拿起那支簪子,收进袖中。 “王爷,”她站起身,“事成之后,我要书家沉冤得雪,要国公府,血债血偿。” “那是自然。”萧辞也站了起来,“扳倒了太子,国公府不过是棵倒下的大树,任人劈砍。你的仇,和我想要的,并不冲突。” 他说完,便转身向院后走去,再没有回头。 书锦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了别院。 回到马车上,她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袖中的那支木簪,坚硬地抵着她的皮肤。那不是一支簪子,那是一把刀,是她递给自己的刀。 马车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尚早。 书锦艺刚走进自己的院子,就看到谢玉竹站在廊下。他似乎等了有一会儿,身上还带着书卷的气息。 “你回来了。”他开口。 “夫君。”书锦艺停下脚步,向他福了一礼。 “今日去寺里,一切可还顺利?”谢玉竹走下台阶,来到她面前。 “很顺利。”书锦艺垂着眼帘,回答得滴水不漏,“为夫君和府中上下都点了长明灯,求了平安符。”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祥云纹的平安符,递了过去。“这是为你求的。” 谢玉竹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小小的符篆。他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书锦艺的手,她的手很凉。 他拿着那枚平安符,沉默了片刻。 “辛苦你了。”他的声音很轻,“这些事,本不必……” “我是夫君的妻子,是国公府的媳妇,为家人祈福,是分内之事。”书锦艺打断了他的话,说得平静又得体,找不出一丝错处。 谢玉竹看着她恭顺的模样,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只是将那枚平安符收进了自己的袖袋。 “天凉,早些回屋吧。”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书锦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才慢慢走进自己的房间。她关上门,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屋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变。 但从今天起,这里不再是她的牢笼。 这里是她的战场。 第40章 大胆 夜色渐深,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光。 书锦艺坐在梳妆台前,取下了发间的钗环。铜镜里的人,面容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 丫鬟春禾端着水盆进来,低声说:“少夫人,老夫人派人传话,说明日一早请您去正院请安。” “知道了。”书锦艺应了一声。 春禾又说:“还说……让您把在寺里抄的经文一并带过去。” 书锦艺拿起木梳,慢慢梳理着长发。“嗯。” 她当然抄了经文。在别院等待萧辞的那几日,她抄了一整卷的《地藏经》。一笔一划,写的都是血与恨。可落在旁人眼里,只会是静心悔过,是为夫家祈福的恭顺。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书锦艺便起身了。 她选了一件秋香色的长裙,外套一件素雅的褙子,未施粉黛,只在发间别了一支银簪。整个人看上去沉静又安分。 她捧着一个长条锦盒,带着春禾,缓步走向正院。 国公府的清晨很安静,只有扫地仆妇的沙沙声。路过的下人见到她,都恭敬地停下行礼,她也一一颔首回应。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正院里,国公夫人孟氏已经坐在了主位上。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锦缎长袍,鬓边插着赤金镶红宝的步摇,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挑剔。 “给母亲请安。”书锦艺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孟氏端起茶盏,用杯盖撇了撇浮沫,没有叫她起身。“去寺庙清修了几天,倒是把规矩捡起来了。” “是儿媳的不是,从前不懂事,惹母亲生气了。”书锦艺就那么福着身,声音平平。 孟氏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丝毫起身的打算,也没有半分不耐,才放下茶盏。“起来吧。” “谢母亲。”书锦艺直起身,将手中的锦盒递给旁边的嬷嬷。“这是儿媳在寺中为母亲手抄的《地藏经》,求菩萨保佑母亲福寿安康。” 嬷嬷呈上锦盒,孟氏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经文,字迹工整娟秀,确是下了功夫的。 “你有心了。”孟氏的表情松动了一点,但依旧带着审视。“听说,你在寺里还为府中上下都点了长明灯?” “是。”书锦艺垂着头回答,“夫君是国公府的世子,儿媳身为他的妻子,理应为国公府祈福。只愿公爹官运亨通,夫君前程似锦,府中上下康健平安。”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自己摆在一个最谦卑、最符合媳妇本分的位置上。 孟氏找不到错处,便换了个话头。“你那个表妹,孟玉,近来时常来府中走动。她性子活泼,很会讨人欢心。” 这是在敲打她,也是在炫耀娘家的侄女比她这个儿媳更得人心。 书锦艺顺着她的话说:“孟家表妹自然是好的。儿媳身子不爽利,平日里少有陪伴在母亲身边,多亏了有表妹,能为儿媳尽一尽孝心。” 她这番话,不仅没有嫉妒,反而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孟氏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看着眼前这个过分恭顺的儿媳,一时间竟觉得陌生。从前的书锦艺,虽也守着规矩,但骨子里那份书家的傲气是藏不住的。现在,那点傲气好像被磨平了。 “行了,你跪安吧。”孟氏挥了挥手,“往后多来我这里走动,别总闷在自己院子里,惹人闲话。” “是,儿媳记下了。”书锦艺再次行礼,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走出正院,春禾才小声说:“少夫人,老夫人今天好像没怎么为难您。” 书锦艺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不是不为难。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孟氏对她的厌恶根深蒂固,绝不会因为一卷经文、几句好话就改变。她只是在观察,在试探。 回到自己院子的路上,需要经过府中的花园。远远的,书锦艺看到假山旁的凉亭里坐着一个人。 是国公谢清珵。 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桃粉色衣裙的少女,正是孟玉。 孟玉正端着茶,小心翼翼地递给谢清珵,口中说着什么,逗得谢清珵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突然,孟玉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溅了谢清珵一身。 “哎呀!”孟玉惊呼一声,慌忙拿起帕子去擦,“姑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谢清珵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推开孟玉的手,站起身,看着自己衣襟上的茶渍,面色阴沉。 “毛手毛脚。”他斥责了一句。 孟玉的脸一下子白了,眼圈泛红,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我……我……” 书锦艺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萧辞说的,孟玉频频出错。一个连茶都端不稳的人,又怎么能堪当大任。 谢清珵没有再看孟玉,转身就要离开。 书锦艺快走几步,迎了上去,正好在他面前站定。 “公爹。”她屈膝行礼。 谢清珵看见她,脚步一顿。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从老夫人那里过来的?” “是,刚给母亲请了安。”书锦艺回答。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衣襟上,“公爹的衣服湿了,天气转凉,还是尽快回去换一身,免得受了寒。” 她的话语里满是作为儿媳的关切,却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谢清珵“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书锦艺却又开口:“公爹若是不嫌弃,儿媳去给您煮一碗驱寒的姜茶?” 谢清珵看着她。 眼前的女子,低眉顺眼,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若不是清楚她的底细,清楚书家是怎么倒的,他或许真的会以为,这只是一个想在夫家安稳度日的普通妇人。 “不必了。”他拒绝了,但没有立刻走开。他问:“在寺里这些天,都想了些什么?” 这是一个陷阱。 书锦艺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想了很多。想我书家,想我父亲,也想我如今的处境。” 她没有回避,反而主动提起了书家。 谢清珵的表情没有变化。“哦?那你都想明白了什么?” “想明白了,人要认命。”书锦艺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书家有罪,是咎由自取。父亲被贬,是他自己选错了路。我嫁进国公府,是我的命。从前是我看不透,总想着那些回不去的事,钻了牛角尖,才做了那么多错事,惹得公爹和母亲不快。” 她顿了顿,继续说:“如今我想通了。我已经是谢家的人,我的荣辱,都系在国公府身上。我只求能安安稳稳地在府里过日子,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这番话,说得恳切至极。一个家破人亡、被夫家禁足的女子,心灰意冷之下,产生这样的想法,合情合理。 谢清珵沉默地听着,没有表态。 他这种在朝堂上浸淫了几十年的人,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尤其是敌人的女儿。 “你能这么想,最好。”他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公爹的书房,似乎缺一个研墨的人。”书锦艺忽然说。 谢清珵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她太大胆了。 “孟家表妹虽然聪慧,但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常在书房走动,于礼不合。儿媳不才,读过几年书,愿意为公爹分忧。”书锦艺的声音依旧平稳。 她没有说孟玉的不是,只说她不合适。她将自己的请求,包装成了一种体谅和分忧。 谢清珵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 “我的书房,不需要旁人伺候。”他直接回绝。 “是儿媳逾矩了。”书锦艺立刻低下头,认错的态度良好。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仿佛刚才的提议只是一时兴起。 这种进退得当的分寸感,反而让谢清珵更加捉摸不透。如果她继续纠缠,他反而会认定她别有用心。可她偏偏一击不中,立刻就退。 “父亲。”谢玉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走了过来,先是对着谢清珵行了一礼,然后看向书锦艺。 “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从母亲院里出来,碰巧遇见公爹。”书锦艺回答。 谢清珵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又看了看书锦艺,什么也没说,转身迈步离开了。 原地只剩下书锦艺和谢玉竹两个人。 “你刚才,和父亲说了什么?”谢玉竹问。 “没什么,只是请安问好。”书锦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是吗?”谢玉竹显然不信。他父亲的性情,他很清楚。若只是请安,他不会是刚才那副神情。 书锦艺没有解释的意图。“夫君若是不信,可以去问父亲。” 她的态度疏离又客气,让谢玉竹心口一堵。 “书锦艺,”他叫着她的全名,“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书锦艺抬起脸,看着他,“夫君觉得,我还能做什么?我一个无权无势,娘家败落的女人,在这国公府里,除了安分守己,还能做什么?” 她的反问,让谢玉竹哑口无言。 是啊,她还能做什么呢?书家已经倒了。她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再也飞不起来了。 “我累了,先回去了。”书锦艺福了一礼,绕过他,径直离开。 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关上房门。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刚才在谢清珵面前,她看似平静,实则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她故意提出要去书房,就是要让他对自己产生怀疑。 一个完全没有企图心的人,是无用的。一个有着“安稳度日”这种企图心的人,才是可以被掌控,可以被利用的。 她要让谢清珵觉得,她认清了现实,想要靠着讨好他,来换取在国公府里更好的生活。 只有这样,他才会慢慢放下戒心,给她靠近的机会。 当晚,谢玉竹没有来她的院子。 第二天,书锦艺照旧去给孟氏请安,依旧是一番不咸不淡的应对。 第三天,也是如此。 直到第五天,谢清珵的贴身小厮,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院门口。 “少夫人,国公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书锦艺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知道了。” 机会,比她预想的,来得要快。 第41章 都闭嘴 淮西的信是加急送来的,一匹马跑死了,信使冲进国公府时,几乎是滚下马背。 前厅里,孟氏正拿着一把玉如意细细端详,那是她娘家新送来的寿礼。孟玉在一旁陪着,柔声说着吉祥话。书锦艺坐得稍远一些,安静地喝着茶,一言不发。 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面无人色。 “老夫人!国公爷!不好了!” 孟氏手里的玉如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扶着桌子站起来。“嚷什么!出了什么事?” 管家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淮西……淮西驿站来的急报……大小姐她……” “玉竹怎么了?”谢清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刚下朝,一身朝服还未换下。 管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小姐在淮西游湖,失足落水……没了……” 没了。 两个字,砸在厅中,一片死寂。 “你说什么?”孟氏往前走了一步,身体晃了晃,被孟玉眼疾手快地扶住。 “你再说一遍!我的玉竹怎么了!”孟氏一把推开孟玉,冲到管家面前,抓着他的衣襟嘶吼。 管家把头磕在地上。“老夫人,大小姐没了,尸身……尸身已经找到了。” “啊——”孟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母亲!” “伯母!” 谢清珵和孟玉同时上前扶住她。厅内顿时乱作一团,丫鬟仆妇的惊叫声,孟玉的安抚声,混杂在一起。 书锦艺坐在原处,没有动。她只是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谢玉竹,那个总是高昂着头,用鼻孔看人,骂她是“丧家之犬”的国公府大小姐,死了。 “都闭嘴!”谢清珵吼了一声。 混乱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 他将已经昏死过去的孟氏交给仆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扶老夫人回房,去请太医。” 仆妇们手忙脚乱地将孟氏抬走了。 谢清珵走到管家面前。“信拿来。” 管家抖着手递上那封薄薄的信纸。 谢清珵拆开信,迅速看完。他将信纸慢慢捏成一团,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 “失足落水?”他重复着信上的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寒气。“好一个失足落水。”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亲卫。“备马,去淮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知道,她是怎么掉进水里的,谁在她身边,事发前后,她见过谁,说过什么话。一根头发丝都给我查清楚。” “是!”亲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处理完这一切,谢清珵才把注意力分给厅内的其他人。 孟玉正用帕子擦着眼角,脸上满是悲戚。“国公爷,您节哀。玉竹妹妹她……怎么会这么突然……” 谢清珵没有理会她,他的视线越过孟玉,落在了书锦艺身上。 她还坐在那里,姿势端正,脸上看不出悲喜。 “你怎么看?”谢清珵突然问。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书锦艺身上。 书锦艺站起身,对着谢清珵福了一礼。“儿媳不知。只是觉得,大小姐身边侍卫仆从众多,如何会轻易失足。” 她没有说怀疑,也没有说阴谋,只是陈述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谢清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 厅里只剩下孟玉和书锦艺。 “弟妹似乎一点也不为玉竹妹妹的离去感到伤心。”孟玉收起了帕子,走到她面前。 “人死不能复生,伤心无用。”书锦艺平静地回答。 “说得也是。”孟玉轻轻一笑,“毕竟玉竹妹妹从前,可没少给你气受。如今她不在了,你也能清静许多。” 这话里的挑拨意味,再明显不过。 书锦艺抬起头,直视着她。“孟姑娘说笑了。大小姐是国公府的嫡女,金枝玉叶。我只是一个败落书家的女儿,怎敢与大小姐论长短。她的离世,是国公府的损失,我心中只有哀恸。”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又把孟玉放在了一个外人的位置上。 孟玉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希望如此。” 这时,一个踉跄的身影冲了进来,是她的丈夫,谢玉竹。 他显然是听到了消息赶回来的,额上全是汗。 “父亲呢?母亲呢?我妹妹……”他看到书锦艺,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君,你冷静点。”书锦艺被他抓得生疼。 “我妹妹死了!你叫我怎么冷静!”谢玉竹双眼通红,“你刚才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书锦艺,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世子,您别怪罪少夫人。”孟玉在一旁柔声劝道,“弟妹也是太过震惊,才……” “你闭嘴!”谢玉竹粗暴地打断她,“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孟玉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书锦艺挣开他的手。“夫君若想知道事情始末,应当去问父亲,而不是在这里质问我。” “你……”谢玉竹被她疏离的态度堵得说不出话。 “我累了,先回院子了。”书锦艺再次福了一礼,看也不看他,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关上门,将所有声音隔绝在外。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她没有哭,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站着。 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谢玉竹(妹妹)的模样。那个骄纵的,愚蠢的,却又没什么真正坏心思的少女。她看不起自己,每次见面都要刺上几句,但她的喜怒都写在脸上,一眼就能看穿。 书锦艺想起半个月前,她无意中撞见谢玉竹和孟玉在花园里说话。 谢玉竹当时很生气。“……我不过是说了几句书家的坏话,哥哥做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反倒是你,孟玉,你明明心里得意,还要装出一副替她说话的样子,真虚伪!” 孟玉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玉竹,你误会我了。我只是觉得,她已经够可怜了。而且,有些话,不必我们亲自说。说得多了,反而会惹人厌烦。” 当时,书锦艺只觉得孟玉手段高明,懂得借力打力。 现在想来,那句话里,藏着更深的杀意。 一个总是把秘密挂在嘴边的谢玉竹,对孟玉来说,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也是一个随时会暴露自己的隐患。 当这个工具的价值用尽,或者可能带来危险时,就必须被除掉。 书锦艺闭上眼睛。 她有过机会。 她可以提醒谢玉竹,让她离孟玉远一点。 可是她没有。 提醒一个看不起自己的人,只会换来嘲笑和更多的警惕。更重要的是,那会暴露她自己。暴露她的聪慧,她的洞察力,打破她“安分守己”的伪装。 为了复仇的大局,她选择看着那个愚蠢的少女,一步步走向孟玉设下的陷阱。 她没有动手,但她也算是帮凶。 一股歉疚感,混杂着对孟玉的滔天恨意,在她的胸口翻涌。 孟玉,你不仅毁了我的家族,还要用人命来铺就你的青云路。 书锦艺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再无半分波澜。 她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上了锁的小匣子。 匣子里,放着一枚小小的兵符。 那是父亲当年离开京城时,偷偷留给她的。 她将兵符握在手里,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 父亲,女儿不孝。 为了复仇,我的手,或许也要沾上血了。 她将兵符放回匣子,锁好。 这一日,她滴水未进,闭门不出。 第二天清晨,她推开门,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服,和平日一样,去了孟氏的院子请安。 她要走的路,才刚刚开始。 第42章 意外 孟氏的院子里,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书锦艺走进去的时候,刘氏正坐在主位上,由两个丫鬟伺候着喝药。她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眼下的乌青遮都遮不住。 谢清珵站在一旁,面色同样不好。 “母亲,世子。”书锦艺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刘氏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将手里的药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碰撞。 “你来了。”谢清珵开口,打破了沉默。 书锦艺应了一声,便垂手立在一旁,不再多言。她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沉默在厅堂里蔓延。 过了许久,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他走到厅中,跪下行礼。 “夫人,世子,派去江南的人回来了。” 刘氏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猛地坐直了。 “说!查得怎么样了?玉竹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股急切。 管事低下头,不敢去看刘氏的脸。 “回夫人的话,已经查明了。当地的官府判定,小姐……小姐是失足落水,纯属意外。” “意外?”刘氏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又难听,“好一个意外!”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药碗,狠狠地砸在管事面前的地上。 “砰”的一声,瓷片四溅。 “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失足落水?那卢家的人呢?他们怎么说!” 管事的头埋得更低了。 “卢家……卢家已经向官府递交了赔罪的文书,也送上了一大笔抚恤的银两,说是……说是他们家门不幸,没能照顾好小姐。” “银子?”刘氏气得浑身发抖,“我谢家的女儿,是能用银子来打发的吗?他们是拿钱买我女儿的命!” “母亲,您息怒。”谢清珵上前扶住她。 “我怎么息怒!”刘氏一把推开他,“你派去的人是干什么吃的!就查回来这么一个结果?我看他们是收了卢家的好处,串通一气来糊弄我!” 管事连连磕头。 “夫人明鉴,小的不敢!我们的人详查了,当晚与小姐同游的丫鬟仆妇都说,是小姐自己走到湖边,不慎滑倒的。卢家的人离得很远,根本来不及施救。所有人的口供都对得上。” “对得上?”刘氏冷笑,“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天衣无缝的巧合!一定是有人收买了他们!” 谢清呈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母亲,此事确实蹊跷。儿子会再派人去详查。” “查?还要怎么查?人都火化了,骨灰都带回来了,你还想查出什么来?”刘氏的眼泪涌了出来,“我的玉竹,死得不明不白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整个院子都回荡着她的哀嚎。 书锦艺静静地站着,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收买了,当然是收买了。一个盐商之家,最不缺的就是钱。用钱能解决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就不是事情。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通报。 “夫人,孟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孟玉就一身素衣地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一进门,就快步走到刘氏身边。 “姨母,您要保重身体。玉竹妹妹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您这样伤心。” 她说着,便伸手去扶刘氏。 刘氏看到她,哭声一顿,反手抓住她的手。 “孟玉,你来了。你来看看,他们都说玉竹是自己掉进水里死的,我不信,我不信啊!” “姨母,您别急。”孟玉柔声安慰着,一边给刘氏顺着气,一边看向谢清珵,“清珵哥哥,事情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谢清珵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孟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都怪我。若不是我当初觉得卢家家风淳朴,向姨母举荐了这门亲事,玉竹妹妹也不会……”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书锦艺抬起头,看向谢清珵。 她看到谢清珵的身体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 “你说卢家家风淳朴?”谢清珵终于开口了。 孟玉愣了一下,点点头。 “是啊。我……我派人去打听过,都说卢家是江南有名的善人,家主为人正直,子弟也都上进。” “你派人去打听的?”谢清珵又问。 “是。”孟玉的回答开始迟疑,“清珵哥哥,你……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谢清珵移开视线,“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人都打听了些什么。” “我……”孟玉的脸色白了白,“我只是让他们去打听了卢家的人品和家世,确保玉竹妹妹嫁过去不会受委屈。这些……这些我当初都跟姨母说过的。” 刘氏此时也止住了哭,她狐疑地在谢清珵和孟玉之间来回看着。 “清珵,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清珵没有理会刘氏,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孟玉身上。 “你极力促成这门婚事。你说,卢家虽是商户,但家底丰厚,人也老实,玉竹嫁过去,一辈子吃穿不愁,也不会受气。你还说,你亲自去过他们家乡,见过那卢家公子,是个温润君子。” 孟玉的身体开始发颤。 “我……我是这么说过。可我……我怎么会料到发生这样的意外?” “意外?”谢清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重量,“你费了那么多心思,为玉竹千挑万选的夫家,最后却让她死于一场‘意外’?” “清珵!”孟玉的眼泪掉了下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一心为了玉竹好,为了谢家好!我做错了什么?” 她转向刘氏,哭诉道:“姨母,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若是有半点害玉竹妹妹的心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话说得极重。 刘氏本就心烦意乱,此刻更是被搅得头昏脑涨。 “够了!都别说了!”她厉声喝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的玉竹已经回不来了!” 她说着,又开始痛哭起来。 孟玉跪在地上,陪着她一起哭,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可怜至极。 书锦艺站在原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到了谢清珵脸上毫不掩饰的怀疑。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孟玉算计了一切,却没有算到,谢玉竹会死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这件她亲手促成的“好事”,成了她身上洗不清的嫌疑。 谢清珵不再看孟玉,他走到书锦艺身边。 “你先回去吧。” “是。”书锦艺应道。 她再次向刘氏福了一礼,刘氏沉浸在悲伤中,没有理会她。 书锦艺转身,从跪在地上的孟玉身边走过,没有停留。 她走出院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孟玉和谢清珵之间,那道曾经坚不可摧的信任,已经裂开了一道缝。 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这道裂缝,越来越大,直到彻底崩塌。 第43章 先不急 书锦艺回到自己的院落,天色已经暗沉。 碧螺迎上来,为她换下外出的衣裳。“小姐,晚膳已经备好了。” “先不急。”书锦艺坐到妆台前,取下一支珠钗,“你去小厨房,炖一盅百合莲子羹,用温火慢炖,炖得烂一些。晚些时候,我要给母亲送过去。” “是。”碧螺应下,又问,“现在就去吗?” “去吧。”书锦艺的声音很平淡,“母亲今日伤心过度,晚膳想必也用不下,喝点甜羹,或许能安睡。” 碧螺领命退下。 书锦艺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容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她没有去想孟玉此刻是何等光景,也没有去揣测谢清珵心中到底有多少疑虑。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谢玉竹的死,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国公府这潭看似平静的水中,已经激起了波澜。 一个时辰后,百合莲子羹炖好了。 书锦艺亲自提着食盒,带着碧螺,再次往刘氏的院子走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白日里的哭号和混乱都已散去,只剩下廊檐下挂着的几盏白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守门的仆妇见到是她,连忙行礼,不敢阻拦。 进了正屋,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刘氏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额上搭着一块湿布,旁边伺候的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母亲睡下了?”书锦艺放轻了脚步。 一个年长的嬷嬷走过来,小声回话:“回世子妃,夫人哭得狠了,头痛发作,方才用了药,才将将睡下。” “辛苦嬷嬷了。”书锦艺将食盒递过去,“这里面是安神的羹汤,等母亲醒了,喂她用一些。我在这里守一会儿。” “这怎么敢当,世子妃千金之躯,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嬷嬷推辞道。 “无妨。”书锦艺走到床边,替刘氏掖了掖被角,“夫君还在为玉竹妹妹的事情操劳,我做媳妇的,理应为他分忧,照看好母亲。” 她的话说得妥帖周到,嬷嬷也不好再劝,只能退到一旁。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微弱的烛火跳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刘氏在睡梦中发出几声呜咽,眉头紧紧皱起。 书锦艺立刻起身,从丫鬟手中接过湿布,浸了冷水,重新敷在刘氏的额头上。 刘氏缓缓睁开眼,看到是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些许。“是你……” “母亲,您醒了。”书锦艺柔声说,“可要喝口水?” 刘氏摇摇头,她撑着想坐起来,却没什么力气。“清珵呢?他……他还在书房?” “想是还在忙。”书锦艺回答。 “你去……你去叫他回来歇着。”刘氏的声音沙哑,“人都没了,再查还能查出什么花来?别把他自己给熬坏了。” 旁边的嬷嬷连忙说:“夫人,世子爷吩咐了,不让去打扰他。” 刘氏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什么叫打扰?我是他娘!我的话他也不听了?” “母亲息怒。”书锦艺按住她的手,“夫君也是想给玉竹妹妹一个交代。您别急,我去看看夫君。劝他早些休息,也让他知道您已经醒了,免得他挂心。” 听她这么说,刘氏的情绪才算平复下来。她挥了挥手,疲惫地闭上眼睛。“去吧。” “是。” 书锦艺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对旁边的嬷嬷和丫鬟吩咐道:“好生伺候着。”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正屋。 夜色更深了。 谢清珵的书房在国公府的东侧,位置偏僻,独占一个院落。这里是府中的禁地,除了谢清珵本人和他指定的亲信,任何人不得擅入。 书锦艺提着一盏灯笼,独自走在青石板路上。碧螺被她留在了刘氏的院子外。 书房院门外,两个护卫持刀而立,见到来人,立刻伸手拦住。 “世子妃。”其中一人开口,态度恭敬,但身体没有让开分毫。 “夫君在里面?”书锦艺问。 “在。” “我有事要见夫君。” “世子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护卫重复着命令。 “母亲病了,让我来请夫君回去。”书锦艺搬出了刘氏。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进去通报。片刻后,那人出来,侧身让开了路。“世子妃请。” 书锦艺迈步走入院中,将灯笼递给另一个护卫,推门走进了书房。 房内没有点很多灯,只有一个角落的烛台亮着,光线昏暗。谢清珵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站在一排巨大的书架前。他没有看书,只是站着,身影被烛光拉得很长。 “你怎么来了?”他没有回头。 “母亲醒了,让我来叫你回去歇息。”书锦艺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谢清珵沉默了片刻。“她怎么样?” “用了药,情绪还好,只是身体虚弱。”书锦艺走到一旁,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夫君站了许久了吧,喝口水。” 她端着水杯走过去。 谢清珵终于转过身。昏暗中,他脸上的情绪看不真切。他接过水杯,却没有喝。 “你也认为,孟玉是无辜的?”他突然问。 这个问题,和白日里问孟玉的那个问题,有异曲同工之处。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无辜。”书锦艺的回答很直接,“我只知道,玉竹妹妹的婚事,是她一手促成的。如今玉竹妹妹死了,她自然有洗不清的嫌疑。” 谢清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书锦艺继续说:“夫君怀疑她,人之常情。但国公府行事,讲究证据。在没有证据之前,任何怀疑都只是猜测。” 她的话,既没有为孟玉辩解,也没有落井下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谢清珵将水杯放到一旁的矮几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书锦艺的动作很自然,她上前一步,想去收拾那杯子,脚下却被地毯的边缘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伸手扶向旁边的书架以稳住身形。 “小心。”谢清珵扶了她一把。 “谢夫君。”书锦艺站稳了。她的手掌,刚刚按在了书架的一处格子上。那是一整面墙的紫檀木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典籍兵书。她刚刚扶住的地方,是第三排,从左数第七本的位置。那本书,书脊的颜色比旁边的要新上一些,而且入手的感觉,也比预想的要轻。 她的动作很快,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无事便好。”谢清珵松开了手,重新转向书架。 书锦艺退到一旁,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角。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整个书房。书房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书架和书案,便是一张罗汉床和几个待客的坐墩。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的是北境的雄关。 她的脚步在房间里缓慢移动,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踱步。 “这幅画,是夫君亲手所绘?”她停在画前。 “不是。”谢清珵回答,“是父亲当年所留。” 书锦艺伸手,轻轻拂去画轴上的一点灰尘。画挂得很高,她需要微微踮脚。就在她抬手的时候,她注意到画的左下角,也就是靠近墙根的位置,悬挂的丝绦,比右边短了那么一小截。这让整幅画有了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倾斜。 她放下手,又走到书案旁。 书案上很整洁,笔墨纸砚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只有一方镇纸,压着一张白纸,纸上什么都没写。那镇纸是块黑色的奇石,造型嶙峋。书锦艺注意到,镇纸的底座,有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像是常年被手指按压留下的痕迹。 “夜深了,夫君还是早些歇息吧。”书锦艺再次劝说,“查案的事,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你若是熬坏了身体,母亲会更担心,玉竹妹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 谢清珵终于有了些反应。他走回书案后坐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好。”书锦艺应道,“那我让下人送些宵夜过来。” “不必了。” 书锦艺没有再多说,福了一礼,转身退出了书房。 门被关上,隔绝了内外的光线。 她走到院中,从护卫手中取回自己的灯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回到刘氏的院子外,碧螺正等在那里。 “小姐。” “走吧。”书锦艺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主仆二人一路沉默,回到自己的住处。关上房门,碧螺才开口:“小姐,事情可还顺利?” 书锦艺将灯笼放到桌上,火光摇曳。 “碧螺,”她开口,“你记下几件事。” 碧螺立刻站直了身体,神情专注。 “城西‘珍宝阁’的多宝格,第三排,第七个锦盒。告诉萧辞,里面的东西,该换了。” “是。” “还有,书案上的那方镇石,纹路像北方的‘狼牙山’。让他查查,当年父亲镇守北境时,狼牙山可有什么异动。” “是。” “最后,”书锦艺停顿了一下,“墙上那幅画,左低右高。去查查,京中哪位装裱师傅,有这样的习惯。” 碧螺将这三件事一一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 “小姐,我何时去送信?” “不急。”书锦艺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现在府里人多眼杂,任何一点异动,都会引来注意。” 她转过身,对碧螺说:“你今晚就睡在外间,不要离开。” “是,小姐。” 碧螺退下,去外间准备铺盖。 书锦艺独自站在房中,她回想着书房里的每一个细节,在脑海中重新构建出整个房间的布局。那道裂缝已经出现,而她,刚刚在裂缝的另一端,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第44掌 何时动手 府中的日子一连过了三日,风平浪静。 谢家的丧事还在办,吊唁的宾客少了,但府里的气氛并未松弛下来。下人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连说话也压着嗓子,整个国公府都笼罩在一片沉闷之中。 书锦艺每日照常去给刘氏请安,听她念叨几句,或是抱怨身体不适,或是感叹世事无常。她都安静地听着,适时地递上一杯热茶,或者劝慰两句。 她做得滴水不漏,任谁也看不出半分异样。 这日清晨,书锦艺照例在自己的小厨房里,看着丫鬟炖燕窝。 “火候要小,炖足一个时辰,夫人的脾胃弱,炖得烂一些才好克化。”她对一个烧火的小丫鬟吩咐。 碧螺端着一个空托盘走进来。“小姐,夫人院里的燕窝用完了,我去库房领一些新的来。” “去吧。”书锦艺点头,“挑那上品的血燕,夫人最近精神不好,需要好好补一补。” “是。” 碧螺领了钥匙,转身出了院子。她没有直接去府中的总库房,而是绕了个圈子,走向了靠近后厨的一个角门。那里每天都有府外采买的车辆进出,管事们查验货物,人来人往,很是嘈杂。 一个负责送菜的伙计推着一车白菜进来,车轮在石板路上颠簸了一下,几颗白菜滚了下来。 碧螺走上前,很自然地弯腰帮忙捡起一颗。“当心些,别摔坏了。” “多谢姑娘。”那伙计憨厚地笑着,接过白菜。 就在两人手掌交错的瞬间,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东西,从碧螺的袖口滑进了伙计的掌心。 伙计把白菜重新码好,推着车朝厨房走去。碧螺则直起身,理了理衣袖,朝着库房的方向去了。整个过程不过几息之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短暂的交接。 城南,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 铺面不大,来看病抓药的百姓却络绎不绝。后堂里,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年轻人正在理着药材,他动作不快,每一味药都分拣得很仔细。 他就是萧辞。 一个时辰后,送菜的伙计从国公府出来,拐进一条小巷,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提着一个鸟笼,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济世堂。 “先生,买一钱甘草,家里婆娘有点咳嗽。”他把鸟笼挂在门口的钩子上。 萧辞头也没抬。“自己去柜上取,包好了再来算钱。” 伙计应了一声,走到药柜前,装模作样地翻找。他的手在几个药斗里拂过,最后在一个标着“远志”的抽屉里,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做完这一切,他随便包了一钱甘草,付了铜板,提着鸟笼走了。 直到药铺快要打烊,萧辞才走到那个“远志”药斗前,伸手进去,取出了那个油纸包。 他回到后堂,关上门。 展开油纸,里面是一张极薄的绵纸,上面没有字,只有几个用药汁画下的简单记号。 一个多宝格的图样,上面标着三和七。 一座山的轮廓,山峰尖锐。 一条左短右长的斜线。 萧辞看着这三个记号,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他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就能明白这些记号背后的含义。 他将绵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影七。”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叫了一声。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主子。” “国公府,谢清珵的书房。”萧辞的语调平稳,“里面有一幅画,左低右高。有一方镇石,形似狼牙山。你去探一探,这两样东西有什么玄机。” “何时动手?” “今夜子时。府里有丧事,防卫会比平时更严,但人心也会更懈怠。记住,只探不取,确认即可。” “是。” 黑影站起身,再次融入到房间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子时,夜色深沉。 国公府书房的院墙外,一道黑影贴着墙根,避开了两队巡逻的护卫。 影七抬头看了一眼书房的屋顶,那里没有埋伏。他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翻上屋檐,揭开一片瓦,朝里看去。 书房里空无一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根极细的铁丝,从瓦片的缝隙伸进去,准确地拨开了窗户的插销。 窗户开了一道缝,他如狸猫一般滑了进去,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房间里的陈设,与情报中的描述完全一致。 他先走向那幅山水画。画挂得很高,他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悬挂画轴的丝绦。左边的,确实比右边的短了一指的长度。 他没有去动那幅画。他的任务是探查,不是触发机关。 他又走到书案旁。那方黑色的镇石静静地压着白纸。他拿起镇石,入手很沉。翻过来,底座的凹陷十分明显。 他用手指在凹陷处按压了几下,用了不同的力道和顺序。 没有反应。 他把镇石放回原处,目光扫过整个书房。书架,桌椅,地面,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走到墙角,蹲下身。手指沿着墙根的木质踢脚线一寸一寸地摸索。 当他的手指划过那幅画的正下方时,他停住了。 那里有一道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缝隙。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薄如蝉翼的刀片,插进缝隙,轻轻一撬。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从墙壁内部传来。 影七立刻收手,身体紧绷,准备后撤。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毒箭射出,也没有警铃响起。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他听到了。 从墙壁的另一侧,传来一个平稳的呼吸声。很轻,若非他这样的高手,根本无法察觉。 墙后有人。 或者说,墙壁之内,有一个密室,里面有人在守卫。 影七缓缓站起身,他已经得到了最重要的信息。密室存在,而且是活人看守,这意味着里面的东西极其重要,并且可能需要随时取用。 他不再做任何尝试,原路退出了书房,将窗户的插销拨回原位,盖好瓦片,消失在夜色中。 济世堂的后院。 萧辞正在灯下看一本医书。 影七现身,将探查到的情况一一禀报。 “活人看守?”萧辞放下了书卷。 “是。呼吸平稳,是个高手。属下没有惊动他。” “机关呢?” “画轴和镇石都是引子,真正的机括在墙角。应该是双重验证,需要同时触发才能开启。属下只动了其中一处,没有完全触发。” 萧辞站起身,在房中走了两步。 “国公府的书房,用活人守卫一个密室。谢家到底藏了什么?”他自言自语。 这件事的棘手程度,超出了他最初的预判。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宅邸秘辛,而是牵扯到了更高层级的防卫力量。 “主子,是否需要再探?”影七问。 “不必了。”萧辞摆了摆手,“对方既然用了活人,就说明极为警惕。你今夜的探查,即便没有惊动他,也可能留下了痕迹。再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重新坐下,取过一张新的纸,用笔蘸了点清水,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等水迹干了,纸上又恢复了空白。 他将纸折好,递给影七。“用最快的法子,送到那位世子妃手上。告诉她,暂停一切行动,收回所有触角。” “是。” 次日午后,书锦艺正在修剪院子里的花枝。 碧螺端着一盘新出炉的糕点走了过来。“小姐,这是厨房新做的荷花酥,您尝尝?” 书锦ě艺放下花剪,拿起一块荷花酥。 在糕点的底部,她摸到了一个微小的硬物。 她不动声色地将糕点放回盘中。“味道不错,就是甜了些。拿去分给院里的小丫头们吧。” “是。”碧螺端着盘子退下。 书锦艺回到房中,摊开手心,那是一粒被蜡封住的米粒。 她用指甲剥开蜡封,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展开,上面空无一物。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将纸条在升腾的热气上燎过。 两个字慢慢显现出来:暂停。 书锦艺拿着纸条,走到烛台边,看着它化为灰烬。 碧螺从外面走进来。“小姐,都分下去了。” “嗯。”书锦艺应了一声,她走到窗边,看着院中明媚的阳光。 “碧螺。” “奴婢在。” “去告诉萧辞,”书锦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份量,“鱼已惊,网需收。但饵,要留在水里。” 第45掌 不能乱 碧螺退下后,书锦艺在窗边站了许久。 “鱼已惊,网需收。但饵,要留在水里。” 她低声重复着自己传出去的话。国公府这张网,因为萧辞的探查,已经出现了波动。现在收手是保全人手的唯一方法。可是饵,必须留下。只有饵在,才能看清水下的鱼究竟有哪些,哪一条最先忍不住咬钩。 谁是饵? 书锦艺转身,走到妆台前坐下,拿起一把牛角梳,一下一下地梳理着长发。 门外传来碧螺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急切。 “小姐。” “进来。” 碧螺快步走入,反手将门掩上,她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沉静,步子也乱了。 “出事了。” 书锦艺梳头的手停住。 “萧先生那边传来的密信,北境急报。” 碧螺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书锦艺接过,没有立刻打开。她看着碧螺,问道:“什么内容?” 碧螺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书侍郎……在北境遇袭,重伤昏迷。” 梳子从书锦艺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妆台的边缘。 “消息可靠吗?” “萧先生的信,用的是最高等级的密语。他说,消息被严密封锁,他是从军中内线冒死换来的消息。” 书锦艺慢慢地将油纸包放在桌上,没有打开。她不需要看了。萧辞既然用了这种方式传信,就代表事情已经确认无疑。 父亲。 那个总说女儿家不必舞刀弄枪,却在她每次离家时都偷偷往她行囊里塞一把小巧防身匕首的父亲。 那个不苟言笑,却会笨拙地为她扎风筝的父亲。 北境战事早已平息,为何会遇袭? “什么时候的事?” “五天前。”碧螺答道,“萧先生说,是太子党的人下的手。他们怕侍郎回京,会翻了当年书家的案子。” 太子党。 书锦艺的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划过。当年父亲被贬,就是因为孟玉的父亲,时任户部尚书的孟成安一本奏折,弹劾书家贪墨军饷。父亲作为兵部侍郎,受了牵连,被明升暗降,调离京城,去了北境。 而孟家,正是太子最忠实的拥趸。 现在,他们连一个远在北境的侍郎都不肯放过。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碧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书锦有艺没有回答。她站起身,走到地中间,将那把掉落的牛角梳捡了起来,重新放回妆台。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个步骤都清晰而稳定。 她不能乱。 父亲昏迷不醒,远在千里之外。她若是乱了,便是自断臂膀。 “萧辞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会想办法联络北境的人,随时传递消息。让您……节哀,保重自身。” 书锦艺垂下眼帘。保重自身。在这国公府里,如何保重自身? “砰砰砰!” 房门被敲得震天响,外面传来一个骄纵的女声。 “书锦艺!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谢玉竹。 碧螺的脸色一变,立刻就要去拦。 “让她进来。”书锦艺开口。 “可是小姐……” “让她进来。”书锦艺重复了一遍。 碧螺只好过去打开了门。 谢玉竹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幸灾乐祸的丫鬟。她一进门,就上下打量着书锦艺。 “我当你在做什么呢,原来是在这儿装死。母亲让你过去一趟,你磨蹭什么?” 书锦艺转向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母亲有何吩咐?” “你还有脸问?”谢玉竹提高了声音,“我哥哥的白月光孟玉姐姐来了,母亲让你去前厅伺候着。怎么,当了这个世子妃,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 孟玉。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扎进了书锦艺的耳朵里。 真是会挑时候。 “知道了。”书锦艺淡淡地应了一句。 “知道就知道?还不快点动身!”谢玉竹不依不饶,“孟姐姐是什么身份,是你这种人能怠慢的吗?要不是你使了狐媚手段,世子妃的位置怎么轮得到你!” 碧螺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步:“二小姐,请您放尊重些!我家小姐是圣上亲封的世子妃!” “哟,主子没说话,狗先叫起来了。”谢玉竹轻蔑地看了一眼碧螺,“我跟我嫂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掌嘴!” 她身后的一个婆子立刻上前,扬起手就要打。 “住手。”书锦艺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让那个婆子停下了动作。 谢玉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怎么,书锦艺,你要护着一个下人?” “她是我的人。”书锦艺看着谢玉竹,“二小姐要动我的人,是不是该先问过我这个嫂嫂?” “你!”谢玉竹被噎了一下。 “还是说,国公府的规矩,如今是二小姐说了算?”书锦艺继续问。 谢玉竹的脸涨得通红。她平日里嚣张惯了,何曾被书锦艺这样顶撞过。 “你少拿身份压我!我告诉你,孟姐姐今天来,是来看我哥哥的!你最好识相点,别去碍眼!” “妹妹说笑了。”书锦艺走到她面前,“世子是我的夫君,孟小姐是客。我身为主人家,去招待客人,是分内之事,怎么会是碍眼?” 她顿了顿,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倒是妹妹,如此为孟小姐张罗,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要换女主人了。这要是传出去,对妹妹和孟小姐的名声,恐怕都不好听。” 谢玉竹的脸色瞬间白了。 这种话要是传出去,她就是自降身份,给一个外人当马前卒。而孟玉,更会背上一个觊觎有妇之夫的恶名。 “你……你胡说八道!”她色厉内荏地反驳。 “我是不是胡说,妹妹心里清楚。”书锦艺退后一步,理了理衣袖,“母亲还在等,我先过去了。妹妹也请自重。” 说完,她不再看谢玉竹,径直带着碧螺走了出去。 谢玉竹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走出院子,拐过一道回廊,碧螺才小声开口。 “小姐,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书锦艺的脚步没有停。 “可是侍郎他……”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有事。”书锦艺的声音压得很低,“碧螺,父亲的消息,除了你我,还有萧辞,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尤其是国公府里的人。” “奴婢明白。” “孟玉今天来,不会是巧合。”书锦艺继续分析,“太子党刚在北境动手,她后脚就进了国公府。这是来试探,也是来施压。” 碧螺倒吸一口凉气:“施压?” “国公府手握兵权,却一直中立。太子想拉拢,但谢家不为所动。现在,他们重伤了我父亲,就是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要看看这潭水会起什么样的波澜。” 书锦艺的思路越发清晰。 “如果我乱了,闹了,求到国公府头上,谢家为了平息事端,或许就会向太子妥协。如果我忍了,他们也会觉得我软弱可欺,可以随意拿捏。” 她们已经走到了前厅的院外。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隐约笑声。 “那我们该怎么办?”碧螺焦急地问。 书锦艺停下脚步,看着院内那棵繁茂的桂花树。 “网已经收了。现在,该把饵放出去了。” “饵?” “谢玉竹就是最好的饵。”书锦艺说,“她愚蠢,冲动,还恨我入骨。只要稍加挑拨,她就能成为我最锋利的一把刀。” “小姐的意思是……” “去,想办法把我刚才对谢玉竹说的那番话,‘不经意’地传到刘氏的耳朵里。就说,二小姐一心想让孟小姐当她的嫂嫂,为此不惜败坏国公府和孟家的名声。” 碧螺瞬间懂了。 刘氏最看重的就是国公府的脸面和谢轻珵的前程。她可以容忍儿子心中有个白月光,但绝不能容忍这道白月光影响到谢家的声誉。 书锦艺这是要借刘氏的手,去敲打孟玉和谢玉竹。 “是,奴婢这就去办。” “办得隐秘些。”书锦艺叮嘱。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确保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然后才迈步走进了前厅。 一进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刘氏坐在主位,孟玉坐在她的下首,谢轻珵坐在另一侧,脸上没什么表情。 “锦艺来了。”刘氏开口,听不出喜怒。 书锦艺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 “母亲,世子。孟小姐。” 孟玉站起身,对她微微一笑,柔弱无骨的样子。 “世子妃安好。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孟小姐是客,何来见谅一说。”书锦艺也回以一个得体的笑容,走到谢轻珵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她坐下的瞬间,感到一道探究的视线。 是孟玉。 书锦艺没有回避,坦然地迎了上去。 两个女人在空中无声地交锋。 一个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前来示威。 一个怀着满腹的仇恨与焦虑,不动声色。 最终,是孟玉先移开了视线,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听闻世子妃的父亲书侍郎在北境戍边,真是辛苦。家父在世时,也时常挂念书侍郎,说他是国之栋梁。” 书锦艺的心猛地一沉。 她来了。 真正的试探,现在才开始。 第46章 说得好 孟玉的话语轻柔,却字字扎在书锦艺的心上。 “孟小姐有心了。”书锦艺端起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稳住了一丝颤动,“家父忠君报国,是他的本分。倒是孟大人,英年早逝,令人扼腕。” 她将“英年早逝”四个字说得清晰,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孟玉脸上的柔弱瞬间凝固了一瞬,随即又化开。 “家父去得是早。他生前总说,在其位,谋其政,哪怕会得罪人,也要为国尽忠。想必书侍郎也是这样的人。” 这番话,既是抬高了她的父亲,又是在暗指书锦艺的父亲被贬,是咎由自取。 “那是自然。”书锦艺垂下眼睫,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我父亲常教导我,做人做事,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却万万不可无。” “说得好。” 一直沉默的刘氏突然开了口。 她看了孟玉一眼,又转向书锦艺。 “锦艺,你父亲在北境为国公府分忧,也是为朝廷分忧,我们都记在心里。你不必听旁人说三道四,安心当你的世子妃。” 刘氏的话,是在敲打孟玉,也是在警告书锦艺。 国公府的家事,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 而你书锦艺,也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在外面乱了分寸。 “是,母亲教诲的是。”书锦艺顺从地应下。 孟玉站起身,对着刘氏福了一福:“伯母,今日是我冒昧了。叨扰许久,也该告辞了。” “嗯。”刘氏点了点头,没有挽留的意思,“让轻珵送送你。” 谢轻珵闻言,站了起来,对着孟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孟玉走到门口,又回过身,对着书锦艺展颜一笑。 “世子妃,改日再会。” 书锦艺也站起身,回以一礼。 “孟小姐慢走。” 直到孟玉和谢轻珵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刘氏才把视线重新投向书锦艺。 “你跟我来。” 书锦艺跟着刘氏进了内室。 刘氏在榻上坐下,示意书锦艺坐在对面的绣墩上。 “你父亲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外人在,刘氏的问话直接又尖锐。 “回母亲,女儿也是刚得到消息,说父亲在巡防时遇袭,受了些伤。具体情形,送信的人也说不清楚。”书锦艺答得滴水不漏。 “只是受了些伤?”刘氏显然不信,“如果只是小伤,太子党的人会这么快就让孟玉上门来试探?” 书锦艺心中一凛。 刘氏果然看得透彻。 “母亲明鉴。女儿心中也正为此事不安。父亲远在北境,女儿鞭长莫及,实在是忧心如焚。”她说着,眼眶便红了。 这一次,不是伪装。 刘氏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哭有什么用?书家倒了,你以为你在国公府的日子能好过?” “女儿不敢。” “你父亲手里的那三万兵马,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如果他倒了,你这个世子妃的位置,也就坐不稳了。”刘氏的话很残酷。 书锦艺低着头,没有反驳。 “谢家需要一个能镇守北境的亲家,而不是一个会带来麻烦的累赘。”刘氏继续说,“这几天,你给我在院子里好好待着,哪里也不许去。外面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是。” “下去吧。” 书锦艺行了一礼,退出了内室。 回到自己的院子,碧螺立刻迎了上来。 “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书锦艺摇了摇头,走进屋内坐下,“事情都办妥了?” “办妥了。”碧螺压低了声音,“奴婢把话传给了刘夫人身边最得宠的张妈妈。只说是在院里洒扫时,无意间听见二小姐跟她的丫鬟抱怨,说您不识好歹,非要拦着她给世子和孟小姐牵线搭桥。” 书锦艺点了点头。 这就够了。 刘氏最恨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动摇谢轻珵的世子之位。 谢玉竹这回,少不了一顿排头吃。 “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吗?”碧螺忧心忡忡,“侍郎他……” 书锦艺没有说话,她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格窗。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一声极轻巧的鸟鸣,三长两短。 是约定的信号。 碧螺脸色一变,立刻转身出去。 片刻后,她快步返回,手上多了一个蜡封的小竹管。 “小姐,是萧公子的人送来的。” 书锦艺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接过竹管,指尖有些发冷。 她拔掉蜡封,从里面倒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字迹风骨天成,是萧辞的亲笔。 “令尊之伤,我已知悉。太子党下手狠绝,非同寻常。我已派人携雪山参王,星夜兼程赶赴北境。另,已加派‘玄卫’三十人,护卫侍郎周全。勿忧,万事有我。” 书锦艺拿着纸条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 雪山参王,那是千金难求的救命神药。 还有玄卫,那是萧辞手中最精锐的护卫,每一个都以一当十。 他竟然…… 为了她的父亲,动用了这么大的力量。 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她强忍了许久的堤坝,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信纸上,洇开墨迹。 “小姐……”碧螺看着她,也跟着红了眼圈。 “碧螺,我们欠他的,太多了。”书锦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紧紧捏着那张纸条,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若没有萧辞,父亲这次,真的就…… 她不敢再想下去。 “萧公子对小姐,真是没话说。”碧螺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姐,侍郎吉人自有天相,现在又有萧公子相助,定会化险为夷的。” 书锦艺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擦干眼泪,走到烛火前,将那张纸条烧成了灰烬。 看着那点点火星熄灭,她心中的恐慌和焦虑,也随之沉淀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坚定。 孟玉,太子。 你们想看我乱,想看我求饶,想看国公府妥协。 我偏不。 书锦艺转过身,对碧螺说:“去取我的药箱来。” 碧螺一愣:“小姐,您要……” “父亲的伤势,不能全指望别人。”书锦艺的声线平稳下来,“把我之前配好的那些金疮药和补气丸,全部打包。再准备一些干粮和换洗衣物。” “小姐,您这是要……”碧螺大惊失色。 “我要亲自去一趟北境。” 第47章 万万不可 碧螺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几乎要破音。 “小姐,您……您要去北境?万万不可!” 她上前一步,想去拉书锦艺的衣袖,又不敢。 “那里天寒地冻,又是战乱之地,您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去冒这个险?国公府这边怎么办?您要是走了,世子爷问起来,奴婢怎么交代?”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每一个都沉甸甸的。 书锦艺没有回头,她将烧尽的纸条灰烬用指腹捻开,确认不留一丝痕迹。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快。” 她的声线很平,听不出什么起伏。 “萧辞的信里说,太子党下手狠绝,非同寻常。这说明父亲的处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凶险。雪山参王是救命的药,可送药的人,未必能安然送到父亲手上。” 碧螺的脸白了。 “小姐的意思是,太子的人会在半路截杀?” “他们既然敢在北境军营里动手,还有什么不敢的?”书锦艺转过身,看着碧螺,“我亲自去,一来,我的身份是国公府世子妃,他们多少会顾忌。二来,我要亲眼看到父亲安然无恙,才能放心。” “可是太危险了!”碧螺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让奴婢去,或者府里派个得力的管事去也行啊!” “你去了,分量不够,压不住人。派管事去,动静太大,瞒不过府里。”书锦艺走到她面前,扶住她的肩膀,“碧螺,这件事只能我亲自做。你留下,帮我应付府里的人。就说我……因为玉竹妹妹的事,心里郁结,在院子里静养,不见外客。” 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但眼下,却是唯一的办法。 碧螺还想再劝,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碧螺迅速将桌上准备打包的药材和布料收进一个箱笼,推到角落。 门被推开,谢轻珵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常服,许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点夜里的凉气。 他进屋,第一眼就看到了书锦艺。 她站在那里,虽然极力掩饰,但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色,还是没能完全藏住。 谢轻珵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母亲已经罚玉竹在祠堂跪着了。” 他开口,话语是一贯的平直。 “她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书锦艺垂下眼睫,没有作声。她此刻满心都是父亲的伤势和北境的凶险,谢玉竹那点事,她早已抛在脑后。 可她的沉默,在谢轻珵看来,却是受了天大委屈的证明。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她面前。 “她被我们惯坏了,口无遮拦。我已经说过她,日后不会了。” 他难得地解释了一句。 书锦艺顺着他的话,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世子,我没有怪妹妹。” “只是……嫁入国公府以来,我自问事事谨慎,处处小心,却还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恰到好处地停住,余下的委屈和酸楚,任由对方去体会。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脆弱”。 果然,谢轻珵的表情出现了变化。他不是个善于安慰人的性子,此刻却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你是国公府的世子妃,是主母。在这府里,没人能让你受委屈。” 他的话语依旧有些生硬,但比起平日的疏离,已经算得上是温和。 书锦艺抬起头,眼眶里蓄着泪,却没有让它掉下来。 “多谢世子。” 就在这片刻的安静中,院门口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 “轻珵哥哥,锦艺姐姐。” 孟玉提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灯,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裙,外面罩着一件薄薄的烟霞色披风,整个人在灯火的映衬下,柔弱又动人。 她一进来,就看到了屋内的情形。 谢轻珵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书锦艺完全笼罩,而书锦艺正仰着头看他,眼里的泪光清晰可见。 孟玉提着灯笼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很快恢复了常态,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 “我听闻玉竹妹妹不懂事,惹了姐姐生气,心里担忧,便过来看看。姐姐,你还好吧?” 书锦艺从谢轻珵的身侧退开一步,拉开了距离。 “劳孟小姐挂心了,我无事。” 她的话很客气,也很疏远。 “不过是些许家务琐事,不值当孟小姐亲自跑一趟。” 言下之意,这是国公府的家事,你一个外人,不必插手。 孟玉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转向谢轻珵,声线愈发柔婉。 “轻珵哥哥,玉竹也是无心的。她就是小孩子脾气,回头我好好劝劝她,让她来给姐姐赔个不是。”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出了自己的体贴大度,又把自己摆在了能劝说谢玉竹的位置上,无形中拉近了和谢家的关系。 谢轻珵却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 “不必了。她犯了错,自有母亲和家法管教。” 他转向孟玉,“天色不早了,你身子弱,早些回去歇着吧。” 这番话,已经带了逐客的意味。 孟玉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她求助般地看着谢轻珵,可对方并没有看她,而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书锦艺身上。 “你也早些休息。”谢轻珵对书锦艺说,“别再为这些小事伤神。”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再多看孟玉一眼。 屋子里只剩下书锦艺和孟玉。 碧螺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孟玉捏着手里的琉璃灯,指节用力到发白。她看着书锦艺,那张总是带着温婉笑容的脸,此刻覆上了一层寒霜。 “书锦艺,你真是好手段。” 她不再伪装,话语里满是尖刻。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原以为你不过是个仗着父兄权势才能嫁进来的木头美人,没想到,你也会用这种楚楚可怜的把戏来博取同情。” 书锦艺平静地看着她。 “孟小姐说笑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孟玉冷笑一声,“你别得意。轻珵哥哥心里的人是谁,你我心知肚明。靠着一时的怜悯,你又能得到什么?世子妃的位置,你坐不稳的。” “坐不坐得稳,就不劳孟小姐费心了。”书锦艺淡淡回应,“我如今是国公府明媒正娶的世子妃,是谢家的主母。孟小姐深夜到访世子与世子妃的院落,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还请回吧。” “你!” 孟玉被她这番话堵得胸口发闷。 她最恨的就是书锦艺这副正妻的派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自己如今的身份有多么尴尬。 她重重地将灯笼往地上一放,转身快步离去。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碧螺才长出了一口气。 “小姐,她……她也太嚣张了!” “狗急了,自然会跳墙。”书锦艺走到桌边,重新拿起那些准备好的药材,“她越是急,就越证明我们的路走对了。” “可是小姐,您今晚这么一闹,世子爷怕是会更关注您这边。您要去北境的事,只怕更难了。”碧螺忧心忡忡。 “不。”书锦艺将一包金疮药仔细用油纸包好,“他只会以为我还在为府里的事伤心,正好给了我闭门谢客的理由。这几天,你就对外宣称我病了,需要静养。任何人来,都给我挡回去。”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冷静得让人心惊。 方才与谢轻珵和孟玉的周旋,不过是她庞大计划中,不得不演的一出戏。 演完了,就该回到真正重要的事情上来。 “碧螺,加快速度。”书锦艺将打包好的药包放进箱笼,“我们最多还有两天时间。两天后,无论如何,都必须出发。” 第48章 失态 天光微亮,院子里安静无声。 碧螺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脚步放得很轻。 “小姐,府里上下都知道您病了。”她压低了声音,“孟小姐那边,听说昨晚回去后就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屋里的东西都砸了。” 书锦艺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件男子的旧衣,布料粗糙,上面还有洗不掉的暗色痕迹。那是她父亲多年前穿过的常服。 “她砸她的东西,与我们无关。”书锦艺将衣服仔细叠好,放回一个不起眼的木匣里。 “可是,世子爷那边……”碧螺还是不放心,“他今天特意免了您的晨昏定省,还派人送来了不少补品。他要是天天过来,我们还怎么走?” 书锦艺没有回答,只是打开了另一个箱笼,里面是早已备好的行囊。她检查着里面的伤药和干粮,动作有条不紊。 她越是这样平静,碧螺心里就越是发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下人通报的声音。 “世子妃,世子爷过来了。” 碧螺的动作一顿,看向书锦艺。 书锦艺将箱笼合上,推到床榻内侧,又取过一件外衫披在身上,整个人靠在软枕上,脸上显出几分倦怠。 “让他进来。” 谢轻珵踏进屋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安静地靠在那里,没有看书,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望着窗外的一角天空发呆。晨光落在她脸上,让她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更显苍白。 他放缓了脚步。 “身体好些了?”他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书锦艺这才缓缓转过头,对他行了个虚礼。“劳世子挂心,妾身无碍。” “府医来看过了?怎么说?”谢轻珵问。 “说是忧思过甚,气血两亏,需要静养。”书锦艺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屋子里陷入一阵沉默。谢轻珵看着她,这个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似乎总是这副不远不近的样子,端庄得体,却也疏离得让人无法靠近。 他想起昨晚她强撑着说出那些话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 “玉竹年纪小,被惯坏了,母亲已经罚她禁足抄家规。”他开口打破了沉寂,“孟玉那边,我也会派人去说,以后不会再让她来扰你清净。” 这番话,算是难得的安抚。 书锦艺的肩膀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谢轻珵,眼眶周围泛起了一圈红色。 “世子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是您的妻子,是国公府的世子妃,为夫君分忧,为家族和睦,都是我分内之事。妹妹顽劣,我当教导。有客到访,我当款待。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没做好,才让世子烦心。”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谢轻珵胸口一滞。 他原以为她会哭诉,会抱怨,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越是这样,越显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不是你的错。”他往前走了两步,“你做得很好。是他们太过分。” 书锦艺缓缓摇了摇头,一滴泪终于从眼角滑落,她迅速用手帕拭去。 “妾身失态了。”她重新恢复了平静,“府里的事务,还请世子放心,等我休养两日,便会……” “不必了。”谢轻珵打断她,“这些日子,你什么都不用管,就在院子里好好歇着。府里的中馈,暂时交给张管家。” 这正是书锦艺想要的结果。 她却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怎么行?传出去,岂不是说我无能,连主母的职责都担不起?” “我说了不必就不必。”谢轻珵的决断不容置喙,“谁敢乱嚼舌根,直接发卖出去。” 书锦艺低下头,不再言语,一副顺从的模样。 谢轻珵看着她纤弱的脖颈,心里那点烦躁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情绪。或许是愧疚,或许是怜惜。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门外,一个丫鬟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 “启禀世子爷、世子妃,孟小姐听说世子妃病了,特意在小厨房亲手炖了血燕,派奴婢送来给世子妃补身子。”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碧螺的脸色都变了。 书锦艺依旧垂着头,仿佛没有听见。 谢轻珵的脸沉了下来。 他转身,大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门外的小丫鬟被他吓了一跳,端着托盘的手一抖,险些将燕窝洒出来。 “端回去。”谢轻珵的指令简短而清晰。 小丫鬟吓得跪在地上。“世子爷,这……这是我们小姐的一片心意……” “我说,端回去。”谢轻珵重复了一遍,“告诉你的主子,世子妃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再有下次,就不是回去那么简单了。” 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将外面的声音彻底隔绝。 他转过身,看到书锦艺正看着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怔忪,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当然,这依赖也是演出来的。 谢轻珵被她这样看着,反而有些不自在。 “你……好好休息。”他丢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了,背影甚至带了点狼狈。 门再次被关上。 碧螺快步上前,将门闩落好,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小姐,您真是神了!世子爷他……他竟然真的为您出头了!” 书锦艺脸上的脆弱和依赖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男人的愧疚,有时候比喜欢更有用。”她慢慢地说,“尤其是对谢轻珵这种自诩君子的人。” “那孟玉那边,吃了这个大亏,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碧螺又开始担忧。 “她闹得越厉害越好。”书锦艺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她越是上蹿下跳,就越能衬托出我的‘病情’有多严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她吸引过去,没有人会关心一个‘病重’的世子妃,究竟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什么。” 她的计划,环环相扣。 利用谢玉竹,激怒孟玉。 利用孟玉,博取谢轻珵的同情与愧疚。 再利用这份愧疚,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无人打扰的休养环境。 一切,都是为了去北境。 “小姐,我们真的要走吗?”碧螺问,“万一被发现……” “等不了了。”书锦艺从怀中拿出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是书家暗中送来的消息。 “边境起了战事,父亲所在的营地,成了前锋。” 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碧螺,去把箱笼里的东西再检查一遍,特别是药品。” “今晚子时,我们就走。” 第49章 计划暂缓 子时将至,夜色深沉。 碧螺将最后一个药包塞进行囊的夹层,仔细压平,动作轻微得听不见一点声响。屋内的烛火被剪去一截,光线昏暗,只照亮了桌前的一角。 书锦艺站在窗边,没有回头。她看着院墙外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夜风里摇动,分割着零碎的月光。 一切都准备好了。 只等巡夜的家丁走过第三遍,就是她们离开的最佳时机。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巡夜家丁那种沉稳的节奏,而是带着一种慌乱的碎响。 碧螺的动作停住,整个人僵在原地,她望向书锦艺,脸上血色尽失。 书锦艺转过身,对她做了一个手势。碧螺立刻会意,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行囊拖到床榻底下,又用垂落的床幔遮掩住。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谁?”碧螺走到门边,压着嗓子问。 “世子妃,老奴福安。”门外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国公府的老管家,“国公爷有请,请您即刻到前厅去一趟。” 碧螺回头看了一眼书锦艺。 这么晚了,国公爷怎么会突然传唤? 书锦艺扶着桌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虚弱。她开口,声音里带着病中的沙哑:“福伯,这么晚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我身子不适,恐怕……” “世子妃,朝中出了大事。”福安的声音严肃起来,“国公爷说了,此事体大,关系国公府的将来,您必须过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没有了推脱的余地。 “知道了,我换件衣服就来。”书锦艺应道。 门外的脚步声走远。 碧螺赶紧上前扶住她:“小姐,这可怎么办?我们的计划……” “计划暂缓。”书锦艺的决断很快,“把行囊藏好,不要露出任何破绽。扶我过去。” 从清秋院到前厅的路,今夜格外漫长。 一路上,府里的下人比往常多了许多,行色匆匆,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连廊下的灯笼都添了新的,照得整个国公府亮如白昼。 这不像是有坏事发生,倒像是在准备什么要紧的宴会。 书锦艺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到了前厅,谢国公和谢轻珵都在。父子二人都穿着深色的常服,坐在主位上,面前的茶水已经凉了,显然等了有一会儿。 “父亲,夫君。”书锦艺走进去,依着礼数请安,身子微微晃动,全靠碧螺在旁边撑着。 谢国公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锦艺,你的病,可好些了?”谢国公开口,听不出情绪。 “劳父亲挂心,还在调养。”书锦艺垂着头回答。 “嗯。”谢国公应了一声,便不再关心她的病情,直接切入了正题,“叫你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与你分说。” 他顿了顿,厅内的气氛随之变得凝重。 “今日早朝,御史台十几位言官联名上奏,弹劾摄政王萧辞专权跋扈,结党营私。随后,太子太傅与吏部尚书亦站了出来,历数摄政王三大罪,二十七小过。” 书锦艺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尖瞬间冰凉。 只听谢国公继续说道:“太子殿下在金銮殿上泣血陈情,恳请陛下降罪。朝中百官,大半附议。陛下震怒,已下旨令摄政王禁足府中思过,收回监国之权。” 谢轻珵坐在旁边,全程没有说话,他看着书锦艺苍白的脸,想起了下午的事情,表情有些复杂。 “这是我们谢家的机会。”谢国公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激动,“摄政王权势滔天,压得我们这些世家喘不过气来。如今他倒了,太子一伙必然会得到重用。我们国公府,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中立了。” 书锦艺的心跳得很快,几乎要撞出胸膛。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已派人给太子殿下递了帖子。”谢国公看着她,下达了指令,“明晚,府里设宴,款待东宫的几位重要人物。你是国公府的世子妃,这场宴席,由你来操持。” “你的病,也该好了。” 这句话,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命令。 一个被废了监国之权的摄政王,已经不值得国公府忌惮。一个“生病”的世子妃,自然也不能再成为国公府向上攀附的阻碍。 书锦艺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儿媳……遵命。” “很好。”谢国公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下去准备吧,不要出任何纰漏。” “是。” 书锦艺行了一礼,在碧螺的搀扶下,转身退出了前厅。 回到清秋院,一进门,碧螺便立刻将门闩插上。 她扶着书锦艺坐到榻上,急得快要哭出来。 “小姐!这可怎么办啊!他们竟然要投靠太子!那孟家不就更得意了吗?我们……我们的计划全完了!” 那个被藏在床底的行囊,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书锦艺没有说话。 她坐在那里,身体一动不动,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显示着她还活着。 前厅里谢国公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萧辞被禁足了。 那个权倾朝野,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的男人,就这么轻易地被太子拉下马了? 她不信。 可是,谢国公的态度做不了假。若非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以他那谨慎多疑的性格,绝不会这么快就下注。 “小姐,您说句话啊!”碧螺摇着她的手臂,“北境那边,老爷还在等着您啊!战事一起,刀剑无眼,我们不能再等了!” “等不了,也走不掉。”书锦艺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她看向碧螺,眼睛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你以为,现在我们还能出得了府吗?” 为了明晚的宴席,国公府的守卫必然会比平时森严数倍。她这个“病愈”的主母,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那……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摄政王若真的倒台,太子上位,朝局必将重新洗牌。”书锦艺慢慢分析着,“孟家是太子的拥趸,只会更加气焰嚣张。到时候,他们要对付父亲,只会比现在更简单。” 所以,去北境,已经不是最好的选择了。 那是一条死路。 从谢国公决定投靠太子的那一刻起,她和她远在边境的父亲,就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她站起身,走到桌前。 之前那杯被她一饮而尽的冷茶,茶杯还放在原处。 她的脆弱,她的依赖,她的病痛,在绝对的权势和利益面前,不堪一击。她精心算计好的一切,被朝堂上的一场风暴,吹得干干净净。 “小姐……”碧螺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中全是恐慌。 书锦艺却忽然转身。 她脸上的迷茫和无助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能让他倒下。” “谁?”碧螺一时没反应过来。 “萧辞。”书锦艺吐出这个名字,“他不能倒。” 至少,现在不能。 他若是倒了,她和书家,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她走到妆台前,拉开一个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支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素银簪子。她将簪尾拧开,从里面倒出了一卷被卷得极细的纸条。 这是书家留给她的最后一条暗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书锦艺将纸条展开,走到烛火前,借着光看清了上面的一个地址。 她将地址默记于心,然后把纸条重新凑到烛火上。 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 “碧螺。” “奴婢在。” “磨墨。”书锦艺坐回桌前,铺开一张新的信纸,“我们得送个消息出去。” 第50章 真的假的 墨迹在灯下慢慢变干。信上的字不多,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问句。书锦艺将信纸仔细折好,塞进一个普通的信封里,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标记。 “碧螺。” “奴婢在。” “城西鼓楼街,第三棵槐树下,有一个松动的石砖。”书锦艺把信递过去,交代得清晰无比,“把信塞进去。天亮之前,必须办好。” 碧螺接过信,那封信的分量让她手抖。 “小姐,这……” “没有别的路了。”书锦艺打断她的话,“去吧,万事小心。记住,你只是出去采买些我惯用的安神香,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碧螺把信紧紧贴在胸口,重重点了点头,转身融入了夜色。 房间里又只剩下书锦艺一个人。 她没有睡。 外面的更夫敲了三更,又敲了四更。每一次梆子声,都让她身体绷紧。她不知道那条暗线是否还安全,不知道碧螺会不会被发现。 国公府的守卫比她预想的还要森严。院墙的暗处,多了许多陌生的身影,那是谢国公增派的护院。 天快亮的时候,碧螺回来了。 她身上带着清晨的寒气,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小姐,信……送过去了。”她一开口,牙齿都在打颤,“奴婢回来的时候,看到府门口又加了双倍的人手,盘查得特别严。说……说是为了明晚的宴席。” 书锦艺扶她坐下,倒了杯热水给她。 “辛苦了。接下来,我们等。” 可消息,却从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先传了进来。 清晨,几个洒扫的丫鬟在院子里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昨晚有刺客闯进了摄政王府!” “真的假的?那摄政王他……” “嘘!小声点!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王爷洪福齐天,毫发无伤,刺客已经全部拿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可真是吓死人了。” 碧螺听着这些话,快步走进屋,把门关上。 “小姐,您听见了吗?摄政王府遇刺了!可是宫里又说他没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书锦天没有回答。 她换上一身素雅的衣服,只说了一句。 “去前厅。” 用早膳的时候,谢国公也在。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还多用了一碗粥。 席间,国公夫人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句:“老爷,听闻昨夜摄政王府出了事?” “妇道人家,也关心起朝堂的事了?”谢国公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不过是几个不知死活的毛贼,想去王府捞点好处,已经被当场格杀了。王爷安然无恙。”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藏不住的轻蔑。 “只是,太子殿下仁厚,还是下令禁军接管了王府的防卫,让王爷好生休养,不必再为这些宵小之辈费心。” 书锦艺安静地喝着粥,一言不发。 谢国公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若萧辞真的安然无恙,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容许禁军接管王府防卫。这等同于将他软禁起来。 而谢国公的态度,更说明了一切。他不是在陈述事实,而是在宣告一个胜利。一个属于太子,也属于他们谢家的胜利。 所以,官方的消息是假的。 萧辞遇刺,并且,伤得很重。重到太子敢直接派兵围了他的府邸。 回到自己的院子,书锦艺立刻对碧螺下令。 “备车。” 碧螺愣住了。 “小姐,去哪里?” “摄政王府。” “什么?”碧螺大惊失色,“小姐,您疯了!国公爷刚刚才投靠了太子,您现在去摄政王府,不是明摆着要和国公爷作对吗?他不会答应的!”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我的真正目的。”书锦艺走到妆台前,取出一套规制齐全的诰命夫人的头面。 “我是谢家的世子妃,摄政王遇刺,于情于理,我都该代表国公府前去探望。这是礼数,是谢家的体面。他谢国公再想和太子表忠心,也不能失了这最基本的礼节。”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病弱苍白的脸,此刻成了最好的伪装。 “一个病了许久的妇道人家,去探望一位“安然无恙”的王爷,谁会多想?” 碧螺还是不安。 “可是……太危险了。现在的摄政王府,就是龙潭虎穴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书锦艺拿起一支珠钗,插进发髻,“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去把库房里那支百年的老山参取出来,就说是给王爷压惊的。” 她需要一个完美的借口,一个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的借口。 书锦艺带着碧螺,先去见了国公夫人。 她将自己的说辞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姿态恭敬,理由充分。 “母亲,儿媳身为谢家妇,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国公府的颜面。摄政王殿下是君,是长辈,他遭逢此等惊吓,我们谢家若毫无表示,传出去,岂不是让人非议父亲和夫君凉薄无情,不懂礼数?” 国公夫人被她这番话说得无法反驳。 她当然知道丈夫已经投靠了太子,也清楚这个时候去摄政王府有多么不妥。 可是书锦艺句句不离“谢家颜面”和“礼数”,她若拦着,倒成了她这个当家主母不懂事了。 “你……你说得有理。”国公夫人犹豫了许久,才勉强点了头,“只是,你身子弱,外面又不安全,还是……” “母亲放心,儿媳会速去速回,绝不多做逗留。”书锦艺福了福身,“多谢母亲成全。” 她没有给国公夫人更多反悔的机会,说完便退了出去。 马车早已等在二门外。 碧螺将一个沉甸甸的礼盒抱上车,又扶着书锦艺坐了进去。 车帘落下,隔绝了国公府里那些探究的视线。 碧螺小声问:“小姐,您的金针……带了吗?” 书锦艺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缠着的一圈细细的黑线。那线上,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布包。 马车缓缓驶出谢国公府。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派繁华景象。可书锦艺清楚,这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摄政王府门前,果然换上了禁军的守卫。他们盔甲鲜明,长戟林立,将整座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马车被拦下。 “来者何人!” 碧螺按书锦艺的吩咐,递上了国公府的拜帖。 “国公府世子妃,听闻王爷遇刺受惊,特来探望。” 为首的禁军校尉接过拜帖,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辆并不起眼的马车,转身进去通报。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碧螺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小姐,他们……会不会不让我们进去?” 书锦艺闭着眼睛,手指在膝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她赌的,就是太子也需要一块遮羞布。 他软禁了摄政王,但不能公之于众。所以,对于正常的探望,尤其是来自国公府的探望,他不能拒绝。拒绝,就等于承认萧辞出事了。 过了许久,那校尉终于回来了。 “王爷有令,请世子妃入府。” 第51章 证据 府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将外面的喧嚣与府内的死寂分割成两个世界。 摄政王府里,安静得过分。 引路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内侍,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衣裳,走路悄无声息,只在前面领着路,一句话也不多说。 碧螺抱着礼盒,亦步亦趋地跟在书锦艺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这王府里,处处透着一股压抑。原本应该修剪整齐的花木,此刻也显出几分杂乱,地上落着枯叶,无人清扫。回廊下,每隔几步便能看到披甲的禁军,他们站得笔直,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将这座华美的府邸变成了一座坚固的牢笼。 内侍没有将书锦艺直接带去主院,而是引着她穿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进了一处偏僻的园子。 “世子妃请在此稍候,王爷稍后便到。”内侍说完,躬身一礼,便转身退了出去,脚步依旧轻得听不见。 园中只有一个小小的石亭,周围种着几棵梅树,只是季节不对,枝头空空。 “小姐,他这是什么意思?”碧螺将礼盒放在石桌上,小声抱怨,“把我们晾在这里……” 书锦艺没有接话。她环顾四周,这个园子位置偏僻,显然久未有人打理,石桌上都积了一层薄灰。 她选择来,是赌太子需要颜面。 但太子同样需要防备。 让她在这里等,既是磋磨,也是一种试探。 书锦艺在石凳上坐下,理了理裙摆,姿态从容。她不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 碧螺站得腿都酸了,几次想开口,看到书锦艺平静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就在碧螺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园子另一头的月亮门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扫地声。 沙……沙……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者,拿着一把竹制的扫帚,正一下一下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他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动作很慢,每一下都扫得很认真。 在这座被禁军围困的王府里,出现一个洒扫的老仆,本是寻常事。 可书锦艺的动作却停住了。 那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亭中的注视,他停下动作,缓缓抬起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只一眼。 “哐当”一声。 他手中的扫帚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园子里格外刺耳。 老者整个人都僵住了,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书锦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什么人?”碧螺立刻警惕起来,上前一步,挡在了书锦艺身前。 书锦艺没有动,她的手还保持着端茶杯的姿势,但指尖却微微发白。她看着那个老者,看着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一种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熟悉感,破土而出。 “小……小姐?”老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是一声饱含了难以置信的呼唤,嘶哑又破碎。 他往前走了两步,脚步踉跄,似乎随时都会跌倒。 “大胆奴才!不许过来!”碧螺厉声喝止。 “碧螺,退下。”书锦艺开口,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站起身,绕过石桌,一步步走向那个老者。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张脸在她的视野里越来越清晰。 是那张脸,又不是那张脸。记忆里的他,要精神得多,腰杆也总是挺得笔直。 “你是……”书锦艺的声音很轻。 “小姐!是我啊!我是书忠!”老者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您不认得我了?我是您父亲身边的书忠啊!” 书忠!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书锦艺的脑海中炸开。 书家的大管家,书忠。那个在她父亲被贬、书家被抄之后,就卷了府中细软消失得无影无踪,被世人唾骂为背主求荣的恶奴! “你……是忠叔?”书锦艺的身体晃了一下,幸好碧螺及时扶住了她。 “是我!是我啊小姐!”书忠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我没有背叛老爷!我没有!”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书锦艺稳住心神,问出了这个埋藏心底十年的问题。 “是圈套!全都是圈套!”书忠激动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悲愤,“老爷是被人陷害的!那本指控老爷贪墨的账册,是假的!是伪造的!” 碧螺倒吸一口凉气。 书锦艺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些年来,她无数次设想过当年的真相,却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接近。 “证据呢?”她追问。 “有!我就是证据!”书忠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当年我察觉不对,偷偷藏了起来,亲眼看到……亲眼看到国公府的人,将一个伪造账册的匠人,秘密送出了城!” “你说什么?”书锦艺整个人都僵住了。 国公府。 谢家。 她丈夫的家,她现在……安身立命的家。 “是谢国公!”书忠的声音里充满了恨意,“就是他!他拿着那本假账册,在朝堂上参倒了老爷!我本来想去府衙报官,却被他们的人发现,一路追杀,是……是摄政王殿下的人救了我!” “摄政王?”书锦艺的脑子一片混乱。 萧辞? “是!殿下将我藏在府中,一藏就是十年!”书忠哭着说,“殿下说,时机未到,让我等着。我一直都在等!没想到……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小姐您!” 他像是要把十年的委屈和秘密,在这一刻全都倾吐出来。 “小姐,您嫁进了谢家,您……您过得好不好?他们有没有……” 书忠的话没有说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他的话。 还是那个引路的青衣内侍,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仆妇。 “王爷有请世子妃。”内侍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他投向书忠的那一瞥,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两个仆妇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地将跪在地上的书忠架了起来。 “小姐!小姐!您要小心谢家!他们……”书忠还在挣扎着大喊,嘴巴却被其中一个仆妇眼疾手快地捂住了。 他被强行拖拽着,很快就消失在了月亮门的另一边。 园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地上那把孤零零的扫帚,证明着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小姐……”碧螺的声音都在发抖,她紧紧扶着书锦艺,能感觉到自家小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书锦艺没有说话。 她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一只是夫家,一只是娘家。 血海深仇,近在咫尺。 而那个一手安排了这一切,让她见到书忠,又在她得知真相的瞬间将人带走的萧辞……他到底想做什么? “世子妃,请吧。”青衣内侍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书锦艺抬起头,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又归于平静。她将所有的震惊、愤怒、悲伤全都压回了心底。 她冲着碧螺递了个眼色,让她留在原地。 然后,她整了整衣衫,一步一步,沉稳地跟着内侍,朝着那座深不可测的主院走去。 第52章 有何感想 通往主院的路,被月光切割成明暗相间的长条。 书锦艺的每一步都踩得极稳,裙摆拂过地面,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她的心跳已经从刚才的狂乱恢复了平稳,但那份冰冷的沉重,却坠着她的四肢百骸。 书忠的哭喊,国公府的罪行,摄政王萧辞的名字,十年。 这些词语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冲撞,搅成一团无法理清的乱麻。她被动地嫁入谢家,以为是命运的作弄,却原来是一场早就开始的阴谋。 而萧辞,那个救了书忠,又将他藏了十年的人,此刻就在前方等着她。他选择在这个时机,用这样一种粗暴直接的方式,将血淋淋的真相撕开给她看。 他的目的,绝不可能是单纯的善心。 青衣内侍推开主院厚重的木门,侧身站到一旁,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书锦艺没有迟疑,迈步走了进去。 院内空旷,只在正堂廊下挂着两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萧辞就站在廊下,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挺拔,侧对着她,正在看一株长势不算茂盛的芭蕉。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芭蕉叶的沙沙声。 书锦艺走到他身后数步远的地方,停下。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终于,萧辞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没有半分温度。 “世子妃都听见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陈述着一个事实,而非疑问。 “是。”书锦艺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同样平静。 “有何感想?”萧辞问。 书锦艺抬起头,直视着他。“王爷想听什么感想?是该感谢王爷救了我书家旧仆,还是该质问王爷为何将他藏匿十年,让我和母亲在绝望中苦熬?” 她的言辞尖锐,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怒火。 萧辞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似乎对她的反应不感到意外,反而有一点赞许。 “都不是。”他说,“本王只是想知道,世子妃是想让书家的冤屈永远埋在地下,还是想亲手把它挖出来,昭告天下。” “王爷的目的呢?”书锦艺追问,不被他的话绕进去,“您费尽心机安排了今晚这一出,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合作。”萧辞吐出两个字。 “合作?”书锦艺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一个被困在国公府后院的妇人,有什么资格与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殿下合作?” “你有的。”萧辞往前走了一步,“你姓书,你的父亲是书振,前兵部侍郎。你现在是谢家的世子妃。这三个身份,就是你最大的资格。” 他顿了顿,继续说:“谢家这棵大树,根基太深,牵连太广。想要动它,必须先砍断它攀附的枝干。” “王爷的目标,不是谢家?”书锦艺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 “谢家,只是一个开始。”萧辞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太子德行有亏,结党营私,早已不是储君的合适人选。而谢国公,就是太子身后最坚实的一面墙。推倒了墙,房子自然会塌。” 书锦艺的心脏收紧了。 她原以为这只是书谢两家的私仇,却没想到背后牵扯到了东宫储位之争。这盘棋,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危险得多。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问,“扳倒太子和谢家,对王爷有天大的好处。可我书家呢?我父亲的冤案,不过是您棋盘上一件微不足道的棋子。事成之后,谁还会记得?” “本王会记得。”萧辞的回答斩钉截铁,“本王向你保证,谢国公倒台之日,就是书侍郎冤案平反之时。” “保证?”书锦艺冷笑,“王爷的保证,价值几何?” “价值连城。”萧辞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因为扳倒谢家,不只需要朝堂上的证据,更需要一个从内部引爆的契机。而你,书锦艺,就是这个契机。”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本王有谢国公构陷忠良,与太子党羽勾结的证据。但这些,还不足以一击致命。我需要一份来自国公府内部的罪证,一份能让天下人都看清谢家贪婪嘴脸的罪证。” 书锦艺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萧辞想要的是什么了。 她缓缓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王爷想要我嫁妆的账目?” “不止。”萧辞摇头,“我要的,是你亲手整理的,国公府这些年如何侵吞你嫁妆,将这些财物送往何处,用作何途的详细账目。每一笔,都要清清楚楚。” 书锦艺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那本账册,是她嫁入谢家后,最大的秘密。 从第一件首饰被婆母“借”走,到第一座庄子的收益被划入公中,她都默默记了下来。她原本以为,这只是她留给自己的一个念想,一个不甘的证明。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它会成为一把刺向仇人的刀。 “你凭什么认为我有这个?”她反问,做着最后的挣扎。 “因为你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女人。”萧辞的断言充满了力量,“书振能教出你这样的女儿,他便不是一个糊涂官。你嫁入谢家,绝不会毫无准备。” 是。 她不是。 她父亲在被押送离京的前一夜,对她说:“锦艺,记住,永远不要放弃。活着,就有希望。” 这些年,她就是靠着这句话,才撑了下来。 书锦艺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消失了。 “好。”她说,“我可以把账册给你。” “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我要亲眼看到谢国公,跪在书家祠堂前,为我父亲和我书家满门,磕头谢罪。”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决。 萧辞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可以。”他答应了。 这个承诺,让他看起来比之前真实了一些。 “账册藏在国公府,我需要时间取出来。”书锦艺说。 “三日后,城西的宝香楼,会有一场品香会。你把东西交给一个抱着白猫的妇人。”萧辞迅速做出了安排。 “我怎么确定那个人是你的?” “她会对你说,‘这沉水香,不如伽罗香清远’。” 书锦艺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王爷,”她最后问了一句,“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要选我?” 萧辞转过身,重新看向那株夜色中的芭蕉。 “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他留下这句话,再没有多言。 书锦艺知道,这次密谈结束了。 她冲着萧辞的背影,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朝着院门走去。 她的脚步,比来时更加沉稳,也更加坚定。 从今天起,她不再只是国公府的世子妃书锦艺。 她还是,复仇者,书锦艺。 第53章 原来如此 回到自己的院落,书锦艺遣退了所有下人。 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雕花的木窗,夜风带着湿气吹拂进来,让她与萧辞密谈时紧绷的身体得到片刻的舒缓。 可心里的弦,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绷得更紧。 她需要去取那本账册。 那本藏在暗格里的账册,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最危险的引信。 就在她准备关窗时,院角一棵桂树的阴影下,一个身影晃动了一下,很快又隐没不见。 是她院里的二等丫鬟,春儿。 她没有立刻声张,只是默默将窗户合上,回到内室。 春儿是她嫁过来时,婆母,也就是谢国公夫人,“赏”给她的人。 过去,书锦艺只当她是个眼线,用来监视自己日常起居,好让婆母拿捏。 但今夜,这个眼线的感觉,不同了。 她坐到妆台前,取下头上的珠钗,动作平稳,没有一丝紊乱。 铜镜里映出的面容,沉静如水。 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谢清珵走了进来。 他是国公府的世子,是她的丈夫。 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锦袍上绣着的云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这么晚了,夫人还没歇下?”他开口,话语里听不出情绪。 “等世子回来。”书锦艺起身,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谢清珵没有接,他走到一旁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茶。 这个动作,疏离又刻意。 “今日,夫人出府了?”他问。 “是。”书锦艺坦然回答,“去了一趟宝华寺,为父亲祈福。” 这个理由,她用了很多年,无懈可击。 “哦?只有宝华寺?”谢清珵端起茶杯,杯盖轻轻刮着杯沿,发出细碎的声响,“我怎么听说,夫人还去了别处?” 书锦艺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果然在查她。 “世子听说了什么?”她不答反问,抬起头,直视着他。 “有人看到,夫人的马车在城西停留了很久。”谢清珵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那里,可不通往宝华寺。” 书锦艺沉默了。 她在脑中迅速盘算。 直接否认,会让他疑心更重。 全盘承认,更是自寻死路。 必须给他一个他愿意相信的解释。 “世子这是在审问我?”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 谢清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等待一个答案。 “是,我的马车是在城西停过。”书锦艺承认了,“因为我在路上遇见了孟玉妹妹。” 孟玉,谢清珵的宠妾,吏部尚书孟大人家的庶女。 “她?”谢清珵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变化。 “她说她新得了一匹好布料,想邀我一同去锦绣阁看看。我不好推辞,便与她同去了。”书锦艺说得不疾不徐,每一个细节都像是真的一样。 “锦绣阁?”谢清珵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她说要为世子做一件新衣,拿不定主意,非要我帮着参详。”书锦艺垂下眼睑,“我原想着,都是一家人,不好驳了她的面子。没想到,倒让世子误会了。” 她这番话,将自己摆在了一个贤良大度的主母位置上,而将孟玉衬托成一个不懂事、爱争宠的妾室。 谢清珵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怀疑并未完全消除。 “她邀你,为何你的丫鬟婆子,一个都没带进去?”他的问题依旧尖锐。 “孟妹妹说,人多眼杂,怕旁人看了说闲话,说她一个妾室,竟敢劳动我这个主母陪她逛街。”书锦艺轻轻叹了口气,“世子也知道她的性子,向来敏感多思。我便让下人在马车上候着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孟玉确实是这样一个人。 “原来如此。”谢清珵端起那杯已经半凉的茶,喝了一口,“是我想多了。” 书锦艺没有接话。 她知道,事情还没完。 “只是……”谢清珵话锋一转,“最近府里有些不干净的传言。说夫人与娘家,似乎还有联系。” 书锦艺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这才是他今晚真正的目的。 与萧辞的交易,是扳倒谢家的利器。 但与书家联系,却是能立刻让她万劫不复的罪名。 书家是罪臣,她作为书家女,能安稳地在国公府做世子妃,已经是皇帝开恩,谢家大度。 若是私下还有联系,那就是大罪。 “世子听谁说的?”她问。 “这不重要。”谢清珵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重要的是,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书锦艺回答得斩钉截铁,“父亲被贬离京,书家满门流放,我一个妇道人家,能与谁联系?又如何联系?” 她抬起头,眼眶泛红。 “世子,我们成婚五年,我自问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谢家的事。书家蒙难,我不敢求谢家伸手,只求能安分守己,不给夫君和国公府添麻烦。” “你怀疑我,我可以认。但你不能用书家来污蔑我。” 她的反应,激烈,却又在情理之中。 一个被家族连累的女人,最敏感的就是自己的出身。 谢清珵停下脚步,重新审视着她。 书锦艺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心虚。 “前两日,我瞧见孟姨娘院里的一个小丫鬟,总在我的院子外面徘徊。”书锦艺忽然开口,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起初我并未在意,只当是小丫头不懂规矩。可今天听世子这么一问,我倒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她看着谢清珵,“世子听到的那些传言,是从何而起?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挑拨我们夫妻的关系?” 她没有明说那个人是孟玉,但每一个字,都指向了孟玉。 将谢清珵对她的政治怀疑,巧妙地转化成了后宅妇人之间的嫉妒与争斗。 后者,显然更容易被一个男人接受。 也更能解释,为何会有人监视她,又为何会传出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 谢清珵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烦躁和不耐的神情。 他最厌恶的,就是后宅这些阴私算计。 “一个妾室,也敢兴风作浪。”他冷哼一声。 这句话,说明他已经信了七分。 书锦艺的心,稍稍放回了原处。 “孟妹妹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针对我。”她还在“善解人意”地为孟玉开脱,“她只是太在乎世子了。” 这种看似大度的话,反而让谢清珵对孟玉的厌烦又增加了一层。 “够了。”谢清珵打断她,“这件事,我自会处理。夜深了,你早些休息。” 他没有再多看书锦艺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夜色。 第54章账册 书锦艺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直到确认他的脚步声已经远去,她才走到妆台前坐下。 她拿起那支他曾经送给她的玉簪,手指用力,坚硬的玉簪在她掌心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压痕。 疼。 但这点疼,让她无比清醒。 今夜,只是一个开始。 谢清珵的怀疑,不会轻易消失。 她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必须拿到账册,送到萧辞的人手上。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张平静的面容下,是翻涌的恨意和决绝。 书锦艺。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久违的名字。 从今往后,她只为这个名字而活。 东宫的夜宴,没有想象中的歌舞升平。 偌大的殿内,只设了一席。太子赵恒穿着一身玄色常服,亲自为谢清珵斟酒。菜是御厨新做的,酒是窖藏多年的佳酿。 “边境最近可还安稳?”赵恒问。 “托殿下的福,并无大事。”谢清珵回答。 两人谈论着朝堂上的事,从西北的军备聊到南方的水患,气氛融洽,仿佛只是寻常的君臣叙话。 酒过三巡,赵恒忽然搁下酒杯。 “清珵,我视你为左膀右臂,有些话,不得不提醒你。” 谢清珵执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将杯中酒饮尽。“殿下请讲。” “你的世子妃,是书家的女儿。”赵恒的话语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 “书家倒台,已经五年了。”赵恒缓缓道,“这五年来,她安分守己,让你和国公府都省了不少心。” 谢清珵没有接话。他等着太子的下文。 “可越是安分,就越是可疑。”赵恒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条被拔了毒牙的蛇,看似无害,但它的本性是蛇。书敬同在兵部多年,手上不干净。当年事发突然,有很多东西,我们都来不及细查。” “殿下是担心……” “我不是担心。”赵恒打断他,“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书锦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隐患。一个能提醒所有人,书家那桩旧案还没彻底了结的活证据。” 谢清珵的心沉了下去。他前夜才刚刚质问过书锦艺,此刻太子的话,让他生出一种被看穿的窘迫。 “她一个妇道人家,久居内宅,掀不起什么风浪。”他还是开口辩解了一句。 “妇道人家?”赵恒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清珵,你忘了她是谁的女儿吗?兵部侍郎的嫡女,自小耳濡目染的,会是寻常的闺阁之事?她越是表现得无知无害,就越说明她城府深沉。” 赵恒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我收到消息,当年书敬同有一本账册,记录了他与朝中一些人的往来。那本账册,随着他的倒台,消失了。” 账册。 这两个字让谢清珵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想起了书锦艺那激烈的反应,她说他用书家来污蔑她。 “如果那本账册还在,如果她想为父报仇,你猜,她会怎么做?”赵恒问。 谢清珵无法回答。 “她会找到那本账册,把它交给能给书家翻案的人。”赵恒替他说了出来,“到那时,被牵连的,可不止当年那些人。你谢家,敢说能全身而退吗?” “殿下,这只是您的猜测。”谢清珵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从不做没有根据的猜测。”赵恒坐直身体,“清珵,你是个聪明人。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为了一个女人,让你整个家族,甚至让我都陷入被动的局面,值得吗?”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谢清珵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宫廷的美酒入喉,却只剩下苦涩。 他想起了书锦艺那张含泪的脸,她说她自问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谢家的事。他也想起了她将祸水引向孟玉时的从容。哪一张脸,才是真的她? “一个不安分的棋子,就该从棋盘上拿掉。”赵恒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判决,“我给你时间考虑。但不要太久。” 谢清珵离开了东宫。 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让马车在京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车窗外是万家灯火,车厢内却是一片冰冷的黑暗。 太子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针,刺穿着他这五年来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娶她,是圣上的旨意,也是一种安抚。一个罪臣之女,嫁入国公府为世子妃,是开恩,也是一种监视。这五年来,她做得很好,好到让他几乎忘了她的出身。 可现在,太子提醒了他。 她姓书。 马车最终停在了国公府门前。谢清珵没有去自己的院子,也没有去书房。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书锦艺的院落外。 院里一片漆黑,想来已经睡下了。 他站在月影里,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他只需要走进去,用最简单的方法,就能解决掉这个“隐患”。 他想起了他们大婚的那天,她盖着盖头,安静地坐在床边。他想起了她为他打理行装,送他出征时的模样。她总是那么妥帖,那么周到,完美得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偶人。 可昨夜,她哭了,她反抗了。 那种激烈的情绪,是真实的,还是更高明的伪装? 谢清珵感到一阵烦躁。他转身离开,脚步沉重。 他去了府中的演武场。 冰冷的月光下,他拔出长剑,剑光闪烁,在空旷的场地上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他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剑法,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驱散心头的纷乱。 剑招从一开始的章法严谨,到后来越来越快,越来越乱。 太子的命令,妻子的眼泪,家族的安危,五年的情分。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困在中央。 直到筋疲力尽,他才停下来,拄着剑,大口地喘息。 回到自己的卧房,他屏退了所有下人。 他没有点灯,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一个酒坛。那不是宴席上的佳酿,而是军中常备的烈酒,辛辣呛人。 他直接对着坛口,灌了一大口。 烈酒烧灼着他的喉咙,一路向下,在他的胃里燃起一团火。 他靠着桌子坐倒在地,黑暗将他完全吞没。 他必须做出选择。 第55章 答案 天光刺破窗纸时,谢清珵才从地板上起身。宿醉后的头痛欲裂,四肢百骸都散发着酸楚。他没有唤人,自己摸索着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茶水冲不散胃里的灼烧感,也浇不灭心头的燥火。 他走出卧房,晨光熹微。下人们见到他,都垂首噤声,不敢上前。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整个国公府还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但他一夜未眠,脑中却无比清醒。太子的命令,家族的存亡,书锦艺的眼泪,所有画面反复交替,最终定格在她那张从容的面孔上。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下定决心的答案。 谢清珵没有换衣服,身上还带着酒气和演武场的尘土,径直走向书锦艺的院落。 院门虚掩着。他推门而入,看到书锦艺正站在一丛盛开的秋菊前,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正在修剪花枝。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晨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看到是他,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世子。”她放下银剪,向他行礼。 “这么早。”谢清珵开口,嗓子因为一夜的干渴而沙哑。 “睡不着,便起来走走。”书锦艺回答得滴水不漏,“世子也是?” 谢清珵没有回答她的话。他走到她面前,看着那些被修剪下来的残枝败叶。 “花开得太盛,是需要修剪。”他拿起一截断枝,“否则,会耗尽根茎的养分。” 书锦艺垂下眼帘。“世子说的是。” “我昨夜见了太子殿下。”谢清珵突然转换了话题。 书锦艺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她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她的反应让谢清呈觉得烦闷。这种永远的波澜不惊,这种永远的妥帖周到,让他分不清真假。 “殿下说,孟家最近不安分。” “孟家?”书锦艺抬起头,“孟玉的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了结?”谢清珵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在京城,有什么事是真的能了结的?不过是暂时的平息罢了。” 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殿下怀疑,孟家在借题发挥,意图搅动朝局。” 书锦艺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这与妾身,与谢家,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谢清珵注视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因为你姓书。因为当年扳倒书家的,正是孟玉的父亲。” 院子里陷入了死寂,只有风吹过花丛的沙沙声。 书锦艺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她扶住了旁边的石桌,才稳住身形。 “都过去五年了。”她的声音很轻,“妾身早已不是书家人。” “是吗?”谢清珵反问,“可别人不这么想。太子不这么想,孟家也不这么想。在他们看来,你就是书家留在京城里的一根刺。只要你还在,这件事就永远翻不了篇。”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书锦艺,我问你。如果,我只是说如果。”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她的反应。 “如果有一天,圣上开恩,为你书家平反。你当如何?” 这个问题,是他最后的试探。 书锦艺没有立刻回答。她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泪水已经蓄满了眼眶。 “世子。”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让眼泪无声地滑落。 “妾身嫁入谢家五年,早已是谢家的妇人。我的名字,写在谢家的宗谱上。将来生下的孩子,也姓谢。”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书家如何,那是往事。往事如烟,妾身不敢再想,也不能再想。” 她向前一步,屈膝跪倒在谢清珵的面前。 “妾身只求能在国公府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侍奉公婆,服侍世子。至于其他,妾身别无所求。” 她俯下身,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 “求世子垂怜。” 这个答案,完美无缺。 这是一个妻子,一个儿媳,一个被家族牵连的女人,所能给出的最合情理,也最能让谢家安心的答案。 谢清珵看着伏在地上的她,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松懈。 太完美了。 完美到找不出一丝破绽。 这番话,就像是她早已在心里演练了千百遍。每一个字,每一次停顿,每一滴眼泪,都恰到好处。 这让他想起了昨夜那个激烈反抗的她。那个哭着质问他的她。 哪一个才是真的? 还是说,两个都是假的? “起来吧。”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书锦艺慢慢地站起身,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又恢复了那副端庄的模样。 “地上凉。”谢清珵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转身。 “世子要去哪里?”书锦艺在他身后问。 “书房。” 他没有回头,大步走出了院子。 阳光已经完全亮了起来,照在身上,却驱不散他骨子里的寒意。 书锦艺的回答,非但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反而让他更加确定。 一个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到如此地步的女人,一个能将自己的过去切割得如此干净的女人,她的心,该有多硬。 太子说得对。 一个不安分的棋子,就该从棋盘上拿掉。 他回到书房,屏退了所有人。 他没有坐下,而是走到了墙边,打开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着的,不是文书,而是一把短剑。 剑鞘古朴,没有任何装饰。 他抽出短剑,剑身在晨光中泛着幽暗的光。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时,父亲送给他的。用它杀过人,见过血。 他用指腹缓缓摩挲着剑刃。 书锦艺的回答,给了他想要的“安心”。也给了他动手的理由。 一个如此懂得隐忍,如此懂得权衡利弊的女人,如果书家真的有翻案的一天,她会甘心只做一个“谢家妇”吗? 他不会拿整个家族的安危去赌一个女人的心。 谢清珵将短剑收回鞘中,放回暗格。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清。” 清理。清除。 他将纸条折好,放进一个信封。 然后,他拉动了书案旁的一条不起眼的绳索。片刻之后,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的角落里。 “主子。” “把这个,交给影卫。”谢清珵将信封递过去,“今晚动手。干净点。” “是。” 黑影接过信封,又无声地消失了。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谢清珵坐回椅子上,拿起了桌上的一本兵书。 他翻开书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第56章信给我 夜色渐深。 书房里的灯火依旧亮着。 谢清珵合上了那本兵书,上面的字一个也未曾入眼。他站起身,在书案前来回踱步。地上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被烛火拉长,又缩短。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晚风灌了进来,带着庭院里花木的气息。可这风吹不散他心头的烦躁。 他再次想起了书锦艺白天的回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落在他想要的位置上。也正因为如此,每一个字都让他觉得虚假。 一个女人,真的能将自己的过去切割得那样干净?书家满门流放,父亲生死未卜,她真的能安安分分地当一个谢家妇? 他不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世子。”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 管家推门而入,神色匆忙。“世子,府外来了一个信使,自称从北境而来,指名要见世子妃。” 谢清珵的动作停住了。 北境? 书锦艺的父亲,书振,就被贬在北境。 “人呢?” “就在前厅候着。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赶了很久的路。” “带他来书房。” “是。” 管家退了出去。 谢清珵重新坐回书案后的椅子上。他看着桌上那张写着“清”字的纸条,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片刻之后,一个身形高大,满脸风霜的男人被带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但站姿笔挺,身上带着军人的气息。 男人一进门,就单膝跪地。 “小人张武,见过世子。” “你从北境来?” “是。” “找世子妃所为何事?”谢清珵开门见山。 张武抬起头,看了一眼谢清珵,又迅速低下。“小人受书侍郎旧部所托,有一封家信,必须亲手交到小姐……交到世子妃手上。” “信给我。” 张武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世子,这……这是侍郎的家信,托付之人再三叮嘱,务必亲手……” “这里是国公府。”谢清珵打断了他。“没有我不能看的信。” 张武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信封,双手奉上。他的动作很慢,充满了不情愿。 谢清珵接过信,没有立刻拆开。他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你是书振的亲兵?” “小人曾是。”张武的回答很谨慎。 “北境战事如何?” “回世子,月前与北蛮小战一场,已退敌。” “书振呢?” 张武的身体再次绷紧,没有回答。 谢清珵不再追问。他拆开了油纸包,抽出了里面的信。信纸的边缘已经磨损,带着一路的风尘。 他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信是书振身边的一个副将写的。信中先是报了平安,说书侍郎在一个月前的遭遇战中受了重伤,一度垂危。 看到这里,谢清呈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继续往下看。信中说,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叫萧辞的游医恰好路过军营。他医术高超,用金针之术将书侍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如今书侍郎已脱离危险,正在慢慢康复。 萧辞。 谢清珵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太子曾经提过,是个江湖人士,行踪不定,但医术确实了得。 信的末尾,那个副将用尽了言辞感谢这位萧神医,并请书锦艺安心,说侍郎一切安好,让她在京中务必保重自己。 谢清珵将信纸慢慢折好,放回信封。 原来是报平安的信。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武。“起来吧。” “谢世子。” “这封信,我会交给她。”谢清珵把信递给一旁的管家,“你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 张武脸上露出一丝迟疑,但终究不敢多言。“多谢世子。” 他跟着管家退了出去。 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谢清珵对空无一人的角落说道:“去查查这个萧辞。” “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然后便再无声息。 他拿起管家放在桌上的信,站起身,走出了书房。 夜风更凉了。 他穿过回廊,走向书锦艺所住的院子。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一两个小丫鬟在廊下守着夜。看到他来,都慌忙行礼。 “世子。” 他没有理会,径直推开了正房的门。 书锦艺正坐在灯下看书,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见到是他,她立刻站了起来。 “世子。” 她已经换下了一身素服,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头发也放了下来,只用一根发带松松地束着。 “有你的信。”谢清珵将信封递给她。 书锦艺怔了一下,伸出手接过。当她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属于父亲副将的字迹时,她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从北境来的信。 在这个时候,从那个地方来的信,通常只有一种可能。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拿着信封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她不敢拆开。 谢清珵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他要看她的反应。看她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最真实的反应。 书锦艺的眼眶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她抽出信纸,展开。 她的目光从信纸的开头,一点一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移动。 她的身体从颤抖,到僵硬,再到慢慢放松。 然后,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下来,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但她的脸上,却慢慢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是从泪水中生长出来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法言喻的喜悦。 她抬起头,看向谢清珵,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父亲……”她开口,声音哽咽到几乎不成言语,“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她像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全世界。 她又低下头,把那封信紧紧地抱在怀里,蹲下身子,将脸埋进膝盖,发出了压抑的,喜悦的哭声。 没有了白天的端庄,没有了昨夜的质问。 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听到了父亲平安消息后,喜极而泣的女儿。 这个反应,比白天那番话,要真实得多。 谢清珵的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澜。 他看着她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看着她因为喜悦而颤抖的肩膀。 信里提到了萧辞。 一个能救活书振的人。 书锦艺此刻的喜悦,有多少是为父亲,又有多少,是为那个救了她父亲的人? 书家的人,还真是命硬。 他转身,准备离开。 “世子。” 书锦艺忽然抬起头叫住了他,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眼睛却亮得惊人。 “多谢世子。”她仰着脸看他,“多谢您把信送来。” 这一刻,她的感激是真诚的。 谢清珵没有回应。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关上。 屋里的哭声还在继续,但那哭声里充满了新生。 谢清珵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色很亮,照得地面一片清辉。 他想起了那个写着“清”字的纸条。 也想起了那个已经领命的影卫。 他回到书房,那个黑影已经等在了角落里。 “主子。” “事情办得如何?” “人已派出,此时应该已经到了世子妃的院外。” 谢清珵沉默了。 他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张纸条。 书锦艺喜极而泣的样子,和他父亲送他短剑时说的话,交替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清珵,为将者,当断则断。” “妇人之仁,是兵家大忌。” 一个书振倒下了,谁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书锦艺今日可以为了父亲的平安而哭,明日就可以为了书家的翻案而谋划。 他不会赌。 但是…… 他想起了她抱着信,哭得像个孩子的样子。 那样的喜悦,不像是假的。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思念父亲的女儿呢? 如果他今晚杀了她,而书家,就此再无翻身之日。他是不是错杀了一个无辜之人?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掐灭了。 他不能有妇人之仁。 谢家的安危,比一个女人的性命重要。 “主子?”黑影见他久久不语,开口询问。 谢清珵摆了摆手。 “按原计划行事。” “是。” 黑影再次消失。 书房里,烛火跳动了一下。 谢清珵拿起那张写着“清”字的纸,慢慢地,移向了烛火。 纸张的边缘开始卷曲,变黄,然后燃起了一小簇火苗。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第57章试探 就在纸张即将完全燃烧的时候,他忽然松开了手。 燃烧的纸片掉落在地,很快就化为了一片灰烬。 他站了很久。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大步走出了书房。 夜色正浓。 书锦艺的院子里,一切都已归于平静。 她已经擦干了眼泪,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了枕头下面。 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父亲还活着。 这个消息,是她嫁入国公府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她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着信中的那个名字。 萧辞。 她不认识这个人。 但从今天起,这个名字,她会记一辈子。 是这个人,给了她父亲第二次生命。 也是这个人,给了她在这个牢笼里,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窗外,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屋檐上,身手矫健,落地无声。 影卫透过窗纸的缝隙,观察着屋内的动静。 他看到了床上那个模糊的轮廓。 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刀,刀身在月光下没有一丝反光。 他撬开了窗户的插销,动作熟练而安静。 就在他准备推窗而入的瞬间,院门外,传来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影卫的动作立刻停住,整个人贴在了墙壁的阴影里。 来人直接推开了院门,大步走了进来。 守夜的丫鬟被惊醒,刚要出声,看清来人后,立刻噤声行礼。 “世子。” 来人正是谢清珵。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了正房的门前,推门而入。 屋内的烛火晃动,映出床上女子坐起的身影。 书锦艺看着门口的男人,那个她名义上的夫君,谢清珵。 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外面的丫鬟已经退下,院子里恢复了死寂。屋檐上,那道黑影在谢清珵进门之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去,带走了未尽的杀意。 谢清珵走进来,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还没睡。”他先开口,陈述一个事实。 “有些事情,所以睡不着。”书锦艺的声音很平淡,“世子深夜到访,是有什么要事?” 她的称呼是“世子”,不是“夫君”。 谢清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枕边,那里露出了信纸的一角。 “那是什么?” 书锦艺不动声色地将枕头挪了挪,把信完全盖住。“父亲的家信。” “他很好?”谢清珵问。 “托世子的福,父亲一切安好。”书锦艺垂下眼睑。 谢清珵沉默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或许是因为烧掉那张纸条的瞬间,他心里产生了一丝动摇。或许是父亲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为将者,当断则断。” 可他今晚,却做了一个优柔寡断的决定。他来了,救了一个他本该杀死的人。 “你似乎很高兴。”谢清珵说。 “为人子女,得知父亲平安,自然是高兴的。”书锦艺回答得滴水不漏。 “只是如此?” “不然世子以为,还应该如何?”书锦艺反问。 她的平静,让谢清珵感到一阵烦躁。他预想过她的质问,她的惊慌,甚至她的恐惧,唯独没有想到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静。 “没什么。”他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在她的房间里很多余。 他转身,准备离开。 “世子。”书锦艺忽然叫住了他。 谢清珵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今日之事,多谢。” 这句感谢,指的是他派人送信。谢清珵知道,但听在耳里,却有另一番滋味。他救了她的父亲,又救了她的性命。而这两件事,她只知道一件。 “早些休息。”他没有回应她的感谢,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吹进来,烛火又是一阵摇曳。 书锦艺坐在床上,很久没有动。谢清珵今晚的行为太过反常。先是送来关于父亲的消息,然后又深夜到访,说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他到底想做什么? 试探她?还是……另有图谋? 她不敢深想。在这个国公府里,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 门被轻轻叩响。 “小姐。”是她的贴身丫鬟,莲心。 “进来。” 莲心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杯安神茶。“小姐,喝了茶再睡吧,您今天……”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看到了书锦艺凝重的表情。 “世子他……是不是为难您了?”莲心担忧地问。 书锦艺摇了摇头。“没有。他只是过来看看。” 这个解释连她自己都不信。 莲心将茶杯放在桌上,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对了,小姐。下午的时候,采买的张妈妈托人把这个送过来,说是新进的螺子黛,成色极好,让您先试试。” 书锦艺的动作停住了。 张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但和她并无交情,更不会特意送东西过来。 她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莲心将木盒递了过去。 书锦艺打开盒子,里面确实是上好的螺子黛,粉质细腻。她用指尖沾了一点,却感觉指腹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凸起。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莲心,你去外面守着,任何人来了,都说我已经睡下了。” “是,小姐。”莲心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退了出去,并关好了门。 书锦艺走到烛火前,将木盒里的螺子黛小心地倒在了一张干净的纸上。盒子底部,一块小小的木片被蜡封在上面。 她用发簪撬开蜡封,取出了那块木片。 木片上没有字。 她将木片凑到烛火上,轻轻烘烤。很快,一行细小的字迹在热力的作用下,慢慢显现出来。 “时机已到。取国公府书房密室钥匙,或寻机开启机关。万事小心。” 落款,是一个她不认识,却又无比熟悉的字。 辞。 萧辞。 书锦艺的手指收紧,那块木片几乎要被她捏碎。 钥匙。密室。 谢清珵的书房。 那是整个国公府的禁地,除了他自己,任何人不得擅入。 萧辞的计划,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而她,是这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 她需要拿到钥匙,或者找到打开密室的方法。 这意味着,她必须接近谢清珵。 一个刚刚才对她动了杀机,又莫名其妙收回命令的男人。 书锦艺将木片重新移到烛火上,看着那行字慢慢变黑,消失,最后连同木片一起,化为一小撮灰烬。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主院书房的方向。那里还亮着灯。 谢清珵还没有睡。 今晚,他救了她。 可明天,她就要去偷他最重要的东西。 她的父亲,书家的清白,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书锦艺缓缓关上窗。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这是国公府的世子妃,不是书家的女儿。 她拿起那盒螺子黛,用指尖沾了粉,对着镜子,开始细细地描眉。 她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第58章 一饮而尽 国公府的寿宴,是京中盛事。 前院灯火通明,丝竹声与宾客的笑谈声交织在一起,传出很远。书锦艺坐在镜前,莲心为她戴上最后一支凤钗。 “小姐,您今晚真好看。”莲心由衷地赞叹。 书锦艺看着铜镜中的人影。妆容精致,衣着华贵,是国公府世子妃该有的模样。她提前一个时辰就服下了父亲旧部送来的解酒药,药力此刻正在四肢百骸中散开,带来一阵轻微的燥热。 “时辰不早了,我们过去吧。”她站起身。 “是。” 穿过挂着大红灯笼的回廊,前院的喧闹愈发清晰。主厅内外摆了几十桌宴席,来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国公爷谢渊坐在主位上,满面红光,正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谢清珵就坐在他的下首,穿着一身墨色锦袍,正与旁边的一位武将说话。他没有笑,只是在听,偶尔会端起酒杯,却也只是沾沾唇。 书锦艺的出现,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她是新妇,又是今晚半个主人,理应出面应酬。 “世子妃来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书锦艺款步上前,先向国公爷福身行礼。“父亲万安。” “好,好。”谢渊今天心情极好,大手一挥,“不必多礼,去清珵那边坐下吧。” “是。” 她走到谢清珵身边,在他预留的空位上坐下。他身边的酒壶是特供的,只有一把。下人见她坐定,立刻有眼力见地为她添上酒。 “夫君。”她轻声唤了一句,算是打了招呼。 谢清珵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面前的一碟芙蓉糕往她这边推了推。 这个动作让她心里一沉。他这是什么意思?示好?还是提醒她安分守己? 宴席正式开始,推杯换盏,气氛热烈。书锦艺端坐着,只在有人过来敬酒时,才起身回敬。她酒量本就不差,又有解酒药在身,喝下几杯也只是脸颊微热。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接触到谢清珵酒杯的,不引人怀疑的机会。 可谢清珵的警惕性很高。他的酒杯从不离手,即便与人说话,也只是握在掌中。下人添酒时,他也会看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书锦艺的心也随着滴漏的声音,一分分收紧。 “世子,末将敬您一杯!”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将军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祝国公爷福寿安康!” “张将军客气。”谢清珵站起身,举杯相迎。 两人一饮而尽。 下人立刻上前,为谢清珵再次斟满酒。 就是现在。 书锦艺也同时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张将军,我也敬您。” 她的动作很自然,身体微微前倾,宽大的衣袖垂落下来,恰好挡住了众人投向谢清珵酒杯的视线。她的另一只手藏在袖中,指间捏着一个小小的纸包。 机会只有一瞬。 就在她与张将军说话,吸引他注意力的瞬间,她的右手迅速探出,将纸包里的药粉抖入谢清珵的酒杯。 药粉是特制的,无色无味,入水即溶。 整个过程不到一息。 她收回手,对着张将军举杯。“将军请。” “世子妃爽快!”张将军哈哈大笑,又干了一杯。 书锦艺饮下杯中酒,重新坐下。她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不敢去看谢清珵,只是垂下头,用筷子拨弄着面前的菜肴。 成了。 接下来,只要等他喝下那杯酒。 “怎么不吃?”谢清珵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书锦艺的动作停住,她抬起头。 谢清珵正看着她,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没什么胃口。”她回答。 “是吗?”他反问了一句,然后端起了桌上那杯酒。 书锦艺的呼吸停了半拍。 她看着那只青玉酒杯被他送到唇边。 “我听说,书侍郎在边塞过得并不好。”他开口,酒杯停在唇前,没有喝下去。 书锦艺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为什么突然提她的父亲? “边塞苦寒,父亲年纪大了,身体自然会差一些。”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一种平淡的口吻回答。 “是啊,苦寒。”谢清呈重复了一句,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我倒是觉得,京城的日子,有时候比边塞更难熬。你觉得呢,世子妃?” 他在试探她。 用她的父亲,用书家的处境,试探她的反应。 “夫君说的是。”书锦艺垂下眼帘,“嫁入国公府,是我的福气。” “福气?”谢清珵笑了,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但愿如此。” 说完,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书锦艺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喝下去了。 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去和几位大人说几句话。”谢清珵放下酒杯,站起身,理了理衣袍。 “夫君慢走。” 看着他走向邻桌,与几位文臣寒暄,书锦艺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刚刚那一瞬间的交锋,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书家?是随口一说,还是他已经查到了什么? 她不敢再想下去。 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等。 安神药的药效不会立刻发作,会有一个过程。他只会觉得是饮酒过多,有些疲乏,然后顺理成章地提前离席,回房休息。 那就是她下手的最好时机。 宴席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行酒令,投壶,欢笑声不绝于耳。书锦艺坐在那里,却感觉自己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她看着谢清珵。 他在与人交谈,应酬,一切如常。 一刻钟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谢清珵的脸上没有丝毫倦意,他甚至又多喝了两杯酒。 书锦艺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是药量不够?还是他体质特殊,这点药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不可能。这是萧辞的人送来的东西,专门用来对付内力深厚之人,绝不会出错。 那问题出在哪里?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谢清珵身上。他正端着酒杯,听着国公爷与一位老臣说话。 “清珵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为我们谢家开枝散叶了。”说话的是一位皇亲,国公爷的表亲,安乐侯。 谢清珵只是听着,没有接话。 “世子妃如此贤良淑德,你们可要加把劲啊。”安乐侯又将话头转向了书锦艺。 书锦艺只好站起身,应付道:“侯爷说的是。” “你看,世子妃都比你懂事。”安乐侯拍了拍谢清珵的肩膀。 谢清珵终于有了反应。他放下酒杯,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许是多喝了几杯,头有些疼。”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来了。 书锦艺的心提了起来。 “哦?那可要紧?”国公爷关切地问。 “父亲放心,不碍事。”谢清珵站起身,“我去后面歇一歇,透透气。” “去吧去吧,这里有我。”谢渊摆了摆手。 谢清珵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转身朝后院走去。他的脚步很稳,看不出任何异样。 书锦艺知道,他是在强撑。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在人前失态。 她必须跟上去。 “父亲,侯爷,夫君身体不适,我过去看看。”书锦艺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去吧,好好照顾世子。”安乐侯笑着说。 书锦艺行了一礼,快步跟了出去。 穿过喧闹的前厅,一进后院,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谢清珵走在前面,并没有回主院,而是朝着花园的方向走去。 书锦艺远远地跟着,不敢靠得太近。 花园里有一座凉亭,他走了进去,坐在石凳上。夜风吹过,拂动他的衣角。 他没有立刻回房,是在等药效彻底发作?还是在等她? 书锦艺躲在一丛茂密的翠竹后面,观察着他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看到他抬起手,又一次揉了揉额头。他的动作比在宴席上时要慢上许多。 药效上来了。 书锦艺正准备现身,却看到另一条小路上,走来一个窈窕的身影。 是府里的柳姨娘,父亲生前最宠爱的一个妾室,也是谢清珵的生母。 她怎么会来这里? 柳姨娘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汤。她径直走进了凉亭。 “珵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风?”柳姨娘的声音里满是心疼,“宴席上喝多了?我给你炖了醒酒汤,快趁热喝了。” 谢清珵抬起头。“母亲怎么过来了?” “我不放心你。”柳姨娘将汤碗递到他面前,“快喝吧。” 谢清珵没有接。“我没事,就是有些闷,出来走走。” “还说没事,脸都白了。”柳姨娘将汤碗硬塞到他手里,“听话,喝了它。” 书锦艺在暗处看着,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醒酒汤! 如果他喝下那碗醒酒汤,自己今晚所有的布置就全都白费了。 怎么办? 她不能出去阻止。她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一个母亲关心自己的儿子。 谢清珵端着那碗汤,迟迟没有喝。 “怎么了?”柳姨娘问,“不合胃口?” “不是。”谢清珵看着碗里清亮的汤水,汤水里倒映着他的脸,“母亲,您说,一个人如果做了亏心事,是不是夜里就睡不安稳?” 柳姨娘愣了一下。“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个?” “没什么,随口问问。”谢清珵将汤碗放回石桌上,“夜深了,母亲早些回去歇着吧,这里风大。” “那你……” “我再坐一会儿就回房。”他打断了她的话。 柳姨娘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你自己当心,别着凉了。” “嗯。” 柳姨娘端着那碗没动的醒酒汤,转身离开了。 书锦艺松了口气。 还好。 他没有喝。 凉亭里,又只剩下谢清珵一个人。他靠在亭柱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坐了很久都没有再动。 书锦艺确定药效已经完全发作,他现在应该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睡。她从竹林后走了出来,脚步放得很轻。 她走到凉亭边,停下脚步,轻声唤道:“夫君?” 没有回应。 第59章 你胡说 书锦艺的手停在半空。 那双睁开的眼睛里没有刚睡醒的迷蒙,只有一片清明。 凉亭里的空气凝固了。 夜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动,衬得此地愈发寂静。 “夫君,你醒了?” 书锦艺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衣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谢清珵没有立刻回答。 他慢慢坐直了身体,后背离开冰凉的亭柱。他的动作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清醒。 “我若不醒,都不知道原来世子妃对我这般关心。” 他的话语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书锦艺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知道了。 “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吹风,怕你着凉,想扶你回房。”她垂下眼睑,不让他看到自己的任何情绪。 “是吗?”谢清珵站起身。 他比坐着的时候更有压迫感。 书锦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你好像很怕我。”他朝她走近一步。 “没有。”书锦艺强撑着回答。 “那就是心虚了。” 谢清珵停在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臂。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这个问题直接又尖锐,将所有伪装撕得粉碎。 书锦艺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只能矢口否认。 “不明白?”谢清珵重复了一遍,尾音里带着一丝嘲弄,“那药效很烈,能让人昏睡不醒。若不是我提前含了东西,此刻应该已经任你摆布了。” 书锦艺的脑中一片空白。 提前含了东西? 他从一开始就在防备。 “你……你都知道?” “从你在宴席上,亲自替我斟那杯酒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谢清呈说,“你我成婚一年,你何曾对我这般殷勤过?” 原来破绽在这里。 是她太心急,反而露了马脚。 “我只是……” “只是想让我睡得沉一些,然后你好去做自己的事,对吗?”他截断了她的话。 书锦艺沉默了。 事到如今,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想做什么?”谢清珵追问,“去我的书房?” 书锦艺猛地抬起头。 他连这个也猜到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反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要将我抓起来,交给父亲处置吗?” “处置你?”谢清珵看着她,“然后呢?让国公府和书家彻底撕破脸?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谢清珵的世子妃,深夜给我下药,图谋不轨?”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石头,砸在书锦艺的心上。 “这对国公府的名声,可没什么好处。”他补充道。 书锦艺不懂了。 他既然顾及脸面,为什么又要当面拆穿她? 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扶我回房。”谢清珵突然说道。 书锦艺愣住了。 “怎么,不愿意?” “……没有。” 书锦艺走上前,伸出手臂,扶住他的胳膊。 他的身体很重,大半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他还是受到了药效的影响,只是没有完全昏睡过去。 两人沉默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母亲的醒酒汤,你很庆幸我没有喝,对不对?”谢清珵忽然开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躲在翠竹后面,我看到了。” 书锦艺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连这个也看到了。 她自以为隐蔽的行动,原来全在他的注视之下。 “为什么不喝?”书锦艺忍不住问。 “我若是喝了,今晚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他的话让她心头发冷。 这个人,远比她想象的要深沉得多。 他不仅算计了她,连自己的生母柳姨娘,也被他算计了进去。 他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出不适,故意引柳姨娘过来,又故意不喝那碗汤,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自己走出来。 好深的心机。 很快就到了主院。 下人们早已歇下,院子里静悄悄的。 进了卧房,书锦艺松开手。 谢清珵自己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把门关上。”他命令道。 书锦艺依言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烛火,光线昏暗。 “现在,可以说了吗?”谢清珵放下茶杯,“你到底想进我书房找什么?” “我没有什么想找的。” “还在嘴硬。”谢清珵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书锦艺,你父亲书侍郎被贬,是因为我父亲当年上奏弹劾。你嫁进国公府,就是为了替你父亲翻案,对不对?” “你胡说!”书锦艺厉声反驳。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谢清珵在她面前站定,“你想找的,是当年那份弹劾奏疏的底稿,或者是我父亲与旁人往来的信件,想从中找出构陷的证据。” 书锦艺浑身冰凉。 她的心思,被他剖析得一干二净。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成全我?”书锦艺抬起头,直视着他,“你不是说顾及国公府的颜面吗?你休了我,我们一拍两散,对谁都好。” “休了你?”谢清珵重复着这三个字,“书锦艺,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婚事是陛下亲赐。我想休妻,也得问问陛下答不答应。” “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谢清珵转身走回桌边,“我只是想提醒你,安分一点。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我父亲是冤枉的!” “是不是冤枉,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要讲证据。” “所以我要去找证据!” “在我的书房里?”谢清珵的言辞间满是讥讽,“你觉得,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会随随便便放在书房,让你轻易找到?” 书锦艺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说的没错。 国公府的书房守卫森严,就算她今晚成功了,也未必能找到什么。 “你今晚的行为,很愚蠢。”谢清珵做了总结。 书锦艺没有反驳。 她确实太冲动了。 “夜深了,歇着吧。”谢清珵说完,便朝着内室走去。 书锦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这么放弃吗? 不。 她不能放弃。 谢清珵今晚拆穿了一切,却没有真的对她做什么。 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他在警告她,也在试探她。 或许,事情还有别的转机。 她看着谢清珵的背影消失在内室的门后,心里的念头愈发清晰。 他越是警告,就越说明他有所顾忌。 他不想让事情闹大,这便是她的机会。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一定以为,自己今晚被揭穿后,会惊慌失措,不敢再有任何行动。 所以,今晚是最好的时机。 书锦艺定了定神,走到自己的妆台前。 她从一个不起眼的木匣子里,取出一套黑色的夜行衣。 这是萧辞托人送来的,料子很薄,便于行动。 她迅速换上衣服,将头发用一根黑色的布条束起。 妆台的铜镜里,映出一个完全陌生的身影。 接着,她又从匣子底层,拿出几件小巧的工具。 一根细长的铁丝,几片薄薄的刀片。 这些都是开锁用的。 萧辞说,国公府书房的锁,是天工坊造的八宝玲珑锁,寻常的法子打不开。 他给的这些工具,是专门克制这种锁的。 书锦艺将工具贴身藏好。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外面很安静,只有巡夜的家丁偶尔走过的脚步声。 她仔细听着,计算着家丁巡逻的规律。 一炷香的时间,会经过这里两次。 中间的间隔,足够她从这里去到书房。 她深呼吸,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今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等到巡夜的家丁再次走远,书锦艺不再犹豫。 她从窗户翻了出去,动作轻巧,落地无声。 夜色是她最好的掩护。 她贴着墙根,避开所有亮光的地方,朝着书房的方向快速移动。 心跳在胸膛里发出沉重的声响,每一下都清晰可闻。 第60章 太刻意了 铁丝探入锁孔,发出细微的金属刮擦动静。 书锦艺跪在门前,全神贯注。萧辞说得没错,这八宝玲珑锁的内部构造繁复至极。铁丝每前进一分,都需要她用尽心力去感受内部弹片最微小的变化。 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落,她不敢去擦。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息都漫长得过分。 忽然,指尖传来一道轻微的震动。 第一道锁簧,开了。 她没有停顿,继续操控着铁丝,寻找下一个关键点。第二道,第三道……当第八道锁簧也归于原位时,一声清脆的“咔哒”在夜里响起。 成了。 她收回工具,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轴转动,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响动,显然是被人精心保养过。 书房里的陈设与她记忆中别无二致。一排排的书架,一张宽大的书案,还有那把谢清珵常坐的太师椅。月光从窗格透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太正常了。 书锦艺没有立刻进去,她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室内的每一寸。她不相信谢清珵会毫无防备。 她的视线落在地面。 光滑的黑漆地板上,因为长久无人走动,铺着一层极淡的灰尘。但在月光下,她能分辨出地板上有一些地方的灰尘分布得并不均匀。那些痕迹构成了一个个模糊的方格,像是棋盘。 这是第一道机关。 她记得萧辞提过,天工坊的机关术,善于利用人的惯性思维。越是宽敞平坦的地方,越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 她对照着记忆中书房的布局,计算着最安全的落脚点。书架底下,桌案腿边,那些地方平日里就不会有人踩踏,自然也不会设置机关。 她提起一口气,身体压低,沿着墙壁的阴影,准确地踩在那些安全的点上,一步一步,缓慢地向书案移动。 整个过程,她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书案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几本翻阅了一半的兵书。她快速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夹层或者暗格。 她将注意力转向那面巨大的书架。 成千上万册书卷,要从这里面找到一份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 谢清珵不会做这么没有章法的事情。 他是一个条理分明的人,他的书房,所有书籍都按照经、史、子、集分类,再按年代排序。她嫁过来之后,曾为他整理过几次,对此了然于心。 她一排排地扫过去,寻找着任何不合常理的地方。 终于,在史书那一栏,她发现了一处异样。一本《南疆战事录》,被插在了一堆前朝史书的中间。 南疆,正是她父亲被贬去的地方。 这是挑衅,还是线索? 她伸出手,想要去碰那本书。指尖即将触碰到书脊时,她又猛地停住。 太刻意了。 谢清珵今晚已经揭穿了她的意图,他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吗? 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书里或许藏着毒针,或者拉动它会触发别的警报。 书锦艺收回手,没有去动那本书。她反而后退一步,重新审视整个书架。如果那本书是诱饵,那么真正的机关,一定在它附近,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蹲下身,视线与书架的底座平齐。 在《南疆战事录》正下方的底座木雕上,她发现了一处微小的不同。那是一片祥云的雕花,其中一朵云的纹路,比旁边的要深一些。 她伸出手指,用力按了下去。 没有反应。 她没有气馁,而是开始尝试转动那朵祥云。顺时针转了三圈,只听见书架内部传来“咯”的一声轻响。 她再次站起身,看着那面书架。 书架纹丝不动。 她皱起眉,难道自己想错了? 不对。机关已经触发,只是她没有发现它的作用。 她的视线在书房里重新巡视,最后,定格在书架旁边那面挂着一幅山水画的墙壁上。 那幅画,似乎移动了半分。 书锦艺走过去,伸手推了一下那面墙。 墙壁悄无声息地向内凹陷,然后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入口。 密室。 她没有犹豫,闪身走了进去。 通道很短,尽头是一间不大的石室。石室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铁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半人高的玄铁箱子。 箱子上没有锁。 书锦艺走上前,仔细观察。箱子的顶盖上,雕刻着一幅繁复的战场图。骑兵冲锋,步兵结阵,旌旗招展。 她认得这幅图。这是谢家先祖的成名之战,平定南淮之乱。 她的父亲曾经跟她详细讲过这场战役的每一个细节。 这便是开箱的钥匙。 她伸出手,按照战役发生的顺序,依次按下了代表主帅、先锋、左翼、右翼的几个雕刻小人。 每按下一个,箱体内部都会传来一声机括的轻响。 当她按完最后一个代表伏兵的小人时,整个箱子发出一连串“咔咔”的声响。 成了。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只要打开这个箱子,她就能找到扳倒孟家的证据,就能为父亲洗刷冤屈。 她的手放在了箱盖的边缘,正要用力掀开。 “你在做什么?!” 一声冷喝在身后炸响。 书锦艺的动作僵在原地。 她缓缓转过身。 谢清珵就站在密室的入口处,手里拿着一把出了鞘的长剑。剑刃在石室里昏暗的烛火下,反射着慑人的寒光。 他一步步走进来,身上的压迫感让这间狭小的石室变得更加逼仄。 “我再问一次,你在做什么?”他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平静得让人害怕。 书锦艺站直了身体,迎着他的方向。 “如你所见。”她开口,竭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我在找东西。” “找东西?”谢清珵走到她面前,剑尖离她的咽喉只有几寸的距离,“还是在找死?” “世子要在这里杀了我吗?”书锦艺没有后退,“杀了你的妻子,国公府的世子妃。你猜,明日我父亲在南疆的旧部,会作何感想?” “我警告过你。”谢清珵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的警告,我听见了。”书锦艺说,“但我父亲还在边塞受苦,我不能当做没听见。谢清珵,你我成婚一年,我自问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但书家蒙冤,我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你就勾结萧辞,夜探我的书房?”谢清珵一句话,让书锦艺的镇定出现了裂痕。 她看着他,无法掩饰自己的错愕:“你……” “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谢清珵向前逼近一步,剑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肌肤,“从萧辞的人接触你开始,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包括你今晚的行动。” 书锦艺瞬间明白了。 “书房门口的守卫,是你故意撤走的。” “是。” “这满屋的机关,也是你故意留给我解的。” “不错。” “为什么?”书锦艺无法理解,“你设局引我进来?就是为了此刻抓我一个现行,然后名正言顺地处置我?” “处置你?”谢清珵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书锦艺,你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我了。” 他收回了剑,但身上的气场却愈发凌厉。 “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胆子。也想看看,萧辞给了你什么东西,让你有自信能闯过天工坊的机关。” 他的视线落在她腰间的工具包上。 “现在你看到了。”书锦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要如何?” 谢清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用剑指了指她身后的玄铁箱子。 “打开它。” 书锦艺愣住了。 “什么?” “我说,打开它。”谢清珵重复了一遍,言辞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你不是已经快成功了吗?继续。” 书锦艺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知道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但她可以确定,那绝不是她想要的东西。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 “怎么,不敢了?”谢清珵的言辞里带着嘲讽,“方才的胆量去哪了?” 书锦艺没有动。 “我若是不开呢?”她问。 “不开?”谢清珵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箱盖上,“那就我帮你开。” 他的力气很大,书锦艺无法挣脱。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被他控制着,掀开了那沉重的玄铁箱盖。 箱子打开的瞬间,没有她想象中的暗器,也没有什么惊天的秘密文件。 里面只有一样东西。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张面孔她认得。是萧辞派来与她接头的那名属下。 书锦艺的血在一瞬间凉透了。 “现在,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谢清珵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第61章 不信任 胃里一阵翻搅,腥甜的气味钻进鼻腔,书锦艺强迫自己别开脸,却又在下一刻,重新将视线定格在那颗人头上。 那双圆睁的眼睛里,残留着死前的惊恐与不甘。 她不能表现出恐惧。 一旦她示弱,谢清珵只会更加轻视她,将她视作可以随意揉捏的玩物。 她缓缓地直起身,动作僵硬,却一步未退。 “这就是世子给我的答案?”她开口,声音干涩,却异常平稳。 谢清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的崩溃。 “用一个死人来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书锦艺继续说,她的逻辑在极度的冲击下反而变得清晰,“你杀了萧辞的人,是想警告我,还是想警告萧辞?” 她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了谢清珵。 “或者,你是在害怕?” 谢清珵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害怕?” “你怕我真的找到什么。”书锦艺一字一句,“怕我找到书家蒙冤的证据,怕我找到国公府背后的勾当。所以你设下这个局,用一颗人头来震慑我,让我知难而退。” 她抬起手,指向那颗头颅。 “谢清珵,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停下吗?你错了。你越是这样,我越是确信,我父亲的冤案,和你,和整个国公府,都脱不了干系。” 谢清珵看着她,片刻之后,他发出一声轻笑。 “书锦艺,你的胆子,确实比我想象中要大。” 他转身,不再看她,也不再看那个玄铁箱子。 “既然你看完了你想看的东西,就自己收拾干净。”他走向书房门口,“我不希望天亮之后,这里还留有任何不该有的痕_迹。” 书房的门被他拉开,外面的风灌了进来,吹动了烛火。 “世子就这么走了?”书锦艺问。 谢清珵的脚步停在门口。 “不然呢?”他反问,“难不成,世子妃还想留我过夜?” 他的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羞辱。 门被关上了。 书房里只剩下书锦艺一个人,还有一箱子的死亡与恶意。 她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直到烛火燃烧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她才回过神。她走到箱子前,没有再看那张脸,而是伸出颤抖的手,合上了沉重的玄铁箱盖。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夜风吹散屋内的血腥气。 她必须离开这里。 带着这个秘密,活下去。 次日,天光微亮。 书锦艺一夜未眠,但她仔细梳洗,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衣裙,让自己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 她没有派人去寻萧辞,而是独自一人去了城西那家约定的茶楼。 她到的时候,萧辞已经在了。 雅间里只有他一人,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 “你来了。”萧辞看到她,并不意外。 书锦艺走到他对面坐下,没有碰那杯茶。 “我的人,你见到了?”萧辞问。 “见到了。”书锦艺回答。 “东西拿到了?” “没有东西。”书锦艺看着他,“只有一颗人头。” 萧辞端着茶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谢清珵做的?” “是。” “他发现你了。”萧辞的陈述很平静。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书锦艺说,“那是个陷阱。他故意引我进去,就是为了让我看那颗人头。” 萧辞放下了茶杯。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 “现在怎么办?”书锦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的人死了,我的身份也暴露了。我们之间的联系,随时可能被谢清珵抓住把柄。” “所以,你后悔了?”萧辞问她。 书锦艺没有立刻回答。 她想起昨夜那颗头颅,想起谢清珵那副掌控一切的姿态。 后悔吗? 不。 那不是后悔,是愤怒,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后悔的。”书锦艺说,“我只想知道,接下来,你我还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萧辞凝视着她,似乎在评估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良久,他点了点头。 “有。”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面吩咐了一句。 “任何人不得靠近。” 说完,他关上门,重新走回桌边。 雅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书锦艺,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萧辞沉声问,“接下来的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你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谢清珵,是整个国公府。” “我父亲还在南疆。”书锦艺说,“我没有退路。” “好。”萧辞的表情严肃起来,“既然你做出了选择,那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你以为,书侍郎被贬,仅仅是因为孟家一本奏疏,弹劾他克扣军饷吗?” 书锦艺的心一沉:“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萧辞说,“那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国公府和孟家联手,将你父亲赶出京城的借口。” “为什么?”书锦艺追问,“我父亲与他们素无往来,更谈不上积怨。” “因为你父亲挡了他们的路。”萧辞说,“一条通天的路。” 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惊人的分量。 “扳倒你父亲,只是第一步。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兵部,是整个大周的兵权。” 书锦艺无法理解:“国公府手握重兵,谢清珵更是执掌京畿卫,他们还要兵权做什么?” “为了一个人。”萧辞说。 “谁?” “太子,赵恒。” 这三个字,让书锦艺的脑子嗡的一声。 太子赵恒,储君之尊,温良恭俭,是朝野上下公认的未来明君。他怎么会和国公府、孟家搅合在一起?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反驳,“太子仁厚,与国公府并非一派。而且,他已经是太子,何须再谋求兵权?” “仁厚?”萧辞冷笑,“那只是他伪装出来的表象。你以为,他真的甘心只做一个太子吗?” 他凑近了一些,声音更低。 “我收到密报,国公府和孟家,一直在暗中与塞外的西域诸部联系。” 书锦艺的呼吸停滞了。 与塞外势力勾结,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他们想做什么?”她艰难地问。 “太子想做的,是皇帝。”萧辞一字一顿,“国公府和孟家许诺西域诸部,一旦事成,便将燕云十六州拱手相让。而他们,要借西域的兵力,在合适的时机,入京。” “逼宫?”书锦艺脱口而出。 “是逼宫,也是篡位。”萧辞纠正她。 雅间里一片死寂。 这个消息,远比书家蒙冤要震撼得多,也危险得多。 这已经不是家族之间的恩怨,而是动摇国本的阴谋。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谢清珵会如此警惕,为什么他会用那样极端的方式来警告她。 因为她脚下踩着的,是一条通往深渊的引线。 “你……”书锦艺看着萧辞,“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又是谁的人?” “我是谁的人不重要。”萧辞说,“重要的是,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们都想阻止他们。” “你想让我做什么?”书锦艺问。 “谢清珵不信任你,但他把你留在了身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萧辞说,“你是国公府的世子妃,是唯一能在他身边,探查到他们计划核心的人。” “他昨夜已经警告过我。” “那是因为他还不确定你到底知道了多少,也不确定你的决心有多大。”萧辞说,“他杀了我的属下,是敲山震虎。但只要你表现得足够顺从,足够被吓破了胆,他就会放松警惕。” 书锦艺沉默了。 这是一场豪赌,用她的性命做赌注。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问。 “你不需要相信我。”萧辞说,“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相信你父亲是无辜的,相信你不想看到谢家和孟家得逞,更不想看到这天下落入一群引狼入室的叛国者手中。” 他站起身,走到书锦艺面前,向她伸出手。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书锦艺,你我联手,不止为私仇,更为社稷。” 书锦艺看着他伸出的手,又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灼灼的眼睛。 她想起了父亲被押解离京时苍老的背影,想起了谢清珵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想起了玄铁箱里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退缩,是万丈深渊。 前进,是九死一生。 她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萧辞的掌心。 “好。” 第62章 养病 那只手,骨节分明,掌心干燥而有力。 书锦艺的指尖微凉,在与他相触的瞬间,她没有退缩。 “从今天起,你病了。”萧辞松开手,退后一步,恢复了之前的距离。 “什么病?”书锦艺问。 “一场风寒,时好时坏,需要静养。”萧辞说得平淡,“国公府的世子妃体弱,闭门不出,是再合理不过的理由。”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木雕,形制是一只鸟,看不出是什么种类,雕工粗朴,只具其形。 “这是什么?” “联络的信物。”萧辞将木鸟放在桌上,“城南有一家‘晚记’香料铺,你派人去,说要买‘百合香’,店家会问你,配什么香炉。你让他看这个。” 他顿了顿,继续交代。 “之后,他会给你一盒香料。里面的夹层,有你需要的东西。” 书锦艺拿起那只木鸟,入手很轻,材质普通,是随处可见的松木。 “我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太子与西域往来的部分信件拓本,还有他安插在京中一些暗桩的名单。”萧辞说,“这些东西,能让你看清楚,你的敌人究竟是谁,他们的网铺得有多大。” 书锦艺收紧了手指,木鸟的棱角硌着掌心。 “你把这些给我,不怕我……” “怕你交给谢清珵?”萧辞打断她,“你不会。你若想偏安一隅,苟且求生,今天就不会来见我。书锦艺,你父亲把你教得很好,你的骨头是硬的。” 他又说:“这些东西,只是让你看,让你信。真正的证据,还需要我们去拿。而你,是伸向核心的那只手。” “我该怎么做?” “养病。”萧辞重复了一遍,“谢清珵疑心重,你越是安静,越是顺从,他越会放松警惕。每日亥时,我会在此处等你。来与不来,你自己决定。”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推开雅间的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还静静地放在那里。 书锦艺在雅间里又坐了片刻,直到全身的温度都降了下来,她才将那只木鸟贴身藏好,起身离开。 回到国公府,天色已经擦黑。 她刚踏入自己的院落,贴身侍女晚翠就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世子妃,您去哪了?世子爷回来后,来问过一次。” 书锦艺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知道了。”她故作镇定地应了一声,理了理衣襟,走入正屋。 谢清珵正坐在桌案后,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没有翻动。屋里没有掌灯,昏暗的光线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模糊不清。 “你去哪了?”他开口,没有抬头。 “我有些不适,出去走了走。”书锦艺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的手很稳,倒水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不适?”谢清珵终于放下书卷,抬起头看她,“让府医瞧过了吗?” “老毛病了,吹了点风,有些头晕,不碍事。”书锦艺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府里这么大,不够你走?”谢清珵又问。 寒意从她背脊升起。 这不是寻常的问话。 “只是想透透气。”她垂下眼睑,避开他的探究,“府里有些闷。” “是府里闷,还是人心闷?” 书锦艺没有回答。 谢清珵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投下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 “书锦艺,我昨夜的话,你是不是没听进去?” “我听进去了。”她回答,“世子说,让我安分守己。” “那你今天去了哪里?” “城西的衣锦巷,随便逛了逛。”她报出一个真实存在,但绝不会与萧辞有任何关联的地方。 谢清珵沉默地看着她。 过了许久,他才说:“以后若要出门,带上护卫。京中不太平。” “好。”她应下。 “身子不适就早些休息。”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屋子,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书锦艺才脱力般地扶住了桌沿。 她的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谢清珵的警惕,比她想象中还要高。 接下来的几日,书锦艺果真称病,闭门不出。 府医来看过,诊出是风寒入体,加上思虑过重,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嘱咐她静养。 国公府上下都知道世子妃病了,谢清珵也来看过两次,见她总是恹恹欲睡的模样,便没有多做打扰,只是嘱咐下人好生伺候。 一切都显得很正常。 只有书锦艺自己,在每个深夜,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第五日夜里,亥时将至。 她确认晚翠已经在隔壁的耳房睡熟,便悄悄起身。 她脱下寝衣,换上一身早就备好的深色布衣,将头发用一根布条简单束起。然后,她从妆匣的暗格里,取出了那只木鸟。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院外寂静无声,只有巡夜的家丁提着灯笼走过的遥远光影。 她没有走门,而是熟练地翻过后窗,落地无声,像一只猫,融入了府邸深重的夜色里。 她对国公府的布局了如指掌,知道哪里的守卫最薄弱,哪条路最隐蔽。 她穿过花园,避开主道,沿着一处荒废的墙角,摸到了一扇轻易不会有人经过的角门。 门是从里面用一把旧锁锁住的。她从怀里摸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铁丝,摸索着探入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 锁开了。 她闪身而出,又迅速将门从外面掩好,做成依然锁住的假象。 夜风吹来,带着凉意。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快步朝着与萧辞约定的茶楼走去。 一路平安无事。 她抵达茶楼时,后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里面一片漆黑。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是萧辞。 “你来了。” “我需要的东西呢?”书锦艺直接问。 “不急。”萧辞点燃了桌上的一盏油灯,昏黄的光亮了起来,“你这几天,过得如何?” “谢清珵没有怀疑。” “他会的。”萧辞说,“他只是在等,等你露出破绽。” 他将一个小小的包裹推到书锦艺面前。 “你要的东西。看完就烧掉,一个字都不要留。” 书锦艺打开包裹,里面是几张薄薄的纸,上面是用细小的蝇头小楷抄录的文字。 她只看了一眼,呼吸就停住了。 第一封信,是太子赵恒写给西域某部落首领的亲笔信,许诺事成之后,开放边境三处互市,岁贡减少三成。 第二封信,是孟家家主写给太子的,信中提及,已联络好西域十八部,只待太子一声令下。 “这些……是拓本?”她艰难地问。 “是。” “原件在哪?” “在太子的书房,一处极为隐秘的暗格里。”萧辞说,“这也是我们最终的目标。” 书锦艺将信纸一张张看完,然后借着油灯的火苗,将它们全部烧成灰烬。 看着那最后一缕青烟散去,她问:“我下一步做什么?” “等。”萧辞说,“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在此之前,你要做的,就是继续演好你那个体弱多病、与世无争的世子妃。” “他派人盯我了。”书锦艺忽然说。 “嗯?” “从我离开国公府开始,就有人跟着。一共两个人,一远一近。”她很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你的人处理掉了?” 萧辞看着她,片刻之后,才回答:“处理掉了。” 他没有问她是如何发觉的。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萧辞说。 “你只是需要一把刀,至于这把刀有多锋利,你并不关心。”书锦艺说,“但我要活下去,就必须关心每一个想杀我的人。” 她站起身。 “亥时已过,我该回去了。” “明天,照旧?” “照旧。”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重新走入夜色之中。 萧辞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许久,才对着黑暗的角落说了一句。 “跟上,护她周全。” “是。”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暗处回应。 第63章 意外 回到国公府,天色已近四更。 书锦艺换下夜行衣,将那根铁丝藏回妆匣的夹层。整个过程,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 “小姐。”贴身侍女碧螺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您总算回来了。” “把我的嫁妆单子拿来,还有库房的钥匙。”书锦艺用布巾擦拭着手指。 碧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小姐,您要动用嫁妆?” “嗯。” “可是……那是您最后的体己了。万一将来……” “没有将来。”书锦艺打断她的话,“我只争现在。” 碧螺不再多言,转身去取东西。她跟了书锦艺十年,从书家到国公府,她了解自己小姐的脾性。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 很快,碧螺捧着一个木匣和一串钥匙回来。 书锦艺打开木匣,里面是厚厚一叠礼单和地契。她抽出其中几张银票,又拿起几张京郊良田的地契。“把这些,还有库房里那几箱未曾动用的金银,全部换成现银。” “全部?”碧螺的手抖了一下。 “全部。”书锦艺重复道,“要快,三天之内办好。找最稳妥的钱庄,不要走国公府的账。” “小姐,您要做什么?” “开一间药坊。”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谢清珵推门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显然也是刚回府。 碧螺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门。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你去了哪里?”谢清珵先开口。 “睡不着,在园子里走了走。”书锦艺将手里的地契放回木匣,动作不急不缓。 “园子?”谢清珵走到她面前,“我刚从园子那边过来,没有看到你。” “国公府的园子很大,世子未必能走到每一处。” “你身上有夜风的味道,还有……茶香。”他的话语很平淡,却字字都在点破她的谎言。 书锦艺没有接话。她与他对视,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发问。 然而,谢清珵却转开了话题。“你刚才说,要开一间药坊?” “是。”书锦艺坦然承认。 “为何?” “我身子不好,常年与汤药为伴,久病成医,对药材还算熟悉。开个药坊,既能方便自己用药,也能打发时间。”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完全符合她“体弱多病”的形象。 “胡闹。”谢清珵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国公府的世子妃,去抛头露面经营商铺,成何体统?” “我不会抛头露面。”书锦艺说,“我会请一个掌柜。我只在幕后,看看账本,验验药材。” “府里有的是钱,你想要什么药材,直接吩咐下人去买就是,何必多此一举。” “动用府里的钱,是夫君的恩典。”书锦艺拿起桌上的一张银票,“动用我自己的钱,是我的自由。” 她的嫁妆,是她父亲留给她最后的底气。 谢清珵沉默了。他看着她,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些破绽。但他什么也找不到。 “你父亲是兵部侍郎,不是商人。”他说,“书家没有经过商的人。” “凡事都有第一次。” “京中药行林立,竞争激烈,你一个外行,投进去的钱财,只怕会血本无归。” “那也是我的钱财。”书锦艺的态度很坚决,“世子不必为我费心。” “你……”谢清珵似乎被她的固执激怒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过了,打发时间。” 两人之间的空气绷得很紧。许久,谢清珵才开口。 “钱不够的话,可以从我这里拿。” 书锦艺有些意外。 “不必。”她拒绝了,“我的嫁妆,足够了。” “随你。”谢清珵丢下两个字,转身离开了房间。门被他带上,隔绝了内外。 书锦艺独自在房中站了很久,才重新坐下。她将那几张地契和银票仔细收好,放进一个更小的随身匣子里。 三个月后。 京城南街最繁华的地段,一间名为“济安堂”的药坊悄然开业。 药坊的门面不算大,但里面布置得极为洁净雅致。所有药材都用上好的青瓷罐装着,柜台后的药柜是整块的金丝楠木,上面密密麻麻的抽屉都标明了药材名称。 与京中其他药坊不同,济安堂的药材定价,比市价低了一成。而且,所有药材都号称是掌柜亲自去产地挑选的上品。 开业当天,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但三天之后,济安堂的名声就开始在坊间流传。 “掌柜的,这是这个月的账本。”钱掌柜恭敬地将一本册子递给书锦艺。 书锦艺正在药坊的后院,亲自检验一批新到的川贝。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布裙,未施粉黛,手上还沾着些许药粉。 她没有立刻接账本,而是捻起几颗川贝,放在手心仔细查看。“这批货,成色不错,但里面混了三成的次品。” 钱掌柜的额头冒出冷汗。“东家,这……小的已经仔细查验过了。” “你查验了品相,没有查验内里。”书锦艺取过一把小银刀,熟练地切开一颗川贝,露出里面略带黄褐色的心。“看到没有?这是陈货,药性已经流失大半。退回去,告诉供货的张老板,我们济安堂不收这样的东西。如果他再敢以次充好,就永远不必再合作了。” “是,是,小的马上去办。”钱掌柜连声应道。 “账本放下吧。” 钱掌柜如蒙大赦,放下账本,匆匆退了出去。 书锦艺翻开账本,细细地看。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药坊的生意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不到三个月,济安堂凭借着货真价实和公道的价格,已经挤垮了南街两家老字号药铺,成了城南首屈一指的药行。 而那些盈利,在账面上走过一遭后,便通过几个隐秘的渠道,汇入了萧辞指定的账户。 这才是济安堂存在的真正目的。明为经营,实为筹措军资,同时,也是一个绝佳的情报中转站。 “东家。”钱掌柜又去而复返,神色有些紧张,“外面……外面孟家的管事来了。” 第64章 规矩 书锦艺的动作没有停顿。“他来做什么?” “他说,我们济安堂抢了他们的生意,要我们给个说法。”钱掌柜说,“孟家的‘回春堂’就在我们对面,这几个月,他们的生意一落千丈。” “说法?”书锦艺将手里的川贝丢回药篓里,“开门做生意,各凭本事。他想要什么说法?” “他……他还说,知道您是这间铺子的东家,让您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书锦艺擦干净手,站起身。“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绸缎,满脸横肉的中年管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健壮的家丁。 “你就是济安堂的东家?”那管事上下打量着书锦艺,脸上满是轻蔑。一个妇道人家,也敢学人做生意。 “是我。” “我们孟家‘回春堂’在南街开了二十年,向来相安无事。你这济安堂一来,就压价抢客,坏了规矩,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规矩?”书锦艺反问,“什么规矩?是孟家定的规矩吗?” “你!”管事被噎了一下,“小娘子,我劝你识相一点。把你的铺子关了,或者,把价格提上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如何不客气?” 管事狞笑一声,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一个家丁立刻上前一步,一脚踹翻了院子里的一个药材架。 “哗啦”一声,上好的药材撒了一地。 “这就是不客气。”管事说。 书锦艺看着地上的狼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砸了我的东西,是要赔的。”她说。 “赔?”管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让我们孟家赔钱?你配吗?”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书锦艺转向钱掌柜,“去报官。就说有人在济安堂寻衅滋事,毁坏财物,价值三百二十七两。”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钱掌柜有些犹豫。对方是孟家的人。 孟管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只是奉命来给个教训,可没想过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我们走!”他恶狠狠地瞪了书锦艺一眼,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钱掌柜跑了回来,气喘吁吁。“东家,他们走了。” “嗯。”书锦艺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药材。“把损失记在账上,一分一毫,都要记清楚。” “东家,我们得罪了孟家,以后恐怕……” “怕什么?”书锦艺打断他,“把铺子开下去。他们再来,就再报官。”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另外,传话出去,济安堂高价收购城内所有上品的当归,有多少,收多少。” 消息传得很快。 不过半日,整个京城的药材行都听闻了济安堂的动静。高价收购上品当归,有多少收多少。这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钱掌柜站在柜台后,看着门口络绎不绝前来兜售药材的药商和药农,手心全是汗。他活了五十多年,从未见过这样做生意的。 “东家,库房快堆不下了。”他跑到后院,压低了声音,“账上的银子,也流水一样地出去。已经付出去一千二百两了,这……” 书锦艺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亲自检验着新收来的当归。她拿起一根,凑近闻了闻,又用指甲掐断一小截,看了看断面。 “成色不错,记下,这家姓李的药商,以后可以常来往。” 她将那截当归丢进旁边的空筐里,抬头看向钱掌柜。 “银子不够了?” “够是还够,可……可这也太……”钱掌柜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继续收。”书锦艺站起身,走到水盆边洗手,“告诉外面的人,价格再提一成。但是,品相差的,一概不要。” “还提?”钱掌柜差点跳起来,“东家,这已经是市价的两倍了!我们收这么多当归,根本用不完,到时候砸在手里……” “谁说要用了?”书锦艺擦干手,“收进来,就放在库房里。” “这……孟家的回春堂,今天一整天都没开门,我打听了,他们也在到处收当归,可是我们的价钱高,没人卖给他们。”钱掌柜又说。 “很好。” “可我们这样,是把孟家往死里得罪了。他们家在京城根基深厚,我们……” “钱掌柜。”书锦艺打断他,“你是在为我做事,还是在为孟家做事?” 钱掌柜一个激灵,立刻闭上了嘴。“是,东家,我这就去办。” 他转身快步走了出去,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院子里,只剩下书锦艺和堆积如山的药材。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她走到一堆当归前,随手拿起一根。 孟家。 她父亲在边塞受苦,孟家却在京城享受富贵。这笔账,总要一笔一笔地算。 入夜,济安堂终于关了门。 钱掌柜核对着账目,脸上的愁容就没有散开过。 一个伙计从前门悄悄走进来,对书锦艺说:“东家,外面有个人,说是来取‘东窗的砚台’。” 这是她和萧辞那边定下的暗号。 “让他去后院偏厅等着。”书锦艺吩咐道,然后对钱掌柜说,“账册给我,你先回去休息吧。” 钱掌柜把账册递过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躬身退下。 书锦艺拿着账册,走进了后院的偏厅。 厅里站着一个穿灰色短打的男人,三十岁上下,相貌普通,是那种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类型。 男人见到书锦艺,躬身行礼。 “主子让我来问,事情是否顺利。” “东西都在库房。”书锦艺将账册放在桌上,“一共三千七百斤上品当归,花费四千八百二十两。这是账目。” 男人点点头,没有去看账册。 “孟家那边有动静吗?” “派了几个不成器的东西来闹了一场,被我打发了。”书锦艺的描述很平淡。 “主子交代,孟家在朝中有人,行事不可大意。他们这次吃了亏,下次的手段,恐怕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我知道。” 男人从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桌上。“这是主子让带来的,说是给铺子周转。主子还说,北境那边入秋早,军中正缺一批上好的金疮药,这批当归是主药之一,解了燃眉之急。” 书锦艺看了一眼钱袋。 “替我谢过他。”她说,“告诉他,孟家的回春堂是京城最大的药材商,垄断了七成的药材生意。这次我断了他们的当归,只是第一步。” “主子明白。”男人回答,“主子说,您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京城府尹那边,他会打点好。” “好。” 男人不再多言,拿起账册,再次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了。 他走后不久,钱掌柜又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连门都没顾得上敲。 “东家!东家,不好了!” “何事惊慌?”书锦艺正在整理桌上的算盘。 “我们常年供货的几家药材商,刚才派人来传话,说……说他们手里的甘草、黄芪、茯苓,全都没货了,以后都不能给我们供货了!” 书锦天拨动算盘珠子的手停了下来。 “都没货了?” “怎么可能!”钱掌柜急得直跺脚,“我下午才看到赵家的伙计往回春堂送了两大车的黄芪!他们这是明摆着要断我们的路!没有这些常用的药材,我们的铺子还怎么开下去?” 这才是孟家真正的反击。 第65章 只是开始 不是街头混混的打砸,而是从根本上扼住济安堂的咽喉。 书锦艺沉默片刻。 “城西不是还有个王记药行吗?他们家不属于孟家的势力。” “王记的药材品相差,价格还高,我们平时根本不会用他们的。”钱掌柜说。 “现在去用。”书锦艺做出决定,“派人去王记,告诉他,济安堂以后所有的甘草黄芪,都从他那里进。价格可以比市价高一成,但必须是最好的货。” “高一成?”钱掌柜觉得自己的东家真是疯了。 “去办。” 书锦艺的指令不容置喙。 钱掌柜只能领命而去。 就在这时,铺子的大门又被敲响了。 一个伙计跑进来通报:“东家,是……是国公府的人。” 书锦艺整理衣袖的动作顿了一下。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穿着国公府管事服饰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对着书锦艺躬了躬身,姿态很是恭敬,说出的话却带着压力。 “世子妃,府里来人传话。世子爷在书房等您,让您即刻回府一趟。” 国公府的书房里,檀香袅袅。 书锦艺走进去的时候,谢清珵正在临摹一幅山水画,笔尖悬于纸上,迟迟没有落下。他听见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将笔搁在了笔洗上。 “你回来了。” “世子爷叫我回来,有何吩咐?”书锦艺站定,与他隔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 谢清珵转过身,他穿着一身家常的青色长袍,面容一如既往的平和。 “济安堂的事,我听说了。”他说,“你断了孟家一批货。” “是。”书锦艺的回答没有多余的字。 “孟家在京城经营百年,根基深厚。孟家族长在内阁任职,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谢清珵拿起桌上的茶杯,杯盖与杯身碰出一声轻响,“你这么做,想过后果吗?” “我想过。”书锦艺说,“孟家已经断了济安堂的甘草、黄芪。这便是后果。” 谢清珵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些情绪,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这只是开始。”他说,“你一个女人家,经营铺子是你的嫁妆,我不干涉。但把国公府卷入商贾之争,不是明智之举。” “国公府?”书锦艺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我用的是我母亲留下的铺子,是我自己的银钱,与国公府何干?还是说,世子爷觉得,我身为国公府的世子妃,就该对仇人笑脸相迎?” 她的反问让书房里的空气凝滞了。 “书侍郎的事,是朝廷的定论。”谢清珵的声音低沉下去。 “定论?”书锦艺上前一步,手按在冰凉的桌沿,“我父亲被贬斥边塞,书家分崩离析,起因就是孟家的一本奏疏。这也是定论。” 谢清珵没有接话。 他娶她,是两家早就定下的婚约,是国公府的责任。他敬她为妻,但也仅限于此。他对她娘家的事,从未过问。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世子爷!宫里来的急报!”管家的声音透着焦灼。 “进来。”谢清珵吩咐道。 管家快步走入,呈上一份文书。“世子爷,江南水患,堤坝决口,数个州府被淹,灾民百万!” 谢清珵接过文书,迅速展开。他看得很快,脸上的平静被打破。 “瘟疫呢?”他问。 “已经有迹象了。大水过后必有大疫,朝廷正在商议对策,户部和兵部已经乱成一团。”管家回答。 谢清珵将文书拍在桌上。“传令下去,府中账房清点粮仓,随时准备听候兵部调遣。” “是。”管家领命,匆匆退下。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国公府要捐粮?”书锦艺开口。 “这是分内之事。”谢清珵说,“国公府掌管京畿卫戍,理当为君分忧。” “好。”书锦艺点点头,“济安堂也该有所表示。” 谢清珵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这种时候,京中大户捐钱捐物是惯例,既是表态,也是积德。 “我决定,济安堂以我的名义,向灾区捐赠白银十万两,药材一百车。”书锦艺接着说。 谢清珵正在倒茶的手停住了。 “十万两?”他问,“你铺子一年的流水,也未必有这个数。这是你全部的嫁妆银子。” “钱财是死物,人命是活的。”书锦艺说,“何况,大灾之后,药材比银子更重要。” “你有心了。”谢清珵说,“我会派人将东西妥善送到灾区。” “不必了。”书锦艺拒绝了他,“我要亲自去一趟江南。” “不行!”谢清珵想也没想就开口,声音陡然拔高,“你是什么身份?江南如今洪水滔天,瘟疫横行,你去那里做什么?胡闹!” “我是大夫的女儿。”书锦艺一字一句地说,“我懂药理,我会治病。我在京城里待着,只是一个国公府的世子妃。但到了灾区,我能救人。” “救人是朝廷的事,是太医院的事!有无数的大夫会去!轮不到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谢清珵绕过书案,站到她面前。 “远水解不了近渴。”书锦艺毫不退让,“等朝廷的章程下来,太医们赶到,不知要死多少人。我的一百车药材,若无人会用,也只是堆木头。” “我不会同意。”谢清珵的态度很坚决,“你的安全,国公府的颜面,都不允许你这么做。” “我的安全,我自己负责。至于国公府的颜面,”书锦艺抬起头,直视着他,“如果救死扶伤也会玷污门楣,那这样的颜面,不要也罢。” 她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书锦艺!”谢清珵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她没有停步,径直离开了书房。 回到自己的院子,书锦艺立刻叫来了心腹。 “去告诉钱掌柜,立刻清点库房所有防治瘟疫的药材,凑足一百车,有多少算多少。另外,从账上提出十万两白银,全部换成银票。” “东家,这……” “马上去办。”书锦艺打断了她的话,“另外,备车,我要出远门。” 仆人不敢多问,立刻去执行命令。 书锦艺走到窗边,取下一只信鸽。她写了一张极小的字条,塞进信鸽腿上的竹管里,然后将它放飞。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江南水患,我将亲往。 不到一个时辰,另一只信鸽飞了回来。 新的字条上,也只有几个字:放手去做,万事有我。 书锦艺将字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当天下午,三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国公府的侧门悄悄驶出,汇入了出城的车流之中。 书锦艺坐在最前面的一辆车里,身旁放着一个药箱。 她没有去和谢清珵辞行。 书房里,谢清珵站了很久。管家进来通报,说世子妃已经带着几个仆人离开了府邸,去向不明。 他挥了挥手,让管家退下。 窗外,天色渐晚,暮色沉沉。他走到窗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第66章 谈完了 宫中设宴的旨意,在江南瘟疫平息后的第三个月,送到了国公府。 三个月,足够让江南重归平静,也足够让“书锦艺”这个名字传遍京城。 她从江南回府的那一日,国公府大门紧闭。 她没有走正门,而是从侧门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身风尘,满面疲惫。 谢清珵没有来见她。 此后的每一天,他们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过得如同陌路。他处理他的公务,她打理她的药材生意。他歇在书房,她守着空院。 “宫里设宴,庆贺江南大捷,所有在京官员及家眷都要参加。”谢清珵站在她院子的门口,没有进去。 书锦艺正在整理一卷医案,闻言并未抬头。 “知道了。” “你是国公府的世子妃,那日,你要随我一同前往。”他的话语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好。”书锦艺应了一声。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转身离开。院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宴会当日,两人同乘一辆马车。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车轮压过青石板路的声音。 书锦艺穿着诰命夫人的朝服,是皇帝在她回来后亲旨加封的。她没有看身旁的谢清珵,只是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在江南,你过得很好。”谢清珵忽然开口。 书锦艺放下车帘。 “不好。”她说,“那里每天都在死人。” “我的意思是,你离了我,离了国公府,声名鹊起,风光无限。” “我救人,不是为了风光。”书锦艺回答。 “但你得到了风光。”谢清珵的每个字都带着重量,“全京城都在称颂你的功德,连陛下都为你加封。我这个做丈夫的,反倒成了阻挠你的小人。” “你没有阻挠成功。” 一句话,让车厢里的空气凝固。 谢清珵不再说话,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前。 内侍引着他们走进宴会大殿。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早已人声鼎沸,丝竹悦耳。 他们一出现,殿内的交谈声出现了片刻的停滞。 无数道视线投了过来,带着探究,带着好奇,也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谢世子,世子妃,许久不见。” “世子妃此次南下,真是女中豪杰,我等佩服。” 官员们围上来寒暄,话语大多是对着书锦艺说的。谢清珵站在一旁,成了妻子的陪衬。他只是客气地点头回应,一言不发。 皇帝和太后驾到,众人行礼。 皇帝的开场白很长,称颂了此次抗灾的功绩,最后,他单独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国公府世子妃书氏,深明大义,以女子之身,亲赴险境,救万民于水火。此等功绩,当赏。” 赏赐的名单被太监高声念出,黄金、绸缎、田产,极尽荣宠。 书锦艺出列谢恩,姿态从容,不卑不亢。 谢清珵站在人群里,看着她接受百官的祝贺,看着她成为全场的中心。那道身影,熟悉又陌生。 “摄政王殿下到。” 随着内侍一声高唱,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被转移。 萧辞穿着亲王朝服,从殿外走进来。他一出现,整个大殿的气场都变了。官员们自动让开一条路,纷纷躬身行礼。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了大殿中央。 “臣,参见陛下,太后。” “皇叔免礼,快请入座。”皇帝的态度很是亲和。 萧辞的座位,在皇帝的左手边首位。而他的旁边,还空着一个位置。 众人正猜测那个位置是为谁准备的,皇帝开口了。 “书爱卿,你与皇叔同为此次江南平疫的首功之臣,今日便坐在一起,也好共同接受百官的敬意。”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摄政王与臣妻同席,这不合规矩。 但这是皇帝的安排,无人敢有异议。 书锦艺谢恩之后,走向了那个万众瞩目的位置。 谢清珵被安排在另一侧的席位上,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书锦艺在萧辞身边坐下。 萧辞为她旁边的空杯斟满了酒。 “在江南清瘦了许多。”萧辞说,他的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王爷清减得更多。”书锦艺回答,“听说你把京城送去的补品,都分给了灾民和兵士。” “那些东西,远不如你的一车药材有用。” “药材也要人会用才行。”书锦艺说,“若非王爷在江南坐镇,调度有方,那些药材也只是木头。” 他们的对话很平淡,说的都是江南的公事。 但他们的姿态,他们的默契,却让旁人插不进一句话。 有官员端着酒杯想去向摄政王敬酒,刚走近两步,就被萧辞一个动作制止了。他只是微微侧头,听书锦艺继续说着什么,仿佛整个宴会,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看摄政王和那位世子妃,说话的样子,寻常夫妻也未必有这般合拍。”一个官员压低了声音对同僚说。 “是啊,一个权倾朝野,一个誉满京华,都是人中龙凤。” “若不知情的,真要以为他们才是一对璧人。” 这些窃窃私语,不大不小,总有几句会顺着风飘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 谢清珵端起酒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宫人立刻为他满上。 他看着远处的那一席。萧辞正将一碟剥好的蟹肉放到书锦艺面前的盘子里。那是她最爱吃的。 这个习惯,连他这个做了两年夫妻的丈夫都不曾留意。 而萧辞,一个外人,却做得如此自然。 书锦艺没有拒绝,拿起筷子,慢慢吃着。 谢清珵的指尖在酒杯的杯壁上用力划过。 “世子,兵部王大人敬您一杯。”旁边的官员提醒他。 谢清珵回过神,举起酒杯,与对方遥遥一碰,再次饮尽。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周围的人都能感觉到他散发出的疏离。 宴会过半,歌舞升平。 皇帝兴致很高,又赏赐了萧辞和书锦艺不少东西。 每一次唱名,都像是在谢清珵的脸上打了一记耳光。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酒是好酒,入口绵醇,回味却辛辣。 他看到萧辞和书锦艺并肩站起,接受众人的朝贺。他们站在一起,身形般配,气度相合。 那句“真乃璧人”的话,又一次在他脑中响起。 他手中的酒杯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坚硬的瓷器在他指下似乎随时都会碎裂。 “世-子?”身旁的人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谢清珵松开手,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酒水溅出,洒湿了他的衣袖。 “无事。”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宴会终于散了。 官员们陆续离席。 书锦艺跟在皇帝身后,与萧辞一同走了出去,似乎是在商议着什么后续事宜。 谢清珵没有等她。 他独自一人走出大殿,站在宫门口的石阶上。夜风吹来,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 一辆王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萧辞先上了车。 随后,书锦艺的身影出现。 她与萧辞在车边又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转身,朝国公府的马车走来。 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走上了石阶。 “谈完了?”谢清珵问。 “嗯。” “摄政王对你,真是关怀备至。” “王爷是国之重臣,心系天下,对所有有功之人,都是如此。”书锦艺的回答滴水不漏。 “是吗?”谢清珵反问,“他对别人,也会亲自剥蟹肉吗?” 书锦艺停下脚步。 “谢清珵,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他转过身,与她面对面,“我只是在想,我这个丈夫,做得是不是太失败了。自己的妻子,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我竟然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你想知道,可以问我。” “问你?”谢清珵笑了,“你会说吗?就像你去江南,你和我说过一个字吗?书锦艺,在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丈夫?还有没有国公府?” “如果国公府的颜面,比人命更重要,那这样的颜面,不要也罢。”她重复了离家前说过的话。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谢清珵。 “所以,你就可以绕过我,去找摄政王?你拿着我的钱,去博你自己的美名,现在还要和他双宿双飞,将我谢家的脸面踩在脚下?” 他的话语,刻薄又伤人。 书锦艺的身体僵了一下。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听不懂吗?”谢清珵步步紧逼,“十万两白银,一百车药材,是你书锦艺一个人的功劳?没有我谢家的财力,你拿什么去救人?到头来,你风光无限,人人称颂,而我谢清珵,只是一个给你提供银子的冤大头!” 书锦艺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她只说了一句。 “银子,我会还你。” 说完,她不再看他,径直走向马车。 谢清珵一个人站在原地,夜风吹动他微湿的衣袖,一片冰凉。 第67章 逐客令 回到国公府时,夜色已经很深。 马车在府门前停稳,书锦艺没有立刻下去。她坐在车厢里,能听到外面下人恭敬的问候声,以及谢清珵下车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动静。 他没有等她,也没有说一句话,径直进了府。 书锦艺这才掀开车帘,扶着侍女的手走下马车。府门口的风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人,孤零零的。 她一路沉默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屏退了所有人。 谢清珵最后那句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 “银子,我会还你。”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说给那个已经离开的人听。 第二日,孟玉来了。 她来的时候,书锦艺正在修剪一盆兰花,剪刀在她手中,小心地剪去枯黄的叶片。 “世子妃姐姐。”孟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点急切。 书锦艺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将剪刀放在旁边的托盘里。“进来吧。” 孟玉快步走了进来,身上穿着一件素雅的衣裙,脸上满是关切。“姐姐,我听闻昨夜你和清珵哥哥在宫门口……”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孟姑娘消息灵通。”书锦艺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 “姐姐千万别误会。”孟玉急忙解释,“我只是担心清珵哥哥,也担心姐姐。清珵哥哥今日一早就出府去了军营,谁也不见,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才冒昧前来,想问问姐姐到底是怎么了。” 书锦艺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国公府的家事,不劳孟姑娘费心。” 这句话,与昨夜她对谢清珵说的话,竟有些相似。 “姐姐怎能这么说。”孟玉也跟着坐下,位置离她很近。“我与清珵哥哥一同长大,他的脾性我最是了解。他那个人,就是嘴硬心软。昨夜的话,定然不是他的本心。他只是……只是太看重姐姐了,看到姐姐与摄政王那般亲近,一时乱了分寸。” “是吗?”书锦艺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他看重的,是国公府的颜面。他亲口说的,我拿着谢家的钱,去博我自己的美名。” “那一定是气话!”孟玉的反应很快,“清珵哥哥怎么会那么想!江南之事,人人称颂姐姐仁心仁德,他为你高兴还来不及。” “他高不高兴,我不清楚。”书锦艺将茶杯放下,“我只清楚,他认为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谢家的。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该先经过他的同意。” 孟玉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姐姐,清珵哥哥毕竟是你的丈夫,是国公府的世子。夫妻之间,本就该有商有量。你独自前往江南,他心中担忧,回来后又见你与王爷……” “够了。”书锦艺打断她的话。 她不想再听这些辩解。 “孟姑娘今日来,就是为了替他说情的?” “不全是。”孟玉垂下头,“我也是为了姐姐。我不愿看到你们之间生了嫌隙。姐姐是世子妃,是国公府未来的主母,若是与清珵哥哥离了心,往后的日子……” 这话里,有劝告,也有威胁。 书锦艺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许久,她忽然开口。 “你说得对。夫妻之间,不能离了心。尤其是为了银钱这种事。” 孟玉没有立刻接话,等着她的下文。 “世子说我用谢家的钱,这话说得没错。我的嫁妆,自入府以来,便与府中的账目混在一处。平日里的开销,也都是从公中支取。如今既然他有了这个想法,倒不如分开得清楚一些。” 孟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她掩饰得很好。“姐姐的意思是?” “我的嫁去,我自己管着。府里的中馈,我也一并交还。从此以后,我花我自己的银子,做我自己的事,想来,世子也就不会再有那些话柄了。”书锦艺说得平静。 这番话让孟玉着实意外。她原以为书锦艺会据理力争,没想到她会选择退让。 “姐姐,万万不可!”孟玉立刻劝阻,“你若真这么做了,不是坐实了世子无理取闹吗?他会更生气的。你把管家之权交出来,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会怎么看你?又会怎么看世子?” “那依孟姑娘之见,我该如何?”书锦艺反问。 孟玉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建议。“姐姐若实在觉得委屈,心中有气,不如……不如这样。姐姐的嫁妆账册,暂且交由我来保管。一来,算是遂了姐姐分账的意,让你消消气。二来,也由我拿着去跟清珵哥哥说,让他看看姐姐受了多大的委屈,让他来给姐姐赔罪。等你们和好了,我再将账册原封不动地还给姐姐。你看如何?” 她说完,紧张地看着书锦艺,等待着她的回答。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只要拿到了书锦艺的嫁妆账册,就等于扼住了她的咽喉。那笔巨额的财富,是书锦艺最大的底气。没有了钱,她就什么都不是。 书锦艺沉默了。 她似乎在认真思考孟玉的提议。 孟玉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坐着,扮演一个真心为朋友着想的角色。 “也好。” 许久之后,书锦-艺终于开口。 “既然孟姑娘愿意为我分忧,那便有劳了。” 她转头对侍立在一旁的侍女吩咐:“去书房,将我妆台下那个紫檀木盒子里的账册,都取来。” 侍女应声而去。 孟玉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书锦艺竟然真的同意了。是因为被谢清珵伤透了心,所以自暴自弃了吗? 很快,侍女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子回来。 盒子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账册。封皮用的都是上好的锦缎,看得出保管得极好。 “这便是我全部的嫁妆账目了。”书锦艺将盒子推到孟玉面前,“从今日起,便交由孟姑娘代管。” “姐姐放心。”孟玉伸手,将盒子拉到自己身前,盖上盖子。“我定会妥善保管,也会尽快让清珵哥哥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就不必了。”书锦艺站起身,“我有些乏了。孟姑娘请自便吧。” 这是逐客令。 孟玉抱着盒子,也站了起来。“那姐姐好生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抱着那个盒子,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院子。 直到孟玉的身影彻底消失,书锦艺才重新坐下。 方才听命去取账册的侍女走上前来,脸上带着忧虑。“夫人,您真的把账册都给她了?那可是……” “给她的,是她想看到的。”书锦艺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 侍女愣住了。“那真的……” “真的账册,在你前几日送去城外庄子的时候,就已经换了。”书锦艺放下茶杯,拿起之前那把剪刀,继续修剪那盆兰花。 “这套账册,是我连夜赶出来的。里面的每一笔银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支取的路径,都指向了几个早就被废弃的钱庄。她若想动用,就必须通过她孟家自己的渠道。动得越多,留下的痕迹也就越多。” 咔嚓一声,又一片枯叶被剪掉。 “她不是想要吗?那就给她。” 另一边,孟玉抱着盒子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一上车,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 她一册一册地翻看。 田产,商铺,票号……一笔笔巨额的财富,清晰地记录在册。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尤其是最后一册,记录的是当初送往江南的十万两白银和百车药材的支出。账目做得非常详尽,但只要仔细核对,就能发现其中几笔大额款项的来路,与国公府毫无关系,完全是从书锦艺自己的嫁妆里支取的。 孟玉的手指抚过那些数字。 有了这些钱,父亲的大业,何愁不成。 蓄养私兵,打点朝臣,哪一样不需要钱。书锦艺,你真是我的福星。 她合上账册,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 国公府世子妃的位置,还有这泼天的富贵,本来,都应该是她的。现在,她要一样一样,全都拿回来。 第68章 证据确凿 夜色沉寂,烛火在书锦艺的房中轻轻摇曳。 “夫人,消息来了。”侍女碧螺的声音很低,将一封薄薄的信笺呈上。 书锦艺放下手中的绣绷,接过信笺展开。信上只有寥寥数行字,记录着几家钱庄的银钱流动,每一笔都数额巨大,每一笔的最终流向,都指向了城外的几个军备料场。 她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心急。”书锦艺开口,听不出情绪。 “夫人,我们接下来……”碧螺问。 “备车,去琉璃厂的闻香阁。” 碧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闻香阁是京中有名的茶楼,但它的背后,是摄政王萧辞的产业。 “是。”碧螺不再多问,转身去准备。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闻香阁后门。书锦艺并未从正门进去,而是由一名小厮引着,穿过回廊,进了一间雅致的书房。 书房里已经有人在了。 那人背对着门,正在看墙上的一幅山水画。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身形挺拔,仅仅一个背影,便透着一股压迫感。 “国公府世子妃,深夜到访,所为何事?”萧辞没有回头。 “王爷明知故问。”书锦艺走到桌案前,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这是王爷想看的东西。” 萧辞这才转过身。他没有去看那本册子,反而走近一步。 “孟家挪用钱款的记录?”他问。 “不止。”书锦艺回答,“还有他们购入兵甲,私蓄人马的地点和凭证。” “你倒是查得清楚。” “王爷过誉了。若非孟玉自己心急,我也拿不到这些。”书锦-艺平静地叙述,“我给她的账册是假的,但她想把里面的钱变成真的,就必须动用孟家的力量。她动得越多,我能查到的东西,也就越多。” 萧辞终于将册子拿了起来,一页一页翻看。他看得很快,但又很仔细。 “证据确凿。御史台那群人,会很喜欢这个。”他合上册子,看着书锦艺,“本王帮你扳倒孟家,你又能给本王什么?” “王爷想要的,不是扳倒一个孟家这么简单吧?”书锦艺反问,“孟家背后是谁,王爷比我清楚。我只是递上一把刀,至于王爷想用这把刀砍向谁,是王爷的事。” 萧辞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难以名状的表情。 “你很聪明。”他说道,“比谢清珵聪明。” “多谢王爷夸奖。”书-锦艺福了福身,“事情办妥,我便不久留了。希望早日听到王爷的好消息。”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萧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册子。他走到窗边,对着夜色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做了一个手势。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 京城的风向,一夜之间就变了。 起初只是在茶楼酒肆间流传的闲话,说户部前尚书孟家,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大笔钱,手笔阔绰得吓人。 “听说了吗?孟家在城外买了好几个庄子,养了上千号人呢!” “何止啊!我亲戚在兵器坊做事,说孟家最近订购了一大批长枪弓箭,都快赶上一个卫所的用量了!” 流言愈演愈烈,很快就传到了朝堂之上。 御史台的言官们最是敏锐,立刻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几封弹劾的奏折,雪片一般飞向了御书房。 孟府之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啪!”一个名贵的瓷瓶被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孟尚书指着孟玉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看看你做的好事!现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御史的折子都快把我的书房淹了!” 孟玉的脸色苍白,但还是强作镇定。 “父亲,您别慌。那些都只是谣言,他们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孟尚书怒吼,“书锦艺给你的那些账册呢?那里面明明白白记着十万两白银的去向!那要是被翻出来,我们整个孟家都要跟着陪葬!” 孟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账册。 对,账册。 那些账册是书锦艺的嫁妆,只要毁了它们,就没有人能证明那笔钱的存在。就算御史查到孟家账目异常,也可以推说是生意往来。 只要毁了账册。 “父亲,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孟玉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您放心,我绝不会让孟家出事。” 她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让侍女取出那个紫檀木盒子。她抚摸着盒子上精致的雕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烧了它。 必须立刻烧了它。 不能在孟府烧,目标太大。也不能在外面烧,容易被人发现。 只有一个地方最合适。 国公府,书锦艺的院子。 在那里烧掉,就算被人发现,也可以栽赃给书锦艺,说是她自己做假账心虚,销毁证据。 一箭双雕。 孟玉抱着盒子,立刻乘车赶往国公府。 她到的时候,书锦艺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看到孟玉抱着盒子去而复返,书锦艺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妹妹怎么又回来了?” 孟玉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姐姐,我……我还是觉得这东西太贵重了,放在我那里,我实在是寝食难安。还是还给姐姐保管吧。” “妹妹说的是哪里话,既是交给你了,我便信得过你。”书锦艺放下剪刀,示意她坐下说话。 孟玉却抱着盒子,没有动。她的视线在院子里逡巡,很快就落在了角落里那个用来煮水的炭盆上。 “姐姐这里风大,我有些冷。”她一边说,一边朝着炭盆走过去。“借姐姐的火盆暖暖手。” 书锦艺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孟玉走到炭盆边,感受着炭火的热度。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了盒子,抓出里面厚厚一叠账册,就要往火盆里扔。 “住手。” 书锦艺的声音传来,不重,却让孟玉的动作瞬间凝固。 孟玉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书锦艺正缓步向她走来。而原本空无一人的廊下,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仆妇,堵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孟姑娘,这是要做什么?”书锦艺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我……我……”孟玉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举着手里的账册,声音发颤,“我怕这些东西给姐姐惹来祸端,想……想替姐姐销毁了它们!” “是吗?”书锦艺的表情没有变化。“是怕给我惹来祸端,还是怕给你孟家惹来祸端?” 孟玉的身体开始发抖。 “我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 “不知道?”书锦艺向前一步,“你拿着我的账册,动用孟家钱庄,将一笔笔银子转入私库,购置兵马。如今御史台风声一紧,你就迫不及待地跑来我这里,想要毁尸灭迹,顺便再嫁祸给我。孟玉,你这算盘打得真好。”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孟玉的心上。 她手中的账册滑落在地,散了一地。 “你……你都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帮你记着另一本账。”书锦艺对着碧螺示意了一下。 碧螺上前,将一本新的账册递给孟玉。 孟玉颤抖着手打开,里面记录的,正是她最近动用的每一笔款项,时间,地点,经手人,清清楚楚。 “你手里的那些,是引子。”书锦艺指了指地上的账册,“而你刚刚看到的,才是催命符。” 她后退一步,对着门口的管事吩咐。 “去报官。就说孟家小姐,意图在我院中纵火,烧毁我的嫁妆账册,人赃并获。” 孟玉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她看着书锦艺,那个她一直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女人,此刻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第69章 威胁 官府的人来得很快,孟玉哭喊着被拖走时,谢清珵甚至还未得到消息。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散落一地的账册和那个尚有余温的炭盆,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书锦艺弯腰,将地上的账册一本本捡起来,掸去上面的灰尘。 “夫人,这些东西……”碧螺上前,想帮忙。 “不必了。”书锦艺将账册理好,重新放回盒子里,“你去备车,我们去见老夫人。” 碧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现在就去?” “对,现在。”书锦艺抱着盒子,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刘氏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听着管事的回报,面色阴沉。 “……孟姑娘已经被顺天府的人带走了,说是涉及纵火和伪造账目。” “废物!”刘氏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她正烦躁,就听见下人通报,说书锦艺求见。 刘氏揉了揉额角,不耐烦地挥手。“让她进来。” 书锦艺抱着那个盒子,独自一人走了进来,碧螺守在门外。 “母亲。”她行了一礼,举止周全。 “你还有脸来见我?”刘氏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你把孟玉送进了大牢,这是要让国公府和孟家彻底撕破脸!你是想让清珵在朝中难做吗?” 书锦艺没有接话,只是将怀里的木盒放在了刘氏面前的桌上。 “这是什么?”刘氏问。 “孟玉想烧的东西。”书锦艺打开盒子,露出里面厚厚的账册。“她说,怕这些东西给我惹来祸端。” 刘氏冷笑一声。“她倒是有心了。” “是啊,”书锦艺附和道,“她不仅有心,还很有行动。拿着我的账册,动用孟家的钱庄,为国公府添置兵马,这份‘孝心’,真是感天动地。” 刘氏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国公府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她一个外人插手。” “哦?不是她?”书锦艺从那一叠账册里,抽出了最上面的一本,翻开,推到刘氏面前。“那这上面,每一笔银钱的去向,为何都与西郊大营有关?母亲,您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刘氏看着账册上熟悉的条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书锦艺又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本更新,纸张也更考究。 “这是我的嫁妆单子。”她将册子放在账册旁边。“我嫁入国公府三年,单子上的田产、铺子、古玩、银钱,陆陆续续地,不是被变卖,就是被挪用。母亲,您说,这又是为什么呢?” “你……”刘氏终于变了脸色,“你这是在质问我?” “我不敢。”书锦艺的声音很平稳,“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孟玉的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她私人行为,意图烧毁我的嫁妆账册。往大了说,她挪用巨额款项,购置兵马,这背后,有没有国公府的授意?一旦御史台深究起来,您觉得,皇上会怎么想?” 刘氏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你在威胁我?” “我是在和母亲讲道理。”书锦艺缓缓道,“要么,您把我嫁妆单子上亏空的,一分不少地还给我。田产铺子,折算成银票也行。我们好聚好散,我即刻搬出国公府,与谢家再无瓜葛。孟玉的事,我也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刘氏的反应。 “要么,我明日就去敲登闻鼓。将这两本账册,一本关于孟家,一本关于谢家,都呈到御前。到时候,丢的是谁的颜面,毁的是谁的前程,母亲可要想清楚了。” “你敢!”刘氏猛地站起身。 “您看我敢不敢。”书锦艺毫不退让,“我父亲被贬,书家没落,我早已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可国公府不同,世子爷的前程,金贵着呢。” 院子里一片死寂。 刘氏死死地盯着书锦艺,那个曾经在她面前温顺得像只猫一样的儿媳,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压力。 良久,她颓然坐下。 “好,好一个书家嫡女。”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倒是把你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了。” 她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去把库房的钥匙拿来!把账房先生也叫来!” 管事很快带着人过来了。 书锦艺将自己的嫁妆单子递给碧螺。 “念。” 碧螺清了清嗓子,开始一项一项地核对。 “南城旺铺三间,地契。” 管事满头大汗地从一堆地契里翻找,递了上来。 书锦艺接过,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印鉴,确认无误,放到一边。 “京郊良田百亩,田契。” “城西别院一座,房契。” “前朝白玉观音一尊。” “这个……”管事擦着汗,“老夫人,这尊观音,您前儿不是赏给……” “闭嘴!”刘氏呵斥道,“还不快去取来!” 下人匆匆忙忙地去了,又匆匆忙忙地回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书锦艺打开看了一眼,正是她陪嫁过来的那一尊。 “库银五万两。” “现银不够,”账房先生小声说,“只有三万两,剩下的都是银票。” “那就拿银票来。”书锦艺说。 清点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每一笔田产,每一张银票,每一件器物,书锦艺都亲自过目,确认无误后,才让下人装箱。 刘氏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灰白。她看着那些箱子一个个被抬出去,那是她这几年陆陆续续从书锦艺这里抠出来的家底,如今,却要亲手再还回去。 直到最后一箱装好,碧螺合上册子,对书锦艺点了点头。 书锦艺站起身,对着刘氏福了一福。 “多谢母亲成全。”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半分留恋。 国公府门口,十几辆马车一字排开,车上装满了贴着封条的箱子。 府里的下人们远远地看着,窃窃私语。 书锦艺走到府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镇国公府”那四个烫金大字。 她在这里住了三年,却从未真正属于这里。 “夫人,都准备好了。”碧螺在她身旁轻声说。 书锦艺收回视线,再也没有回头。 “走吧。” 她登上为首的马车,车夫一扬鞭,车轮缓缓转动,驶离了这座困了她三年的府邸。 第70章 缘尽于此 寒风卷着枯叶,敲打在济世堂的窗棂上。 书锦艺坐在暖阁里,手里拿着一本账册,指尖划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地龙烧得屋里暖融融的,可窗外的萧瑟还是透了进来。 “小姐,入冬的药材都备齐了,城南那家药坊送来的黄芪成色最好,已经按您的吩咐,单独入库了。”碧螺端着一碗热茶进来。 书锦艺嗯了一声,头也没抬。“给边塞送的冬衣和炭火,都打点好了?” “都办妥了。找的是最稳妥的镖局,半个月后就能到老爷手里。” 书锦艺这才放下账册,接过茶碗暖手。“那就好。” 这间济世堂,是她嫁妆里最不起眼的一处产业。搬出镇国公府后,她便直接住进了药坊后院。地方不大,却清净。 “夫人。”门口的伙计探进头来,神色为难,“外面……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求见。” 碧螺的脸色变了变。 书锦艺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喝了一口。“告诉他,我忙,不见。” “是。”伙计连忙退下。 碧螺走到书锦艺身边,低声说:“小姐,这都第五次了。他日日都来。” “他有的是时日,我没有。”书锦艺翻开另一本账册,“不必理会。” 一整个下午,书锦艺都在核对年终的账目。哪家铺子盈利,哪家铺子亏损,哪味药材需要囤积,哪味药材可以出手。她算得专注,仿佛门外那个人的存在,不过是窗外的一阵风。 账房先生在一旁拨着算盘,额头上全是汗。“东家,今年的盈利,比往年涨了三成。您让囤的那几味药材,如今市价翻了一倍,我们赚了不少。” “把盈利分出一半,给店里的伙计和坐堂大夫发年赏。”书锦艺吩咐道,“剩下的,都换成银票。” “是。”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碧螺进来添灯火时,又说:“小姐,世子爷还没走。” 书锦艺正在写信,闻言,笔尖在纸上顿出一个墨点。她将那张废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 “他派人传话,说有要事相商,关乎书家。”碧螺的声音更低了。 书锦艺重新铺开一张纸,重新落笔。“书家如今还有什么事,能劳动他大驾。” 她写的是给父亲的家书,只报平安,不说委屈。 “小姐……” “碧螺,”书锦艺打断她,“我搬出来,不是为了再跟他纠缠不清的。他想做什么,是他的事。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奴婢知道了。”碧螺不再多言,安静地退到一旁研墨。 一封家书写完,封入信封,用火漆封好。 书锦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街市的喧闹。药坊门口不远处,一辆熟悉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阴影里。车前站着一个人影,身形挺拔,正是谢清珵。 他站得笔直,任凭寒风吹动他的衣摆。 书锦艺只看了一眼,便合上了窗。 “小姐,您不出去见一面吗?”碧螺忍不住问,“外面天寒,他站了快两个时辰了。” “我为何要见他?”书锦艺反问,“当初我父亲被贬,书家蒙难,他可曾为我说过一句话?我被刘氏克扣嫁妆,在国公府举步维艰时,他可曾为我出过一次头?” 碧螺沉默了。 “他如今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愧疚,更不是因为情分。”书锦艺走到炭盆边,伸出手烤火,“他只是不习惯。不习惯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人,突然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只是来挽回他的颜面。” 门外的伙计又一次敲响了房门,这次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东家,世子爷说,您若再不相见,他便不走了。” 这话说得无赖。 碧螺气得脸都红了。“他怎么能这样!” 书锦艺却笑了。她坐回桌前,拿起桌上已经整理好的一叠地契房契,仔细地又看了一遍。 这些,是她脱离苦海的凭证。 “小姐?” “随他去。”书锦艺淡淡地说,“药坊打烊了,让他站在街上喝西北风吧。” 她开始处理另一桩事。 “我让你查的孟家,有消息了?” 碧螺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孟玉的父亲,前户部尚书孟怀,虽然被罢了官,但家底还在。最近,孟家似乎在暗中联络朝中旧部,动作频繁。” 书锦艺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很小。 “他们想做什么?还想东山再起?” “恐怕不止。”碧螺说,“据我们的人查探,孟家和几位武将走得很近,似乎在筹谋什么。” 书锦艺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孟家害得书家至此,这笔账,她迟早要算。但不是现在。她现在羽翼未丰,不能轻举妄动。 “继续盯着。”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不要打草惊蛇。” “是。” 夜深了,账房先生已经告退,前堂的伙计也收拾妥当,准备关门了。 伙计最后一次进来通报,脸上满是为难。“东家,世子爷还在……” 书锦艺终于搁下了笔。 这三年来,她忍耐,退让,以为只要安分守己,就能换来一席安宁之地。可她错了。对有些人而言,你的退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她已经不想再忍了。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碧螺以为她要出去,连忙拿了件披风要为她披上。 书锦艺却没动。 她只是对着门外的伙计,清晰地说:“你去传一句话。” 伙计躬身听着。 “世子请回。”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楚。 “你我缘尽于此。” 说完,她转过身,回到内室,关上了门。 门外,伙计愣了片刻,才匆匆跑出去传话。 碧螺看着书锦艺的背影,只觉得这位曾经的国公府世子妃,如今像是换了一个人。不,或许,这才是书家嫡女本来的模样。 书锦艺重新坐回桌前,拿起一本医书,翻开了新的一页。 屋外的寒风,似乎再也吹不进这间暖阁了。 第71章 铁证如山 自那日谢清珵在门外枯站无果,悻悻离去后,药坊迎来了难得的几日清净。 京城的风雪停了,街上的积雪被清扫干净,来往的行人多了起来,药坊的生意也恢复了常态。 一切都井然有序。 书锦艺每日看诊、制药、核对账目,日子过得充实而平静。这种平静,是她在国公府三年都未曾拥有过的。 碧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她的小姐终于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活。 这天夜里,亥时已过,前堂的伙计都已歇下,只留了后院一盏灯。 碧螺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小姐,忙了一天,润润喉吧。” 书锦艺正对着一本医案出神,闻言抬起头,接过碗。 “孟家的事,还有别的动静吗?”她问。 “没有。”碧螺摇头,“自从上次您让继续盯着,他们便没什么大动作了,只是府上的人员出入比往常多些,瞧着都很谨慎。” “越是谨慎,越说明有鬼。”书锦-艺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羹汤,“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书家倒了,她父亲远在边塞,孟家怎么会放过这个赶尽杀绝的机会。 “小姐,我们……”碧螺想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话未说完,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异样的味道。 那味道很淡,混杂在药草香和炭火的气息里,却让碧螺的鼻子抽动了一下。 “什么味道?”她四下嗅了嗅,“桐油?” 书锦艺也闻到了。她放下手中的瓷碗,站起身。 这股味道,绝不该出现在药坊的后院。 就在这时,前堂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砸在门板上。 紧接着,是几道鬼祟的脚步声,刻意放轻了,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碧螺的脸色瞬间变了。“小姐,是……是贼人?” “去,把后院的门闩上。”书锦艺的反应很快,没有丝毫慌乱。 “可是前堂……” “别管前堂。”书锦艺走到内室门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守好这里。” 碧螺不敢再多问,连忙跑去把连接后巷的木门用门栓死死抵住。 前堂的异响愈发明显,有木头被撬动的声音,还有人压低了嗓子的交谈声。 “快点!” “油都泼好了吗?” “这鬼地方,一把火烧干净,看她还拿什么当凭证!” 断断续续的对话传进来,碧螺吓得浑身发抖,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惊呼。 是冲着小姐来的。 他们要放火! 书锦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火光,这个词让她想起了很多不好的过往。书家被查抄那日,许多文书手稿,也是被付之一炬。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任人宰割。 外面的嘈杂声忽然激烈起来,不像是那几个贼人的动静,反而像是闯入了另一拨人。 有短促的兵刃交击声,还有几声压抑的惨叫。 一切发生得很快,又很快归于沉寂。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碧螺靠在门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外面彻底没了声音。 是走了?还是…… “咚、咚咚。” 后门的门板被人敲响,三声,节奏分明,不疾不徐。 碧螺吓了一跳,回头望向书锦艺。 书锦艺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示意,然后自己走过去,沉声问:“谁?” “书小姐,是我。”门外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却透着一股恭敬,“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主子命我前来通报一声。” 主子? 书锦艺心中闪过一个名字,但没有说破。 她示意碧螺拿开门栓。 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站在门外,身形挺拔,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书小姐,叨扰了。”男子抱拳,“五名凶徒,意图纵火,已被尽数擒获。” “人呢?”书锦艺问。 “照您的规矩,扭送大理寺了。”男子回答得干脆利落。 书锦艺沉默片刻。她所谓的规矩,不过是之前随口对萧辞提过一句,凡事要讲王法。 “他们是什么人?” “尚未审问,但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孟府的腰牌。”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块木牌,递了过来。 木牌上刻着一个“孟”字。 铁证如山。 “替我多谢你家主子。”书锦艺将腰牌收下。 “主子说,您不必客气。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男子说完,又补了一句,“主子还说,孟家这次是狗急跳墙,您近来要多加小心。” “我明白。” 男子不再多言,行了一礼,身影便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碧螺关上门,腿还是软的。“小姐,刚刚……好险。” “他们不是来抢劫的。”书锦艺走到桌边,将那块孟府的腰牌放在桌上,“他们是来销毁证据的。” “证据?”碧螺不解。 “我让你查孟家暗中联络旧部和武将,想必是走漏了风声。”书锦艺看着烛火,“孟玉以为,能证明他们罪行的东西,都藏在这药坊里。” “她也太歹毒了!竟然想放火烧死我们!”碧螺气得发抖。 “烧死我们,再毁掉一切,死无对证,这才是她的目的。”书锦-艺拿起桌上的医书,翻了一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萧辞的人,为何会如此及时地出现? 是他一直在派人保护自己,还是他同样在监视孟家? 或许两者都有。 这个人情,她欠下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则消息就在京城里不胫而走。 昨夜有凶徒夜袭城南书氏药坊,欲行不轨,被人当场擒获,扭送大理寺。 大理寺连夜审问,据说那几名凶徒很快就招了,供出是受孟府一名管事指使。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整个上流圈子都炸开了锅。 孟家,前户部尚书府,虽然孟怀被罢了官,但余威尚在。如今竟做出此等下作之事,还是对自己儿子的心上人书锦艺的前夫家下手,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碧螺一大早就出去打探消息,回来时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小姐!小姐!大理寺已经派人去孟家传唤那名管事了!” 书锦艺正在修剪一盆兰花,闻言动作未停。“结果呢?” “孟家说那管事昨夜偷了府里东西,已经连夜逃了,不知所踪!”碧螺学着外面的传言,“谁信啊!分明是做贼心虚,把人藏起来了!” “藏起来,或是……灭口了。”书锦艺剪下一片枯叶。 碧螺的笑意僵在脸上。 “那……那孟玉呢?” “这才是好戏。”碧螺压低了声音,“孟家一早就对外宣称,孟小姐惊闻此事,忧思成疾,一病不起了。现在孟府大门紧闭,谁都不见,说是要静养。” “病了?”书锦艺停下手里的剪刀,终于笑了出来,“病得可真是时候。” 一场纵火案,主谋“病”了,经手人“跑”了,死无对证。孟家这招金蝉脱壳,玩得倒是熟练。 “他们也太不要脸了!”碧螺愤愤不平,“难道就让他们这么蒙混过去?” “自然不能。”书锦艺将剪刀放回盘中,“她想病,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小姐的意思是?”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开了药坊,是个大夫。”书锦艺坐回桌前,拿起纸笔,“孟小姐病得这样重,我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番。” 碧螺的眼睛亮了。“您要去孟家?” “我不去。”书锦艺笔尖蘸饱了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我要请全京城最好的大夫,去为她会诊。” 她将写好的帖子吹干,递给碧螺。 “把这个,送到济世堂的张院判手里。” 张院判,曾经的太医院院判,如今年老致仕,在京城开了最大的药堂,医术高明,为人更是刚正不阿。 “就说,我听闻孟小姐病体沉重,心急如焚,特为她寻访名医。诊金由我一力承担,只求张院判能妙手回春,治好孟小姐的‘病’。” 书锦艺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 “我倒要看看,她是真病,还是假病。” 碧螺接过帖子,重重点头。“奴婢这就去!” 看着碧螺匆匆离去的背影,书锦艺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清晨的冷风灌了进来,让她纷乱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孟玉,你想躲在背后玩阴谋诡计。 那我就把你拉到台前,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真面目。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第72章 消息属实 济世堂的马车在京城里是独一份的。车身由沉香木打造,走动间自带一股安神静气的药香,车帘上用金线绣着一株栩栩如生的灵芝,谁见了都要敬让三分。 可今日,这辆代表着杏林泰斗的马车,却停在了是非之地,孟府的门前。 不止一辆。 后面还跟着好几辆马车,都是京中叫得上名号的大夫。张院判下了车,身后跟着一众提着药箱的同行,齐齐整整站在孟府紧闭的朱漆大门外。 这阵仗,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孟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急症,需要全京城的大夫前来会诊。 消息长了翅膀,半个时辰不到就传遍了。 “小姐,您是没瞧见那场面!”碧螺端着新沏的茶进来,人还没到,话音先到了,“孟家的大门关得死死的,就是不开。张院判脾气多硬啊,直接让药童把您的帖子递给了门房,说受国公府世子妃所托,特来为孟小姐诊治,若是耽误了病情,孟家担待不起!” 书锦艺接过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他们开了?” “开了!怎么敢不开!”碧螺说得眉飞色舞,“张院判是什么人?他往那一站,就是理。孟家再横,也不敢得罪全京城的杏林中人。听说孟府的管家出来,脸都白了,赔着笑把人请进去的。” 书锦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茶。 这一步棋,就是要将孟玉架在火上烤。她若真病,张院判出手,是她的福气。她若装病,在张院判这等人物面前,不过是自取其辱。 无论结果如何,孟玉这个“病”,都将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这下看她还怎么装!”碧螺解气地说,“小姐这一招,真是……” 她话未说完,院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府里的一个小厮,跑得气喘吁吁,见了书锦艺,先行了一礼。 “世子妃,外面……外面出大事了!” 碧螺心里一咯噔,以为是孟家的事又有了什么变故。 书锦艺放下茶盏,抬起头看他。“慢慢说,何事惊慌?” “不是孟府!”小厮喘匀了气,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惊恐与兴奋的表情,“是朝堂!宫里刚刚传出消息,今早的大朝会,摄政王殿下上了一道奏本!” 摄政王,萧辞。 这三个字一出,屋子里的空气都凝滞了片刻。 书锦艺的心跳漏了一拍。 “奏本的内容是什么?”她问。 小厮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参前户部尚书孟怀,勾结西域,倒卖军械,贪污军饷!” “什么?”碧螺失声叫了出来,连忙用手捂住嘴。 这罪名,任何一条都足以让孟家万劫不复。 书锦艺的指尖微微发凉。她算到了孟家会因为药坊的事情焦头烂额,却没算到萧辞会在此刻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之势。 “消息属实?” “千真万确!”小厮连连点头,“听说摄政王殿下当朝呈上了证据,是孟家与西域商人来往的信件,还有……还有军饷账目,物证如山!皇上当场震怒,已经下了圣旨,命大理寺协同禁军,彻查孟府,所有孟氏族人,一律不许出府,听候传召!” 一锤定音。 没有转圜的余地。 书锦艺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 她原本只想剪掉孟玉这根伸得太长的枝桠,却不想,有人直接拿了斧子,要将整棵树连根拔起。 她的小打小闹,在真正的权谋倾轧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萧辞……他到底想做什么? 与此同时,国公府。 刘氏正听着嬷嬷回禀张院判去孟府的事,脸上还带着几分看好戏的闲适。 “这个书锦艺,倒也有些手段,知道借刀杀人。”她端起茶盏,“也好,让孟玉吃个教训,省得她真以为自己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花来。” 话音刚落,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老夫人!不好了!” 刘氏最见不得下人这副没规矩的样子,把茶盏重重一放。“什么事!天塌下来了?” “天……天真的要塌了!”管家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孟家……孟家被参了!摄政王亲口参的!勾结西域,贪污军饷!皇上下旨彻查,禁军已经把孟府围了!” “哐当”一声,刘氏手边的茶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你……你说什么?” 管家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刘氏心上。 她不是蠢人。孟家一旦倒台,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国公府和孟家的婚事,本就是一桩交易。如今孟家这艘船要沉了,她绝不可能让国公府跟着一起陪葬。 “那个祸害呢!”刘氏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孟玉呢!她在哪儿!” “玉小姐……在自己院里。” 刘氏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身体晃了一下。 “去把她给我叫过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孟玉此刻确实是在自己的院子里。 她正心烦意乱。张院判带着一群大夫浩浩荡荡地进来,她躲不过,只能躺在床上装虚弱。张院判也不说话,就那么给她诊脉,诊了足足一刻钟,最后只留下一句“孟小姐忧思伤脾,还需静养”,便带着人走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谁听不出来? 她孟玉,已经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她正恨得咬牙,盘算着该如何回击书锦艺,刘氏院里的嬷嬷就带着人来了,态度强硬,说是老夫人有请。 孟玉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还是扶着丫鬟的手,去了刘氏的正院。 一进门,就看见满地的碎瓷片。 刘氏坐在上首,面沉似水。 “母亲。”孟玉柔弱地行了一礼,“您找我?” 刘氏没有让她起身,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 “我问你,你父亲做下的那些事,你可知情?” 孟玉的心沉了下去。“母亲,您在说什么?父亲他……” “勾结西域,贪墨军饷!”刘氏打断她的话,一字一顿,“摄政王拿着你父亲的亲笔信,告到了御前。现在,你们孟家,完了。” 孟玉如遭雷击,身体一软,若不是丫鬟扶着,几乎要瘫倒在地。 “不……不可能!这是污蔑!是栽赃!”她尖叫道,“是书锦艺!一定是她和摄政王联手陷害我!” “住口!”刘氏厉声呵斥,“事到如今,你还想着攀咬别人!我只问你,国公府待你不薄,你却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你安的是什么心!” “我没有!”孟玉哭着辩解,“母亲,清珵哥哥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害他!” 她话音刚落,谢清珵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也是刚得到消息,脸上满是慌乱和不知所措。 “母亲。”他先是叫了一声,然后看向跪在地上的孟玉,“玉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玉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清珵哥哥,你信我!我们孟家是冤枉的!你帮帮我,帮帮我们孟家!” 谢清珵看向刘氏,脸上满是为难。 “母亲,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刘氏看着自己这个优柔寡断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误会?皇上的圣旨是误会,还是禁军的刀是误会?”她指着孟玉,“从今天起,她不准踏出这个院子一步!国公府,和孟家再无半点干系!” “母亲!”谢清珵急了。 “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就给我闭嘴!”刘氏态度决绝,“来人!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 孟玉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前一刻还对她温和慈爱的未来婆母,翻脸比翻书还快。而她一心依靠的男人,除了会说一句“母亲”,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地位,她的一切,都随着孟家的倒台,在顷刻间化为泡影。 这场戏,她终究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第73章 恍然大悟 夜深了。 国公府里安静得可怕,白日里的喧嚣和争执,都像是被这浓重的夜色吞没。 书房里没有点灯,谢清珵一个人坐在窗边,任由月光洒在他身上。 空气里还残留着刘氏发怒时砸碎瓷器的味道,混杂着尘土和陈旧书卷的气息。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孟玉被拖下去时那不敢置信的脸,母亲决绝的话语,还有他自己那句苍白无力的“母亲”。 每一个画面都在他眼前反复播放。 他一直以为,孟玉是柔弱的,是需要他保护的。他也一直以为,他会娶她,让她成为国公府的世子妃。 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将他所有的认知都打得粉碎。 勾结西域,贪墨军饷。 这些罪名,任何一条都足以让孟家万劫不复。 他想起孟玉最后的尖叫,说是书锦艺和摄政王联手陷害。 书锦艺…… 这个名字在他心头一跳,他才猛然想起,今天这样大的风波,他竟然从头到尾没有见过她。 她在哪儿?她在做什么? 她听到孟家倒台的消息,会是什么反应?是会快意,还是会……同情他? 一个念头冒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她为什么要同情他?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世子。” 门外传来长随长风的声音。 “进来。” 长风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盏灯。昏黄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房间的一角,也照亮了谢清珵烦躁的脸。 “天凉了,您怎么连灯也不点。”长风将灯放在桌上,又去准备热茶。 谢清珵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书案前坐下。 桌上还摊着公文,可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是。”长风躬身退下。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烛火偶尔跳动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谢清呈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了书锦艺。 他想起了他们成婚的那天。 那天,他也是这样心烦意乱。他觉得这桩婚事是对他和孟玉的侮辱,是家族利益交换的牺牲品。 整个婚仪,他都板着一张脸。 可书锦艺,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得体的姿态。她穿着繁复的嫁衣,头戴沉重的凤冠,却一步一步走得极稳。拜堂时,她的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的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一抹鲜红的盖头,和一双沉静的手。 婚后,母亲将管家权交给了她。 他当时还觉得母亲是想用庶务磋磨她,让她知难而退。 可书锦艺接手得从容不迫。府里上下的账目,人情往来,她处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母亲在时还要清晰几分。 有一次,一个管事仗着是府里的老人,在领月钱时吵闹,说账算错了。 书锦艺没有动怒,只是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将账本一页一页翻开,把每一笔支出和收入都念了出来,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那个管事最后灰溜溜地领了罚。 从那以后,府里再没人敢在庶务上挑衅她。 他当时听说了这件事,心里只觉得这个女人手段厉害,城府很深。 可现在想来,那不是城府,是能力。是她身为书家嫡女,从小培养出来的管家才能。 还有一次,他因为公务上的事喝多了酒,半夜才回府。 他醉得厉害,是长风扶着他回的院子。 他记得自己吐得一塌糊涂,第二天醒来时,头痛欲裂,床头却放着一碗温热的醒酒汤。 他以为是丫鬟准备的,一口气喝完,便匆匆去上朝了。 后来无意中听见两个小丫鬟嚼舌根,说夫人半夜没睡,亲自守着小厨房的炉子,给他熬的汤。 他当时听了,心里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觉得她是在刻意讨好。 现在,那碗醒酒汤的温度,似乎又回到了他的喉咙里,带着一点微苦的药味,和一点淡淡的甜。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她的好,都当成了理所当然,甚至当成了别有用心? 孟玉偶尔会来国公府拜见母亲。 每次她来,书锦艺都在场。 孟玉会柔柔弱弱地叫她一声“姐姐”,然后说一些京中女儿家的趣事。 书锦艺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两句,话不多,却也从不失礼。 有一次,孟玉看着书锦艺发髻上的一支白玉簪子,笑着说:“姐姐这簪子真好看,衬得姐姐人淡如菊。” 他当时在场,觉得孟玉是在夸赞书锦艺。 书锦艺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孟小姐过誉了,不过是寻常物件。” 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书锦艺戴那支簪子。 那时他觉得书锦艺小气,连一句夸赞都容不下。 今天,他才恍然大悟。 人淡如菊。 这话听着是夸赞,可对于一个国公府的世子妃,一个未来的主母而言,这四个字,何尝不是在说她无趣,没有存在感? 孟玉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旁人难以察觉的钩子。 而他,这个自诩聪明的国公府世子,却像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 他甚至还因为这些事,对书锦艺愈发冷淡。 他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孟玉,却把最坏的脾气和最深的漠视,都留给了自己的妻子。 孟家出事,他第一反应是去为孟玉求情。 可书家当年被孟玉的父亲上奏弹劾,父亲被贬边塞时,书锦艺是怎么过的? 他不知道。 他从来没有问过。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父亲在边塞过得好不好,身体如何。 他这个丈夫,当得何其失败。 一阵强烈的悔意和恐慌攫住了他。 他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谢清珵猛地站起身,拉开书案下的抽屉,拿出了一沓崭新的信纸。 他研好墨,提起笔,手却在微微发抖。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说对不起?太轻了。 说他后悔了?太晚了。 第一张纸,他只写了“锦艺”两个字,墨迹就晕开了一大片,废了。 他揉掉纸,换了一张。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 他从他们大婚那天写起,写他当时的混账想法,写他后来对她的种种误解。 他写她如何管家,他当时如何腹诽她。 他写她熬的那碗醒酒汤,他当时如何心安理得。 他写她应对孟玉时的从容,他当时如何觉得她小气。 他把自己所有的愚蠢、自大、偏见,都剖开来,写在纸上。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只是陈述着事实,陈述着他此刻的心情。 他写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 厚厚的一叠信纸,沾满了墨迹,也沾染了他迟来的醒悟。 他吹干最后一页的墨迹,将信纸仔细叠好,放进一个信封里。 “长风!”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长风几乎是立刻就推门进来了,他显然一夜未睡,就守在门外。 “世子。” “把这个,立刻送到夫人的院子里去。”谢清珵将信递给他,话说得又快又急,“亲手交给夫人,一定要亲手交到她手上。” “是!”长风接过信,不敢耽搁,转身快步离去。 谢清珵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他看着长风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 她会看吗? 看了之后,她会是什么反应? 他等在书房,没有去休息,也没有去处理公务。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他派去送信的长风,却迟迟没有回来。 谢清珵再也坐不住了。 他起身,正要亲自去书锦艺的院子看看,长风终于回来了。 他的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样?”谢清珵迎上去,“夫人她……看了吗?” 长风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回世子,信……奴才亲手交到夫人手上了。” “然后呢?她说什么了?”谢清珵追问。 长风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开口。 “夫人接过信,看了一眼,就放在了旁边的桌上。” 谢清珵的心沉了一下。 “她……没打开?” “没有。”长风的声音更低了,“夫人说,她要礼佛了,让奴才退下。” 礼佛? 这个时辰? 谢清珵僵在原地。 他一夜未眠,剖心沥血写下的长信,换来的,只是被她随手放在一边。 她甚至,连打开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窗外,天已经大亮了,可谢清珵觉得,自己的世界,比深夜还要黑暗。 第74章 逼她 天光大亮,书房里的烛火早已熄灭。 谢清珵的世界却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他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长风低着头,不敢出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礼佛?”谢清珵终于开口,这两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又破碎。 “是,夫人是这么说的。”长风回答。 谢清珵扯动了一下嘴角,却发不出任何笑声。她要去佛前,求一份清净,而他,就是她要摒除的尘埃。他一夜的心血,那些剖开自己血肉写下的悔恨,在她那里,连被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他挥了挥手,示意长风退下。 长风担忧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谢清珵一个人。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清晨的冷风灌进来,吹在他脸上,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片刻。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信,她可以不看。但他的人,她总不能也视而不见。他必须去,必须亲自去她的院子。他要让她看见他,哪怕她什么都不说,他也要让她看见他的决心。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谢清珵没有换下身上那件带着褶皱的深色长袍,甚至没有梳理被他自己抓得凌乱的头发,就这么迈步走出了书房。 他穿过回廊,走过花园。府里的下人见到他这副模样,都惊愕地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却不敢多问一句。 很快,他便到了书锦艺所住的“静安居”院外。 院门紧闭着。两个守门的小丫鬟见到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行礼。 “世子安。” “夫人在里面?”谢清呈问。 “回世子,夫人在。”一个小丫鬟答道。 “开门。”他的命令简单直接。 丫鬟们面露难色,其中一个鼓起勇气说:“世子,夫人吩咐了,她要礼佛,任何人不得打扰。” “任何人,也包括我?”谢清珵反问。 丫鬟低下头,不敢回答。 谢清珵没有为难她们。他只是走到那扇紧闭的院门前,停下了脚步。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隔着一扇门,望着院内。 他没有再喊,也没有再试图闯进去。他就这么站着,用这种最沉默,也最固执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存在。 时间流逝。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里开始飘落细小的雪籽,打在脸上,带着一丝冰凉的刺痛。 雪籽很快变成了雪花,一片一片,从空中旋转着落下。 谢清珵依旧站着。雪花落在他发间,落在他肩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白色。他却毫无所觉,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恐慌和悔恨之中。 院子里。 书锦艺确实没有在佛堂。她就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经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封被她放在桌上的信,安安静静地躺着,像一个无声的诘问。 她的贴身侍女碧螺端着热茶进来,看到窗外的情形,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夫人……” 书锦艺没有回头。“怎么了?” “世子他……在外面。”碧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下雪了,雪下得很大。” 书锦艺拿着经书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起身,走到了窗边,从窗户的缝隙里,悄悄向外望去。 只一眼,她就看见了那个站在雪中的身影。他穿着昨夜那身衣裳,没有撑伞,也没有披斗篷,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雪花已经将他的头发和肩膀染白,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萧索的孤寂。 他为什么这么做? 书锦艺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是愧疚吗?还是迟来的深情?可这些东西,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在哪里?在她父亲被贬,她一个人撑着国公府的内务,夜夜难眠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夫人,要不……就让世子进来吧?”碧螺小声劝道,“这么大的雪,会生病的。” 书锦艺收回视线,慢慢走回软榻边坐下。 “不必管他。”她重新拿起那本经书,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书页上,“他愿意站,就让他站着。”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碧螺看着自家主子平静的侧脸,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敢再多言,将热茶放在桌上,悄然退下。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风雪的声音。 书锦艺的目光,却再也无法集中在经书上了。那个雪中的身影,隔着一扇窗,一堵墙,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夜色降临。 雪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 长风抱着一件厚实的狐裘大氅,焦急地在不远处踱步。他已经来劝过好几次了。 “世子,您好歹披上件衣服!您要是病倒了,国公爷和夫人会担心的!” 谢清珵没有理他。 “世子,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夫人想一想!您这样,不是在逼夫人吗?” 这句话,终于让谢清珵有了反应。 他转过头,那张已经冻得发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把东西放下,然后退下。” “世子!” “退下!” 长风无法,只能将大氅放在旁边的石凳上,一步三回头地退到了更远的地方,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这边,生怕谢清珵一个不支就倒下去。 谢清珵重新望向那扇门。 逼她?或许吧。可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将自己所有的愚蠢都写在了信里,她不看。他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把自己的心捧到她面前。哪怕这颗心,已经被冻得僵硬。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当第二天清晨的微光刺破黑暗,照亮这片被大雪覆盖的庭院时,谢清珵还站在原地。他整个人都快成了一个雪人,嘴唇发紫,身体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他却感觉不到冷,或许是已经冻到麻木了。 终于,那扇紧闭了一天一夜的院门,伴随着“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谢清珵几乎是立刻就抬起了头。 走出来的,是书锦艺的侍女碧螺。她手里捧着一个暖炉,看到谢清珵的模样,脚步顿了一下。 “世子。”碧螺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 谢清珵的喉咙动了动,想问她怎么样了,却发不出声音。 碧螺将暖炉递过去,但谢清珵没有接。 她只好将暖炉放在旁边的石凳上,然后抬起头,直视着谢清珵。 “世子,我家夫人有话让奴婢转告您。” 谢清珵的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他用尽全身力气,等待着她的宣判。 碧螺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达着主人的意思。 “夫人说,往事如烟,不必再念。” 往事如烟,不必再念。 这八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却瞬间抽空了谢清珵所有的力气。 不是怨恨,不是愤怒,甚至不是质问。 只是最彻底的,最平静的,一种全然的割舍。她将他们的过去,定义为一缕青烟,风一吹,就散了。连回忆的价值,都没有了。 他站了一天一夜,用一身风雪,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句了断。 谢清珵站在那里,身体晃了晃。漫天的风雪,忽然变得无比清晰,每一片雪花,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扎进他的血肉里。 他看着碧螺说完话后,便退回院内,再次关上了那扇门。 世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第75章 和离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 长风的惊呼穿不透那层厚重的屏障,谢清珵直直地倒了下去,砸在积雪里,发出一声闷响。 最后的意识,是那扇重新闭合的门,决绝,冷硬。 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自己卧房的床上。 炭火烧得很旺,驱散了屋内的寒气,却驱不散侵入骨髓的冷。他费力地睁开眼,帐顶的流书在晃动。 “珵儿!你醒了!” 一个保养得宜的身影扑到床边,是他的母亲,刘氏。她手中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此刻也顾不上了,随手放在一边。 “你这个傻孩子,你是要心疼死母亲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刘氏的帕子按着眼角,话语里满是心疼与责备。 谢清珵的喉咙干得发痛,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夫说了,你这是急火攻心,又受了寒,要好生将养。你听见没有?”刘氏扶着他,想让他靠得舒服些。 他没有回应,脑子里反复回响的,还是那八个字。 往事如烟,不必再念。 刘氏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的火气再也压不住。“那个书锦艺,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自己的夫君在门外站了一天一夜,她竟然能安稳地睡在屋里,连面都不露一个!这是为妻之道吗?我定要去找她问个清楚!” 她说着便要起身。 “母亲。”谢清珵终于挤出两个字,沙哑得不成样子。 “你别管!”刘氏转过身,脸上是全然的怒意,“她不敬你,就是不敬我,不敬整个国公府!我倒要看看,她书家倒了,她还有什么底气这么拿乔作态!” 说完,刘氏再不理会床上的儿子,带着几个仆妇,气势汹汹地朝书锦艺所住的那个偏院走去。 长风想拦,却被刘氏的仆妇推到一边,只能焦急地看着。 偏院的门再次被敲响,这次,是用力地捶打。 “开门!夫人来了!” 门很快开了,碧螺站在门内,脸上没什么表情。 “夫人安好。” “让开!”刘氏一把推开她,径直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雪还没来得及清扫,那个石凳上,还放着长风送来的大氅,上面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白。 刘氏的怒火烧得更旺。 她直接闯进了正屋。 书锦艺正坐在窗边的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在看,又似乎没有。她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个已经冷掉的暖炉。 听到动静,她慢慢抬起头,看到来人是刘氏,便放下了书,站起身。 “母亲。”她行了个礼,动作标准,找不出一丝错处。 “我担不起你这声母亲!”刘氏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谢清珵为了你,在外面站了一天一夜,现在病倒在床,人事不省。你倒好,在这里看书?书锦艺,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书锦艺没有答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你不要以为珵儿真心悔过,你就可以恃宠而骄!你别忘了,你父亲被贬,书家已经不是从前的书家了!国公府肯留着你这个世子妃,是你的福气!你还想怎么样?” 刘氏的声音尖锐,每一个字都带着刻薄。 书锦艺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脸,平静地回道:“母亲说的是。正因书家已经败落,我这个世子妃,占着位置,只会让国公府蒙羞。所以我才想与世子和离,还他自由,也全了国公府的颜面。” “和离?”刘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想得倒美!我告诉你,只要国公府在一日,你书锦艺就生是谢家的人,死是谢家的鬼!绝无和离的可能!” 她以为这番话能镇住书锦艺,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然而,书锦艺却轻轻地点了点头。 “也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凝固了。 “既然国公府不肯放我走,那我,也只能用我自己的法子了。” 刘氏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书锦艺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刘氏。 “意思就是,我明日,便会去顺天府递状纸。” 刘氏一愣,随即嗤笑出声:“状纸?你告谁?” “我状告国公府世子,谢清珵。” 书锦艺一字一顿,说得清晰无比。 “罪名是,宠妾灭妻,纵容外室孟玉,侵吞我书家嫁妆。” “你说什么?”刘氏脸上的讥讽瞬间消失,取而代代的是全然的震惊。 宠妾灭妻?侵吞嫁妆? 这些罪名,任何一个传出去,都足以让整个国公府成为京城的笑柄,让谢清珵的前程蒙上巨大的污点。 “你疯了!”刘氏的声音变了调,“你有什么证据?孟玉何时侵吞你的嫁妆了?” “我的嫁妆单子,当初是入了官府备案的。每一件东西,都在册。孟玉身上戴的,府里用的,有多少是我当年的陪嫁,一查便知。”书锦艺的语气依旧平淡,“母亲,您说,顺天府尹,会不会受理这桩案子?” 刘氏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当然清楚,为了安抚孟玉,谢清珵确实给了她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一些,似乎,好像……就是书锦艺的嫁妆。 但她从未放在心上,一个失势的儿媳,她的东西,给了也就给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一向隐忍退让,连被抢了东西都只会沉默的书锦艺,会把这件事当成武器,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捅出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虚弱的,带着不敢置信的声音。 “……你说什么?” 两人同时转头。 谢清珵披着一件外衣,由长风搀扶着,正站在门口。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不知何时过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书锦艺,重复着那个让他无法理解的词。 “嫁妆?” 他给了孟玉很多东西,因为她过得不好,因为他心怀愧疚。但他从未想过,那些东西的来源。 他甚至,从来没有关心过书锦艺的嫁妆放在哪里,又剩下了多少。 书锦艺看到他,没有任何意外。 她的反应,和面对刘氏时一样,平静,疏离。 “世子既然来了,那正好。” 她转向他,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世子若是不肯和离,我便状告你宠妾灭妻,纵容孟玉,侵吞我的嫁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谢清珵的心上。 第76章 不愿留 他愕然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他以为自己很熟悉的妻子。 她还是那张脸,还是那样的身形,可内里的一切,都变了。 那个会因为他一句关心而欢喜半天,会为他受了委屈也只会自己默默忍受的女人,消失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冷静到可怕的,书锦艺。 谢清珵的心脏被那句话狠狠地攥了一下,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踉跄一步,全靠长风用力扶着才没有倒下。 “嫁妆……”他喃喃自语,这个词在他的脑海里炸开,将他所有的认知都搅得粉碎。 他给了孟玉很多东西,珠宝,首饰,珍贵的布料,古玩字画。因为孟玉总是哭诉自己过得不好,在孟家受了委屈。他心怀愧疚,想要补偿。所以他从库房里拿,从他自己的私库里拿,只要能让她开心的,他都给了。 他从未问过那些东西的来处。 他甚至,从来没有打开过书锦艺的嫁妆库房,看一眼那张长长的单子。 “你……你胡说!”谢清珵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推开长风,往前走了两步,试图从书锦艺的脸上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 可是没有。 她的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那种平静,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发慌。 “我有没有胡说,世子派人去孟家看看不就知道了?”书锦艺的回应不带任何情绪,“或者,直接去顺天府对一对账册,岂不更加清楚明白?” “你!”谢清珵被她的话堵得胸口发闷,一口气上不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清珵!”刘氏连忙上前扶住他,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对着书锦艺厉声呵斥:“书锦艺!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刺激他吗?他身上还有伤!” “母亲,”书锦艺转向刘氏,“世子身上的伤,是为孟玉受的。我状告他,也是因为孟玉。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刘氏被她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 她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个任凭她们搓圆捏扁了三年的女人,怎么突然就长出了獠牙和利爪,要反过来将他们撕碎。 “你到底想要什么?”刘氏的声音尖锐,“和离?就为了和离,你就要毁了国公府的百年声誉?毁了清珵的前程?” “我的前程,三年前不就已经被毁了吗?”书锦艺反问。 她的父亲,曾经的兵部侍郎,因为孟玉父亲的一本奏疏,被贬斥到苦寒的边塞。 她的家族,曾经的京城望族,因为她的婚事,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她自己,国公府明媒正娶的世子妃,活得连一个外室都不如。 这些,他们何曾想过? “那不一样!”谢清珵喘着气,终于缓了过来,他固执地看着书锦艺,“我从未想过要休了你。你永远是国公府的世子妃。” “我不想当了。”书锦艺的回答简单,却决绝。 “你不能!”谢清珵的情绪激动起来,“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和离!” “所以,我只能去告官。”书锦艺将他的话接了过来,形成一个无法挣脱的闭环。 谢清珵感到一阵无力。他发现自己所有的威胁,所有的挽留,在这个女人面前都失去了作用。她筑起了一道墙,一道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的墙。 “来人!”谢清珵的理智被怒火烧尽,他冲着门外大喊,“把夫人带回扶风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院门一步!” 他不能让她去顺天府。 他不能让国公府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只要把她关起来,她就什么也做不了。 几个高大的护卫从门外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朝着书锦艺走去。 刘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得色。 对,就该这样。她一个弱女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书锦艺看着逼近的护卫,没有后退,也没有挣扎。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就在护卫的手即将碰到她手臂的瞬间,一个清越的通报声从院外传来,穿透了屋内的紧张空气。 “摄政王殿下驾到!”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僵住了。 谢清珵的动作停了下来,刘氏脸上的得意也凝固了。 摄政王? 萧辞? 他来这里做什么?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道玄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萧辞身形高大,五官轮廓分明,他缓步走入,身后的披风带起一阵微风。他的出现,让整个屋子的空间都变得压抑。 他没有看主位上的刘氏,也没有看持剑欲出的谢清珵,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落在了被护卫围在中间的书锦艺身上。 然后,他转向谢清珵,开口了。 “她既不愿留,你强留何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谢清珵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萧辞这句话,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凭什么来管他的家事? 他凭什么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跟他说话? “这是我与我夫人之间的事,与摄政王殿下何干?”谢清珵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从今天起,她的事,就是本王的事。”萧辞的回答,直接而霸道。 “你!”谢清珵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羞辱,怒火冲上头顶,手腕一翻,腰间的长剑“呛啷”一声出鞘,剑尖直指萧辞。 满室皆惊。 刘氏吓得差点晕过去。 长风也慌了神,急忙喊道:“世子!不可!” 在国公府对当朝摄政王拔剑,这是谋逆的大罪! 萧辞面对着锋利的剑尖,连一步都未曾后退。他看着情绪失控的谢清珵,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你若动武,便是与整个摄政王府为敌。” 没有威胁,没有警告。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比任何武器都更有分量。 谢清珵持剑的手,在空中微微颤抖。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这句话背后代表着什么。与摄政王府为敌,就是与掌控着半个朝堂,手握重兵的萧辞为敌。 国公府,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可是,让他就此收剑,当着书锦艺的面,向这个男人低头,他又如何能甘心? 剑拔弩张,空气凝滞。 整个屋子,落针可闻。 第77章 通告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里被拉长。 每一息都充满了剑锋的寒意。 谢清珵持剑的手臂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一种被侵犯、被挑战、被彻底无视的愤怒。他堂堂国公府世子,未来的主人,竟然在自己的府邸,被一个外人逼到这个地步。 而这个外人,还是为了他的妻子。 “世子!”长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急,“您冷静一点!王爷他……” “闭嘴!”谢清珵低吼,打断了长风的话。 他不需要提醒。他当然清楚后果。可男人的尊严,国公府的颜面,让他无法就此退缩。收剑,就是认输。就是承认他谢清珵不如萧辞,承认他连自己的妻子都留不住。 刘氏已经完全呆住了,她瘫坐在主位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控制和想象。她只想把书锦艺关起来,怎么会引来了摄政王?怎么会变成了儿子对摄政王拔剑相向的死局? 萧辞依旧站在那里,玄色的衣袍让他整个人显得沉稳如山。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柄对着自己的剑,只是平静地看着谢清珵。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身影动了。 不是谢清珵,也不是萧辞。 是书锦艺。 她一直被护卫围在中间,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此刻,她却抬起了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 她的动作不快,却很稳。 围着她的几个高大护卫下意识地想拦,可他们看看书锦艺,又看看门口那位真正的煞神,身体僵硬,竟无人敢伸出手。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拦住夫人,可他们更清楚,如果对摄政王殿下要保的人动手,下场会是什么。 于是,在满屋子人的注视下,书锦艺穿过了那道无形的包围圈。 她没有停顿,径直走到了萧辞的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这个动作,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她选择了阵营。 谢清珵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的妻子,当着他的面,站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去寻求庇护。 书锦艺转过身,面向厅堂内脸色铁青的谢清珵。 她站得很直,开口了。 “谢世子,请你放我离去。” 她的称呼从“夫君”变成了“谢世子”,客气,疏离,像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这句话,清晰地传遍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也彻底击碎了谢清呈最后一点自尊。 不是商量,不是哀求,是通告。 他看着她,看着她平静的脸,那张他曾经熟悉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决绝。他忽然懂了,从她决定去顺天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打算再回头。 大势已去。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炸开,让他浑身的力气都泄掉了。 他强留她,又能如何?把她锁在扶风院,就能锁住她的心吗?今天有摄政王府,明天呢?她总有办法离开。 手中的长剑,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 “书锦艺,你很好。”谢清珵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你为了离开国公府,真是不择手段。” 书锦艺没有回应他的指控,只是重复了一遍。 “请谢世子放我离去。” “如果本世子不放呢?”谢清珵的怒火再次升腾,“你待如何?让摄政王殿下踏平我镇国公府吗?” 这句话充满了挑衅。 萧辞终于有了动作,他侧过头,看了书锦艺一眼,然后又将视线转回谢清珵身上。 “她想走,本王便带她走。” “你凭什么!”谢清珵的情绪再次失控,“她是我的妻子!是圣上赐婚,记入玉蝶的国公府世子妃!” “很快就不是了。”萧辞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你什么意思?” “和离书,本王会派人送到顺天府尹的案上。”萧辞陈述道,“理由是,七出之条,夫家无故休妻,不睦。她可还宗,另行婚配。” “荒唐!”谢清珵怒喝,“我何时说过要休妻!” “你方才,不是要将她禁足于院中?”萧辞反问,“无故囚禁主母,与休弃何异?闹到陛下面前,理亏的,是你镇国公府。” 谢清珵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确实理亏。可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家事被萧辞如此干预,甚至连和离书都替他想好了。 “王爷!”一直没敢出声的刘氏,此刻终于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声音发颤,“王爷,这都是误会。清珵他只是一时气话,夫妻哪有不吵架的。锦艺是我们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媳妇,我们没有半点要亏待她的意思啊。” 她试图挽回局面,将一切都归为夫妻间的小打小闹。 萧辞却连一个余光都没有分给她。 他只是对谢清珵说:“收起你的剑。本王不想在你的府邸动武。”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谢清珵的手臂僵在半空,收剑,意味着他彻底输了。不收剑,他将整个国公府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死死地盯着萧辞,又看了一眼站在萧辞身边的书锦艺。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呛——” 一声金属摩擦的脆响,长剑被狠狠地插回了剑鞘。 声音刺耳,充满了不甘和屈辱。 谢清珵收了剑,也收起了自己所有的尊严。他垂下手臂,整个人都脱了力。 刘氏见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身体一软,又跌坐回椅子上。 危机,总算是解除了。 萧辞没有再看他一眼,他转向身侧的书锦艺。 “我们走。” 书锦艺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要随他离开。 她从始至终,没有再看谢清珵。 就在她迈出脚步的瞬间,谢清珵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书锦艺。” 他叫了她的名字。 书锦艺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你会后悔的。”谢清珵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你脱离了国公府,投入他的麾下,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牢笼!” 书锦艺的身体没有动。 萧辞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谢清珵,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本王的牢笼,也比你这国公府干净。”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书锦艺,大步走出了厅堂。 玄色的披风在门外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护卫们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长风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谢清珵站在厅堂中央,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方才的剑拔弩张,满腔的怒火和羞辱,在人走之后,全部变成了空洞的茫然。 他输了。 他的妻子,跟着别的男人走了。 而他,连阻拦的资格都没有。 “孽障!真是个孽障!”刘氏的哭喊声打破了寂静,“我们谢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娶了这么一个丧门星进来!我的儿啊!” 她扑上来,抱着谢清珵的手臂,嚎啕大哭。 谢清珵却毫无反应,任由她捶打着自己的身体。 他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第78章 保重 三日后,镇国公府。 厅堂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叶的声响。 谢清珵独自坐在主位上,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杯已经冷透的茶。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这三天,他没有踏出府门一步,也没有去见任何人。萧辞带走书锦艺的那一幕,在他脑中反复出现。 “世子。”管家长福从门外走进来,步子很轻,“王府的人来了。” 谢清珵的身体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门口。 书锦艺走了进来。她没有穿国公府世子妃的服制,只是一身素净的衣裙,发髻上也没有任何珠钗。她的身后,跟着一名中年管事,穿着摄政王府的服饰。 那管事的手中,捧着一个卷轴。 “书锦艺。”谢清珵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谢清珵。”她回以同样不带任何身份称谓的名字。 刘氏闻讯赶来,一进门就看到这副景象,当即就发作了。“你还回来做什么?我们国公府的门,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书锦艺完全没有看她,她的视线只落在谢清珵身上。 “和离书,我已经拟好了。”她示意身后的王府管事。 管事上前一步,将卷轴在桌案上展开。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最下面,签着书锦艺的名字。字迹秀丽,却透着一股决绝。 谢清珵看着那个名字,没有说话。 “清珵,别签!”刘氏冲到桌边,想去抢那份和离书,“不能签!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国公府的脸面往哪里放?你未来的前程怎么办?” 她转而对着书锦艺。“你这个毒妇!你嫁进我们谢家,吃我们谢家的,用我们谢家的,如今却要反咬一口!你父亲被贬边塞,要不是我们国公府,你早就成了丧家之犬!” 书锦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转向刘氏。 “夫人说错了。我嫁入国公府,带了三十六抬嫁妆,每一件都记录在册。我吃的,是我自己的。我用的,也是我自己的。” “你!”刘氏被她堵得一口气上不来。 “至于我父亲之事,与今日我和谢清珵和离,是两码事。”书锦艺重新看向谢清珵,“你看一下,若是没有异议,就签字吧。” 她的态度,平静得不正常。 谢清珵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就只是和离?” 书锦艺说:“自然不是。” 她顿了顿,清晰地开口:“我嫁入国公府时,嫁妆丰厚,其中田产庄园三处,现银十万两,皆入了国公府的账目,用于周转。如今和离,这些东西,国公府自然要还我。” “这是自然。”刘氏抢着说,“你的嫁妆,我们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不够。”书锦艺打断她的话。 “什么不够?”刘氏没有反应过来。 书锦艺一字一句,说得极慢,确保厅堂里的每个人都能听清。“除了我的嫁妆原封不动归还,镇国公府,还需另外赔偿我三处城郊庄园,十万两白银。” “什么?”刘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敢置信,“你再说一遍?” “我说,另外赔偿。”书锦艺重复道,“作为我名节受损,青春蹉跎的补偿。” “你疯了!书锦艺,你这是敲诈!”刘氏的手指着她,因为愤怒而颤抖,“你凭什么?你一个无所出的下堂妇,凭什么跟国公府要赔偿?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就凭我是书锦艺。” “你……” “母亲。” 一直沉默的谢清珵,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刘氏所有的叫骂都停了下来。 刘氏看向自己的儿子,期望他能为自己,为国公府出一口气。“儿啊,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她这是要挖我们国公府的肉啊!我们不能答应!” 谢清珵没有理会她的哭喊。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桌案前。 他没有去看和离书上的条款,也没有去看书锦艺。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支放在笔架上的毛笔。 他伸出手,拿起了笔。 “清珵!”刘氏绝望地叫了一声。 谢清珵蘸了墨,手腕悬在纸张上方。墨汁将落未落。 他问书锦艺:“这是王爷的意思?” 书锦艺没有正面回答。“这是我的意思。” 她的意思,就够了。 因为她的身后,站着萧辞。 谢清珵不再问了。 他俯下身,一笔一划,在和离书的末尾,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谢、清、珵。 三个字,他写得很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写完最后一笔,他将笔扔回笔架上,发出一声轻响。 “你说的庄园和银两,三日之内,会有人送到摄政王府。”他说话时,没有抬头。 刘氏身体一晃,若不是旁边的侍女扶着,几乎要瘫倒在地。她看着自己的儿子,满脸都是失望和痛苦。“你……你怎么能答应……你怎么能……” 谢清珵对她的哭诉充耳不闻。 书锦艺对着王府管事点点头。 管事上前,小心地将签好字的和离书卷起,一份递给书锦艺,另一份留在桌上。 书锦艺接过那份属于她的和离书,握在手里。 她对着谢清珵的方向,微微颔首,算作告别。 “保重。” 说完这两个字,她没有再停留,转身便向厅堂外走去。 从始至终,她都保持着一种疏离的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快意。 她只是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离开这个消耗了她数年光阴的地方。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厅堂里,又恢复了死寂。 桌上那份和离书,刺眼得很。 “孽障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刘氏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她瘫坐在地上,捶打着地板,“谢家的列祖列宗啊,你们睁开眼看看,看看这个不孝子!他把国公府的脸都丢尽了!” 谢清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输了。 输给了萧辞,也输给了书锦艺。 不,或许从他默认母亲苛待她,从他为了孟玉而冷落她的时候起,他就已经输了。 只是直到今天,他才收到了最终的判决。 他输掉了自己的妻子,还输掉了国公府的银子、庄园,以及他身为世子的最后一点尊严。 他缓缓地坐回椅子上,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外面,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第79章 办妥了 书锦艺走出了国公府的大门。 身后的朱漆大门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将过往的一切都隔绝在外。门房的下人远远站着,头垂得很低,不敢向她投来任何多余的探看。 长街寂静,午后的阳光落在青石板路上,反射出白晃晃的光。她握着那份和离书,纸张的边缘有些硌手。她站定片刻,然后,迈开了脚步。 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街角,样式普通,通体乌木,没有任何徽记。车夫低着头,安静得像一座石雕。 书锦艺走到马车前,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角。 萧辞坐在车内,他没有说话,只是朝她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稳稳地停在半空中。 书锦艺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轻轻一握,便将她拉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软垫,角落的香炉里燃着清淡的安神香。一张小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都办妥了?”萧辞开口,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办妥了。”书锦艺将和离书放在小几上,推到他面前。 萧辞看了一眼那份文书,又看向她。他没有问过程,也没有问细节。 “我让人在城南给你备了一处别院,清静,没人打扰。” “有劳王爷。” “以后,不必再称王爷。”萧辞说。 书锦艺端起茶杯,没有接话。茶水温热,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点残留的寒意。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穿过繁华的街市,最终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在一座不起眼的院门前停下。 门口已经有一位中年管事在等候,见到二人下车,恭敬地行礼。 “王爷,书小姐。” 书小姐。 这个称呼,让书锦艺有片刻的恍惚。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别人这样称呼她了。 管事推开院门,引着他们走了进去。院子不大,却打理得井井有条。几株翠竹立在墙角,一座小小的假山下,有流水潺潺。正厅的门敞开着,里面的一切都已布置妥当。 “这里所有的人手,都是我从王府调来的,绝对可靠。”萧辞对她说,“你可以安心住下。” 书锦艺环顾四周。这里没有国公府的压抑,也没有书家旧宅的回忆。这是一个全新的,只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我很喜欢。”她说。 管事奉上新沏的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国公府的庄园和银两,三日之内会送到。”书锦艺陈述着事实。 “嗯。”萧辞应了一声,“那些东西,你自己处置便好。” 书锦艺看着他:“我打算用这笔钱,重开一家药坊。” “铺面我已经替你选好了,就在朱雀大街。人手和药材,也都备齐了。”萧辞说得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书锦艺动作一顿。他为她考虑得远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周全。 “为何?”她问。 “你说过,你父亲的医书里,记载着根除寒毒的法子。”萧辞回答,“你的药坊,不仅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我们的筹码。” 书锦艺沉默了。她父亲被贬,书家没落,那些珍贵的医书典籍,是她唯一能从书家带出来的东西。而萧辞身中寒毒,是整个朝野都知道的秘密。他们的合作,始于各取所需。 “今天在朝上,户部侍郎周显,被御史参了一本。”萧辞忽然换了话题。 书锦艺抬起头。 “罪名是贪墨库银,徇私舞弊。” “周显是孟家的人。”书锦艺立刻反应过来。孟玉的父亲虽然倒了,但孟家在朝中的关系网还在。周显,就是其中一个关键的人物。 “证据确凿,太子也保不住他。”萧辞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已经被停职查办,下了大狱。” 这才是他今天来接她的真正目的。他不仅要给她一个安稳的退路,更要让她看到他的能力,以及他们共同的未来。 剪除太子党羽,为她父亲翻案,这两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体的。 “这只是一个开始。”萧辞补充道。 书锦艺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她离开国公府,不是狼狈逃离,而是迈向一个更广阔的战场。在那里,她将不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世子妃,而是能够与萧辞并肩的盟友。 “孟玉那边,有什么动静?”她问。 “她去了国公府。” 这个答案,在书锦艺的预料之中。她这位“好姐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表现自己善良和无辜的机会。此刻,她大概正在谢清珵面前,垂泪不止,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安慰话语。 “由她去。”书锦艺说,“一个周显倒了,孟家自然会想办法自保。他们越是动作,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我也是这么想的。”萧辞看着她,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笑意,“所以,你的药坊要尽快开起来。” “为何?” “因为周显的案子,牵扯出了一批劣质药材。这批药材,原本是要送往边关军中的。”萧辞解释道,“现在军中药材短缺,你的药坊正好可以填上这个空缺。” 书锦艺瞬间明白了。这不仅仅是生意,更是收拢军心的机会。 “我需要王府的一纸文书。” “明日一早,会有人送到你手上。”萧辞承诺。 他们的对话,没有半点客套和寒暄,每一个字都在为接下来的计划铺路。 书锦艺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茶不错。” “以后,你府上的茶,都由我来供应。” 书锦艺没有拒绝。 她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夜色渐深,新宅里的灯火却依旧明亮。 书锦艺正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写着什么,一笔一划,清秀又带着几分力道。 “药坊的名字,我想好了。”她放下笔,将纸张推到萧辞面前。 “仁心堂?”萧辞念出声。 “我父亲行医,总说医者要有仁心。”书锦艺的表情很平静,“这间药坊,既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延续书家的东西。” “好名字。”萧辞没有多余的评价,只是肯定了她的决定,“明日,我会让人去官府备档。东家,是你书锦艺。” 他特意强调了她的名字,而不是什么模糊的称谓。 这代表着,从今往后,她不再是谁的附庸,而是能独立立足的个体。 “军中需要的药材清单,我已经拟了一份。”书锦艺从手边拿起另一张纸,“伤药为主,辅以一些防治风寒和疫病的常用药。这些药方,都是医书里经过改良的,药效比市面上的更好。” “你有心了。”萧辞接过清单,“我会让管事按照这个单子去采买,第一批药材,三日内就能全部入库。” “会不会太快了?”书锦艺问,“这么大的量,又是送往军中,采买渠道恐怕会引人注目。” 第80章 卖国求荣 “我的王府,做这点事还不至于遮掩不住。”萧辞将清单收好,“你只需要负责制药和验药,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他们的对话高效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词句,像两部严丝合缝的机器,正在为同一个目标运转。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鸣,若不仔细听,很容易就会被风吹散。 萧辞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在庭院中,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个蜡封的竹筒。 萧辞接过竹筒,关上窗,整个过程快得让书锦艺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没有问。她清楚,那是属于摄政王萧辞的秘密。 萧辞回到桌边,用指甲划开蜡封,从里面倒出一卷极薄的丝帛。 他展开丝帛,垂下视线。 书锦艺注意到,他看完第一行字的时候,整个人的气息就变了。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沉寂,一种风暴来临前的绝对安静。 他没有回避,看完之后,直接将那卷丝帛推到了书锦艺的面前。 书锦艺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丝帛上的字是用特制的药水写的,字迹很小,内容却触目惊心。 萧辞安插在西域的细作传回密函。 太子与西域王庭已经达成约定。 一旦京中兵变成功,太子登基,便会以北境三城作为谢礼,割让给西域。 书锦艺的手指开始发冷,那冰凉的感觉顺着手臂一直蔓延到心脏。 北境三城。 那曾是她父亲驻守过的地方。 她小时候听父亲说起过,那里常年风沙,百姓生活困苦,但每一寸土地,都是将士们用命换回来的。 现在,太子为了那把椅子,要将百万军民和国土,拱手送人。 “啪。” 她手里的茶杯被重重放下,茶水溅出,在桌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书锦艺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她没有理会,只是将那卷丝帛捏在手心,丝帛的边缘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卖国求荣,其心当诛!”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 一直以来的沉稳和冷静,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这不是私仇,这是国恨。 “我们必须立刻把这件事捅出去!”书锦艺转向萧辞,“把密函呈给皇上,让满朝文武都看看,他们一心拥护的储君,是个什么货色!” “然后呢?”萧辞反问她,他的反应和她的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后?”书锦艺被他问得一滞。 “然后,太子会说这是栽赃陷害。孟家和他的党羽会立刻反咬一口,说这是我这个摄政王为了夺权,伪造的证据。”萧辞的逻辑清晰而残酷,“皇上年幼,无法决断。最后的结果,就是这封密函变成一张废纸,而我们在西域经营多年的细作,会立刻身首异处。” 书锦艺的胸口剧烈起伏。 她当然想到了这些后果,可是一想到北境三城,她就无法保持理智。 “难道就这么看着?任由他拿我朝疆土去做交易?”她质问道,“我父亲,还有边关成千上万的将士,他们守护的东西,不是给太子用来换取皇位的!” “我比你更想让他死。”萧辞终于开口,说出了一句带着个人情绪的话。 他看着书锦艺,“我在边疆十年,北境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我都走过。那里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他的话让书锦艺的激动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忘了,眼前这个人,也曾在那个苦寒之地挣扎过。 “可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冲动。”萧辞继续说,“太子敢做出这个承诺,就代表他有恃无恐。他在朝中,在军中,甚至在北境,都一定有了相应的部署。我们现在贸然出手,就是打草惊蛇。” 书锦艺沉默了。 她重新坐下,捡起了地上的椅子。 她的手还在抖,但脑子已经开始重新思考。 萧辞说得对。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他们自己陷入被动。 “那我们该怎么做?”她问。 “让他继续做梦。”萧辞的回答简单直接,“他越是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就越会露出更多的破绽。我们需要做的,不是阻止他做这个梦,而是在他梦到最高处的时候,把他彻底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他拿起书锦艺刚刚拟好的那份药材清单。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步。”他指着清单,“周显倒台,军中药材出现缺口。你的仁心堂,正好可以填上。这批药,送的不是生意,是人心。” 书锦艺瞬间领悟了他的意图。 “军心。”她说出这两个字。 “对,军心。”萧辞肯定道,“太子想要调动兵马,离不开将领的支持。而这些将领手下的士兵,用的就是我们的药。只要我们能收拢一部分军心,太子的部署就会出现第一道裂痕。” 书锦艺心中的怒火,逐渐转化为一种更加坚实的力量。 她不能沉溺于情绪,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将那卷被自己捏得皱巴巴的丝帛,重新在桌上摊平,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人。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镇定,“药坊的事情,我会亲自盯着,一天都不能耽搁。” “好。” 萧辞从桌上的烛台里,拿起一根燃烧的蜡烛。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火焰凑近了那卷丝帛。 书锦艺看着那薄薄的纸张从边缘开始卷曲,变黄,最后化为一缕黑色的灰烬。 罪证消失了,但那个秘密,已经刻在了他们两个人的心里。 从这一刻起,他们的联盟,不再仅仅是为了各取所需。 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必须铲除的敌人。 “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萧辞放下蜡烛,准备离开。 “萧辞。”书锦艺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谢谢你。”书锦艺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谢,只是平静地回答:“你是盟友。”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书锦艺独自在灯下坐了很久。 她知道,从国公府走出来,只是第一步。 而今夜,她才算真正踏进了这场棋局的中心。 第81章 对策 夜色浓重,烛火的余温尚在,空气里还残留着纸张烧焦的淡淡气味。 书锦艺独自坐在桌前,那片黑色的灰烬早已被夜风吹散,但太子那份通敌的计划,却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 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片刻后,一个黑衣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 “王妃。” 是萧辞的亲卫,青枫。 书锦艺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 青枫双手呈上一个黑漆木盘,盘中整齐地放着几卷一模一样的丝帛,与之前被烧毁的那份别无二致。 书锦艺的指尖在桌面停住。 “这是什么?” “主子吩咐,将抄录的副本交给王妃过目。”青枫的头垂得很低。 书锦艺拿起其中一卷,展开。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为何没有全部销毁?”她问。 “主子说,烧掉的,是会暴露我们身份的‘证物’。”青枫一字一句地复述,“而留下的,是送太子上路的‘利器’。” 书锦艺将丝帛重新卷好。她明白了萧辞的布局。烧掉原件,是斩断他们与这件事的直接联系,更是对她的一种承诺。而这些副本,才是真正要掀起风浪的棋子。 “他还有什么吩咐?” “主子说,御史台的何御史,翰林院的张学士,都是先帝留下的清流之臣,他们风骨最硬,也最容不下叛国之举。”青枫说,“如何将东西送到他们手上而不留痕迹,王妃比我们更擅长。” 书锦艺当然擅长。她父亲在兵部多年,与这些文臣打交道的门道,她耳濡目染。 “仁心堂每日都有马车去给各府送药,其中就包括何府与张府。”书锦艺说,“将东西混在药材里,万无一失。” “是。”青枫应道。 “去办吧。”书锦艺挥了挥手,“记住,此事与摄政王府,与国公府,都无半点关系。这只是某个不知名的小人物,无意间发现的惊天秘密。” “属下明白。”青枫的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书房里重归寂静。书锦艺看着桌上剩下的几份抄本,心中的波澜再次涌起。萧辞将这步棋交到她手上,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表面风平浪静。 仁心堂的马车如常穿梭于大街小巷,将一包包救死扶伤的药材,送入一座座高门府邸。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两份送往御史台和翰林院官员府中的药包,比寻常重了几分。 第三日清晨,朝堂之上,暗流开始涌动。 一向以刚正不阿闻名的都察院御史何文正,手持笏板出列,声色俱厉。 “臣,有本启奏!”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略感疲惫地抬了抬手。 “何爱卿请讲。” “臣于前日收到一封匿名信函,信中所述,骇人听闻,臣本不敢信。但经过两日查证,发现其中部分细节竟能与事实对应。此事关乎国本,臣不敢不奏!” 何文正的话,让整个朝堂的空气都凝滞了。 他身后的几名御史也同时出列,齐声道:“臣等附议!” 翰林院的张学士也走了出来,他平日里只管修史编书,从不参与党争,此刻却也是一脸肃穆。 “臣也收到同样内容的信函。信中直指当朝太子,私通北境敌军,欲卖国求荣,谋夺君位!” “一派胡言!”太子从队列中冲出,脸色发白,“这是污蔑!是有人蓄意构陷!” “是否构陷,一查便知!”何御史毫不退让,“信中详述了太子与北境往来的时间、地点,甚至还有约定好的暗号。只要派人去北境防线核查,调阅相关军报,真相自会大白!” “父皇!”太子转向皇帝,“儿臣冤枉!恳请父皇明察!” 皇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看着下面争吵的臣子。 “此事,朕会派人去查。”他缓缓开口,“在事情查明之前,太子禁足东宫,闭门思过。” 这个处置不轻不重,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太子的头上。他知道,父皇起了疑心。 退朝后,东宫之内,一片狼藉。 太子将书案上的所有东西都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是谁!到底是谁在害我!”他对着面前几个神色慌张的幕僚嘶吼。 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是孟玉的叔父,孟家如今的主心骨,孟思成。 “殿下息怒。”孟思成躬身道,“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是谁泄的密,而是想好对策。” “对策?”太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父皇已经下令彻查,人证物证俱在,我还有什么对策!”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孟思成被他抓得生疼,但还是强作镇定,“信是匿名的,只要我们抢在皇上的调查组抵达北境之前,处理掉所有痕迹,再让知情的人永远闭嘴,那封信就是一张废纸。” 太子松开了手,呼吸急促。 “处理痕迹?北境天高皇帝远,怎么处理?” “殿下忘了,您在军中安插的人,还有我们孟家这些年布下的棋子。”孟思成压低了声音,“但这些都只是补救。我们必须主动出击。” “怎么主动出击?” “这件事,最大的得利者会是谁?”孟思成反问。 太子脱口而出:“萧辞!” “对。”孟思成点头,“除了他,没人有这个胆子,也没人有这个能力。他想借此事扳倒您,我们为何不能先下手为强?” “你的意思是……”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凶狠。 “一个死了的摄政王,就再也不能构成任何威胁了。”孟思成一字一顿地说,“只要萧辞一死,朝中大乱,谁还有空去查北境的旧事?我们可以趁机掌控京城防务,到时候,就算皇上查到了什么,也为时已晚。” 太子在殿内来回踱步,脸上的慌乱逐渐被一种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好!”他停下脚步,“就这么办!你立刻去安排,找京城最好的杀手,今晚就动手!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天亮之前,我不想再听到萧辞这个名字!” 夜幕再次降临。 书锦艺正在仁心堂的后院,亲自核对送往军中的第一批药材清单。这批药材关系到她的第一步计划,不容有失。 一个负责采买药材的老伙计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凑到她身边,借着递账本的动作,塞过来一张纸条。 书锦艺接过账本,指尖触到了那张薄薄的纸。她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捏在掌心,继续翻看账册。 “这批人参的年份都对吗?” “回王妃,都对,小的亲自验过的。” “嗯,做得好。” 打发走伙计,书锦艺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五个字。 今夜,杀王,东宫。 她的手瞬间收紧,纸条被捏成一团。 太子竟然如此愚蠢,也如此大胆。调查还未开始,就敢直接动手刺杀摄政王。 她没有片刻迟疑,立刻转身走出仁心堂。 “备车!”她对门口的下人命令道,“去摄政王府,要快!” 马车在深夜的街道上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的声响。 书锦艺坐在车里,心也随着车轮的颠簸而起伏。她不知道萧辞是否已经得到消息,也不知道他有多少防备。她只知道,他们是盟友,她不能眼看着他陷入险境。 摄政王府门前,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连一个守卫都看不到。 这不正常的寂静,让书锦艺的心沉了下去。 她提着裙摆,快步走上台阶。府门虚掩着,她用力推开。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穿过庭院,直接走向主厅。 萧辞正独自坐在厅中,面前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是她,似乎并不意外。 “你来了。”他说。 “你早就知道了?”书锦-艺走到他对面,气息还有些不稳。 “太子想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萧辞拿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沉不住气。” “你做了布置?”书锦艺环顾四周。 “一些小玩意儿。”萧辞的回答很平淡。 书锦艺走到窗边,看向院墙。她父亲曾教过她排兵布阵,府邸的防卫也是同理。 “西侧的院墙,巡逻的间隔太长了。”她指着一个方向,“如果是我,会从那里突入。那里的假山可以提供最好的掩护。” 萧辞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片刻后,他对门外喊道:“青枫。” “在。”青枫的身影再次出现。 “西墙,加一队人手。” “是。” 青枫离开后,萧辞重新看向书锦艺。 “多谢。” “你是盟友。”书锦艺用他之前说过的话回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碰撞声。 萧辞站起身。 “他们来了。” 书锦艺也站了起来,她没有退到后面,而是和他并肩而立,望向门外那片深沉的黑暗。 第82章 盘查 夜色被分割开来。 数道黑影从墙头跃下,动作迅捷,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他们落地的瞬间,庭院的阴影里也同时站起了另外一些人。 兵器碰撞的声音短促而尖锐,在寂静的王府里格外刺耳。 没有厮杀的呐喊,只有利刃入肉的闷响和倒地时的重物落地声。 一个刺客突破了第一道防线,直奔主厅而来。他刚踏上走廊,脚下踩着的木板突然翻转,露出一排尖锐的竹刺。 他没能发出惨叫,一支箭矢就从黑暗中射出,贯穿了他的喉咙。 书锦艺站在萧辞身边,看着这场无声的屠杀。 萧辞布下的陷阱和护卫配合得天衣无缝,像一台精密的杀戮机器。 不到一刻钟,庭院里恢复了寂静。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青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沾了几点血迹。 “主上,全部处理干净,留下两个活口。” “审。”萧辞只说了一个字。 “是。”青枫躬身退下,很快,几具尸体被无声地拖走,地面被迅速清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主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方才的厮杀,似乎没有在萧辞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转过身,走向书锦艺。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有一层薄茧,带着一丝凉意,却将她微颤的指尖包裹住。 “待此事了结,我必娶你为妻。”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书锦艺的身体僵住了。 这句话的份量,足以将她和她身后的整个书家都压得粉碎。 她是谢清珵的妻子,是国公府的世子妃。 而他是摄政王,萧氏皇族。 这不仅是婚嫁,这是谋逆。 她垂下眼帘,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她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是在告诉她,他们的盟约,从今夜起,有了新的含义。 这不再是简单的互相扶持,而是将身家性命彻底捆绑在一起。 她心中盘算了无数遍的计划,在这一刻,被他一句话全盘推翻,又以一种更加疯狂的方式重建起来。 “我需要时间。”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给你时间。”萧辞松开手,“但不会太久。” 三日后。 仁心堂的后院里,一辆辆马车整齐排列,伙计们正忙着将成箱的药材和一袋袋粮食搬上车。 书锦艺站在廊下,翻看着手里的出货清单。 “给边军的防风和黄芪,都用油布包好了?” “回王妃,都按您的吩咐办妥了,保证路上不会受潮。”一个老伙计躬身回答。 “那几箱‘帐篷支架’,单独放在最里面的车上,派我们自己的人看着。” “小的明白。” 那些沉重的长条木箱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支架,而是她耗尽心力才凑齐的一批军械。 刀刃,箭簇,还有几副轻便的铠甲。 这是送往北境,给她父亲旧部的。 是她埋下的火种。 “王妃,一切准备就绪,午时便可出城。” “好,让车队出发。”书锦艺合上账本,递还给伙计。 她看着车队缓缓驶出仁心堂的后门,汇入长街。 这条路,一头连着京城的波诡云谲,另一头,连着她的复仇之路。 国公府。 谢清珵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他的母亲刘氏几乎是闯了进来。 “你还坐得住?”刘氏的脸上满是怒气。 谢清珵放下笔,“母亲,何事如此慌张?” “你的好夫人!她把自己的嫁妆都快搬空了,组织了一支庞大的车队,正要出城往北去!” 谢清珵的动作停住了,“车队?去做什么?” “说是运送药材粮食去边境赈灾!好大的手笔!她一个被贬罪臣的女儿,哪来这么大的财力?我派人打听了,那车队护卫就有上百人,比官府押运的阵仗都大!她到底想干什么?” 谢清珵的脸色沉了下来。 书锦艺并未与他商议过此事。 自成婚以来,她一直安静本分,管理着自己的嫁妆和院落,从不逾矩。 可一支上百人护卫的车队,绝不是“本分”二字可以形容的。 这更像是一种宣告。 一种无声的,对他权威的挑战。 “她人呢?” “她没跟着去!这才是最让人起疑的地方!”刘氏的声音尖锐起来,“清珵,她这是在用我们国公府的名义,在外面做自己的事!你必须管一管!” “备马!”谢清珵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 他快马加鞭赶到北城门时,城门官正要下令关闭午后的关卡。 “世子爷!”守城卫兵见到他,急忙行礼。 “半个时辰前,是否有一支规模很大的商队出城往北去了?” “回世子爷,确有此事。是仁心堂的车队,说是摄政王妃体恤边军,捐赠的药材。” 摄政王妃? 谢清珵的心猛地一沉。 她什么时候成了“摄政王妃”? 京城的流言已经传得这么快了吗? 他不再多问,策马冲出城门,沿着官道一路狂奔。 官道上车辙印很深,一路向北延伸。 他追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看到了那支车队的影子。 那是一条长龙,在官道上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 他勒住马,停在一处小山坡上,没有再靠近。 他能看到车队两侧那些骑马的护卫,身形挺拔,行动间带着军人的利落。 这不是普通的商队护卫。 他看着其中一辆吃重最深,被护卫围在最中间的马车。 那辆车的车轮,在地面压出了比其他车辆更深的痕迹。 里面装的,绝不只是药材。 他可以上前,拦下车队,以国公府世子的名义盘查。 他有这个权力。 可是,然后呢? 当着上百护卫的面,与他名义上的妻子彻底撕破脸? 将国公府的内部矛盾,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想起那晚在摄政王府外,看到的那个决绝的背影。 又想起此刻这支离弦之箭一般,奔赴北境的车队。 他忽然发觉,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书锦艺。 那个在他面前总是端庄得体,安静温顺的女人,在看不到的地方,早已建立起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一个他无法插手,甚至无法理解的世界。 他就在那山坡上,静静地看着。 看着车队越来越远,最终化作天边的一个小黑点,彻底消失不见。 官道上扬起的尘土慢慢落下,一切恢复平静。 他调转马头,往京城的方向回去。 来时有多么急切,回去时就有多么沉默。 第83章 胸怀 国公府书房内的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 谢清珵自城外回来后,便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那支远去的车队,那个他从未了解过的妻子,在他脑中反复交织,形成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门被猛地推开,刘氏带着一阵风闯了进来。 “清珵!出大事了!” 谢清珵抬起头,看着自己失了仪态的母亲。 “孟家那个丫头,上吊了!”刘氏的声音又尖又利,“就在她们家那破落院子的房梁上!人已经没了气息!” 谢清珵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下午!孟家下人发现的,现在那边已经乱成一团了!”刘氏走到他面前,压低了话语,“她家已经败了,如今她这一死,真是……” 刘氏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确。一个罪臣之女,还是自尽,传出去名声尽毁。 谢清珵站起身。 “备车,去孟府。” “你还去干什么?那种晦气的地方!”刘氏一把拉住他,“她家落到这个地步,她自己想不开,与我们何干?你别忘了,当初就是她父亲……” “她毕竟曾与我有过婚约。”谢清珵打断了她的话,拨开她的手,“人死了,总得有人去收殓。” 他的决定不容更改。 孟家府邸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荣光,朱漆大门斑驳脱落。谢清珵踏入府中,一股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径直走到下人指引的院落,只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院外,对身后的管家吩咐。 “寻一口薄棺,找个地方,葬了。” 管家迟疑地问:“世子爷,那……墓碑?” “不必立了。” 谢清珵说完这四个字,便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孟玉的死,对他而言,是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那个曾经在他少年时期留下过一抹影子的女子,连同那些过往,都该被埋葬,不留痕迹。 回到国公府,天色已晚。 他刚踏入自己的院子,就看到书锦艺的贴身丫鬟端着一盆水从房里出来。 他停住脚步,问:“夫人在做什么?” 丫鬟急忙行礼:“回世子爷,夫人在抄录经文。” 谢清珵穿过庭院,走进内室。书锦艺正端坐在书案前,手持毛笔,神情专注。烛火映照着她的侧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走过去,在她对面站定。 书锦艺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依旧一笔一划地写着。 “你都听说了?”谢清珵先开了口。 书锦艺的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她抬起头,看向他。 “世子爷指的是孟玉姑娘的事?” “是。” 书锦艺放下笔,将那张染了墨点的纸放到一旁,重新铺开一张。 “听说了。” 她的反应平淡至极,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 谢清珵的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书锦艺拿起笔,蘸了蘸墨,却没有立刻下笔。 “说什么?”她反问,“说她可怜?还是说我该为她感到惋惜?” 她抬起脸,正视着他。 “我父亲被贬斥边塞,孟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世子爷不会不知道。如今孟家败落,她走上绝路,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谢清珵重复着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心上。 “在你看来,这一切都是她活该?” “难道不是吗?”书锦艺毫不退让,“世子爷觉得我应该悲天悯人,同情一个曾经加害我家族的人?恕我做不到。我的同情心,没有那么泛滥。” 谢清珵被她的话堵得无法反驳。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与她争论。她的逻辑清晰,立场坚定,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辩驳的力量。这种力量,和他白天在城外山坡上看到的,那支坚定北上的车队,如出一辙。 “你……”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语都苍白无力。 他拂袖而去,留下书锦艺一个人在烛火下。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重新低下头,继续抄写她的经文,仿佛刚才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之后的日子,京城里因为孟玉的死起了些波澜,但很快就平息下去。春日渐深,宫中设宴,遍请皇亲贵戚与朝中重臣。 国公府的请柬也送到了。 刘氏特意找到谢清珵。 “宫中春宴,你预备带谁去?” “按规矩,自然是世子妃。”谢清珵回答。 “带她?”刘氏的表情立刻变得难看,“她现在心里哪里还有国公府?前些日子那车队的事,她与你商量过半个字吗?你带她去,不是让她更得意?” “母亲,她是我的正妻,是朝廷册封的诰命。我不带她,难道要让整个京城看我们国公府的笑话?” “有什么笑话的!”刘氏说,“就说她身体不适,带府里别的姑娘去,比如……” “够了。”谢清珵打断她,“此事不必再议。就这么定了。” 他不想再因为这些事情与母亲争执。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书锦艺在宫宴这样的场合,又会做出什么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春宴当日,谢清珵与书锦艺同乘一辆马车前往皇宫。 一路上,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书锦艺穿着一身合乎她身份的诰命礼服,妆容精致,姿态端庄。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与平日里在院中看书绣花的她,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可谢清珵却觉得,这身华服之下,藏着一个他完全陌生的灵魂。 进入宴会大殿,内侍开始引着众人入席。谢清珵作为国公府世子,位置自然靠前。他正要带着书锦艺一同过去,却被一名资深的内侍拦下。 那内侍对书锦艺躬身行礼。 “书夫人,您的位置在那边,摄政王殿下特意为您留了座。” 书夫人? 谢清珵的动作僵住了。 他顺着内侍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整个大殿最尊贵的那一席,摄政王萧辞的身边,赫然空着一个位置。 书锦艺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世子爷请自便。” 说完,她便跟着那内侍,走向了萧辞所在的那一席,在无数人或惊讶,或探究的注视下,坦然落座。 萧辞甚至还为她调整了一下座椅的位置,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那一刻,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谢清珵站在原地,成了所有人视线的焦点。他自己的妻子,国公府的世子妃,没有坐在他的身边,而是坐到了当朝摄政王的身旁。 这无异于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也打在了整个国公府的脸上。 他身边的几位世家子弟交换着隐晦的讯号,想上来搭话,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谢清珵一言不发,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面前的美味佳肴,瞬间变得毫无滋味。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各样的打量,有同情,有讥讽,有幸灾乐祸。 很快,皇帝驾到,宴会正式开始。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皇帝忽然举杯,看向萧辞和书锦艺的方向。 “朕听闻,前些日子摄政王送往北境的那批赈灾物资,解了边军的燃眉之急。而这背后,还有一位不为人知的善人。”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皇帝的视线落在书锦艺身上。 “仁心堂,书夫人。”皇帝的称呼,与那内侍一模一样,“朕没想到,书夫人在商道上竟有如此建树,更有如此胸怀。” 书锦艺起身,微微屈膝。 “陛下谬赞。国难当头,商贾亦是子民,理应为国分忧。” “好一个为国分忧!”皇帝龙颜大悦,“若天下商贾皆如书夫人,何愁国库不丰?” 这句话,重重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这是何等高的评价! 皇帝不仅肯定了她商人的身份,更将她提升到了为国分忧的高度。 谢清珵端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 他看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接受着皇帝赞誉,与摄政王并肩的女人。 摄政王妃。 仁心堂的书夫人。 国公府的世子妃。 一个个身份重叠在一起,却让他觉得越来越看不清她。 宴会不知何时结束的。 谢清珵走出大殿,站在冰冷的玉阶上,等着她。 许久,书锦艺的身影才出现。她没有走向他,而是径直朝着宫门外自己的马车走去。 谢清珵快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摄政王妃?书夫人?”他一字一顿地问,“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身份?” 书锦艺停下脚步,平静地回望他。 “世子爷过誉了。我只是书锦艺。” 她绕过他,登上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缓缓驶离。 谢清珵独自站在宫门前,看着那辆马车汇入京城的夜色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第84章 愚钝 国公府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了许久,谢清珵才终于弯腰坐了进去。 车夫询问的言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沉默地扬起马鞭。 回到国公府,他先去了自己的院子。灯火通明,下人们垂手立着,却不见主母的身影。 “世子妃呢?”他问守在门口的丫鬟。 “回世子爷的话,世子妃的马车直接回了城东的宅子,并未与府里的车驾一道回来。”丫鬟低着头回答。 城东的宅子。 那是她的陪嫁,她自己的地方。 谢清珵挥退了下人,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正厅里。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摄政王妃?书夫人? 一个个称呼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皇帝那句“若天下商贾皆如书夫人,何愁国库不丰”,更是言犹在耳。那是对一个商人的无上肯定,也是对国公府的无声警告。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书锦艺。那个三年前嫁入国公府,平日里端庄守礼,操持家务的世子妃,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 “清珵。” 父亲谢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谢清珵起身,迎了出去。“父亲。” 谢渊走进厅内,下人立刻重新换上了热茶。他没有坐,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儿子愚钝。”谢清珵垂下眼。 “愚钝?”谢渊的音量提高了一些,“你的妻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坐到了摄政王的身边!皇帝不仅不怪罪,反而大加封赏!你管这叫愚钝?” 谢清珵沉默不语。 谢渊在大厅里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来。“摄政王权倾朝野,行事向来不留情面。书锦艺到底是什么时候和他搭上线的?仁心堂……我竟不知她的产业做得如此之大,甚至能为北境边军解围。” “我也不知。”谢清珵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 “你!”谢渊指着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你是她的夫君!你竟然一无所知!这桩婚事,当初是为你好,为国公府好,书家虽然败落,但书锦艺的品性才学都是上上之选。可现在呢?” 他重重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太子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这个问题,让厅内的空气瞬间紧绷。 谢清珵回答:“太子殿下并无异常,只是近来与几位东宫属官走动频繁了些。” “频繁?”谢渊的眉心拧成一个疙瘩,“这个时候,他应该安分守己,而不是……” 话未说完,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一名府里的护卫统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国公爷!世子爷!出事了!宫里出大事了!” 谢渊面色一沉,“慌张什么!说清楚!” 那护卫统领喘着粗气,几乎站不稳,“东宫……太子殿下他,他带人逼宫了!” “什么!”谢渊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桌角上,茶杯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谢清珵也完全僵住了。 逼宫? “消息确实吗?”谢渊颤声问。 “千真万确!”护卫统领急道,“宫门已经全部封锁,城门也落了钥,许进不许出!禁军正在满城搜捕太子同党!我们府外……” 他的话被一阵整齐划一的甲胄摩擦声打断。 火光从院墙外透了进来,将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数不清的兵士举着火把,将偌大的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 谢渊的身体晃了晃,全靠谢清珵及时扶住。 完了。 国公府是太子最坚定的支持者,这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太子兵变,国公府无论是否参与,都难逃干系。 大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拍响。 管家连滚带爬地跑去开门,一名身着内官服饰的太监,手捧一卷明黄的圣旨,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队手持长戟的禁军。 “镇国公谢渊接旨。” 冰冷的宣告声,让府内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谢渊跪在最前,谢清珵紧随其后。 那太监展开圣旨,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德行有亏,不敬君父,勾结乱党,意图谋逆,罪不容赦。今废为庶人,即刻押往宗人府终身圈禁,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谢家人的心上。 谢渊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那太监收起一份圣旨,又从袖中取出一份口谕。 “陛下口谕。” 他的视线扫过跪在地上的一众人。 “镇国公府谢氏,身为外戚,不知感念君恩,反而与逆党往来,助长其谋逆之心。镇国公谢渊教子无方,治家不严,着削去镇国公爵位,降为安远伯,闭门思过。” “其子谢清珵,身为储君近臣,未能防微杜渐,有失察之责,着即刻革去一切官职,发往北境充军戍边,无诏不得返京。” 口谕念完,整个国公府,不,现在是安远伯府,陷入了一片死寂。 谢清珵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革职,充军,戍边。 他的人生,在这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他忽然想起了宴会上,书锦艺平静的脸,想起了她对皇帝说的那句“为国分忧”。 原来,她早就选好了自己的路。 那条路,通往摄政王府,通往皇帝的赞誉。而他的路,通向了遥远苦寒的北境。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被人扶起来。 父亲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母亲早已哭晕了过去。整个府邸乱成一团。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那里依旧灯火通明,却也依旧空无一人。 她没有回来。 或许,她根本就不会再回来了。 天亮时分,一队负责押送的官兵等在了府门外。 谢清珵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背上是一个简单的行囊。他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只是在踏出府门的那一刻,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望向城东的方向。 那里,是她的宅邸。 旭日初升,京城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可他什么也看不到。 “谢公子,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押送的军官催促道。 称呼已经从“世子爷”变成了“谢公子”。 谢清珵收回视线,再没有回头。他迈开脚步,跟着队伍,汇入了出城的人流之中。 那辆属于摄政王妃的华丽马车,此刻或许正停在那座宅邸的门前,与他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第85章 一派胡言 摄政王府的书房,烛火通明。 萧辞取代了皇帝的位置,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紫檀木书案后。 他面前的奏折堆积如山,全是关于南方水患的。 “户部说国库空虚,拨不出赈灾的银两。” “工部说河堤年久失修,非一日之功。” “吏部说灾区官员已经尽力,不宜苛责。” 一名内侍低头汇报着今日朝堂上的议论,每个字都透着推诿与敷衍。 萧辞没有翻看那些奏折,他只是静静听着。 “让他们继续说。”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降了下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找出多少个理由。” 内侍不敢再言语。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 “王爷,书姑娘到了。” “让她进来。” 书锦艺走入书房,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色衣裙,脸上未施粉黛。她先是行了一礼,随后便将一份自己整理的卷宗放在了书案上。 “这是我根据过往几年南方水患的记录,以及此次灾情传来的讯息,做的初步应对方案。” 萧辞拿起卷宗,一页一页看得仔细。 书房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许久,他才放下卷宗。 “开皇商的粮仓,用军中的渠道运粮,由我王府的亲卫直接发放。”他看着她,说出自己的决定。 书锦艺的身体站得笔直。 “王爷,此举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 “那又如何?”萧辞反问。“让他们看着灾民饿死,就是保全了他们的利益?” “臣女不是这个意思。”书锦艺解释道,“只是,朝中必然会有巨大的阻力。户部尚书是太傅的门生,兵部几位大人,也都是旧臣。” “我知道。”萧辞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所以,这件事,需要你去做。” 书锦艺抬起头。 “我?” “明日早朝,你来提出这个方案。”萧辞的决定不容更改,“你是谢渊的儿媳,是国公府的前世子妃,你的身份,足够让那些人闭嘴。”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至少,能让他们在明面上不敢反驳。” 书锦艺沉默了。 她清楚,这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她将成为所有旧臣攻击的靶子。 “我需要调阅户部和兵部近三年的所有卷宗,特别是关于粮储和军备运输的。”她没有拒绝,而是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可以。”萧辞答应得很快,“今晚,所有东西都会送到你的宅邸。” 他看着她,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谢清珵,有给你来信吗?” 书锦艺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没有。” “北境苦寒,他一个京城长大的世家公子,未必受得了。” “这是他的路。”书锦艺的回答很平静,“与我无关。” 萧辞不再说话,转身回到了书案后。 “去吧,明日早朝,不要迟到。” 书锦艺行礼告退,转身离开了书房。 当晚,数辆马车停在了她的宅邸门前,一箱箱封存完好的卷宗被搬了进去,堆满了整个书房。 她一夜未眠。 第二日,太和殿。 文武百官列队整齐,气氛却格外压抑。摄政王萧辞坐在御座之侧,神情莫测。 关于南方水患的议题再次被提起,官员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论。 “依老臣看,还是应当先安抚地方,再徐图良策……”户部尚书张大人慢悠悠地开口。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等张大人徐图良策,南方的灾民恐怕只剩下白骨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女子从殿外缓缓走入。 是书锦艺。 她今日换上了一身深色官服,那是先帝曾特许给有功绩的诰命夫人的服饰。此刻穿在她的身上,竟也合衬。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太和殿!”一名御史立刻站出来呵斥。 “奉摄政王之命,前来商议赈灾事宜。”书锦艺不卑不亢,手中还捧着一叠文书。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御座旁的萧辞。 萧辞没有表情。 “让她说。” 得到了许可,书锦艺走到了大殿中央。 “诸位大人都说国库空虚,拿不出钱粮。我这里有一份户部的账目。”她举起手中的文书,“去年秋,朝廷为贺太后寿辰,仅采办寿礼一项,就花费白银三十万两。前年,为修缮皇家别院,动用库银五十万两。这些钱,难道不是钱吗?” 户部尚书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一派胡言!皇家开销,岂能与赈灾混为一谈!” “为何不能?”书锦艺反问,“灾民也是陛下的子民。子民受难,君父岂能安享?”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国家大事!”另一名老臣也站了出来。 “我确实不懂。”书锦艺坦然承认,“我只懂算术。我还算了一笔账,如果立刻开皇商粮仓,征用漕运官船,十日之内,第一批粮食就能抵达灾区。如果等各位大人商议出一个结果,再层层下发,没有两个月,粮食到不了灾民手里。” 她的话,让整个大殿陷入了寂静。 她的方案,简单,直接,却也粗暴。 这完全是把刀架在了户部和漕运衙门的脖子上。 “荒唐!”户部尚书气得发抖,“皇商乃是皇家私产,岂能擅动?军用漕运,关乎国之命脉,岂能为一个灾情所用?” “那么,就请张大人拿出一个更好的办法。”书锦艺看着他,“一个能在十日内,将粮食送到灾民手里的办法。” 张尚书被噎得说不出话。 “你……” “够了。” 御座旁的萧辞终于开口。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走到书锦艺身边,拿过她手中的文书。 “就按她说的办。” 他的决定,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王爷,三思啊!” “王爷,此举不合祖制!” 下面跪倒一片。 萧辞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 “谁反对,就由谁去赈灾。十日内粮食不到,提头来见。” 大殿内,再无一丝声息。 退朝后,书锦艺被萧辞单独留了下来。 他们走在宫中的长廊上,身后跟着几名内侍,都远远地坠着。 “你今天做得很好。”萧辞先开了口。 “是王爷给了我机会。”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萧辞停下脚步,转向她,“不过,你今日得罪了所有人。” “我不在乎。”书锦艺的回答没有犹豫。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萧辞说,“明面上不敢,暗地里,他们会想尽办法,让你的赈灾方案失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萧辞看着她,片刻之后,才继续往前走。 “赈灾之事,我已派了我的亲信,暗中护送。但是地方上的官员,盘根错节,才是最大的麻烦。” “王爷是想让我去?”书锦艺问。 “不。”萧辞否定了,“你去了,目标太大。我会派人去,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了宫门口。 摄政王府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萧辞说。 书锦艺没有推辞。 马车里,空间很宽敞。萧辞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似乎有些疲惫。 “王爷的寒毒,又发作了?”书锦艺问。 萧辞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书锦艺从随身的香囊里,取出一枚小小的蜡丸,递了过去。 “这是家祖留下的方子,配的药丸,可以暂缓寒毒。” 萧辞睁开眼,接过那枚蜡丸,没有立刻服下,只是放在手中把玩。 “你祖父的医书,我都看过了。这个方子,里面没有。” “这是家父后来根据祖父的手札,改良过的。”书锦-艺解释道,“家父被贬之前,一直在研究这个。” 提到父亲,她的情绪有了一丝波动。 萧辞将那枚药丸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一股暖流,似乎从腹中升起,驱散了部分寒意。 “你父亲的案子,我已经让大理寺重查了。”萧辞开口,“但是,卷宗遗失了很多,当年的证人,也死的死,走的走。” “我明白。”书锦艺的声音很轻,“我不急。” “当年上奏弹劾你父亲的,是孟玉的父亲,前任御史大夫。”萧辞又说。 书锦艺的身体僵硬了。 孟玉,那个曾经和谢清珵走得很近的女子。 “孟家,如今是太傅一众最得力的臂助。”萧辞看着她,“扳倒他们,就是扳倒太傅的根基。” 马车停在了书锦艺的宅邸门前。 “赈灾是第一步。”萧辞说,“让百姓看到,谁才是真正为他们做事的人。民心,比朝堂上的那些争论,重要得多。” 书锦艺下了马车,对着车内的萧辞行了一礼。 “多谢王爷。” 她转身,正要进门,萧辞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书锦艺。” 她回过头。 “待你父亲昭雪那日,”萧辞看着她,“我会亲自为你父亲在朝堂上正名。” 书锦艺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深深一拜,然后走进了宅邸的大门。 夜深了,她坐在灯下,看着南方灾区的地图。 上面用朱笔圈出了几个地方,那是灾情最严重,也是地方官员势力最顽固的州县。 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主子。” 这是萧辞派来的人。 “王爷有何吩咐?” “王爷让属下转告主子,孟家派人去了南方。” 书锦艺的手指在地图上停住了。 第86章:暗流涌动 夜深人静,书锦艺城东宅邸的书房里,灯火依旧。 她刚刚将那封写给父亲的信封好,信中并未提及京城的风波,只说一切安好,并附上了几张新得的药材图样,请父亲参详。她知道,这封信要平安送到父亲手上,需得经过萧辞的渠道,这已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将信交给门外候着的亲信,书锦艺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重新将视线投向桌上那副巨大的南方舆图。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鸣,三长两短。这是她与仁心堂暗线的联络信号。 片刻后,碧螺领着一个穿着寻常伙计衣衫的男子走了进来。那人一进门,便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支细细的竹管,双手奉上。 “主子,南方加急密信。” 书锦艺接过竹管,倒出里面的纸卷。展开一看,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信是萧辞派去押送官方赈灾粮的亲信写的,字迹潦草,可见事态紧急。信上说,车队行至潭州地界,便被以“道路冲毁,需绕行”为由,堵在了官道上。地方官府嘴上客气,行动上却处处掣肘,每日只派些老弱病残来“修路”,进度慢如龟爬。 更要命的是,暗中已有地痞流氓在车队周围滋事,散播“朝廷的粮食早就被贪官换成了沙土”的谣言,周围的灾民情绪已然不稳,几次试图冲击车队。押运的官员束手无策,只会一味弹压,反而激化了矛盾。 信的末尾,那亲信写道:潭州知府与当地几大粮商往来甚密,而那些粮商的背后,都有孟家的影子。 “孟家……”书锦艺将纸条攥在手心,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们果然动手了。明面上不敢在朝堂上与萧辞对抗,便在暗地里用这种下作手段,想让赈灾失败,将脏水泼到她和萧辞的身上。他们想让南方的灾民怨恨朝廷,怨恨摄政王,最好能激起民变,好让他们坐收渔利。 “主子,我们怎么办?王爷派去的人,毕竟是官身,束手束脚的,怕是顶不住那些地头蛇。”碧螺在一旁看得心焦。 书锦艺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了潭州旁边的一个小县城——石阳县。 “官道走不通,我们就走水路。潭州不行,我们就绕过潭州。”她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抬起头,看向那名跪地的伙计,他是仁心堂负责南方商路的管事之一,名叫周七。 “周七,仁心堂在石阳县可有船队?” 周七立刻回答:“回主子,有!石阳县靠着清江,我们仁心堂在那边有个码头,平日里负责转运药材,有十几条快船。” “好。”书锦艺当机立断,“你立刻传我的命令下去。第一,从京城周边几个米粮产地,以仁心堂的名义,高价收购一批粮食,有多少要多少,不要怕花钱。但要快,要隐秘,天亮之前必须装车。” “第二,调集我们在京郊大营附近培养的护卫队,护送这批粮食,不走官道,走小路,日夜兼程,直奔石阳县码头。” “第三,让石阳县的船队做好准备,粮食一到,立刻分装上船,沿着清江顺流而下,绕过潭州,直接去下游灾情最严重的云州。” 一连三道命令,清晰果决,没有半点迟疑。 周七听得热血沸腾,用力点头:“是!主子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等一下。”书锦艺叫住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块令牌递给他,“这是我的私印令牌,持此令牌,仁心堂所有产业,人手、金钱,皆可由你调动。记住,此事只以仁心堂的名义,与任何官府无关。我们是去救人,不是去跟他们斗气的。” “小的明白!”周七接过令牌,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里重归寂静。碧螺看着自家主子,眼中满是敬佩。曾几何时,她还是国公府里那个需要处处忍让的世子妃,可现在,她一声令下,便能调动万贯家财,百十人手,去办连朝廷都头疼的大事。 “主子,您这么做,等于是把自己的家底都掏出去了。万一……”碧螺还是有些担心。 “没有万一。”书锦艺看着舆图上那条蜿蜒的清江水道,“人命关天,钱财没了可以再赚,人心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而且,我相信他。”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萧辞。 …… 同一时间,摄政王府。 青枫将一模一样内容的密信呈到萧辞面前。 萧辞看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那张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主上,南方的那些地方官员和孟家的人勾结在一起,李将军他们被困住,怕是撑不了多久。是否要属下带人去一趟?”青枫请示道。 “不必。”萧辞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你现在去,就是坐实了我们以势压人,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巴不得我们在潭州闹出点动静来。” “那……就任由他们这么拖着?”青枫有些不解。 “她会想办法的。”萧辞放下茶杯,语气笃定。他太了解书锦艺了,那个女人,从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朝堂上她敢那般强硬,就一定想好了后路。 “主子的意思是,书姑娘会自己解决?” “她会用她的方式,绕开潭州那帮蠢货。”萧辞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而我们要做的,是帮她把路扫干净。” 他转过身,对青枫下令:“传我的密令给驻扎在云州府的陈平。” 陈平,云州卫指挥使,是萧辞当年在边疆时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也是他安插在南方军中的一枚重要棋子。 “告诉陈平,近日清江下游水匪猖獗,劫掠商船,让他即刻起,沿江‘剿匪’。”萧辞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特别是从石阳县到云州府的这段水路,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过去。” 青枫瞬间明白了。 主上这是预判了书姑娘会走水路! 所谓的“水匪”,恐怕就是孟家和地方豪强准备的后手。他们以为堵住了官道就万事大吉,却不知摄政王和书姑娘早已想到了计划。 官道上,朝廷的车队被困,正好可以麻痹敌人,吸引他们的全部注意力。 水路上,书锦艺的私人船队悄然行进,如同暗夜里的一把尖刀。 而云州卫的军队,则以“剿匪”的名义,为这把尖刀清除掉所有可能遇到的阻碍。 一明一暗,双管齐下。 “主上英明。”青枫由衷地赞叹。 “这不是我英明。”萧辞淡淡道,“这是一个合格的盟友,应该有的默契。” 他重新坐回书案后,摊开一张白纸,提笔写下几个字,装入信封。 “把这个,送到安远伯府,交到谢渊手上。” 青枫接过信,有些诧异。这个时候,主上为何要给谢家写信? 萧辞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谢渊虽然被降了爵,但他在军中数十年,门生故旧遍布。尤其是在北境,影响力不小。太子倒了,国公府也完了,谢家想要翻身,只能另寻出路。我要让他知道,这条路在哪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还有,告诉他,他的儿子在北境,很‘安全’。” “安全”两个字,萧辞说得意味深长。 青枫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书房里,萧辞看着跳动的烛火,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孟家,太傅……你们的棋下得不错,可惜,你们的对手,不是一个人。 南方的水患,京城的朝局,北境的边防,所有的一切,都串联成了一张大网。而他和书锦艺,正站在这张网的中央,准备收网了。 第87章:民心所向 七日后,南方,云州。 连日的暴雨终于停歇,但洪水并未退去,整个云州城外一片汪洋。无数流离失所的灾民拖家带口,聚集在城外地势较高的一片坡地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难民营。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死寂,偶尔有孩子的哭声响起,也很快被大人的呵斥压下。人们已经饿了太久,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朝廷的粮食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啊?”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喃喃自语,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通往北方的官道。 “别等了,听说运粮的官船在潭州被堵住了,过不来!”旁边一个消息灵通些的人叹了口气,“那些当官的,哪里管我们的死活!”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活活饿死吗?” 一时间,悲观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就在这时,有人指着远处的江面,发出一声惊呼。 “看!那是什么?好多船!” 众人纷纷望去,只见清江下游的水面上,赫然出现了一支由十几条快船组成的船队。那些船吃水很深,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岸边驶来。船头上,一面杏黄色的旗帜迎风招展,上面绣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仁心堂。 “是仁心堂!京城那个最大的药铺!”有人认出了旗号。 “药铺的船来做什么?给我们送药吗?我们现在要的是吃的!”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船队稳稳地靠了岸。船上跳下来一个个身穿短打劲装的汉子,他们动作麻利,训练有素,迅速在岸边清出了一片空地。紧接着,一袋袋沉甸甸的麻袋被从船舱里搬了出来,堆成了一座小山。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到人群前,朗声喊道:“各位乡亲父老!我们是京城仁心堂的商队!奉我们东家书夫人的命令,特地运来一批粮食,救济大家!从现在起,仁心堂在这里开设粥棚,保证让每一个人都喝上热粥!”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书夫人?是哪位活菩萨啊!” “管他哪位,快去排队!” 灾民们蜂拥而上,但仁心堂的护卫们早已用绳索拉起了隔离带,并且高声喊道:“大家不要挤!排好队,老人孩子先来!人人有份,管够!” 在护卫们的有效组织下,混乱的人群很快排成了几条长龙。一口口大锅被架起,雪白的米粒被倒进翻滚的开水里,不一会儿,浓郁的米香味便飘散开来。 除了粮食,船上还运来了大量的简易药材,特别是防治腹泻和瘟疫的草药。几名随船的大夫在另一边搭起了义诊台,免费为生病的灾民看病发药,有效地控制住了难民营里已经初现端倪的疫情。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激动得老泪纵横。她对着仁心堂旗帜的方向,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谢谢活菩萨……谢谢书夫人……” 一个跪下,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黑压压的人群跪倒了一大片。他们或许不知道书夫人是谁,但他们知道,是这个名字,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仁心堂的管事看着这一幕,眼眶也有些湿润。他想起临行前主子的交代:“记住,我们是去救人,不是去施舍。要让每一个灾民,都感受到尊重。” 他挺直了腰板,对着众人高声道:“大家快起来!我们东家说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大家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重建家园!” …… 十日后,京城。 一间临街的茶楼里,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的段子,茶客们却大多心不在焉,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听说了吗?南方的水患,有救了!”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早就听说了!不是说朝廷的赈灾粮被堵在半路了吗?怎么又有救了?”旁边的人好奇地问。 “嘿,你这消息就不灵通了!”那商人得意地一扬眉,“朝廷的粮是指望不上了,是摄政王妃,哦不,现在该叫书夫人了,人家自掏腰包,用自己商队的船,从水路绕过去,把粮食和药材都送到了!” “真的假的?就凭她一个女人家?”有人表示怀疑。 “这还有假?我表弟的邻居的二舅就是在南方做生意的,亲眼所见!人家仁心堂的粥棚,在云州城外摆了三天三夜,救活了不知道多少人!现在南方的灾民,不念叨皇恩浩荡,天天念叨摄政王和书夫人的好呢!” 这番话一出,整个茶楼都炸开了锅。 “我就说嘛!摄政王殿下是先帝的亲弟弟,怎么会不管百姓死活!原来是被下面的人蒙蔽了!” “可不是嘛!户部那帮老家伙,天天在朝堂上哭穷,结果呢?还得靠人家书夫人一个商贾出手!” “要我说,这书夫人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以前是国公府的世子妃,多憋屈啊!现在好了,跟了摄政王,又能做善事,又能赚钱,这日子过得,比当皇后还舒坦!” “嘘!你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 议论声中,夹杂着对萧辞和书锦艺的赞美,以及对户部、对旧臣派系的鄙夷和嘲讽。民心向背,在这一碗碗热粥,一句句流言中,悄然发生了逆转。 二楼的雅间里,孟思成脸色铁青地听着楼下的议论,手中的茶杯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他对面,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当朝太傅。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孟思成气得浑身发抖,“萧辞!书锦艺!他们……他们竟然用这种方法收买人心!” 他派去的人传回消息,说潭州那边一切顺利,把官方的运粮队耍得团团转。他本以为胜券在握,只等南方民怨沸腾的消息传来,就可以在朝堂上向萧辞发难。 谁能想到,书锦艺竟然釜底抽薪,用自己的商队完成了朝廷都办不到的事! “收买人心?”太傅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沫,冷笑一声,“思成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不是收买,这是阳谋。他们把粮食实实在在地送到了灾民手里,救了人家的命,这就是天大的功劳。我们就算说破了天,说他们是沽名钓誉,百姓会信吗?” “那……那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名利双收?”孟思成不甘心地说。 “当然不。”太傅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们以为这样就赢了吗?太天真了。赈灾,可不仅仅是送粮食那么简单。灾后的重建,安抚,防疫……哪一样不需要大笔的银钱?书锦艺能掏空自己的嫁妆送一次粮,她还能送第二次,第三次吗?”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的人已经查清楚了,书锦艺这次动用的,是她名下所有产业的流动资金。哼,一个女人,眼皮子就是浅。她以为这是做善事,实际上,这是在动摇她自己的根基。” “太傅的意思是?” “等。”太傅靠回椅背上,老神在在地说,“等她没钱了,等灾区再次出现问题,到时候,我们再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她和萧辞的头上。就说他们好大喜功,只顾眼前,不顾长远,把赈灾搞成了一场闹剧!到那时,民怨会比现在更盛百倍!” 孟思成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没错,姜还是老的辣。他只看到了眼前的得失,太傅却已经看到了更长远的地方。 “太傅高见!”孟思成心悦诚服地拱了拱手。 “不过……”太傅话锋一转,“在此之前,我们也不能闲着。萧辞借着赈灾,把手伸到了南方,我们得给他找点别的事做,让他分分心。” 他缓缓说道:“北境那边,谢家那小子,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第88章:雷霆反击 早朝。 太和殿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摄政王萧辞依旧坐在御座之侧,只是今日,他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朝臣们按照品级站定,一个个低眉顺眼,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们都听说了南方赈灾的事情,也听说了坊间那些对摄政王和书夫人的赞誉。这让他们这些所谓的“股肱之臣”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耳光。 户部尚书张大人站在队列前排,手心全是冷汗。他知道,今天这一关,不好过。 果然,议题刚一转到南方水患,萧辞便开了口。 “南方灾情,朕与王爷甚是挂心。幸得仁心堂书夫人深明大义,解了燃眉之急。不过……”小皇帝坐在龙椅上,稚嫩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奏报,又看了看萧辞,才继续说道:“不过,朕听说,朝廷派去的赈灾粮,至今还堵在潭州,不知是何缘故啊?张尚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户部尚书张大人的身上。 张尚书一个哆嗦,连忙出列跪下:“启禀陛下,启禀王爷!非是臣等不尽心,实乃潭州山洪冲毁道路,至今未能修复,车队……车队实在是过不去啊!” “过不去?”萧辞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三分。“书夫人的商队,载重不必官船少,为何就能过去?难道她们会飞天遁地不成?” “这……这……微臣不知……”张尚天满头大汗,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当然不知。”萧辞站起身,从身旁的内侍手中拿过一叠厚厚的卷宗,扬了扬,“因为你只知道在京城里哭穷,却不知道,你户部派下去的官员,正和地方粮商勾结,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 他将手中的卷宗,狠狠地摔在了张尚书的面前。纸张散落一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朱红的印记,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王爷!这是污蔑!血口喷人!”张尚书脸色煞白,声嘶力竭地辩解。 “污蔑?”萧辞一步步走下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是书夫人在南方赈灾时,从那些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的粮商手中,亲自整理出来的账目!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潭州知府李茂,是如何以修路为名,拖延朝廷赈灾车队,又是如何与孟家的‘四海粮行’联手,将粮价抬高了十倍!每一笔账,每一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这是伪造的!是书锦艺那个妖妇,为了邀功,伪造的证据!”张尚书彻底慌了,口不择言地大喊起来。 “伪造?”萧辞的眼神冷得像冰,“那朕再让你看一样东西。” 他拍了拍手,殿外,青枫领着两名被五花大绑的官员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正是潭州知府李茂。 李茂一进大殿,看到这阵仗,腿肚子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李茂,你自己说,这张尚书,还有漕运总督王大人,在这件事里,收了你们多少好处?”萧辞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阎罗。 李茂浑身抖得像筛糠,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张尚书,又看了看眼神冰冷的摄政王,知道大势已去。为了活命,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事情都招了。 从如何串通张尚书,谎报路况,到如何与孟家联手,抬高粮价,再到事成之后,许诺给张尚书和漕运总督多少分红,所有细节,都说得一清二楚。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的贪腐大案给震住了。 张尚书和另一名被点到名的漕运总督,已经面无人色,瘫在地上,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好,好得很!”萧辞怒极反笑,“国难当头,你们不想着为国分忧,却只想着中饱私囊!视百万灾民性命如草芥!” 他猛地转身,对着御座上的皇帝一躬身:“陛下!此等国之蛀虫,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慰亡灵!臣,恳请陛下下旨,将张、王、李三人,及所有涉案人员,就地革职,抄没家产,明正典刑!” “臣等附议!” 何御史等一众清流官员立刻站了出来,齐声应和。他们早就看这帮尸位素餐的老臣不顺眼了。 太傅一派的官员们,则个个噤若寒蝉,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小皇帝被这阵仗吓得小脸发白,他看了一眼萧辞,又看了看下面跪着的一片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准……准王叔所奏。” “来人!”萧辞一声令下,“将这几个逆贼拖下去,打入天牢!立刻派禁军查抄其府邸,所有涉案人员,一律捉拿归案,严加审讯!” 禁军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将瘫软如泥的张尚书等人拖了出去。大殿上,瞬间空出了一大片位置。 萧辞的目光,缓缓扫过剩下的朝臣,特别是那些站在太傅身后的官员。 “赈灾之事,刻不容缓。户部尚书一职,暂由侍郎钱大人代理。漕运之事,朕会另派专员督办。”他替皇帝做出了决定,无人敢有异议,“朕警告你们,谁要是再敢在赈灾这件事上动歪心思,张尚书,就是你们的下场!” 退朝的钟声响起,朝臣们如蒙大赦,纷纷逃离了太和殿。 一场雷霆风暴,清洗了朝堂上最顽固的一批旧臣。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这一次,是动了真格的。而他手中的那把刀,正是那位身在南方,却搅动了整个京城风云的书夫人。 …… 孟府,密室。 孟思成焦躁地来回踱步,额头上全是汗。 太傅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张尚书是他最得力的门生,漕运总督也是他的人,萧辞这一手,等于是一刀斩断了他的左膀右臂。 “太傅,怎么办?萧辞他……他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孟思成六神无主地说道,“李茂那个废物,什么都招了!现在禁军已经开始全城大搜捕,很快就会查到我们孟家头上了!” “慌什么!”太傅猛地一拍桌子,低吼道,“天还没塌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萧辞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思成,你听着。”太傅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也异常残酷,“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断尾求生。” “断尾求生?”孟思成愣住了。 “没错。”太傅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所有跟‘四海粮行’有直接往来的账目,立刻全部销毁!所有经手此事的管事和伙计,处理干净,一个都不能留!” 孟思成倒吸一口凉气。处理干净,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那些可都是为孟家效力多年的老人。 “太傅,这……这会不会太……” “妇人之仁!”太傅打断他,厉声道,“现在是他们死,还是我们整个孟家,还有我太傅府满门抄斩,你选一个!” 孟思成被他吼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他知道,太傅说的是事实。到了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情分了。 “我……我明白了。”孟思成艰难地点了点头。 “还有。”太傅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立刻收拾东西,带着家眷,离开京城,回你的祖籍去。对外就说,你母亲病重,你回去侍疾。” “什么?”孟思成大惊失色,“太傅,您这是要……要抛弃我孟家?” “糊涂!”太傅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我这是在保你!保住孟家的根!萧辞现在针对的,是京城的孟家,是你孟思成!只要你走了,他暂时就找不到由头再对付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孟思成呆住了。他这才明白太傅的用意。 这是要让他金蝉脱壳,避开萧辞的锋芒,为孟家,也为太傅自己,保留一支有生力量。 可是,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京城,他如何甘心? 他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太傅,北境那边,我已经安排人给谢清珵送信了!只要挑起他对萧辞的恨意,他在北境闹出点事来,萧辞必然分心,我们就有喘息的机会了!” “一个被废的世子,能有多大用处?”太傅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但还是说道:“也好,算是一步闲棋。你走了之后,我会让人继续盯着北境的动静。” 他站起身,走到孟思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思成,忍一时之气,方能成大事。萧辞现在看似风光,但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你先避一避,等风头过去,我们有的是机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孟思成看着太傅那张布满皱纹却依旧精明的脸,心中一阵发寒。 他知道,自己和整个孟家,都成了太傅用来断尾求生的那截“尾巴”。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也意味着,他们彻底失去了在京城的一切。 他感到一阵唇亡齿寒的悲哀,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路的怨毒。 “萧辞,书锦艺……”孟思成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你们等着,我孟思成,一定会回来的!” 第89章 联盟深化 夜色如墨,书锦艺的宅邸书房内,却亮如白昼。 她刚刚处理完南方仁心堂传回来的最后一批账目,详细记录了此次赈灾的所有开销,精确到每一粒米,每一文钱。 碧螺端来一碗参茶,心疼地劝道:“主子,您都看了一天了,歇会儿吧。眼睛都红了。” 书锦艺接过茶碗,却没有喝,只是看着账本的最后一页,那个巨大的赤字,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次赈灾,她几乎掏空了仁心堂这几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家底。虽然救了人,赢了民心,但对一个商号而言,如此巨大的投入,已经伤筋动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下人的通报:“主子,摄政王殿下来了。” 书锦艺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起身相迎。 萧辞一身玄色常服,踏着夜色而来。他一进书房,目光便落在了那堆积如山的账册上。 “都算完了?”他开口问道。 “嗯。”书锦艺点了点头,将最后那本账册递了过去,“这是总账。此次赈灾,仁心堂共计支出白银一百二十三万两,粮食三十万石,药材五千担。” 萧辞接过账册,随意翻了翻,便放到了一边。他似乎对这个惊人的数字并不在意。 他从怀中取出一叠厚厚的文书,推到了书锦艺面前。 “这是什么?”书锦艺疑惑地问。 “你打开看看。” 书锦艺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展开一看,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一张地契。京城黄金地段,一间三进的大宅院,户主的名字,赫然写着“书锦艺”。 她又拿起下面几份,无一例外,全都是地契、房契,甚至还有几张京郊良田的田契。粗略一算,这些产业的总价值,绝对超过了她此次赈灾的花销。 “王爷,这是……”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萧辞。 “这是查抄张尚书、王总督等人府邸所得。”萧辞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国库有国库的规矩,这些东西不好入账。你为国分忧,散尽家财,总不能让你血本无归。这些,就当是朝廷给你的补偿。” 书锦艺的心猛地一跳。 这哪里是补偿?这分明是萧辞假借朝廷的名义,用查抄来的赃款,来填补她的亏空。而且给的,只多不少。 “王爷,这不合规矩。”她将地契推了回去,“我做这些,并非为了回报。” “我知道。”萧辞看着她,眼神深邃,“但我想让你知道,你的付出,我看得见。而且……” 他将地契又推了回来,语气不容置喙:“仁心堂要走的路还很长,你不能没有根基。这些产业,你拿着,无论是作为仁心堂扩张的资本,还是留作你自己的私产,都随你。你只需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书锦艺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总是这样,用最直接,甚至有些霸道的方式,为她铺平道路,扫清障碍。 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不再推辞,将那叠地契收了过来。 “多谢王爷。”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萧辞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副南方舆图,话锋一转,“孟思成跑了。” “跑了?”书锦艺有些意外。 “嗯,今天下午,带着家眷,以母病为由,离京返乡了。”萧辞冷哼一声,“是太傅的断尾求生之计。他想让孟思成避开风头,为他日后东山再起,保留火种。” “那我们……” “不用管他。”萧辞打断了她,“一条丧家之犬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我真正要对付的,是太傅,是盘踞在朝堂上几十年的这棵老树。”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缓缓说道:“扳倒了张尚书等人,只是砍掉了他几根枝丫。接下来,我要动他的根。” 书锦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里正是孟家的祖籍所在地,也是太傅势力的老巢。 “孟家,以医药和丝绸起家,根基深厚。孟思成这一走,必然会整合地方上的力量,与京城遥相呼应。”书锦艺立刻明白了萧辞的意图,“王爷是想,从他们的根本上,彻底击垮他们?” “不错。”萧辞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仁心堂如今在南方声望无两,正是扩张的好时机。我要你,用商业的手段,去跟他们斗。我要孟家的药行开不下去,丝绸卖不出去。我要让太傅知道,他引以为傲的钱袋子,在我眼里,不堪一击。” 书锦艺的心跳开始加速。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萧辞在朝堂上正面进攻,而她,则要在商场上开辟第二战场。 “我明白了。”她重重点头,“仁心堂,绝不会让王爷失望。”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名为“默契”的东西,在空气中悄然发酵,让他们的联盟,变得更加牢不可破。 …… 第二日,皇宫,御花园。 小皇帝赵恒正在萧辞的陪同下,练习射箭。他年纪还小,拉不开强弓,只能用特制的小弓,对着不远处的靶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射着。 “王叔,你看,我又射中了!”一支箭歪歪扭扭地插在了靶子边缘,小皇帝却高兴得手舞足蹈。 “陛下天资聪颖,日后定能成为神射手。”萧辞微笑着夸赞道。 小皇帝放下弓,跑到萧辞身边,仰起小脸,好奇地问:“王叔,我听宫里的人说,这次南方的水患,多亏了一位姓书的夫人,是吗?” 萧辞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 他故作沉吟,点了点头:“确有此事。书夫人宅心仁厚,令人敬佩。” “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小皇帝的眼睛亮晶晶的,“我能见见她吗?我想当面谢谢她。” “陛下想见,自然可以。”萧辞蹲下身,与小皇帝平视,语气温和地说道,“不过,说起来,这位书夫人,与皇家也算颇有渊源。” “哦?怎么说?”小皇帝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书夫人的父亲,名叫书振。曾是先帝爷十分倚重的一位臣子,官至兵部侍郎。”萧辞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可惜,后来遭人诬陷,被贬斥边疆,至今未能归来。” “遭人诬陷?”小皇帝皱起了小眉头,“是谁这么坏?为什么要诬陷忠臣?” “此事说来话长。”萧辞摇了摇头,没有直接说出孟家的名字,而是换了一种方式,“朝堂之事,错综复杂,有些时候,忠言逆耳,奸佞当道。先帝爷晚年,也为此事颇为烦忧。只是当时苦无证据,又被一些人蒙蔽,才让书侍郎蒙受了不白之冤。” 他看着小皇帝,语重心长地说:“陛下,您是天子,未来要执掌整个天下。您要学会分辨忠奸,亲贤臣,远小人。不能让忠臣流血又流泪,更不能让奸臣窃居高位,祸乱朝纲。”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忠臣蒙冤”这四个字,却像一颗种子,深深地埋进了他幼小的心里。 他想了想,又问:“那……书侍郎的冤屈,还能洗刷吗?” 萧辞站起身,看着远方,目光深远。 “会的。”他说,“只要陛下心中有杆秤,有朝一日,真相定会大白于天下。” 他知道,这颗种子已经种下。等到时机成熟,它就会生根发芽,长成一棵能够为书家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而他要做的,就是耐心地浇水、施肥,静待花开。 第90章 孟家困兽 孟思成回到祖籍已有半月。 孟家大宅坐落在富庶的江南小镇,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比之京城的府邸,更多了几分精致和底蕴。但孟思成却无心欣赏,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愁眉不展。 他离开京城时,带走了大部分家产,也带走了孟家在京城经营多年的人脉关系。他本以为,凭借孟家在江南的根基,和太傅在朝中的照应,用不了多久就能卷土重来。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老爷,不好了!”一名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我们城南的‘回春堂’药铺,今天一个客人都没了!全……全都跑到对面新开的‘仁心堂’去了!” “什么?”孟思成猛地站起身。 “仁心堂”三个字,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们……他们怎么会开到这里来!” “不止啊老爷!”管家哭丧着脸,“仁心堂不仅卖药,还推出了什么‘会员卡’,说是在他们那买药,可以打折,还能免费看诊!他们还请了云州那边最有名的坐堂大夫,搞什么义诊活动,把周围的百姓都吸引过去了!” “还有,我们家的‘锦绣绸缎庄’,这个月一匹布都没卖出去!仁心堂那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批新式样的布料,叫什么‘云锦纱’,轻薄透气,颜色又好看,城里的大户人家的夫人们都抢疯了!” 管家每说一句,孟思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知道,这是书锦艺的报复,是萧辞的打压。 他们不仅要在朝堂上把他逼走,还要在商业上,将他孟家连根拔起! 仁心堂利用在南方赈灾积攒下的巨大声望,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迅速抢占了孟家赖以生存的医药和丝绸市场。他们不仅价格更低,服务更好,甚至连营销手段都层出不穷,让孟家这些老字号毫无还手之力。 短短半个月,孟家在江南的产业,便接连遭受重创,门庭冷落,门客离散,一片风雨飘摇之势。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孟思成将书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扫落在地,状若疯魔。 他就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空有一身力气,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就在他快要绝望之时,一封来自北境的加急密信,被送到了他的案头。 信是他安插在北境军中的眼线送来的。信中说,被发配充军的谢清珵,并没有像大家想象中那样意志消沉。他虽然身份特殊,处处受到排挤和监视,但却在一次与北狄小股部队的遭遇战中,凭借着自幼学习的武艺和兵法,立下了一点小功,救了几名同袍的性命,开始在底层士兵中有了一些威望。 信的最后,那名眼线还特意提到,谢清珵对京城的消息十分关注,曾多次旁敲侧击地打听书锦艺和摄政王的近况。 谢清珵…… 这个名字,让孟思成混乱的脑中,瞬间闪过一道光。 他猛地一拍大腿! 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谢清珵!他是书锦艺名义上的夫君,是被萧辞和书锦艺联手坑害,才落得如此下场的!他对那对男女的恨意,绝对比天高,比海深! 萧辞现在权倾朝野,在京城,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北境天高皇帝远,那里不是萧辞的一言堂!谢家在北境经营多年,谢渊的旧部虽然树倒猢狲散,但影响力还在。如果能利用好谢清珵这颗棋子,在北境给萧辞制造一些麻烦,让他首尾不能相顾,自己不就有喘息之机了吗? 孟思成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他立刻铺开纸笔,开始构思一封新的密信。 他要告诉谢清珵,书锦艺是如何在京城长袖善舞,如何用他的钱去讨好摄政王,如何踩着国公府的尸骨,一步步爬上高位。他还要添油加醋,暗示书家当年的冤案,背后就有萧辞的影子,是萧辞为了得到书锦艺,一手策划的阴谋! 他要让仇恨的种子,在谢清珵的心中,彻底生根发芽,长成一棵能够毁灭一切的参天大树! …… 北境,长城脚下。 风沙如刀,刮在人脸上生疼。 谢清珵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普通兵士的盔甲,正和其他人一起,修补着一段坍塌的城墙。 一个多月的军旅生活,早已将他身上的骄矜之气磨得一干二净。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手上布满了老茧和伤口,眼神却比在京城时更加沉静和锐利。 “谢……谢兄弟,歇会儿,喝口水吧。”一个同样满身尘土的士兵,将自己的水囊递了过来。他是上次被谢清珵从北狄人的弯刀下救回来的同袍之一。 “多谢。”谢清珵接过水囊,仰头灌了一口。冰冷的井水顺着喉咙流下,带走了些许燥热。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公府世子,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戍卒,一个戴罪立功的犯人。 起初,所有人都排挤他,看不起他这个从京城来的“贵人”。直到那次遭遇战,他用一把朴刀,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三名北狄骑兵,才让这些人对他刮目相看。 他在这里,学会了忍耐,学会了观察,也学会了如何活下去。 夜里,他躺在冰冷坚硬的大通铺上,听着周围震天的鼾声,却毫无睡意。 他想起京城,想起一夜之间分崩离析的国公府,想起父亲苍老的面容和母亲绝望的哭喊。 最后,他的脑海中,定格在了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上。 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个在他面前总是安静温顺,端庄得体的女人,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变成了另外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夜巡的军官,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铺位前,借着巡视的动作,将一封信塞进了他的被子里。 “一个自称是你京城故人托我转交的。”那军官压低声音,丢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去。 谢清珵的心猛地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将信捏在手里,等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才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展开了那封信。 信上的内容,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信中,那个所谓的“故人”,用一种极其惋惜和同情的口吻,向他描述了书锦艺在京城的“风光”。说她如何用国公府的财产去资助摄政王,如何在宫宴上与萧辞眉来眼去,如何在太子倒台后,立刻就与谢家划清界限。 字里行间,都在暗示书锦艺是一个水性杨花,忘恩负义的女人。 如果只是这些,谢清珵或许只会感到愤怒和羞辱。但信的最后一段话,却让他如遭雷击。 “……世子可知,书家当年蒙冤,看似是孟家所为,但据我等暗中查探,背后实有摄政王的身影。萧辞狼子野心,觊觎书小姐久矣,故设下此毒计,一则打压异己,二则英雄救美,将书小姐牢牢掌控在手中。可怜书小姐一弱女子,被其蒙骗,错认奸贼为恩人,如今更是沦为其玩物与棋子,可悲可叹……” 萧辞……是害了书家的幕后黑手?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谢清珵的脑海。 他想起书锦艺对孟玉之死的冷漠,想起她在宫宴上的坦然,想起那支奔赴北境、装备精良的车队…… 如果,这一切都是萧辞的布局呢? 他先是设计让书家败落,让书锦艺走投无路,只能嫁入国公府。然后再一步步引诱她,让她看到自己的“强大”与“深情”,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盟友,帮他对付太子,对付国公府…… 这个推论太过疯狂,却又似乎能将所有零散的线索,都完美地串联起来。 “不……不可能……”谢清珵喃喃自语,手却抖得厉害。 他不愿意相信。他不愿相信那个曾经与他同床共枕三年的女人,会如此愚蠢,被人骗得团团转。他更不愿相信,自己和整个家族的覆灭,竟然只是别人精心策划的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 恨意,像毒藤一般,疯狂地从他心底滋生,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 他恨萧辞的阴险毒辣,恨书锦艺的背叛和愚蠢,更恨自己的无能和眼瞎! 他将那封信死死地攥在手心,指甲刺破了皮肉,鲜血渗了出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的天空。那里,是繁华的京城,是他失去的一切。 “萧辞……书锦艺……”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混杂着仇恨与疯狂的光芒。 第91章:边关来信 京城,秋意渐浓。 书锦艺的宅邸后院,几株桂花树开得正盛,满院都飘着甜丝丝的香气。 她坐在廊下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封信,已经看了许久。信纸已经泛黄,边角也有些磨损,显然是经过了长途跋涉。 这是父亲书振从边塞托人辗转送来的第一封家书。 信的开头,是寻常的问候和报平安。父亲说他在边关一切都好,身体硬朗,让她不必挂念。他还说,边塞的风光与京城截然不同,辽阔壮丽,让他心胸都开阔了不少。 看到这里,书锦艺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知道,父亲是在安慰她。一个在朝为官半辈子的文臣,被贬到那苦寒之地,怎么可能真的“一切都好”? 信的后半部分,却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父亲在信中写道,他偶然得知摄政王身中寒毒,而她正在为其调配药方。他对此事大加赞许,认为这是书家报效朝廷、洗刷冤屈的良机。 最重要的是,父亲提及,他在边关发现了几味当地特有的药材,比如雪山上的“龙胆草”,戈壁里的“火绒花”,这些都是中原罕见,却对克制至寒之毒有奇效的药材。 他在信中附上了一张草图,将他根据祖父手札和这几味新药材,改良出的新药方,详细地画了出来。那张草图上,父亲的字迹依旧刚劲有力,每一个配比,每一处注释,都清晰明了,凝聚着他的心血和期望。 “……锦艺我女,为父身在边陲,报国无门,唯有此医卜之术,或可为王爷分忧,为朝廷尽忠。此方若成,不仅可解王爷之疾,亦可为我书家挣得一线生机。望我女珍重,勿念。” 信的末尾,父亲的嘱托让她心中百感交集。 父女二人,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边塞,相隔千里,却在为同一个目标而努力。这种感觉,让她不再感到孤单。 她将父亲的草图小心翼翼地收好,立刻起身去了药房。 父亲的思路,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她将新药方与自己之前的研究相结合,反复推敲,又加入了几味自己从仁心堂珍藏中找到的辅药,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调配,终于制出了三枚全新的药丸。 这三枚药丸,颜色赤红,入手温润,散发着一股奇特的草木清香。 “碧螺,备车,去摄政王府。” …… 摄政王府,冰冷的寝殿内。 萧辞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寒毒又发作了。 而且这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凶猛。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的深处涌出,仿佛要将他的血液都冻结成冰。 青枫守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又束手无策。太医们开的方子,都只能治标不治本,如今连压制都快做不到了。 “主上,您再忍忍,书姑娘……书姑娘就快到了!”青枫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安慰他。 话音刚落,书锦艺便提着药箱,快步走了进来。 她看到萧辞的模样,心中一紧,来不及行礼,便立刻上前,从他苍白的手腕上搭上了脉。 脉象沉细,几不可闻,寒气已经侵入心脉。 “王爷,张嘴。”书锦艺没有丝毫犹豫,从药箱里取出一枚赤红色的药丸,送到了萧辞的唇边。 萧辞艰难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张带着焦急之色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张开了嘴。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辛辣而温热的暖流,瞬间从喉间涌入腹中,然后迅速扩散至全身。 那股暖流,就像是寒冬里的一把火,所到之处,原本肆虐的寒气节节败退,被驱散,被融化。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萧辞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红润,呼吸也平稳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像是从冰窖里被捞了出来,重新活了过来。 “这药……”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感受着体内久违的暖意,眼中满是惊讶。 “这是家父从边关寄回的新方子,结合当地特有的药材改良而成。”书锦艺见他好转,终于松了口气,将剩下的两枚药丸和一张抄录好的药方递了过去,“此药丸只能应急,想要根治,还需按照此方,长期温补调理。” 萧辞接过药方,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书振的价值,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一个被贬斥的罪臣,身处逆境,不想着自怨自艾,却依旧心怀家国,钻研医术。这样的人才,被埋没在边塞,是整个朝廷的损失。 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了书振如今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孟家和太傅等,既然能查到书振与寒毒药方有关,就绝不会放过他。之前派人刺杀,只是第一步。失败之后,他们必然会用更阴险的手段。 “青枫。”萧辞沉声下令。 “属下在。” “传我将令,加派一队‘影卫’,即刻赶赴北境,暗中保护书侍郎。他的安全,不容有失。另外,告诉他们,任何试图接近书侍郎的可疑人等,无论身份,格杀勿论!” “影卫”是萧辞手中最精锐的秘密力量,每一个都以一当十。动用影卫,足见他对书振安全的重视程度。 “是!”青枫领命而去。 寝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多谢。”萧辞看着书锦艺,这一次,他的道谢,无比真诚。 他谢的,不仅是她的药,更是她父亲的付出。 书锦艺摇了摇头:“王爷给了我们父女希望,我们自然要为王爷分忧。只是,家父远在边塞,身边只有几名旧部,我实在担心……” “放心。”萧辞打断了她,语气坚定,“有我在,没人能动得了他。我不仅要让他安全,还要让他风风光光地,从北境回来,站回太和殿上。” 这句承诺,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安抚书锦艺的心。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但他的眼神依旧明亮,他的背脊依旧挺直。仿佛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他都能扛住。 她忽然觉得,自己当初选择与他结盟,是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第92章:离间之计 京城的秋风,不仅带来了凉意,也带来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流言。 起初,只是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有人窃窃私语。 “哎,你听说了吗?那个书夫人,看着挺端庄的,没想到啊……” “怎么了怎么了?快说说!” “听说啊,她能那么快把粮食运到南方,根本不是靠她自己的本事,是摄政王殿下给她开了后门,动用了军方的秘密渠道!” “那又怎么样?人家是为了赈灾,是好事啊!” “好事?哼,你以为她真是活菩萨?我可听说了,她就是用这种法子,讨好摄政王!你想想,一个有夫之妇,天天往摄政王府跑,这像话吗?还不是看上了摄政王的权势,想当未来的摄政王妃呗!” 流言就像长了脚,很快从街头巷尾,传到了高门大户的后宅。版本也变得越来越难听。 有的说,书锦艺早就和萧辞有染,谢清珵被发配边疆,就是他们联手设计的,为的是扫清障碍。 有的说,仁心堂之所以能打垮孟家的产业,根本不是什么经营有方,而是书锦艺“以色侍人”,求了摄政王,用权势打压异己。 更有甚者,编得有鼻子有眼,说有人亲眼看见,书锦艺深夜从摄政王府的侧门出来,衣衫不整…… 这些污言秽语,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专门往一个女人的名节上捅。它们将书锦艺之前赈灾救人、经营有方建立起来的良好声望,一点点地侵蚀,试图将她塑造成一个靠男人上位的,不知廉耻的荡妇。 仁心堂内,碧螺气得浑身发抖,将打听来的流言学给书锦艺听。 “主子,这……这简直是血口喷人!太恶毒了!肯定是太傅和孟家那帮人干的!他们明着斗不过王爷和您,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书锦艺正在核对新一批药材的入库单,听到这些,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又继续低头看账本。 “让他们说去。” “主子!”碧螺急了,“这关乎您的名节啊!人言可畏,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我们不能就这么坐着不管啊!” “管?”书锦艺放下笔,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怎么管?派人去把他们的嘴都堵上?还是挨家挨户去解释,我跟摄政王是清白的?” 她喝了口茶,继续道:“他们费尽心机地编造这些,就是想看我自乱阵脚,想看我气急败坏地去辩解。我越是反应激烈,他们就越是得意,外面的人也越会觉得,我是心虚了。” “那……那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污蔑您?”碧螺委屈得快要哭了。 “当然不。”书锦艺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对付流言最好的办法,不是去辩解,而是做出让他们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事来。他们想把脏水泼到仁心堂身上,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仁心堂到底是不是在以次充好。”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 一名伙计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东家,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人,堵着我们的大门,非说我们卖假药,吃了我们店里的药,病情反而加重了!” 碧螺脸色一变:“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们果然来闹事了!” 书锦艺却异常镇定,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 “走,去看看。” 仁心堂门前,此刻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十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无赖,正堵在门口大吵大闹。为首的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面色蜡黄、不停呻吟的“病人”。 “大家快来看啊!黑心的仁心堂,卖假药害人啊!” “我兄弟就是吃了他们开的甘草片,现在上吐下泻,快不行了!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今天我们就砸了你这黑店!” 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对着仁心堂指指点点。一些原本想来买药的客人,也都停住了脚步,持观望态度。 书锦艺在碧螺和几名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她一出现,原本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了许多。 “各位,稍安勿躁。”她的声音清亮而沉稳,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我是仁心堂的东家,书锦艺。这位壮士说,我们仁心堂的药有问题,不知可否让我看一看病人?” 那为首的地痞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书夫人,竟然真的敢出来,还这么平静。 他眼珠一转,把怀里的“病人”往前一推:“看就看!我告诉你,我兄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书锦艺走到那“病人”面前,蹲下身,先是看了看他的气色,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最后,将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只片刻功夫,她便站了起来。 “这位大哥,脉象平稳有力,中气十足,除了有点饿过头了,身体并无大碍。”她淡淡地说道。 “你……你胡说!”那地痞急了,“我兄弟明明快死了!你这是庸医误人!” 书锦艺笑了笑,没有与他争辩,而是转身对围观的百姓朗声道:“各位乡亲,仁心堂开业至今,一直以诚信为本,药材真伪,一试便知。” 她对身后的伙计吩咐道:“去,把我们库房里最好的那批甘草取来。另外,再去把对门‘同济堂’的李大夫,还有‘保和堂’的王大夫,都请过来!” “同济堂”和“保和堂”都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药铺,他们的坐堂大夫,更是德高望重。 很快,伙计不仅取来了甘草,还真的把两位老态龙钟的大夫给请了过来。 书锦艺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包甘草递给两位大夫。 “还请两位前辈,为我仁心堂做个见证,品鉴一下这甘草的成色。” 李大夫和王大夫都是行家,他们拿起甘草,又是看,又是闻,还放进嘴里嚼了嚼。 片刻后,李大夫抚着胡须,点头赞道:“嗯,色泽纯正,气味甘甜,入口回甘,确是上等的西北甘草!” 王大夫也附和道:“不错,这等成色的甘草,在京城里,可是不多见啊!书夫人,仁心堂果然名不虚传!” 有了两位权威大夫的鉴定,真相不言而喻。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恍然大悟,纷纷对着那几个地痞指指点点。 “原来是来敲诈的!” “我就说嘛,仁心堂可是做大善事的,怎么会卖假药!” 那几个地痞一看情况不妙,那个装病的家伙更是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身就想跑。 “想走?”书锦艺冷笑一声,“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拿下,送去京兆府!我倒要问问尹大人,是受了谁的指使,敢来我仁心堂门前寻衅滋事!” 护卫们一拥而上,将那几个地痞按倒在地。 一场精心策划的闹剧,就这么被书锦艺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她不仅没有让仁心堂的声誉受损,反而借着两位知名大夫的口,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为自家药材的品质,做了一次最好的宣传。 看着那些被拖走的地痞,和重新涌入店内的客人,碧螺激动地对书锦艺说:“主子,您太厉害了!” 书锦艺脸上却没什么得意的表情,她看着街角处一个一闪而逝的鬼祟身影,淡淡地说道:“这只是个开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知道,被动地防守,永远都解决不了问题。 是时候,主动出击了。 第93章:主动出击 流言蜚语并未因仁心堂门前那场闹剧而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对方显然是铁了心要搞臭书锦艺的名声,各种不堪入耳的段子,通过说书人、小报等各种渠道,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书锦艺的宅邸书房内。 萧辞看着桌上一份由青枫搜集来的情报,上面详细记录了各种流言的版本和传播途径,眉头紧锁。 “太傅这次是下了血本了,京城里一半的说书人和小报都被他买通了。”萧辞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寒意。 “他们不敢在朝堂上与王爷正面抗衡,便只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攻击我这个看似的‘薄弱环节’。”书锦艺的反应却很平静,她正在整理一份名单,上面是京中各大世家贵眷的名字。 “你打算怎么做?”萧辞看向她,“需要我让京兆府把那些胡说八道的人都抓起来吗?” “不必。”书锦艺摇了摇头,“堵不如疏。你抓了一批,他们明天就能再换一批。而且,这正中他们下怀,坐实了我们‘以势压人’的罪名。” 她将手中的名单递给萧辞:“我不想再被动地应对了。他们既然想把我架在火上烤,那我就索性站到所有人面前,让他们看个清楚,我书锦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辞接过名单,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你要举办雅集?” “没错。”书锦艺点头,“以‘济世助学’为名,邀请京中所有有头有脸的贵眷,来我这宅子里坐一坐,喝喝茶,聊聊天。” 萧辞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一步棋。 后宅妇人之间的交往,看似家长里短,实则是一个巨大的舆论场。只要能赢得这些贵夫人的认可,那些市井流言,便不攻自破。 “好主意。”萧辞赞同道,“需要我做什么?” “王爷什么都不用做。”书锦艺笑了笑,“这是女人们的战场,王爷若是插手,反而落了痕迹。我只需要……借王爷的一样东西。” “什么?” “您府上那位,从西域请来的,最会调制香料的香君。” 三日后,一张张制作精美的烫金帖子,由仁心堂的伙计,送到了京城各大府邸的女主人手中。 帖子上写着,“书夫人”为感念南方灾民之苦,并为天下寒门学子祈福,特于城东宅邸举办“秋桂雅集”,请各位夫人小姐拨冗光临,品茶赏桂,共襄善举。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京城的贵妇圈子,瞬间就炸开了锅。 “这个书锦艺,胆子也太大了吧?外面都把她传成什么样了,她还敢抛头露面,举办雅集?” “哼,我看她就是心虚了,想借这个机会,为自己洗白呢?” “可是,帖子上写的是‘济世助学’,名头这么大,我们若是不去,岂不是显得我们小家子气,没有同情心?” “去!为什么不去?我倒要亲眼看看,这个能让摄政王都另眼相看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怀着各种各样或好奇,或轻蔑,或看好戏的心态,到了雅集那日,名单上的贵眷们,竟然一个不落地,全都来了。 书锦艺的宅邸,经过一番精心布置,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院中的桂花树下,摆着雅致的茶席,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香和一种极其特殊、令人心旷神怡的异域熏香。 书锦艺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裙,未戴任何名贵的首饰,只在发间簪了一朵小小的桂花,整个人素雅而端庄,站在门口,亲自迎接每一位到来的客人。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举止优雅大方,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无论是面对那些对她抱有善意的夫人,还是那些眼神中带着挑剔和审视的贵妇,她都一视同仁,礼数周全。 这番气度,先就让不少人暗暗点头。 众人落座后,书锦艺并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什么,而是请出了从摄政王府借来的那位西域香君,为大家现场表演调香。 奇特的香料,繁复的手法,让这些平日里只知焚香抚琴的贵妇们大开眼界,惊叹连连。 品过香,尝过特制的桂花糕点后,书锦艺才缓缓起身。 “今日邀请各位姐姐妹妹前来,一是想借着这秋日好景,与大家同乐。二来,也是有一事,想与大家商议。” 她环视四周,朗声说道:“小女子不才,经营着一家小小的药铺,名曰‘仁心堂’。承蒙各位错爱和上天眷顾,略有薄利。前次南方水患,锦艺尽绵薄之力,稍解灾民之困,却深感个人力量之渺小。” “国之根本,在于人才。锦艺思来想去,与其将银钱用于一时之救济,不如用于长远之计。因此,我决定,从今日起,将仁心堂每年盈利的三成,捐献出来,在京城内外,设立三所义学。”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三所义学,不问出身,不问贫富,只要是愿意读书上进的寒门子弟,皆可免费入学。束脩、笔墨、食宿,全部由我仁心堂承担!” “锦艺一介女流,人微力薄,此事若想办成,还需在座各位德高望重的夫人、姐姐们,多多支持,为我引荐品行端正的先生,为我监督义学的开销用度。锦艺在此,先谢过大家了!” 说完,她对着众人,深深地行了一礼。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书锦艺的这番话,这个惊人的决定,给震住了。 将每年盈利的三成拿出来办义学!这是何等的气魄和胸襟! 那些关于她“贪图富贵”、“以色侍人”的流言,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一个只想着攀附权贵,贪图享乐的女人,会做出这样散尽家财,为国育才的事情吗? 答案,不言而喻。 短暂的寂静后,一位在京中德高望重的老夫人,率先站了起来。她是先帝的表妹,辈分极高。 “好!好一个为国育才!”老夫人激动地说道,“书丫头,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胸怀,老婆子我,佩服!你放心,这义学先生之事,包在老婆子身上!我亲自去信,把我那在国子监致仕的兄长请出山!” 有了她带头,其余的夫人们也纷纷响应。 “书夫人高义!我们虽出不了这么多钱,但引荐几位先生,还是办得到的!” “就是!以后谁要是再敢说书夫人的闲话,我第一个撕烂她的嘴!” “书夫人,您这义学还缺不缺人手?我们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去帮帮忙,教教女红算术什么的!” 一时间,群情激昂。 那些原本还带着审视目光的贵妇,此刻看着书锦艺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敬佩和欣赏。 书锦艺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终于落下了一块大石。 她知道,这场针对她的舆论战,她赢了。 她不仅赢了,还借着对方搭好的台子,唱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将许多原本中立,甚至对她抱有敌意的世家,都拉到了自己的阵营里。 雅集散后,关于“书夫人捐资助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京城。 之前那些污秽的流言,瞬间被这股清流冲刷得干干净净。 百姓们谈论起书锦艺,不再是那些桃色新闻,而是交口称赞她的仁义和气魄。 “书夫人真乃活菩萨也!” “是啊,不仅救灾民,还要办义学,这得花多少钱啊!” “这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比那些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强多了!” 太傅府。 听着下人传回来的消息,太傅气得将心爱的紫砂茶壶都摔了个粉碎。 “蠢货!一群蠢货!”他指着孟思成从江南送回来的心腹,破口大骂,“我让你们去搞臭她的名声,不是让你们去给她搭台子唱戏的!”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怎么会有如此手腕,能如此轻易地,就将一场必杀之局,翻转成了自己的扬名大会。 他第一次,对这个名叫书锦艺的女人,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忌惮。 第94章:北境风云 北境的风,一日比一日更冷。 谢清珵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棉甲,手指冻得有些僵硬。他站在烽火台上,眺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际线。 自从收到那封来自京城的密信后,他整个人都变了。白日里,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刻苦地操练,更加拼命地干活,沉默寡言,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到了夜里,信上的每一个字,都会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将他的心噬咬得千疮百孔。 他需要证实。他需要知道,那封信上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日,一小队北狄的斥候越过边境,试图偷袭一个运送粮草的小分队。谢清珵所在的百人队恰好在附近巡逻,双方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 战斗中,百夫长不幸被流矢射中大腿,跌落马下,眼看就要被一名北狄骑兵的长刀砍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清珵从侧面冲了出来。他没有选择硬拼,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将那名骑兵引到了一处狭窄的隘口。 他冷静地计算着距离和时机,在那骑兵冲过来的一刹那,猛地侧身,同时手中的朴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划过了马腹。 战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地,将马上的骑兵重重地摔了下来。不等对方起身,谢清珵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主将被擒,剩下的北狄斥候顿时乱了阵脚,被大批围上来的戍卒斩杀殆尽。 这一战,谢清呈不仅救了百夫长的命,还生擒了一名北狄的百夫长,立下了大功。 战斗结束后,那名被救的百夫长,一个名叫王大锤的粗犷汉子,用力地拍着谢清珵的肩膀,哈哈大笑:“好小子!有你的!脑子够活,身手也利索!不像个京城来的白面书生!以后,你就是我王大锤的亲兄弟!” 从那以后,谢清珵在军中的处境,悄然发生了变化。 王大锤是个直肠子,在底层士兵中很有威望。在他的刻意关照下,再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排挤谢清珵。许多士兵也开始真正地接纳他,佩服他那日救人的勇气和智谋。 谢清珵利用这个机会,开始不动声色地进行自己的调查。 他借着与王大锤等人喝酒聊天的机会,旁敲侧击地打听军中的人事关系。特别是那些,与京城有联系,或者曾经是父亲旧部的军官。 他发现,军中确实有一股暗流。一部分军官,对摄政王萧辞的新政颇有微词,认为他打压旧臣,手段太过酷烈。而另一部分,则是萧辞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他忠心耿耿。 两派人马,泾渭分明。 这让他心中那封信的可信度,又增加了几分。 如果萧辞真的像信中所说,是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那他在军中安插亲信,打压异己,就完全说得通了。 他的调查,很快就有了更具体的方向。他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位姓李的参将身上。这位李参将,正是当年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但后来不知为何,却倒向了萧辞。 谢清珵决定,要从这个人的身上,找到突破口。 …… 与此同时,在离长城防线不远的一座边塞小镇上。 书振正坐在一家简陋的客栈里,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研究着一张药材图谱。 他并没有住在军营,而是以一个游方郎中的身份,隐居在这座小镇上。这是萧辞的安排,为的是更好地保护他,也方便他搜集当地的药材。 他的身边,除了两名忠心耿耿的书家旧部,暗中,还有一队萧辞派来的“影卫”,如影子般守护着他的安全。 这天夜里,书振像往常一样,研究医书直到深夜。正当他准备熄灯休息时,客栈的后院,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谁?”书振的旧部,老仆书安,警惕地喝问一声。 回答他的,是几支从黑暗中射出的淬毒弩箭! “有刺客!保护老爷!” 书安大吼一声,推开书振,自己则拔出腰刀,迎了上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客栈的屋顶上,墙角处,数道黑影闪现,与那些突然出现的刺客,缠斗在了一起。正是萧辞派来的影卫。 一时间,刀光剑影,杀机四伏。 刺客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书振。他们不顾影卫的阻拦,拼死向着书振的房间冲来。 为首的一名刺客,武功极高,竟然突破了影卫的防线,一脚踹开房门,手中的长剑直刺书振的心口。 书振虽然是文官,但常年身处兵部,也懂些粗浅的防身之术。他临危不乱,就地一滚,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就在那刺客准备补上第二剑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手中的短刃,无声无息地划过了他的喉咙。 刺客的身体僵住了,他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出手的是影卫的头领。 主犯被杀,剩下的刺客顿时乱了阵脚,很快就被影卫们全部制服。 影卫头领走到那为首的刺客尸体旁,检查了一下,从他怀里搜出了一块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孟”字。 “孟家的人。”影卫头领冷冷地说道。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些刺客,下令道:“留一个活口,其他的,处理干净。” 一场突如其来的暗杀,来得快,去得也快。客栈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书振看着地上的血迹,心有余悸。他知道,若不是萧辞提前做了安排,他今晚,必死无疑。 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孟家,如此丧心病狂,不择手段。这个毒瘤,必须铲除! 而他手中的医术,就是帮助萧辞,帮助女儿,铲除这个毒瘤的最锋利的武器! 毕竟这是家族的传承,必定会有有用。 影卫头领走到书振面前,躬身行礼:“书大人,您受惊了。主上有令,此地已不安全,请您立刻随我们转移。” 书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医书和手稿。 他知道,从今夜起,这场发生在北境的暗斗,才刚刚开始。 第95章:拷问与线索 边塞,一处废弃的烽燧之内。 火把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将石壁映照得忽明忽暗。 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毕竟这种事情关系到大家的生命安全。 那名被活捉的刺客,被剥光了上衣,牢牢地绑在木桩上。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却没有一处是致命伤。 可想而知,为了活捉此刻实属不易。 影卫的头领,那个代号“玄鸟”的冷面男人,正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缓缓地向他走去。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的目标,除了杀人,还有什么?”玄鸟的声音,比这北境的寒风还要冷。 他必须要从此刻的口中得到关键的信息,若不然所有的努力会前功尽弃。 那刺客已经奄奄一息,但嘴还是很硬,他啐出一口血沫,嘶声道:“要杀就杀!别想从我嘴里知道一个字!” “有骨气。”玄鸟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将手中的烙铁,狠狠地按在了刺客的胸口上。 “滋啦——” 皮肉烧焦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伴随着刺客那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仅仅一瞬间,那刺客的心理防线便彻底崩溃了。 玄鸟拿开烙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是孟家的孟思成老爷派我们来的。”刺客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他让我们来杀掉书振,如果杀不掉,就……就想办法,拿到书振正在研究的,关于寒毒的药方手稿。” “药方手稿?”玄鸟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孟老爷说,书振当年被贬,就是因为他父亲,前御史大夫孟大人上奏弹劾。他们担心书振手上有当年孟大人构陷他的证据。而且……而且孟老爷还说,只要拿到了那个药方,就能……就能控制摄政王……” 后面的话,刺客没敢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孟思成的算盘,打得真是又毒又响。 他不仅要杀人灭口,毁掉可能对孟家不利的证据,还妄想得到寒毒的药方,以此来要挟萧辞。 “孟思成现在人在哪里?”玄鸟继续问道。 “在……在江南祖宅。他……他还让我们给北境军中的谢……谢清珵,送了一封信……” 这个意外的情报,让玄鸟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信上写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具体内容。只知道,是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挑拨谢清珵和摄政王的关系,让他……让他们在北境,斗起来……” 审讯到这里,所有的线索都清晰了。 玄鸟不再多问,对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一名影卫上前,干脆利落地扭断了那名刺客的脖子。 “将审讯结果,八百里加急,立刻传回京城,禀告主上。”玄鸟下令道,“另外,分出一半人手,去‘盯’着那位谢公子。我倒要看看,他看了孟家的信,会做出什么事来。” …… 两天后,京城,摄政王府。 萧辞看着从北境传回的密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书房里的气压,却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青枫垂手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孟思成……太傅……”萧辞将密报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口中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 他早就料到对方会狗急跳墙,却没想到,他们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这么黑。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在江南,用商业手段,妄图拖垮仁心堂。 在北境,一边派人刺杀书振,抢夺药方,一边又试图离间谢清珵,搅乱边防。 这一环扣一环的毒计,招招都冲着他和书锦艺的要害而来。 “垂死挣扎。”萧辞冷笑一声,眼中杀意毕现。 真的是不进棺材不掉泪的人。 他原本还想陪太傅那只老狐狸慢慢玩,一层一层地剥掉他的爪牙,让他尝尽众叛亲离的滋味。 但现在,他没那个耐心了。 既然你们急着找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青枫。”声音中带有不容置疑的威信。 “属下在!”他回答强有力。他很是期待接下来的任务。 “传我的令。”萧辞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肃杀的秋景,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一,通知我们在江南的人,不用再跟孟家的产业小打小闹了。一个月之内,我要江南,再无‘孟氏’商号!” “第二,让大理寺,将书侍郎的案子,重新列为一号大案。把我们之前搜集到的,所有关于孟家陷害忠良的证据,‘不经意’地,透露给何御史他们。” “第三,告诉北境的玄鸟,不用再盯着谢清珵了。派人‘请’他去见书侍郎。让他们翁婿二人,‘好好’聊一聊。” 一连三道命令,每一道,都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第一刀,斩断孟家的财路,让他们彻底沦为丧家之犬。 第二刀,从律法和道义上,将孟家,乃至他们背后的太傅,钉在耻辱柱上,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而第三刀,最为诛心。 让谢清珵去见书振。 让他亲耳听一听,书家的冤屈,到底从何而来。让他亲眼看一看,他的“岳父”,是如何在逆境中,为国分忧,为他那个他恨之入骨的“情敌”萧辞,钻研救命的药方。 毕竟谢清珵现如今也没有真正悔过自新。 萧辞要用最残酷的事实,打碎谢清珵心中所有的幻想和仇恨,让他看清楚,自己究竟有多么可悲,可笑。 “还有……”萧辞转过身,看着青枫,补充了最后一句,也是最关键的一句。 “准备收网了。通知所有埋在太傅身边的棋子,是时候,让他们发挥作用了。” 青枫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知道,一场席卷整个朝堂的,真正的雷霆风暴,就要来了。 这一次,摄政王要的,不仅仅是胜利,而是彻底的,不留任何后患的,碾压。 “属下,遵命!”青枫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身影中带着一丝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的决绝。 第96章:釜底抽薪 京城,大理寺。 往日里森严肃穆的衙门,今日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后院最深处,那间尘封已久的档案库,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书锦艺用帕子掩住口鼻,提着裙摆,迈步走了进去。 这里是她第一次来。 高高的架子上,堆满了落满灰尘的卷宗,许多都已经泛黄发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空气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从狭小窗户透进来的光束中飞舞。 一名大理寺的官员跟在她身后,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书夫人,当年与兵部有关的卷宗,都在这一块了。只是……年代久远,又未经整理,找起来怕是……怕是有些费劲。” 他心里门儿清,这位书夫人可是摄政王跟前的大红人。王爷亲自下令重查书侍郎的旧案,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哪敢有半点怠慢。 “有劳大人了。”书锦艺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没有让任何人帮忙,只是提着一盏风灯,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如山般的故纸堆里。 她知道,这是她必须亲手来做的事。 父亲的冤屈,要由她这个做女儿的,亲手洗刷。 萧辞已经给了她提示。当年父亲的案子,为了做得干净,主犯孟玉的父亲,前任御史大夫孟怀,特意将关键的卷宗拆散,混入了同年一桩并不起眼的“漕运贪墨案”中。若非萧辞的暗部查了这么多年,挖出这条线索,恐怕这桩冤案将永无见天之日。 书锦艺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翻找。 一卷,又一卷。 上面的字迹大多已经模糊,记录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时间一点点过去,灯油都换了两回,她的手上、脸上,早已沾满了灰尘,白色的裙摆也变得灰扑扑的,但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 漕运贪墨案……她努力回忆着,父亲被贬离京前的那段日子,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她记得,父亲在书房里唉声叹气时,似乎偶然提起过一个名字。 他说:“可惜了,那个叫孙有才的,本是个有才干的,怎么就跟漕运上的蠹虫混到了一起……” 孙有才! 书锦艺的眼睛猛地一亮。 她立刻调整了方向,不再去翻那些兵部的卷宗,而是专门寻找记录“漕运贪墨案”的文书。 终于,在一个积满蛛网的角落里,她发现了一个破旧的木箱。箱子没有上锁,她吹开上面的灰尘,用力掀开。 里面装的,全都是些漕运的往来账目和交接文书,看起来杂乱无章。 书锦艺没有急躁,她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份份拿出来,仔细查看。 当她拿起最底下的一叠发霉的货运单时,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不同的纸,从夹缝中滑落了出来。 她的心,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颤抖着手,捡起那张纸。 纸张已经残破,只剩下不到一半,但上面的字迹,她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父亲一位门生的笔迹,当年父亲出事后,此人便不知所踪。 这似乎是一封没写完的信,又或是一份草稿。 “……恩师待我恩重如山,然孟大人以家母性命相胁,逼我等伪造文书,构陷恩师通敌……我……我孙有才,愧对恩师,愧对天地……”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生,下面还有几滴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痕迹,不知是墨,还是血。 孙有才! 真的是他! 书锦艺死死地攥着这张残页,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证据! 这就是证据!虽然只是一张残页,但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孟大人”、“伪造文书”、“构陷恩师”! 这足以证明,父亲的案子,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残页包好,贴身收起。 她站起身,看着这满屋的尘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只是一个开始。 孟家,太傅,你们欠我书家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 太傅府。 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可怕。 当朝太傅,那个一辈子都在玩弄权术,视人命如草芥的老人,此刻正脸色铁青地听着心腹的汇报。 “……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书锦艺在档案库里,找到了一份……一份当年涉案官员的……手稿残页。”心腹的声音都在发抖。 “砰!” 太傅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手稿残页?什么手稿!”他嘶声问道。 “据说是……是当年一个叫孙有才的官员留下的,上面提到了……提到了孟怀大人,胁迫他们伪造证据……” “废物!一群废物!”太傅气得浑身发抖,“我当年就让孟怀处理干净!一张纸都不能留!他是怎么做事的!” 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萧辞那个小畜生,果然没有善罢甘休。他先是在江南断了孟家的财路,又在北境派人保护书振那个老匹夫,现在,更是直接从旧案下手,拿到了证据! 虽然只是一张残页,但只要落在何御史那帮疯狗手里,就足够他们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了。 太傅在大厅里来回踱步,花白的胡子因为愤怒而不断抖动。 他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就是坐以待毙。萧辞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必须反击!必须想个办法,让萧辞自顾不暇!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了皇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而狠毒的光。 萧辞如今所有权力的根基,都来自于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来自于先帝的托孤之重,来自于他对小皇帝的“叔侄之情”。 如果……如果小皇帝出了事呢? 如果小皇帝是死在摄政王的手里呢? 一个弑君篡位的罪名,足以让萧辞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他停下脚步,眼中已经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来人。”他压低了声音,对着阴影处唤道。 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去告诉宫里的魏德。”太傅的声音沙哑而残酷,“就说,他为太傅府尽忠的时候到了。” “秋天干燥,陛下的身体需要好生将养。御膳房每日进上的秋梨膏,味道太淡了,让他……加点料。” “记住,要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料,是出自摄政王府的药房。”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太傅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端起下人新换上的茶,手却还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是他这辈子,下得最大,也最险的一步棋。 赢了,他就能反败为胜,将萧辞彻底踩在脚下。 输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 萧辞,书锦艺,你们不是要跟我斗吗?那就看看,我们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第97章:宫闱惊变 皇宫,乾清宫。 晚膳时分,殿内灯火通明。年仅十岁的小皇帝赵恒,正一个人坐在巨大的餐桌前,有些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自从太子兵变之后,他虽然还是皇帝,却感觉这偌大的皇宫,比以前更加空旷,也更加冰冷了。 他有些想念那个虽然严厉,但总会陪着他读书练字的摄政王叔叔了。 “陛下,该用秋梨膏了。”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内侍总管魏德,亲自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碗,躬着身子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但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端着碗的手,正在不易察察地微微颤抖。 “放那儿吧,朕现在不想吃。”赵恒没什么胃口,挥了挥手。 “陛下,这可是御膳房新熬的,润肺去燥,对龙体大有裨益。太傅大人今日还特意嘱咐老奴,一定要请陛下按时服用。”魏德陪着笑,将太傅搬了出来。 听到“太傅”两个字,赵恒的小眉头微微皱了皱。他不喜欢那个总是板着脸,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头子。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给太傅这个面子时,守在门口的另一名老成持重的内侍,掌印太监福安,快步走了进来。 他像是脚下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正好撞在了魏德的身上。 “哎哟!” 魏德一声惊呼,手中的白玉小碗脱手飞出,“啪”的一声,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 褐色的秋梨膏,溅得到处都是。 “大胆奴才!惊扰了圣驾,该当何罪!”魏德又惊又怒,指着福安厉声呵斥。 福安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他连滚带爬地跪到地上,不是请罪,而是指着地上的碎片,脸色煞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快看!这……这银勺!”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支原本用来舀秋梨膏的银质小勺,此刻掉在褐色的液体里,勺柄的尖端,已经变成了触目惊心的乌黑色! “有毒!” 不知道是谁失声喊了一句,整个乾清宫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便是冲天的混乱! “护驾!快护驾!” “传太医!快传太医!” 小皇帝赵恒看着那根变黑的银勺,吓得小脸惨白,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从龙椅上跳下来,一边哭一边喊:“王叔!我要王叔!快去叫王叔来!” 而始作俑者魏德,在看到银勺变黑的那一刻,便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完了。 全完了。 …… 摄政王府。 萧辞刚刚收到书锦艺从大理寺送来的消息,嘴角还没来得及勾起,宫里加急的信报就到了。 当他听完青枫的汇报后,整张脸瞬间冷得如同万年玄冰。 “好一个太傅!好一个断尾求生的老狐狸!”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敢对皇帝下手!这是要置他于死地! “青枫!”萧辞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火。 “属下在!” “即刻调动三大营的禁军,封锁皇城九门!没有我的手令,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传我王令,召集所有在京四品以上官员,立刻到宫门外候着!” “备马!本王要亲自入宫!” 当萧辞一身煞气地赶到乾清宫时,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小皇帝正被几个宫女太监围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叔!” 一看到萧辞的身影,赵恒像是看到了救星,挣脱开众人,迈着小短腿,一头扑进了萧辞的怀里。 “王叔!他们要害我!他们要在我的东西里下毒!”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陛下别怕,有王叔在,谁也害不了你。”萧辞紧紧地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和声音安抚着。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只是一个保护着自己小侄子的叔叔。 安抚好皇帝,萧辞缓缓站起身,那张温和的脸,瞬间又变回了那个令人胆寒的活阎王。 他的目光,落在了瘫在地上的魏德身上。 “说,是谁指使你的。”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魏德浑身抖得像筛糠,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说是吗?”萧辞冷笑一声,“青枫,把他的家人,全都‘请’到宫里来。让他看着,本王是怎么一片一片,把他家人的肉,从骨头上割下来的。” “不!不要!”魏德终于崩溃了,他疯狂地磕着头,哭喊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是太傅!是太傅大人指使老奴这么做的!” “他还说……他还说,这毒药是从……是从王府相熟的药铺里流出来的,事成之后,就……就嫁祸给王爷您,说您要弑君篡位!” 魏德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太傅的整个计划,以及这些年在宫中安插的所有眼线,全都招了个底朝天。 “好,好得很。”萧辞听完,怒极反笑。 他走到殿中,声音传遍了整个乾清宫。 “福安。” “老奴在。”撞倒药碗的掌印太监福安,恭敬地出列。 “拿着这份名单。”萧辞将魏德招供出的名单递给他,“你亲自带人去,把上面所有的人,都给本王抓起来。但凡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遵命!” 一场无声的清洗,在皇宫的各个角落,迅速而血腥地展开。 那些隐藏多年的,属于太傅的棋子,被一个接一个地连根拔起。整个皇宫的权力,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洗牌,完完全全地落入了萧辞的手中。 处理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萧辞站在乾清宫的廊下,看着东方那一抹晨曦,眼中却没有丝毫暖意。 老狐狸,你把最蠢的一步棋走完了。 现在,该轮到我了。 他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了。 他转过身,对身后的青枫吩咐道:“去给书夫人传个话,就说宫里干净了,让她准备好,看一出好戏。” “另外,让玄鸟动手,把谢清珵,‘请’到书侍郎面前去。” 第98章:最终证据 北境,寒风凛冽。 谢清珵被两名身穿黑衣,面无表情的男人“请”出军营时,心里充满了惊疑和不安。 这两个人,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身手高得吓人。他手下的百人队,甚至没能阻拦他们分毫。 他们自称是摄政王的人,奉命请他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谢清珵心中翻江倒海。 摄政王?萧辞?他找我做什么?难道是孟家的信起了作用,他要对我下手了?还是说,他想用我来威胁父亲? 一路上,他几次试图开口询问,但那两个黑衣人就像哑巴一样,一言不发,只是催促他快走。 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穿行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走了约莫大半天,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山坳里,停在了一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客栈前。 “进去。”其中一名黑衣人冷冷地开口。 谢清珵怀着满腹的疑虑,推开了客栈的门。 客栈里很简陋,只有几张桌椅。一个穿着粗布衣衫,须发皆已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背对着他,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荒凉景色。 那背影…… 谢清珵的瞳孔猛地一缩。 虽然已经几年未见,虽然苍老了许多,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那是书锦艺的父亲,他名义上的岳父,前兵部侍郎,书振! “书……书伯父?”谢清珵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老者缓缓转过身,看到谢清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淡然。 “你来了,坐吧。”书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谢清珵完全懵了。 萧辞的人,把他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见书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依言坐下,心中无数个念头在打转,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书振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先开了口,“你一定在想,我一个被贬的罪臣,为何会在这里。你也一定在想,摄政王为何要把你带来见我。” 谢清珵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书振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几张纸,推到了谢清珵的面前。 “你先看看这个吧。” 谢清珵疑惑地拿起那几张纸。第一张,是一份药方,上面画着各种他看不懂的草药,标注着复杂的配比。但在药方的最下方,他看到了“克制寒毒”四个字。 寒毒?摄政王萧辞的寒毒? 他心中一震,又拿起第二张纸。 那是一封信的草稿,字迹刚劲有力,正是出自书振之手。 “……锦艺我女,为父身在边陲,报国无门,唯有此医卜之术,或可为王爷分忧……此方若成,不仅可解王爷之疾,亦可为我书家挣得一线生机……” 谢清珵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书振……在为萧辞研制解药? 这怎么可能!孟家的信里不是说,萧辞才是陷害书家的幕后黑手吗?书振怎么会反过来为自己的仇人做事?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又拿起了第三张纸。 那是一份审讯记录的誊抄本,上面详细记录了一个叫“玄鸟”的人,对一名孟家刺客的拷问过程。 “……孟思成老爷派我们来杀掉书振,如果杀不掉,就想办法,拿到书振正在研究的,关于寒毒的药方手稿……” “……他还让我们给北境军中的谢清珵,送了一封信……挑拨谢清珵和摄政王的关系……”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谢清珵的心上。 他手中的纸,变得有千斤重,几乎拿捏不住。 原来……原来那封信,是孟家设计的离间计! 原来,他一直被当成一颗棋子,一个傻子,被孟家玩弄于股掌之上!他心中那滔天的恨意,那疯狂的报复之心,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荒唐,那么可笑! “现在,你明白了吗?”书振的声音,将他从混乱中拉了回来。 “我……”谢清珵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书振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半分同情,反而从身旁的包裹里,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 他解开油布,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本已经泛黄的,线装的册子。 “这,才是今天让你来的真正目的。” 书振将册子推到谢清呈面前,声音里带着一种刻骨的沉痛。 “这是我当年一位同僚,冒死交给我的。他因不愿同流合污,被孟怀和当时的太子党羽灭了口。这本册子里,详细记录了他们是如何一步步罗织罪名,伪造证据,将我书家推入深渊的全过程。” “我把它埋在地下,埋了整整五年。我本以为,它永无重见天日之日了。” 书振的眼中,泛起了泪光。 “是摄政王,是锦艺,是他们,给了我希望。现在,这本册子,将由你,亲手送回京城。因为,你是谢家的人,你是安远伯的儿子。由你来呈上这份证据,比任何人都更有分量。” 谢清珵呆呆地看着那本册子。 他知道,这本薄薄的册子,就是压垮太傅和孟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也知道,书振让他来送,是给了他,也是给了整个谢家一个赎罪的机会,一个重新站队的机会。 他伸出手,颤抖着,接过了那本册子。 那不仅仅是一本笔记,那是无数人的血泪,是一个家族的冤屈,也是他自己愚蠢的过去。 “书伯父……”他抬起头,看着书振,声音嘶哑,“我……对不起。” 书振摇了摇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锦艺。” …… 京城,书锦艺的宅邸。 当那本来自北境的笔记,由八百里加急,送到书锦艺手上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看着父亲那位同僚用生命记录下来的,孟家和太子党触目惊心的罪行,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那些伪造的文书…… 眼泪,终于决堤。 她抱着那本笔记,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不甘,思念,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父亲的冤屈,终于要洗刷了。 母亲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 萧辞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将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书锦艺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哽咽:“王爷……我……” “我都知道。”萧辞递给她一方手帕,“哭出来,就好了。” 他拿起那本笔记,快速地翻阅了一遍,眼中闪过凌厉的杀机。 “证据,已经齐了。” 他看着书锦艺,一字一顿地说道。 “明日早朝,我会亲自呈上这份血书。我要让太傅,让孟家,在满朝文武面前,身败名裂!” “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构陷忠良,祸乱朝纲的奸贼,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时机,已到。 这场持续了数年的争斗,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第99章:金殿对峙 第二日,太和殿。 天还未亮,文武百官便已齐聚殿前。所有人都感觉到,今日的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禁军的数量,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他们身披重甲,手持长戟,面容肃杀,将整个太和殿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你没听说吗?昨夜宫里闹刺客了!听说是冲着陛下去的!” “什么?那陛下……” “嘘!小声点!陛下安然无恙,是摄政王殿下连夜入宫,平息了事端。听说,抓了不少人呢!” “嘶……看来,今天这早朝,要出大事啊!” 太傅站在百官之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夜未眠。 他派去宫里的人,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消息传回。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十有八九是失败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不承认,赌萧辞没有确凿的证据。 “陛下驾到——摄政王驾到——” 随着内侍一声高亢的唱喏,小皇帝赵恒在萧辞的陪同下,走上了御座。 赵恒的小脸,依旧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惊魂未定。他下意识地抓着萧辞的衣袖,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的稻草。 而萧辞,今日换上了一身玄黑色的亲王蟒袍,上面用金线绣着翻飞的巨蟒,衬得他整个人威严而冷酷。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殿下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太傅的身上。 那目光,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看死人般的漠然。 太傅的心,猛地一沉。 “众卿家,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小皇帝按照惯例,说出了开场白,但声音却有些发颤。 殿内一片寂静,无人出列。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们。 萧辞向前一步,从青枫手中,接过一个用黄布包裹的木匣,高高举起。 “陛下!”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臣,有本要奏!” “臣,要弹劾当朝太傅,及其门生,前御史大夫孟怀之子,孟思成!”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弹劾太傅?摄政王这是要跟太傅,彻底撕破脸了! 太傅同一战线的人,个个面如土色。而以何御史为首的清流派,则精神一振,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王叔请讲。”小皇帝的声音很轻,但态度却很坚定。 “臣,弹劾太傅结党营私,蒙蔽先帝,构陷忠良!”萧辞打开木匣,取出那本来自北境的,血泪写就的笔记,“此乃前兵部侍郎书振同僚之绝笔!上面详细记录了,当年太傅与其门生孟怀,如何罗织罪名,威逼利诱,伪造证据,将一心为国的书振侍郎,诬陷入狱,贬斥边疆!请陛下御览!” 一名内侍颤抖着,将那本笔记呈到小皇帝面前。 赵恒虽然年幼,但也能看懂上面的字。他越看,小脸越是涨得通红,最后,他猛地将那本笔记摔在地上,指着太傅,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这个奸臣!你竟然敢欺骗皇爷爷!欺骗朕!” 太傅“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喊冤:“陛下明鉴!此乃污蔑!是摄政王为了铲除异己,伪造的证据!老臣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忠心耿耿?”萧辞冷笑一声,又从木匣中,取出了另一份证据。 “那这个,你又作何解释!” 他展开的,正是书锦艺在大理寺档案库中找到的那张,孙有才的血书残页! “此乃当年被你们灭口的孙有才,留下的亲笔血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是孟怀以其家人性命相逼,迫他构陷恩师!太傅,你还敢说你是忠臣吗?” 太傅看着那张熟悉的残页,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张他以为早就化为灰烬的纸,竟然会重见天日!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萧辞的目光,变得无比凌厉。 “弹劾太傅构陷忠良,只是其罪之一!” “臣,还要弹劾他——教唆内侍,毒害君主,意图谋逆!” “轰!” 这句话,像一道天雷,在太和殿上空炸响! 所有人都被吓傻了。 毒害君主!意图谋逆!这可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来人!”萧辞一声断喝,“把人证,带上来!” 殿外,两名禁军押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内侍总管魏德,走了进来。 魏德一看到太傅,就像疯了一样,扑了过去,嘶吼道:“是你!就是你这个老贼!是你让我给陛下下毒的!是你让我嫁祸给摄政王殿下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人证,物证,俱在! 所有的狡辩,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太傅一伙的核心成员,一个个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他们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太傅抬起头,看着御座之侧,那个一脸冰冷的男人。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他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势力,他引以为傲的权谋,在萧辞绝对的力量和周密的布局面前,不堪一击。 “陛下!”萧辞对着御座,深深一拜,“太傅一伙,罪大恶极,罄竹难书!臣恳请陛下下旨,将其党羽,悉数捉拿归案,明正典刑,以正国法,以慰忠魂!” 小皇帝看着下面跪着的一片人,又看了看身旁如山一般可靠的王叔,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准奏!将这些奸臣逆党,全部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遵旨!” 殿外的禁军,闻声而动。 沉重的甲胄摩擦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彻云霄。 无数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出,直扑京城中的太傅府,以及所有涉案官员的府邸。 一场席卷整个京城的政治大风暴,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曾经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太傅集团,在萧辞的雷霆手段之下,轰然倒塌。 阳光,透过大殿的窗格,照了进来,驱散了殿内的阴霾。 一个新的时代,似乎就要来临了 第100章:尘埃落定 京城,诏狱。 这里是全天下最阴森,最恐怖的地方。潮湿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血腥和腐烂的臭味。 孟思成穿着一身囚服,蜷缩在牢房最阴暗的角落里。 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整个人瘦得脱了相,眼神空洞,充满了绝望。 他从江南被押解回京,直接打入了这不见天日的诏狱。他知道,自己完了,孟家也完了。 他恨! 他恨萧辞,恨书锦艺,是他们,毁了他的一切! 他也恨太傅,那个老狐狸,在最关键的时刻,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把他当成了断尾求生的棋子。 “吱呀——” 牢门被打开,一道光照了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 几名狱卒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面容阴鸷的太监。 “孟公子,太傅大人,给你送了最后一程。”那太监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他身后的一名狱卒,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酒。 孟思成看着那杯酒,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最后一程!我为他孟家,为他太傅府,当牛做马,最后,就换来一杯毒酒!” “老匹夫!你好狠的心!” 他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知道得太多了。太傅是绝不会让他活到上审判台的那一天的。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求饶。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托盘前,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萧辞……书锦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这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 三日后,圣旨下达。 太傅一伙,查实罪名二十余条,主犯太傅,削去一切爵位官职,抄没全部家产,念其曾为帝师,免去死罪,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返京。 其核心党羽,数十人,或斩首,或流放,无一幸免。 孟家,因构陷忠良,意图谋逆,罪加一等,满门抄斩。但因孟思成已在狱中“畏罪自尽”,皇帝“法外开恩”,只将其直系亲属流放,其余族人,贬为庶民。 一场惊天大案,就此尘埃落定。 京城的官场,被彻底清洗了一遍,空出了无数的位置。萧辞趁机提拔了一大批有能力,有抱负的年轻官员,整个朝堂,焕然一新。 与此同时,另一份圣旨,也送到了北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兵部侍郎书振,忠君爱国,恪尽职守,然遭奸人构陷,蒙受不白之冤。今真相大白,沉冤得雪,朕心甚慰。兹决定,恢复书振兵部侍郎之职,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即刻返回京城,官复原职。另,发还其京中府邸田产。钦此。” 当宣旨的太监念完圣旨时,整个北境军营,都为之震动。 那些曾经对书振敬而远之的官员,此刻都围了上来,满脸堆笑,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书振接过圣旨,心中百感交集。 他抬头望向南方的天空,老泪纵横。 五年了。 整整五年了。 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 京城,城东宅邸。 书锦艺接到父亲即将官复原职,返回京城的正式官文时,正在给院子里的桂花树浇水。 她看着那份盖着玉玺大印的官文,手微微颤抖。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秋日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 这一天,她等了太久。 碧螺在一旁,早已喜极而泣:“主子!太好了!老爷终于要回来了!夫人她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书锦艺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内室。 她亲自取出了母亲的牌位,擦拭干净,然后在院子里,设下了一方小小的香案。 她点燃三炷清香,恭恭敬敬地跪在牌位前。 “母亲,您看见了吗?父亲的冤屈,洗刷了。女儿……女儿做到了。” 一滴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滴在了香案前的青石板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身后多了一个人。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萧辞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扰她,只是用他的存在,给了她最沉默,也最坚定的支持。 等到书锦艺祭拜完毕,站起身来,萧辞才递过来一方手帕。 “都过去了。”他轻声说道。 “嗯。”书锦艺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多谢王爷。” “我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萧辞看着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沉的温柔,“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等父亲回来,我想……把我们家以前的宅子,重新修整一下。”书锦艺想了想,说道,“还有仁心堂,我想把它做得更大。义学,也要尽快开起来。” 她的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勃勃的生机和希望。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于国公府的世子妃,也不再是那个一心只为复仇的孤女。 她现在,是书锦艺。是仁心堂的东家,是三所义学的创办人,是一个靠自己,也能活得精彩的,独立的女人。 萧辞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带任何权谋,不带任何算计,只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欣赏和喜悦。 “好。”他说,“我帮你。” 半月后,京城,德胜门外。 秋高气爽,官道两旁的枫叶,红得像火。 今日的城门外,比往日要热闹许多。 书锦艺一身素雅的湖蓝色长裙,带着碧螺,以及仁心堂的几十名核心管事和伙计,静静地等候在官道旁。 他们的身后,还停着几辆马车,上面装满了给归人准备的,换洗的衣物和吃食。 他们在等一个人。 等那个,被冤屈了五年,终于沉冤得雪,荣归故里的前兵部侍郎,书振。 “主子,您看!来了!”碧螺眼尖,指着官道的尽头,兴奋地喊道。 只见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护送着一辆朴素的马车,正缓缓地向城门驶来。 书锦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一步步,迎了上去。 马车停下,车帘被掀开。 一个身形清瘦,须发皆已斑白,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的老者,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眉眼间带着自己妻子影子,却又多了几分坚毅和从容的女儿,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认。 第101章:归来 “锦艺?”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沙哑。 “父亲!” 书锦艺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女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书振轻轻地拍着女儿的后背,虎目之中,泪光闪烁。 父女二人,相隔五年,恍如隔世。 简单的相认之后,书振的目光,落在了女儿身后的那群人身上。 那些仁心堂的管事和伙计,一个个都穿着崭新的衣裳,精神抖擞,看到他,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高声喊道:“恭迎老太爷回京!” 那声势,那气派,让随行护送的官员,都为之侧目。 书振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她身后这支训练有素,忠心耿耿的队伍,心中充满了震撼和欣慰。 他知道,这五年,女儿在京城,一定吃了很多苦。 但她,挺过来了。 而且,还做得比他想象中,好上千百倍。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在羽翼下的小姑娘了。她已经成长为一棵,可以独当一面,甚至为别人遮风挡雨的大树。 “好,好孩子。”书振扶起书锦艺,欣慰地说道,“我们,回家。” …… 皇帝下旨发还的书家旧宅,就在城东的一条静谧的巷子里。 虽然多年无人居住,但因为有官府派人定期打扫,倒也还算干净。只是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有些高了。 书锦艺扶着父亲,一步步,走进了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她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自己在这里荡秋千,母亲在廊下做着女红,温柔地看着她笑。父亲从朝中回来,会抱起她,用他那有些扎人的胡子,蹭她的脸颊。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书锦艺的眼眶,又红了。 书振看着女儿,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走到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用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 “你母亲,最喜欢坐在这树下看书。”他轻声说道。 父女二人,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书振才转过身,对书锦艺说道:“锦艺,随我来书房。” 书房里,依旧保持着当年的陈设。 书振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装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叠叠厚厚的,已经泛黄的手稿。 “这是你祖父,以及我这一生,行医救人,所有的心得和笔记。”书振将盒子,郑重地交到书锦艺的手中。 “我本以为,这些东西,要随着我,埋骨他乡了。” “现在,我把它们,都交给你。”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充满了信任和期望。 “仁心堂,是你的心血。你想把它做成什么样,就放手去做。为父,不懂经商,也帮不上你什么大忙。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了。” “父亲……”书锦艺捧着那个沉甸甸的盒子,只觉得有千斤重。 那里面,是书家几代人的传承和心血。 “为父老了,这官场,也倦了。”书振摆了摆手,“等朝中事了,我就向陛下请辞,以后,就留在仁心堂,帮你带带学徒,做个坐堂大夫,也算了此残生了。” 他这是,要将书家的未来,完完全全地,交到女儿的手上。 并且,用他自己的方式,来支持女儿的事业。 “父亲!”书锦艺跪了下来,对着父亲,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女儿,定不负您所望!” 书振回京,官复原职,太傅倒台,朝局大定。 这一系列的消息,像春风一样,吹遍了京城。而书家,这个曾经蒙冤的家族,再次以一种清正而荣耀的姿态,回到了众人的视野中。 书锦艺没有沉浸在喜悦中太久,她很快便投入到了更忙碌的事情里。 在父亲的支持下,她开始大刀阔斧地,对仁心堂进行改革和扩张。 首先,她将皇帝赏赐和查抄太傅府所得的资金,大部分都投入了进去,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盘下了一座三层高的楼阁,作为仁心堂的总号。 这里不再仅仅是一个卖药的铺子。 一楼,是传统的药材售卖和坐诊区,由书振亲自坐镇,带着几位京城名医,为百姓义诊。 二楼,被改造成了藏书阁和研究室,里面收藏了书家几代人传下来的所有医书典籍,以及书锦艺搜集来的各种珍贵药方。 而三楼,则被开辟成了一间宽敞明亮的讲堂。 书锦艺贴出告示,以仁心堂的名义,正式招收第一批医学学徒。 不问出身,不问男女,只要对医术有热忱,品行端正,通过考核,便可进入讲堂,由书振和京城名医们,亲自授课。学成之后,可以选择留在仁心堂,也可以去往各地,悬壶济世。 这个举动,再次在京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在这个时代,医术大多是家族传承,秘不外传。像书锦艺这样,将自家的独门医术,公之于众,开堂授课的,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时间,报名者云集。不仅有家境贫寒的少年,甚至还有不少对医术感兴趣的,大户人家的女子。 书锦艺,正在用她的方式,一点点地,改变着这个世界的规则。 她不再是国公府那株需要依附高墙才能生存的藤蔓,她已经长成了一棵,深深扎根于大地,枝繁叶茂,可以庇护一方的乔木。 …… 摄政王府。 后花园的暖阁里,萧辞正披着一件外衣,坐在窗边看书。 他的脸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呼吸也沉稳有力。 在书振回京后这一个多月的精心调理下,他体内的寒毒,已经被压制住了大半。书振说,只要再坚持服用半年的汤药,便有根治的希望。 “王爷,书侍郎来了。”青枫在门外通报。 “快请。” 书振提着一个药箱,走了进来。他现在每日都会来王府,为萧辞诊脉,调整药方。 “王爷今日感觉如何?”书振一边搭上他的脉,一边问道。 “好多了。”萧辞放下书,“有劳书侍郎费心了。” “王爷言重了。”书振诊完脉,点了点头,“脉象平稳,恢复得很好。看来,这北境的龙胆草,果然是此毒的克星。” 他收回手,却没有立刻开方子,而是看着萧辞,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王爷,老臣今日来,除了为王爷诊脉,还有一事,想与王爷谈谈。” “书侍郎请讲。” “是关于小女,锦艺的事。” 萧辞的眼神,微微一动。 “王爷对小女的扶持和帮助,老臣都看在眼里,感激不尽。”书振的语气很诚恳,“如今,太傅已倒,孟家伏法,小女的心愿,也算了了。她一个女儿家,如今抛头露面,经营着那么大的产业,外面……总会有些闲言碎语。” “老臣在想,也该是时候,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找个可以依靠的归宿了。” 书振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萧辞的表情。 第102章:北境讯息 萧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书振继续说道:“前日,何御史托人来说媒,想为他家的二公子求娶小女。何家门风清正,何公子也是一表人才,看似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只是……老臣总觉得,锦艺那孩子,心气高,寻常的男子,怕是入不了她的眼,也驾驭不住她。” “老臣斗胆,想问问王爷……对小女的未来,有何看法?” 这番话,看似是在征求意见,实则,已经是在赤裸裸地试探了。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摄政王对书夫人的另眼相看?谁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默契与扶持? 书振这是在问萧辞,你对我女儿,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如果你无意,那我就好安排她嫁人。 如果你有意…… 那你就该有所表示了。 萧辞看着眼前这个刚正不阿,却又心思缜密的老人,忽然笑了。 他站起身,对着书振,郑重地,行了一个晚辈对长辈的礼。 “书侍郎,不瞒您说。” “我对锦艺,倾慕已久。” “我,想娶她为妻。” 北境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 不过十月,天空便飘下了第一场雪。 谢清珵穿着新换上的校尉盔甲,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面一队队正在操练的士兵。 他的脸上,已经完全褪去了京城贵公子的白皙,取而代之的,是边关风霜雕刻出的黝黑和坚毅。 自从那次与书振会面,将那本罪证送回京城之后,他整个人,仿佛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 他不再沉浸于过去的仇恨和自怨自艾之中。 他开始正视自己的处境,正视自己曾经的愚蠢和无能。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练兵和戍防之中。他凭借着从小在国公府学来的兵法韬略,以及这几个月在底层摸爬滚打的经验,几次在与北狄的摩擦中,出奇制胜,屡立战功。 他的能力,很快得到了上峰的认可。短短两个月,他便从一个戴罪的戍卒,被破格提拔为了掌管五百人的校尉。 军营,是一个最讲究实力的地方。 当他用一场场胜利证明了自己之后,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排挤他的目光,都变成了敬畏和信服。 他甚至查清楚了,当初给他送信,以及后来在军中散播谣言,挑拨他和萧辞关系的,都是孟家安插的探子。那些人,在太傅倒台之后,便被萧辞在北境的势力,不动声色地清理干净了。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只是别人棋盘上,一颗被利用完就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而他恨之入骨的萧辞,却从未真正地把他当成一个对手。甚至,还给了他一个戴罪立功,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种认知,比任何羞辱,都更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会一个人,坐在营帐里,对着一盏油灯发呆。 他会想起书锦艺。 想起那个在他落魄之时,平静地转身离去的女人。 他曾经以为,那是背叛,是无情。 现在他才明白,那或许,是她能给他的,最后的体面。 她没有落井下石,没有恶语相向,只是安静地,走上了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那条路,充满了荆棘和危险,但她走得坚定而从容。 而他,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怨妇一样,怨天尤人。 他与她之间的差距,早已不是一个国公府世子妃的身份,可以衡量的了。 他们,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一日,操练结束,他回到自己的营帐。 一名亲兵递上来一封信。 “校尉,京城来的信。” 谢清珵的心,微微一跳。 他接过信,信封上没有署名。他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 信是安远伯,他的父亲谢渊写来的。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没有过多的嘘寒问暖,只是告诉他,太傅倒了,书侍郎官复原职了,朝局已经稳定。让他安心在北境戍边,洗心革面,为谢家,挣一个未来。 在信的末尾,谢渊还提了一句。 “……书夫人如今在京中声望极高,不仅将仁心堂经营得有声有色,还捐资兴办义学,为国育才,实乃女中豪杰。我谢家,有负于她。你若心中有愧,可修书一封,向其致歉。过往种种,是非对错,皆已是过眼云烟,放下,方能前行。” 放下。 谢清呈看着这两个字,久久无言。 是啊,是该放下了。 他铺开纸,提起笔,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写下了一封信。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也没有祈求原谅,只是简单地,为自己过去的无知和伤害,道了歉。 最后,他写道: “闻你在京中一切安好,甚慰。前路漫漫,望多珍重。” 写完,他将信封好,交给了专门负责传递军报的信使。 当信送出去的那一刻,他感觉压在心头许久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走出营帐,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京城的繁华,过往的恩怨,都将随着这场大雪,被彻底掩埋。 他的未来,在这片广阔而寒冷的北境。 …… 京城,书锦艺的书房。 她刚刚处理完义学选址的最后一份文书,碧螺便将一封从北境加急送来的信,递到了她的手上。 “主子,是北境来的。” 书锦艺有些意外,她想不出,北境会有谁给她写信。 她拆开信封,看到信末那个熟悉的署名时,微微愣了一下。 谢清呈。 她平静地,将那封简短的信读完。 信上的字,笔锋有力,沉稳了许多,不再有当年那种属于世家公子的浮华。 看着那句“望多珍重”,书锦艺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只是将信,重新折好,放进了一个装旧物的木盒里。 那个盒子里,还放着她当年嫁入国公府时的婚书,以及一些,她早已不再佩戴的首饰。 碧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主子,您……” “没事。”书锦艺摇了摇头,仿佛只是看了一封无关紧要的信件。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院子里的桂花已经谢了,枝头却结出了细小的果实,预示着来年的又一次花期。 对她而言,谢清珵,以及那段在国公府的岁月,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心中,再无波澜。 她现在要做的,是看向前方。 她的前方,有父亲,有仁心堂,有义学,还有…… 她的脑海中,闪过萧辞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冷峻,却在看她时,会流露出温柔的脸。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第103章:求娶 书家老宅的客厅里,上等的龙井茶,正飘着袅袅的热气。 书振和萧辞,相对而坐。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私下会面了。自从书振回京,除了为萧辞调理身体,两人也常常在一起,谈论朝局,议论民生。 书振发现,这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并非外界传言的那般冷酷无情。他有雷霆手段,更有治国安邦的雄才大略。他对朝政的见解,对未来的规划,常常让书振这个在官场沉浮半生的老臣,都为之惊叹。 而萧辞,也对书振的博学和刚正,愈发敬重。 今日的谈话,气氛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萧辞显得,有些……紧张。 是的,紧张。这个词,用在摄政王身上,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书振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没有说话,等着对方先开口。 萧辞清了清嗓子,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书振,郑重地,深深一揖。 “书侍郎。” 他这一拜,行的不是君臣之礼,而是晚辈对长辈的大礼。 书振心中有数,却故作惊讶,连忙起身扶他:“王爷,您这是何意?快快请起,折煞老臣了。” 萧辞却没有起身,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书振,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诚恳。 “书侍郎,今日,萧辞不以摄政王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晚辈,一个倾慕者的身份,前来府上。” “我,想向您,求娶令爱,锦艺为妻。” 虽然早已料到,但当亲耳听到萧辞说出这句话时,书振的心,还是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重新坐了回去,看着萧辞,缓缓说道:“王爷,您乃是当朝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小女虽是老臣的掌上明珠,但终究有过一段嫁娶,身份上……怕是与王爷不相匹配。” 他这是在提醒萧辞,书锦艺是二婚。皇室宗亲,最重颜面,娶一个二婚的女子为正妃,前所未有。 “身份,在我眼中,从不是问题。”萧辞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倾慕的,是书锦艺这个人。是她的才华,她的坚韧,她的胸襟。与她曾嫁过谁,毫无关系。” “更何况,她与谢清珵那段婚姻,是如何而来,你我心中都清楚。那不是她的错。” 书振点了点头,又问出了第二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王爷富有四海,将来……府中怕是少不了姬妾美人。小女锦艺,性子要强,老臣怕她……受不得委屈。” 这是在问,你将来会不会纳妾? 萧辞笑了,他直起身子,看着书振,眼中带着一种许诺江山般的郑重。 “书侍郎,您放心。” “我萧辞此生,只会有锦艺一位妻子。我的王府,也只会有她一位女主人。” “我不仅绝不纳妾,更会尊重她所有想做的事情。无论是经营仁心堂,还是兴办义学,我都会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我求娶她,不是想把她变成一只养在笼中的金丝雀,而是想与她,成为并肩而立的伴侣,一同看这山河万里,世事变迁。” 这番话,让书振彻底动容了。 他能听出,萧辞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站在权力顶峰的男人,能做出这样的承诺,需要多大的决心和诚意。 他知道,女儿,没有选错人。 “王爷的心意,老臣明白了。”书振站起身,对着萧辞,回了一礼,“只是,此事体大,婚姻大事,总要问过小女自己的意思。还请王爷,给老臣一点时间。” “应该的。”萧辞点了点头,“我等您的答复。” …… 当晚,书振将书锦艺叫到了书房。 父女二人,在灯下对坐。 书振将今日与萧辞的对话,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女儿。 “……他的承诺,为父信了。但最终的决定权,在你手上。”书振看着女儿,温和地说道,“锦艺,你告诉为父,你自己的心意,到底如何?” 书锦艺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她的心,很乱。 她对萧辞,没有感觉吗? 不可能。 从最开始的相互试探,到后来的联手对敌,再到如今的彼此扶持。 这个男人,早已在她心中,占据了一个无可替代的位置。 在她被流言蜚语攻击时,是他,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在她为父亲的冤案奔走时,是他,为她扫平了一切障碍。 在她散尽家财赈灾后,是他,不动声色地,为她填补了亏空。 他懂她,敬她,支持她。 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如何能不动心? 只是……她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那三年的隐忍和压抑,让她对“嫁人”这件事,本能地带有一丝畏惧。 她害怕,自己会再次失去自我,成为某个男人的附庸。 “锦艺。”书振看出了女儿的犹豫,他伸出手,握住了女儿微凉的手,“你不用怕。” “你已经不是三年前的你了。现在的你,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底气。你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萧辞他也承诺了,会尊重你的一切。为父相信,他不是谢清珵。他能看到的,是真正的你。” “婚姻,不该是束缚你的牢笼,而应是让你飞得更高更远的,那阵东风。” 父亲的话,像一束光,照亮了她心中的迷雾。 是啊,她怕什么呢? 她早就不再是那个,需要靠婚姻来决定自己命运的弱女子了。 她回想起,与萧辞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看她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们并肩站在舆图前,商议天下大事时的默契。 他将那叠地契推到她面前时,那不容置喙的霸道。 他抱着小皇帝,安抚他时,流露出的那一丝难得的温情。 这个男人,是立体的,是真实的。他有冷酷的一面,也有温柔的一面。 而他所有的温柔,似乎,都只给了她。 书锦艺抬起头,看着父亲关切的眼神,心中,终于有了答案。 她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父亲,我……我愿意。” 第104章:议婚 摄政王要求娶书夫人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京城。 这一次,没有非议,没有质疑,只有一片理所当然的祝福。 在京城百姓看来,摄政王英雄盖世,书夫人蕙质兰心,他们一个是国之栋梁,一个是商界奇女子,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更何况,两人还联手扳倒了太傅那样的巨奸,为民除害,为国分忧,这样的结合,堪称一段佳话。 摄政王府。 萧辞和书锦艺,正坐在一起,商议着婚事的细节。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讨论着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礼部那边,已经拟了章程,说要按照亲王大婚的最高规制来办。聘礼单子也送来了,长长的一串,说是要从王府一直抬到书家门口。”萧辞看着手中的文书,眉头微皱,“我觉得,太铺张了。” “我也觉得。”书锦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王爷,我们的婚事,不必如此奢靡。如今朝廷百废待兴,南方水患的后续重建,也需要大笔银钱。我们若是大操大办,恐会引来非议。” 她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依我看,聘礼和嫁妆,都从简。对外,只说是按照寻常官员的规制便可。我们把省下来的这些银钱,都用到该用的地方去。” “比如?”萧辞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比如,我想用这笔钱,把京城的三所义学,扩建成五所。再在南方云州,也捐建一所。”书锦艺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赈灾只能救一时,但兴办教育,却可以改变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命运。” 萧辞看着她,心中充满了激赏。 这个女人,心里装的,永远不只是她自己。她有大爱,有大格局。 “好。”他没有任何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就按你说的办。我再从我自己的私库里,拨出五十万两白银,一并投入到义学的建设中去。” “王爷……”书锦艺有些惊讶,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是夫唱妇随。”萧辞的嘴角,勾起一抹难得的,带着笑意的弧度,“你的事业,就是我的事业。” 书锦艺看着他,心中一暖,也笑了。 两人相视而笑,一种温馨而甜蜜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青枫在门外通报:“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有旨。” 两人都有些意外。 传旨的太监,是掌印太监福安。他一见到萧辞和书锦艺,便满脸堆笑地行礼。 “给王爷请安,给未来的王妃娘娘请安。” 他展开手中的明黄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摄政王萧辞,乃朕之王叔,国之柱石,文韬武略,功在社稷。书氏锦艺,淑均温良,蕙质兰心,有功于国,有利于民。二人情投意合,堪为良配。朕心甚悦,特下旨赐婚。择吉日,着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大婚事宜。” 念到这里,都还算正常。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朕与王叔,情同父子。王叔大婚,朕心欢喜。特决定,于大婚之日,亲临主婚,以示恩宠,以彰叔侄之情。钦此。” 皇帝,要亲自来主婚! 这可是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荣耀! 天子亲临,为臣子主婚,这代表了皇室对这桩婚事,最高规格的认可和祝福。 萧辞和书锦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他们知道,这一定是小皇帝自己的主意。 那个孩子,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他这位王叔的依赖和感激。 “王爷,王妃娘娘,接旨吧。”福安笑呵呵地说道,“陛下还说了,王爷的婚事,就是他的家事,万万不可从简。他已经下令国库,拨付专款,定要给王爷和娘娘,办一场风风光光,让天下人都羡慕的婚礼呢!” 萧辞和书锦艺,哭笑不得。 他们这边刚商量好要一切从简,小皇帝那边,就来了个“最高指示”。 看来,这场婚礼,想低调,是低调不成了。 萧辞接过圣旨,对福安说道:“有劳福公公了。请回禀陛下,就说我与锦艺,谢陛下隆恩。” 送走福安,萧辞看着手中的圣旨,无奈地对书锦艺摊了摊手。 “看来,省钱的计划,要泡汤了。” 书锦艺也笑了:“既然是陛下的心意,我们也不好违逆。那……就听陛下的安排吧。” 虽然有些无奈,但她的心里,却感到了一丝甜蜜。 被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如此珍视着,重视着,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无比的安心和幸福。 她知道,她未来的路,将会与这个男人,紧紧地绑在一起。 他们将一起,面对这朝堂的风云,守护这万里的山河。 冬月初六,宜嫁娶。 摄政王大婚,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 尽管萧辞和书锦艺都曾提议一切从简,但小皇帝赵恒却铁了心要给自己的王叔办一场前所未有的风光婚礼。国库的专款拨了下来,礼部和钦天监的人跑断了腿,最终定下的规制,虽未到奢靡的程度,却处处透着皇家的威严与尊荣。 天还没亮,书家老宅的门口就已经人声鼎沸。 碧螺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丫鬟,伺候着书锦艺梳妆。 她坐在菱花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身着繁复嫁衣的自己,一时间有些恍惚。 大红的凤冠霞帔,上面用金线绣着展翅的凤凰,裙摆上缀满了圆润的东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这身嫁衣,是宫里最好的绣娘花了半个月的功夫赶制出来的,其华美程度,远胜过当年她嫁入国公府时的那一身。 “主子,您今天真好看。”碧螺一边为她戴上最后一支赤金点翠的凤钗,一边红着眼圈说道,“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看见了,一定很高兴。” 书锦艺透过镜子,看着丫鬟脸上那真切的喜悦,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 是啊,一切都不同了。 上一次出嫁,是委曲求全,是为了家族的苟延残喘,她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被送进了那个冰冷的牢笼。 而这一次,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将要嫁给的那个男人,是她认可的,倾慕的,愿意与之并肩携手走完一生的人。 “时辰差不多了,王爷的迎亲队伍,应该快到了。”书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哽咽。 书锦艺深吸一口气,在碧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 第105章:天下为聘的大婚盖上 盖上红盖头的那一刻,眼前陷入一片温暖的红色。她能听到外面传来的震天锣鼓声,和人群的欢呼声。 摄政王府的迎亲队伍,由青枫亲自带队,一路从朱雀大街绵延而来,所过之处,百姓夹道相迎。当先的不是高头大马,而是几十个仁心堂的伙计,他们抬着一个个贴着大红喜字的箱子,里面装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成捆的书籍、笔墨纸砚,以及各种药材的种子。 百姓们见了,都交口称赞。 “看见没有,不愧是摄政王和书夫人,连聘礼都这么与众不同!” “是啊,送金银财宝多俗气,送这些,是想让咱们老百姓的孩子有书读,有病能医啊!” “这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心里都装着咱们呢!” 萧辞没有亲自来迎亲,按照规制,他需在王府等待。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此刻的心,一定早已飞到了书家老宅。 吉时已到,书锦艺由父亲书振亲自背出府门,送上了那顶由十六人抬着的凤凰喜轿。 “锦艺,以后,要好好的。”临上轿前,书振拍了拍女儿的手,千言万语,只化作了这一句简单的嘱托。 “父亲,您也要保重身体。”书锦艺隔着盖头,声音有些发闷。 轿帘落下,隔绝了父亲不舍的目光。队伍再次启程,浩浩荡荡地向着摄政王府而去。 摄政王府今日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京中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悉数到场。能来参加摄政王的婚礼,这本身就是一种荣耀和身份的象征。 萧辞一身大红的亲王吉服,衬得他平日里冷峻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柔和的喜气。他站在王府门口,亲自迎接每一位前来的宾客。 当喜轿在王府门前落下时,整个场面瞬间沸腾。 按照礼制,新郎需脚踢轿门,而后射出三支箭,以驱邪避煞。 萧辞从礼官手中接过长弓,稳稳地搭上三支红翎箭。他没有射向虚空,而是转身,对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将箭射向了天空。 第一箭,射向皇宫。 第二箭,射向北境。 第三箭,射向南方。 一箭为君,一箭为国,一箭为民。 他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他萧辞,今日成婚,但护佑君主、镇守疆土、心怀百姓的责任,片刻未忘。 满场宾客,无不为之动容,齐声喝彩。 萧辞放下弓,走到轿前,亲自掀开了轿帘。 他伸出手,对着轿子里那抹动人的红色身影,柔声说道:“锦艺,我来接你了。” 书锦艺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宽厚温暖的掌心。 他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全世界。 在喜娘的搀扶和众人的簇拥下,两人并肩走过长长的红毯,踏入王府正厅。 正厅之上,小皇帝赵恒一身明黄的龙袍,端端正正地坐在主婚人的位置上。看到萧辞和书锦艺进来,他高兴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却又碍于皇帝的威严,只能用力地板着小脸,显得有些滑稽。 “新人,行礼!”礼官高声唱喏。 一拜天地。 二拜君主。 当拜到君主时,萧辞和书锦艺对着赵恒,行了完整的大礼。赵恒受了这一拜,立刻站起身,亲自走下台阶,将两人扶起。 “王叔,王婶,不必多礼。”他仰着小脸,看着书锦艺,眼睛亮晶晶的,“王婶,你今天真好看!以后,王叔就交给你了,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他。” 童言无忌,引得满堂善意的哄笑。 书锦艺隔着盖头,微笑着点了点头:“臣妇遵旨。” 夫妻对拜。 两人转身,相对而立。隔着那层薄薄的红纱,他们仿佛能看到对方眼中,那满溢的深情。深深一拜,从此,结为夫妻,风雨同舟。 “礼成——送入洞房!” 在一片喧闹的祝福声中,书锦艺被送入了新房。 洞房之内,红烛高燃,帐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和喜庆的味道。 书锦艺端坐在床沿,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喧闹声,一颗心,反而跳得更快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知道,是他来了。 萧辞遣退了所有的下人,亲自拿起那杆缀着玉如意的喜秤,轻轻地,挑开了她的红盖头。 盖头滑落,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烛光下,她肤若凝脂,眉如远山,一双明眸,如秋水般清澈,又如星辰般璀璨。或许是喝了些酒,她的脸颊上,飞着两抹动人的红晕,比任何胭脂都要娇艳。 萧辞看得,一时有些痴了。 书锦艺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了眼眸。 “锦艺。”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沙哑。 “嗯。”她轻声应着。 他执起她的手,将一杯合卺酒,递到了她的唇边。 两人手臂相交,目光交缠,一同饮尽了杯中酒。 酒液温热,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一直暖到了心里。 萧辞放下酒杯,将她拥入怀中。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个怀抱,坚实而温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书锦艺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所有的不安和彷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她,捧着她的脸,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 “锦艺,我曾以为,我这一生,都将与冰冷的权谋和无尽的黑暗为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感慨,“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我的世界,也可以有光,有暖。”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珍而重之的吻。 “从今往后,这万里山河,是我的责任。而你,是我的归宿。” “我以这天下为聘,许你余生为礼。可好?” 书锦艺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她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目光,主动环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王爷,我不要这天下,我只要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 “风雨同舟,生死不弃。” 红烛摇曳,帐幔低垂。 窗外,是京城的万家灯火,是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 窗内,是属于他们二人的,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106章:新婚燕尔是知己亦是爱侣 大婚次日,天光微亮。 书锦艺便醒了过来,多年的生物钟让她无法贪睡。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萧辞那张放大了的俊脸。 他睡得很沉,没有了平日里那种生人勿近的冷硬,眉眼舒展,呼吸均匀,像个卸下了所有防备的孩子。 书锦艺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描摹着他深刻的轮廓。从高挺的鼻梁,到削薄的嘴唇。 这便是她的丈夫了。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底泛起一阵奇异的,混杂着甜蜜与安心的感觉。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触碰,萧辞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的眸子,此刻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惺忪,望向她时,满是化不开的温柔。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清晨时特有的沙哑,格外性感。 “嗯。”书锦艺想把手收回来,却被他一把抓住,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虽然两人已是夫妻,但如此亲昵的举动,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应。 萧辞看着她羞赧的模样,心情大好,忍不住低笑出声,将她又往怀里揽了揽。 “再睡会儿?” “不了,该起身了。”书锦艺摇了摇头,“今日还要入宫,向陛下和太后谢恩。” “不急。”萧辞却不肯放手,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像只餍足的大猫,“我已让青枫去宫里递了话,说你我昨日劳累,今日晚些再去。” 书锦艺听他把“劳累”两个字咬得格外重,脸更红了,轻轻捶了他一下。 “没个正形。” 萧辞抓住她的小拳头,笑意更深。他喜欢看她这副娇羞的模样,褪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和端庄,多了几分寻常女子的娇憨,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两人又在床上腻歪了一会儿,才终于起身。 用过早膳,萧辞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牵着书锦艺的手,在王府的后花园里散步。 冬日的园子,虽然有些萧索,但几株腊梅却已悄然绽放,在寒风中送来阵阵清香。 “我已下令,将原先你城东那处宅邸与王府之间的几条巷子都买了下来,准备打通,将两处园林连成一体。”萧辞一边走,一边说道,“以后,你想回自己那边住,或是想去仁心堂,都方便。” 书锦艺心中一暖。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就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王爷费心了。” “现在还叫王爷?”萧辞停下脚步,挑眉看她。 书锦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又是一热,有些不自然地改口:“夫……夫君。” 这两个字,她说得有些磕磕绊绊,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萧辞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像是被灌满了蜜,甜得发腻。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对了,”书锦艺想起一事,说道,“昨日婚礼上,我见何御史家的夫人,脸色似乎不太好。我听说,何御史最近在朝上,因为盐铁专卖的新政,跟户部的几位大人,闹得有些不愉快。” 盐铁新政,是萧辞为了充盈国库,打击地方豪强私自买卖而推行的一项重要改革。何御史为人刚正,自然是全力支持。但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新政动了不少人的蛋糕,推行起来阻力重重。 萧辞没想到她连这个都注意到了,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户部那几个老家伙,是前朝留下的,盘根错节,总想着倚老卖老。我正准备找个由头,敲打敲打他们。” “敲打怕是不够。”书锦艺摇了摇头,“我倒有个想法。” “哦?说来听听。” “盐铁专卖,利在国家,但若是一刀切,地方上恐会怨声载道。不如,我们换个法子。”书锦艺的思路很清晰,“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官方的‘盐铁司’,由朝廷控股,同时,允许民间资本入股。这样一来,那些地方上的大商贾,从新政的抵制者,就变成了参与者。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会全力支持盐铁司,我们便能借他们的手,去打压那些不听话的地方豪强。” “而且,”她补充道,“我们可以将盐铁司每年盈利的一成,直接划拨给地方官府,用于当地的民生建设,比如修桥铺路,兴修水利。如此,地方官府也能得到实惠,推行新政的积极性,自然就高了。” 萧辞静静地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他之前只想着如何用强硬手腕推行下去,却没想过,还可以用这种怀柔的方式,将敌人变成朋友。 让利于商,让利于官,最终,利归于国。 书锦艺的这个法子,釜底抽薪,却又润物无声,实在是高明! “锦艺,你……”他看着自己的妻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只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 她不仅是他心爱的女人,更是他志同道合,可以并肩指点江山的知己和战友。 “我怎么了?”书锦艺看他一脸震惊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你该去做户部尚书。”萧辞由衷地说道。 书锦艺被他逗笑了:“我可没那个本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就是纸上谈兵,给你出出主意罢了。” “你的主意,胜过千军万马。”萧辞握着她的手,认真地说道,“就按你说的办。明日早朝,我便提出成立盐铁司。”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午后,书锦艺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裳,便准备出门。 “去哪儿?”萧辞正在看兵部的文书,见她要走,下意识地问道。 “去仁心堂看看。”书锦艺答道,“总号那边正在装修,还有义学的选址,都得我去盯着。” 萧辞放下文书,站起身:“我陪你去。” “不用了,”书锦艺笑着摇了摇头,“你忙你的,我带着碧螺和护卫就行。再说了,你一个大大的摄政王,跟着我去药铺,像什么样子。” 萧辞想了想,也是。他若跟着去,怕是整个仁心堂都要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那……早些回来。”他有些不舍地说道。 “知道了,管家公。”书锦艺笑着应下,转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萧辞才重新坐下,可手里的文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仁心堂总号。 朱雀大街上,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已经搭起了脚手架,工匠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书锦艺到了现场,先是仔细询问了工程的进度,又亲自查看了图纸,对一些细节提出了修改意见。她的专业和认真,让负责工程的管事和工匠们,都暗暗佩服。 “东家!” “书夫人!” 药铺里的伙计和来看病的百姓,见到她来,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没有人叫她“王妃娘娘”。 大家心里都清楚,虽然她嫁给了摄政王,但她依旧是那个心系百姓,创办了仁心堂的“书夫人”,是给他们发工钱,让他们有活干的“东家”。 书锦艺也更喜欢这样的称呼。这让她觉得,自己依旧是自己,并未因身份的改变而失去什么。 她处理完总号的事情,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城郊,去查看几处备选的义学地址。 一直忙到傍晚,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了王府。 刚一进门,便看到萧辞正站在院子里的腊梅树下,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看到她回来,他立刻迎了上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披风,又递过来一个暖手炉。 “回来了?冷不冷?” “还好。”书锦艺接过暖手炉,感觉一股暖意从手心,一直传到了心底。 “晚膳已经备好了,都是你爱吃的。”他牵起她的手,朝着用膳的花厅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书锦艺看着身旁这个高大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关切,心中忽然觉得,或许,这便是嫁给一个人的,最好的模样。 他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耀,也给你随心所欲的自由。 他与你共商国是,也为你洗手作羹汤。 他懂你的雄心壮志,也心疼你的奔波劳累。 这样的婚姻,不是牢笼,而是港湾。 第107章:隐患与归来的故人 新婚的甜蜜与默契,并未让萧辞和书锦艺停下脚步。 朝堂之上,萧辞采纳了书锦艺的建议,正式提出了成立“盐铁司”,并允许民间资本入股的方案。此举一出,立刻得到了以何御史为首的清流派,以及京中各大商家的鼎力支持。那些原本持反对意见的户部旧臣,在民心所向和摄政王的雷霆手段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新政推行得异常顺利,短短一个月,盐铁司便宣告成立,国库的收入,立竿见影地增长了三成。 朝堂之外,书锦艺的五所义学,也如火如荼地建设起来。她亲自选拔先生,审定教材,忙得脚不沾地。仁心堂总号的落成开业,更是轰动了整个京城。开业当天,书振亲自坐镇义诊,百姓们排起的长队,从朱雀大街一直绕到了街尾。 一时间,京城内外,政通人和,百废待兴,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萧辞与书锦艺这对夫妻,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配合得天衣无缝,被百姓们传为佳话。有人说,摄政王是治国的利剑,而王妃娘娘,则是安民的菩萨,两人合在一起,便是这大好河山的定海神针。 然而,就在这片祥和安宁之下,一股暗流,却正在千里之外的北境,悄然涌动。 摄政王府,书房。 夜已深,灯火依旧通明。 萧辞的面前,摊着一封来自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信上的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主上,情况有些不妙。”青枫站在一旁,神情凝重,“北境守将传来消息,说近半月来,北狄部落一反常态,频繁在边境挑衅。而且,他们的兵器装备,似乎比以往精良了不少。” “不仅如此,”青枫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安插在北狄的探子回报,说似乎有中原人,在为他们出谋划策。那些人的行事风格,很像……很像当初太子身边的那批死士。” “太子余孽。”萧辞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他早就知道,当初太子兵变失败,有一部分核心党羽,带着大量的金银财宝,逃出了京城,不知所踪。他派人追查了许久,都未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没想到,他们竟然逃到了关外,和北狄人勾结到了一起。 这是要借外族之手,卷土重来! “他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萧辞冷笑一声,“知道在京城斗不过我,便想从边关下手,动摇我的根基。” “主上,我们怎么办?是否要增兵北境?”青枫请示道。 “增兵是必然的。但在此之前,我需要更确切的情报。”萧辞的手指,在桌上的北境舆图上,轻轻敲击着,“北狄人性情彪悍,但素来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如今能被拧成一股绳,背后必然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在整合。我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就在此时,书房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 “王爷,王妃娘娘给您送宵夜来了。” 话音刚落,书锦艺便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她见书房内气氛凝重,便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商议要事。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她轻声问道。 “没有。”萧辞看到她,脸上的冷峻立刻柔和了下来,他起身迎了上去,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看你在书房一直亮着灯,怕你饿了。”书锦艺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放到桌上,目光不经意地,瞥到了那份军报和舆图。“是北境出事了?” 萧辞没有瞒她,点了点头,将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 书锦艺听完,黛眉微蹙。她走到舆图前,仔细地看着那条蜿蜒曲折的边境线。 “北狄部落,多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他们的战斗力虽强,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后勤补给。”她的声音很冷静,带着一种洞察全局的清晰,“尤其是兵器和粮食,他们自己无法大规模生产,必须依靠外来输入。” “你的意思是,从他们的补给线上做文章?”萧辞立刻明白了她的思路。 “不错。”书锦艺点头,“太子余孽既然能为他们提供精良的兵器,那这条运输线,必然是他们的生命线。只要我们能找到,并切断这条线,北狄大军,便会不攻自破。” 她的目光,在舆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留在了长城沿线一个不起眼的小关隘上——古北口。 “我记得,父亲以前曾跟我提过。古北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连接关内外的交通要道。但除了官道,旁边还有一条极其隐秘的走私小路,只有最熟悉地形的当地商队才知道。寻常的兵马,根本不会注意那里。” 萧辞的眼睛猛地一亮。 他立刻对青枫下令:“传令给玄鸟,让他亲自带人,去古北口详查!特别是那条小路,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过!” “是!”青枫领命而去。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锦艺,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萧辞握住她的手,由衷地说道。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书锦艺笑了笑,将那碗莲子羹推到他面前,“先别想这些了,快把羹喝了,都快凉了。” 萧辞看着她,心中一片温暖。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正从北境的方向,一路疾驰,奔向京城。 马上之人,一身风尘,眉目间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坚毅。 正是奉命回京,向兵部述职的谢清珵。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戴罪的戍卒。凭借着这几个月屡立的战功,他不仅洗刷了罪名,更被破格提拔为正五品的昭武校尉,在北境军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此次回京,一是述职,二来,也是兵部尚书,也就是书振,亲自点名,让他回来协助调查北狄异动之事。因为,没有人比他这个在边境底层待过,又亲自与北狄人交过手的人,更了解情况。 时隔数月,再次踏入京城的城门,谢清珵恍如隔世。 京城还是那个繁华的京城,甚至比他离开时,更加热闹,更加井然有序。 街上的行人,脸上都带着安居乐业的笑容。 他牵着马,走在人群中,却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找了一家临街的茶楼,想歇歇脚,顺便打听一下京中的近况。 刚一坐下,便听到邻桌的几个茶客,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 “听说了吗?摄政王妃又捐钱了!这次是要在南方云州,也建一所义学呢!” “王妃娘娘真是活菩萨啊!咱们这位王妃,可真是娶对了!” “可不是嘛!你再看咱们的摄政王殿下,推行新政,整顿吏治,现在这朝堂,比以前清明了不知多少倍!这小两口,一个安内,一个攘外,简直是天生一对!” “哈哈,要我说啊,以前那个国公府的世子,真是瞎了眼!放着这么好的媳妇不要,偏要去捧那个什么孟家的臭脚!现在好了吧?一个发配边疆,一个全家抄斩,真是报应啊!” 议论声,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谢清珵的耳朵里。 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 “发配边疆”的那个,不就是他自己吗? 他苦笑一声,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 是啊,报应。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不远处,就是仁心堂那座气派非凡的三层总号,牌匾上的三个大字,遒劲有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女人,正站在那座高楼之上,指点江山,光芒万丈。 而他,只是这芸芸众生中,一个仰望她的,微不足道的过客。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早已隔了万水千山。 第108章:故人相见不相识 兵部衙门。 书振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戎装,身形挺拔,面容黝黑坚毅的年轻人,一时间,竟有些没认出来。 “你是……清珵?”他试探着问道。 “末将谢清珵,参见书侍郎。”谢清珵对着书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没有半分当年国公府世子的倨傲,只是一个下级对上官的恭敬。 书振心中一阵感慨。 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坐吧。” “谢大人。” 两人相对而坐,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北境的军务,我都看了。”书振率先打破了沉默,公事公办地说道,“你做的很好。几次遭遇战,都打得有勇有谋,给北狄人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兵部已经决定,给你记上一功。” “多谢大人提拔,末将不敢居功。”谢清珵的声音很平静。 “这次召你回来,你应该也知道是为什么。”书振将话题转入正题,“北狄异动,背后有太子余孽的影子。你一直在前线,跟他们打交道最多,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一谈起军务,谢清珵立刻进入了状态。 他将自己在北境的所见所闻,以及对北狄各部落的分析,都条理清晰地,一一向书振做了汇报。 他的分析,精准而深刻,许多细节,都是兵部文书上根本看不到的。 书振越听,眼中赞许的神色便越浓。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谢清珵,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跟在孟玉身后,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的纨绔子弟。边疆的磨砺,让他真正成长为了一个有担当,有能力的军人。 “……末将以为,北狄人此次来势汹汹,绝非小打小闹。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想趁我朝内部刚刚稳定,集中兵力,攻破长城防线,抢掠一番就走。我们必须在他们集结完成之前,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部署。”谢清珵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嗯,你说的,与王爷的判断,不谋而合。”书振点了点头。 他看着谢清珵,沉吟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见到锦艺了吗?” 谢清珵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摇了摇头:“还未曾。” “也好。”书振叹了口气,“她现在……很忙。你若是有空,可以……可以去看看她。”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不管过去如何,谢清珵毕竟是谢家的儿子,也是他曾经的女婿。看到他如今的转变,书振的心里,也有些复杂。 “末将……知道了。”谢清珵低声应道。 从兵部衙门出来,谢清珵的心,很乱。 书振的态度,比他想象中要温和得多,甚至还带着一丝长辈的关怀。这让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朱雀大街。 仁心堂总号的门前,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他站在街对面,远远地望着,没有上前的勇气。 就在这时,一辆华贵的马车,在仁心堂门前停下。 车帘掀开,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正是书锦艺。 她今日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长裙,外面罩着一件白狐毛的斗篷,整个人显得高贵而优雅。她似乎是刚从某个宴会上回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正准备走进店里,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目光不经意地,朝着街对面扫了一眼。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谢清珵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书锦艺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她没有躲闪,也没有上前,只是隔着一条喧闹的街道,对着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古井。没有恨,没有怨,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就像,在看一个许久未见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故人。 谢清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宁愿她恨他,怨他,骂他。 那样至少证明,在他心里,他还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可是,她没有。 她的眼神告诉他,他谢清珵,连同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去,对她而言,都已经是翻过去的一页,再也掀不起半点涟漪。 他看到,她对他点头示意后,便再也没有看他第二眼,转身走进了仁心堂。 她的背影,决绝而从容。 谢清珵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在他面前缓缓关上的大门,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他输掉的,不仅仅是一个妻子,更是一个,他永远也追不回来的,光芒万丈的世界。 …… 仁心堂内。 “主子,那不是……谢校尉吗?”碧螺扶着书锦艺,小声问道。 “嗯。”书锦艺淡淡地应了一声,径直往楼上走去。 “他……他怎么回来了?”碧螺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家主子,“他不会是又想来纠缠您吧?” “随他去吧。”书锦艺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她走进自己的账房,拿起桌上的账本,便开始处理起来。仿佛刚才在街上遇到的,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碧螺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又是佩服,又是心疼。 她知道,主子不是不在意,而是,早已学会了,将那些不重要的过去,彻底封存。 谢清珵在仁心堂对面的街角,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色渐晚,华灯初上,他才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安远伯府,他暂时还不想回去。他怕看到父亲那失望的眼神。 他在京城,已经没有家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悲凉。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摄政王府的附近。 高大的府门,威严的石狮,门口守卫的士兵,一个个都精神抖擞,目不斜视。 这里,才是她现在的家。 一个他连靠近,都需要莫大勇气的地方。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悔恨。 凭什么? 凭什么他萧辞,就能拥有她? 就因为他权势滔天吗? 如果……如果当初,他没有听信孟玉的谗言,如果他能多给锦艺一点信任和支持,现在,站在这座府邸里,享受着无上荣耀和美人垂青的,会不会就是他谢清珵?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知道,自己应该放下。父亲的信里,书振的态度,锦艺的眼神,都在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他不甘心! 他至少,要再见她一面! 他要亲口问问她,他们之间,真的,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他要让她知道,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谢清珵了!他也可以建功立业,他也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这个执念,在他的脑中,疯狂地滋长。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一点点地,变得偏执而疯狂。 第109章:雨夜的执念与对峙 谢清珵最终还是没有勇气闯进摄政王府。 他只是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酒馆,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酒很劣,入口辛辣,划过喉咙,像刀子一样。但这股灼烧感,却让他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片刻的清醒。 他在北境,喝过比这更烈的酒,吃过比沙子还粗的饭。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可回到这繁华的京城,再次闻到那熟悉的,属于富贵人家的脂粉香气,他才发现,自己骨子里,还是那个渴望着锦衣玉食的国公府世子。 他恨自己的不甘心,更恨自己的没出息。 一连几天,他都像个幽魂一样,在京城里游荡。 白天,他会去兵部处理公务,将自己伪装成那个沉稳干练的谢校尉。 到了晚上,他便会控制不住地,走到摄政王府附近,远远地,看着那片灯火辉煌的府邸,想象着她和萧辞在里面的生活。 他看到,每到傍晚,萧辞的马车都会准时地,从宫里回到王府。 他看到,有时候,书锦艺会亲自站在门口等他,为他递上暖手炉,两人相携而入的背影,亲密而和谐。 他看到,仁心堂的管事,会频繁地进出王府,向书锦艺汇报工作。她即使嫁作王妃,也依旧牢牢地掌控着自己的事业。 他看到的越多,心里的嫉妒和悔恨,就越是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甚至开始憎恨那个在北境脱胎换骨的自己。 如果他还是那个混账的谢清珵,或许,他还能心安理得地,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 可现在,他清醒地知道,是他,亲手推开了那个本该属于他的,最好的女人。 这天晚上,天色阴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冬雨。 谢清珵处理完兵部的最后一点公务,又一次,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摄政王府的门前。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他想见她。 这个念头,在今晚,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想冲进去,不顾一切地,把她从萧辞的身边抢回来。 他知道这很疯狂,很愚蠢。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谢校尉?”一个带着疑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谢清珵回头,看到的是安远伯府的老管家。 “您怎么……站在这里淋雨?”老管家撑着一把伞,满脸担忧地看着他,“伯爷让老奴出来寻您。说您回京多日,也不回家看看。夫人她……她很想您。” 谢清珵看着老管家,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家? 他还有家吗? “校尉,跟老奴回去吧。您看您,都淋湿了,会生病的。”老管家上前,想把伞递给他。 “我不回!”谢清珵猛地推开他,声音嘶哑地吼道,“你告诉父亲,我谢清珵,死在外面,也比当个缩头乌龟强!” 说完,他不再理会老管家,只是固执地,重新转向那扇大门。 他就在这里等。 他就不信,她能一辈子都不出来! …… 摄政王府,暖阁内。 书锦艺正靠在软榻上,看一本新得的话本子。 窗外,雨声潺潺。 碧螺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走了进来。 “主子,外面雨大,您当心着凉。”她一边说,一边将窗户关小了些。 “嗯。”书锦艺应了一声,眼睛却没有离开书本。 碧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主子,门房那边传话过来,说……说谢校尉,一直站在府门外淋雨,怎么劝都不肯走。” 书锦艺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雨夜,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又是他。 这几天,她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她去仁心堂,去义学,总能感觉到,有一道复杂的目光,在暗处跟随着她。 她选择无视。 她以为,他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种,最愚蠢,最幼稚的方式。 “随他去。”书锦艺重新低下头,语气冷淡,“雨下得再大些,或许能让他那发热的脑子,清醒清醒。” 碧螺看她这个态度,便知道,主子是真的,对那个人,没有半分旧情了。她放下心来,不再多言。 雨,越下越大,夹杂着呼啸的北风,如同鬼哭狼嚎。 一辆黑色的马车,在风雨中,疾驰而来,稳稳地停在了摄政王府的门前。 车帘掀开,一身玄色常服的萧辞,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刚从宫里出来,和兵部尚书,也就是书振,商议北境的战事,一直商议到现在。 他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个,如同雕塑般,杵在王府大门外的身影。 谢清珵。 萧辞的脚步,停住了。 他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比这冬日的雨夜,还要冷上三分。 谢清珵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闪烁。 谢清珵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嫉妒,不甘,和挑衅。 而萧辞的眼中,只有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漠然。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 这个男人,还不配做他的情敌。 他只是一个,妄图觊觎他所有物的,可怜虫。 萧辞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径直推开了王府的大门。 那无视的态度,比任何羞辱性的言语,都更让谢清珵感到难堪。 他看着萧辞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握紧的双拳,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萧辞! 你等着! …… 萧辞带着一身寒气,走进了暖阁。 他看到书锦艺正悠闲地看着书,仿佛对外面的风雨,和那个站在风雨里的人,一无所知。 一股无名的怒火,夹杂着强烈的占有欲,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就等在外面,你倒是一点也不在乎?”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书锦艺抬起头,看到他阴沉的脸色,有些不明所以。 “一个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好在乎的?”她放下书,平静地反问。 “不相干?”萧辞冷笑一声,一步步向她逼近,“他是你的前夫!他现在就站在我的家门口,为了你,淋着雨!你跟我说,他不相干?” 书锦艺皱起了眉头。她不喜欢他这种质问的语气。 “萧辞,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 “我没有怀疑你!”萧辞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我只是不喜欢!不喜欢任何不相干的男人,觊觎我的东西!” 他说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将她从软榻上拽了起来。 “你是我萧辞的王妃!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允许,你的名字,再和任何别的男人,牵扯在一起!”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她的手腕生疼。 书锦艺也来了火气。 “你弄疼我了!放手!”她用力挣扎。 她的反抗,似乎更加激怒了萧辞。 他没有放手,反而将她整个人,都拽进了自己的怀里,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紧紧地禁锢住她。 “不放!”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浓烈的占有欲,“锦艺,你是我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我的!” 他低下头,想要吻她。 书锦艺偏过头,躲开了。 “萧辞,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疯狂的偏执,“我只是要让你记住,你现在,是谁的女人!” 第110章:王爷的醋意与温柔 萧辞的吻,带着狂风暴雨般的侵略性,和不容抗拒的霸道,落了下来。 书锦艺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他的气息,他的味道,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 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控的萧辞。 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摄政王,而像一头被触怒了逆鳞的野兽,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他的吻,很重,甚至带着一丝惩罚性的啃咬。 书锦艺吃痛,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没有再挣扎,因为她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 她只是用一双清澈而倔强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屈服,只有一丝淡淡的,被误解的失望。 萧辞的动作,渐渐地,慢了下来。 他从她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个面目狰狞,嫉妒得快要发疯的男人。 他心中一颤,理智,终于回笼了些许。 他在做什么? 他在伤害她。 他在用最粗暴的方式,伤害这个他发誓要用一生去珍爱,去呵护的女人。 他缓缓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后退了一步。 “锦艺,我……”他想道歉,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书锦艺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指腹,轻轻地,擦了擦自己被他吻得有些红肿的嘴唇。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 但每一个动作,都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萧辞的脸上。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的风雨声,和两人之间,那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默。 “萧辞。” 良久,书锦艺才终于开了口。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会跟前夫纠缠不清,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不是!”萧辞立刻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书锦艺看着他,眼中那抹失望,更浓了,“是因为谢清珵站在外面,所以,你就觉得,我心里还有他?还是说,在你看来,我书锦艺,就是一个需要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菟丝花,离了谢清珵,就必须立刻攀上你这棵高枝?” “我没有!”萧辞急了,他想上前抓住她的手,解释清楚。 书锦艺却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萧辞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萧辞,我承认,我感激你。”书锦艺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萧辞的心上。 “你帮我父亲洗刷冤屈,你助我扳倒孟家,你支持我开办义学。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在心里。” “我嫁给你,是因为我倾慕你,敬重你,我认为,你是一个值得我托付终身的男人。” “但这份倾慕和敬重,不代表,你可以肆意地践踏我的尊严,怀疑我的人格。” “我书锦艺,在嫁给你之前,是仁心堂的东家。嫁给你之后,也依然是。” “我的事业,我的名声,我的人格,都是我自己,一点一点,挣回来的。不是靠谢清珵,更不是靠你摄政王。” “如果你认为,我嫁给你,就是变成了你的私有物,可以任由你摆布,可以被你无端地猜忌,那我想,我们之间,或许,从一开始,就都想错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便要离开。 “锦艺!” 萧辞彻底慌了。 他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他只是太在乎她了。 看到谢清珵那个混蛋,用那样一种姿态,出现在他家门口,他心里的那股火,就怎么也压不住。 他害怕。 他害怕锦艺会心软,害怕那些他不知道的,属于他们之间的过去。 他怕自己,会失去她。 这种恐惧,让他失去了理智,做出了最愚蠢的行为。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书锦艺。 “对不起……对不起,锦艺,我错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恐慌。 “我不该怀疑你,不该对你发火,更不该……不该那么对你。” “我只是……我只是看到他,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嫉妒他,我嫉妒他曾经拥有过你。我一想到,你曾经是他的妻子,我就……我就快要疯了。” 他把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像个做错了事,害怕被抛弃的孩子。 这是书锦艺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如此坦诚的萧辞。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而只是一个,深爱着她,却又被不安全感和嫉妒心,折磨着的,普通的男人。 她心中那股被冒犯的怒火,渐渐地,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复杂而柔软的心疼。 她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萧辞,你听我说。”她的声音,柔和了下来。 “我跟谢清珵,早就结束了。彻彻底底地,结束了。” “我对他,没有爱,也没有恨。他对我来说,真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站在外面,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更与你无关。” “你才是我的丈夫,是我选择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股温暖的泉水,一点点地,浇熄了他心中的妒火。 萧辞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锦艺……”他想说什么,却突然,感觉一股熟悉的,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的深处,猛地涌了上来。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该死! 寒毒,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是因为刚才情绪波动太大,又在外面淋了雨,受了寒吗?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虚弱的样子,尤其是在,他们刚刚争吵过之后。 他想推开她,想自己一个人,去扛过这阵蚀骨的痛苦。 “萧辞?你怎么了?” 书锦艺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抱着她的手臂,也变得冰冷而僵硬。 她立刻转过身,捧住他的脸。 只见他原本还带着一丝红晕的脸色,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寒毒发作了?”书锦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没事……老毛病了,一会儿……一会儿就好。”萧辞咬着牙,强撑着说道。 “还说没事!”书锦艺又气又心疼,“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逞强!” 她二话不说,搀扶着他,就往内室的床边走去。 “别硬撑着!快躺下!”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萧辞的身体,已经有些脱力,只能任由她,将自己安置在床上。 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冰针,在他的血脉里肆虐。他的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了。 他只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一个无底的冰窟,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无尽的,寒冷。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双温暖而柔软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 “萧辞,别睡!看着我!” 那个熟悉的声音,像一道光,劈开了他周围的黑暗。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 看到的是她那张,写满了焦急和担忧的脸。 “锦艺……”他伸出手,想抓住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别怕,我在这里。” 书锦艺握住他冰冷的手,另一只手,迅速地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盒子里,是她一直为他备着的,银针。 第111章:寒毒发作的温柔时刻 书锦艺的手,又快又稳。 她甚至来不及去拿专业的针包,只是用随身携带的几根备用银针,精准地,刺入萧辞头顶的几处大穴。 捻、转、提、插。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此刻的她,又变回了那个冷静果决的医者。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极度的专注。 “碧螺!”她头也不回地,朝着外面喊道,“快!去把我的药箱拿来!再准备一盆热水和烈酒!” “是!主子!”守在门外的碧螺,听到里面的动静,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此刻得了命令,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滚带爬地,就往药房跑去。 萧辞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刺骨的寒意,还在体内横冲直撞。但随着书锦艺的施针,一股股细微的暖流,开始从他头顶的穴位,缓缓地,注入他的四肢百骸。 虽然这股暖流,还很微弱,暂时无法驱散那霸道的寒气,却像是在他那即将被冰封的身体里,点燃了几簇小小的火苗,让他不至于,彻底沉沦于黑暗之中。 他的意识,清醒了些许。 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他,而忙得额头都渗出了细汗的女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 就在刚才,他还因为那可笑的嫉妒心,而对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可她,却没有一句责怪。 在他最虚弱,最狼狈的时候,她依旧选择,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 “锦艺……”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别说话!”书锦艺低喝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严厉,“留着力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取出两根长针,褪去他胸前的衣物,精准地,刺入了他心口附近的两处要穴。 随着这两针下去,那股暖流,陡然增强了几分。 萧辞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随即,一股暖意,从心脏的位置,猛地扩散开来。 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这时,碧螺已经提着药箱,端着热水和烈酒,冲了进来。 “主子!东西拿来了!” “把药箱打开,烈酒倒在盆里,给我净手。”书锦艺的命令,简短而清晰。 她迅速地用烈酒洗了手,从药箱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赤红色的药丸。 这是她父亲书振,结合了北境特有的药材,为萧辞专门炼制的,用来应急的“赤阳丹”。药性极为霸道,非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 “张嘴。”她将药丸,递到萧辞的唇边。 萧辞顺从地,张开了嘴。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辛辣而灼热的洪流,瞬间从他的喉间,冲入腹中,然后,猛地炸开! 那感觉,就像是,在他的丹田里,引爆了一个小太阳! 灼热的能量,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在他全身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所到之处,那些原本还嚣张肆虐的寒气,如同遇到了克星一般,节节败退,被驱散,被融化,最后,化作一丝丝白色的寒气,从他全身的毛孔中,蒸腾而出。 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书锦艺不敢怠慢,她双手齐出,数十根银针,如同疾风骤雨般,落在了萧辞的上半身。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驱散寒毒。 更是要引导那股霸道的药力,去修复他那些,被寒毒侵蚀多年的,受损的经脉。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也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萧辞那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和书锦艺额头上,汗珠滴落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萧辞感觉自己体内的那场“冰与火之歌”,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刺骨的寒意,已经完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舒畅。 他感觉自己,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每一个毛孔,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舒适感。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看到的,便是书锦艺那张,因为过度耗费心神,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 她的头发,有几缕,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她的眼神,却依旧明亮而专注。 她正在,小心翼翼地,为他拔下最后一根银针。 当最后一根针被拔出时,书锦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快要被抽空了。 她抬起手,想擦擦额头上的汗,却突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给抓住了。 “别动。” 萧辞的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 他抓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则用自己的衣袖,轻轻地,为她擦去了额头和脸颊上的汗珠。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 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珍视和心疼。 书锦艺看着他,一时有些怔住了。 “我……”萧辞看着她,眼中满是愧疚,“对不起。” 这一次,他的道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真诚。 书锦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抽回自己的手,转身,想去收拾那些银针。 萧辞却再一次,抓住了她。 他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锦艺。”他将她紧紧地抱住,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刚才,谢谢你。” 也,对不起。 书锦艺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那最后一丝的芥蒂,也终于,烟消云散了。 她伸出手,回抱住他。 “我们是夫妻。”她轻声说道。 这四个字,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量。 是啊,他们是夫妻。 是会争吵,会猜忌,但更会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的,夫妻。 萧辞的心,彻底地,安定了下来。 他抱着她,闻着她发间那熟悉的,淡淡的药草香,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外面……他还站着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闷闷地问道。 书锦艺知道他问的是谁。 她忍不住,有些想笑。 这个男人,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吃醋。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或许,已经被雨冲走了吧。” “哼。”萧辞从鼻子里,发出一个不满的单音节,“最好是。”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用一种近乎宣誓的语气,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锦艺,你听着。” “以后,我再也不会怀疑你了。” “我信你,就像,信我自己一样。” “谁要是再敢,觊觎你,我就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 他的话,霸道,而不讲理。 但书锦艺听着,心里,却觉得,无比的,甜蜜。 第112章:挂帅出征与坚实后盾 雨,停了。 谢清珵不知道自己在王府门外站了多久。 他只知道,当他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时,安远伯府的管家,带着几个家丁,强行将他带回了伯爵府。 他发了一场高烧。 在昏迷和清醒之间,他反复地,做着一个梦。 梦里,是他和书锦艺大婚的那天。 他掀开她的盖头,看到的,却不是那张端庄秀丽的脸,而是一片刺眼的,空白。 他想抓住她,她却化作一道光,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他猛地惊醒,一身冷汗。 “珵儿,你醒了?”一个苍老而憔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他的母亲,刘氏。 谢清珵看着母亲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鬓边新增的白发,心中一阵刺痛。 “母亲……”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这孩子!你是要存心气死我吗!”刘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就没命了!” “为了那个女人,值得吗!她现在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妃!她早就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些什么!” 刘氏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谢清珵的心里。 是啊,值得吗? 他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母亲,您别说了。”他疲惫地说道,“我……都知道。” 他不是念念不忘。 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输得一败涂地。 …… 第二日,早朝。 萧辞和书锦艺,双双缺席了。 皇帝下旨,说摄政王偶感风寒,王妃需在府照顾,特免早朝。 百官们虽然有些议论,但也没多想。 只有少数几个核心官员,比如书振,何御史等人,隐约猜到,可能出了什么事。 但朝堂之上,一件更紧急,更重要的事情,压过了所有的猜测。 北境的战报,如同雪片一般,飞入了京城。 “报——!北境八百里加急!”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冲入太和殿,跪倒在地。 “启禀陛下!北狄集结五万大军,于昨日,攻破了古北口!守将……守将张将军,战死!”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古北口,是长城防线最重要的关隘之一! 古北口一破,北狄的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京畿! “怎么会这样!张将军乃是我朝名将,古北口更是固若金汤,怎么会,一日之间,就被攻破!”兵部尚书书振,第一个站了出来,满脸的难以置信。 “回……回大人的话。”信使喘着粗气,说道,“北狄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种新式的攻城器械,威力巨大。而且……而且他们好像,对古北口的布防,了如指掌!我们……我们怀疑,军中,有内奸!” 内奸! 这两个字,让整个太和殿的气氛,都凝固了。 小皇帝赵恒坐在龙椅上,吓得小脸惨白。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他六神无主地,看向下面的大臣。 “陛下!事已至此,唯有立刻发兵,夺回古北口,将北狄人,挡在长城之外!”何御史站了出来,慷慨激昂地说道。 “发兵?谁去发兵?谁能当此重任?”一名官员反问道。 一时间,朝臣们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 “我去。” 众人回头,只见一身玄色朝服的萧辞,正大步流星地,从殿外走来。 他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步履之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王叔!”小皇帝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差点从龙椅上跳下来。 “参见摄政王殿下!”满朝文武,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都起来吧。”萧辞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大殿中央。 “陛下。”他对着赵恒,躬身一礼,“国难当头,臣,恳请挂帅出征,亲率大军,收复北境!” “王爷!不可!”书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您的身体……” 他昨晚就从女儿那里,得知了萧辞寒毒发作的事情。他知道,以萧辞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去北境那苦寒之地,更不适合亲临战阵。 “无妨。”萧辞打断了他,语气坚定,“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如今北狄来犯,军心不稳,除了我,没有人,能镇得住这个场子。” 他说的是事实。 他久经沙场,在军中威望无人能及。只有他亲自挂帅,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军心,鼓舞士气。 “可是……”书振还想再劝。 “书侍郎。”萧辞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恳切,“后方,就拜托您了。” 书振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知道,自己劝不住他。 这个男人,骨子里,就刻着“责任”两个字。 “臣等,附议!请王爷挂帅出征!”何御史等人,齐声高呼。 “好!”小皇帝用力地点了点头,“朕,就命王叔为兵马大元帅,总领全国兵马,即刻出征,迎击北狄!所需粮草、军械,着户部、兵部,全力供应,不得有误!” 圣旨一下,再无更改的余地。 …… 退朝后,萧辞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去了三大营,开始调兵遣将。 而书锦艺,也早已从宫里传出的消息中,得知了一切。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默默地,回到了摄政王府的书房,那个萧辞处理公务的地方。 她知道,从今天起,这里,就是她的战场了。 她叫来了王府的管家,和仁心堂的几位核心管事。 “从今天起,王爷出征在外,王府和京城的一切事务,由我暂代处理。”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 “仁心堂,所有分号,立刻开始盘点库房,将所有金疮药、止血散、防疫汤剂等军需药材,全部集中起来,准备送往前线。” “另外,以我的名义,向京城所有米粮商下帖,高价收购粮食。有多少,要多少。告诉他们,这是为了支援前线将士,凡是响应者,战后,盐铁司的股份,可优先配给。” “还有,立刻派人去江南,联系我们所有的丝绸和布料供应商,赶制五十万套棉衣,半个月之内,必须送到京城!” 一连串的命令,从她的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她那份临危不乱,杀伐果断的气度,给深深地折服了。 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养在深闺的王妃,而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女帅。 一直忙到深夜,书锦艺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寝殿。 她推开门,却看到,本该在军营忙碌的萧辞,正坐在灯下,静静地等着她。 “你……” “我在等你。”萧辞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揽入怀中。 “锦艺,辛苦你了。” 书锦艺靠在他的胸前,摇了摇头:“不辛苦。前方交给你,后方有我。我只求你一件事。” “你说。” “答应我,”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活着回来。” “好。”萧辞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 “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 这一夜,他们没有再说更多的话,只是紧紧地相拥而眠。 他们都知道,短暂的别离,是为了更长久的相守。 而他们,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 第113章:城楼上的凝望与决绝 三日后,京城,德胜门外。 十万大军,集结待命。旌旗招展,如林似海,刀枪剑戟,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点将台上,萧辞一身银白色的铠甲,外面罩着一件玄黑色的披风,骑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之上。他没有戴头盔,墨色的长发,被金冠束起,面容冷峻,眼神锐利,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威严无比。 在他的身后,是小皇帝赵恒,以及以书振、何御史为首的文武百官。 书锦艺今日,也换上了一身端庄的王妃正装,站在小皇帝的身边。 她没有像其他送行的家眷一样,哭哭啼啼,愁容满面。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悲戚之色,只有一种,与她丈夫如出一辙的,坚定和沉稳。 她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她代表的,不仅仅是她自己,更是摄政王妃的身份,是整个后方的颜面。 她的镇定,就是对前线将士,最好的鼓舞。 吉时已到。 小皇帝赵恒,在礼官的指引下,将一杯御赐的壮行酒,递到了萧辞的面前。 “王叔,”赵恒仰着小脸,看着马上那个如天神般的男人,眼圈有些发红,“此去北境,路途遥远,战事凶险,您……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请陛下放心。”萧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倒转,朗声说道,“此战,不破北狄,誓不还朝!” “不破北狄,誓不还朝!” 台下的十万将士,齐声怒吼。那声音,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直冲云霄,让天地都为之变色。 萧辞拨转马头,目光,缓缓地,扫过台上的每一个人。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书锦艺的身上。 隔着数丈的距离,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看到,她站在那里,身姿笔挺,如一株迎风傲雪的寒梅。她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他看得懂的,关切,信任,和鼓励。 她在用她的眼神告诉他: 放心去吧。 家里,有我。 萧辞的心中,涌起一股豪情。 他对着她,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又无比温柔的笑意。 随即,他猛地转身,拔出腰间的佩剑,剑指北方,厉声喝道: “出发!” “轰隆隆——” 战鼓擂响,号角齐鸣。 十万大军,如同开闸的洪流,开始缓缓地,向前移动。 大地的震颤,兵甲的碰撞,战马的嘶鸣,汇成了一曲,雄浑而悲壮的出征之歌。 萧辞一马当先,他的黑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没有再回头。 因为他知道,他的身后,有他的国,他的家,和他,用一生去守护的女人。 书锦艺站在城楼之上,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远去的,玄黑色的身影。 直到那支庞大的军队,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化作一个微不可见的黑点。 直到官道上,只剩下扬起的,久久不曾散去的尘土。 她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凛冽的北风,吹动着她的裙摆,吹乱了她的发丝。 她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水光。 但她,没有让它流下来。 她知道,从他转身的那一刻起,软弱和眼泪,就不再属于她。 她要做的,是守好这个家,守好这片江山,等他,凯旋。 “王婶……”小皇帝伸出小手,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王叔他……会平安回来的,对吗?” 书锦艺回过神,蹲下身,为小皇帝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 她看着他那双,充满了依赖和不安的眼睛,微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他会的。因为,我们都在等他。” …… 大军开拔的号角声,似乎还回荡在京城的上空。 送别的人群还未散去,书锦艺却已经,转身走下了城楼。 她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去了摄政王府的书房。 这里,在萧辞离开后,已经被临时改造成了处理后方政务的议事处。 留守京城的几位核心重臣,书振,何御史,以及新任的户部尚书钱大人,早已等候在此。 他们看到书锦艺走进来,都有些惊讶。 他们以为,王妃娘娘此刻,应该在府中伤心垂泪。 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王妃娘娘。”众人起身行礼。 “各位大人不必多礼,都坐吧。”书锦艺走到主位上,那个原本属于萧辞的位置,坦然坐下。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开门见山地说道: “王爷已经出征,从今日起,后方的一切事务,皆由我与各位大人,共同商议处理。” “这是王爷临行前,亲手写下的手令。” 她将一份盖着摄政王私印的手令,放在了桌上。 众人传阅了一遍,心中再无半分疑虑。 “王爷将后方托付给娘娘,我等,定当全力辅佐!”何御史率先表态。 “好。”书锦艺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先从第一件事,开始吧。” 她从手边,拿起一份刚刚送到的文书。 “户部钱大人,”她看向户部尚书,“我听说,第一批运往前线的粮草,因为道路湿滑,耽搁在了半路上,至今,还未能出京?” 钱尚书闻言,额头上,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连忙站起身,解释道:“回……回娘娘的话。确有此事。主要是因为,近日京郊连降冬雨,官道泥泞难行。押运的车辆,有好几辆,都陷进了泥里……” “是吗?”书锦艺打断了他,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我怎么听说,不是因为道路难行,而是因为,户部下面负责押运的官员,嫌朝廷给的运费太低,故意拖延,想以此,来向朝廷,讨价还价呢?” 钱尚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娘娘!这……这是污蔑!绝无此事!” “有没有,一查便知。”书锦艺将那份文书,丢到他的面前,“这是我的人,刚刚从押运队里,拿到的口供。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来人!”她没有再给钱尚书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对着门外,冷声喝道。 两名王府的护卫,立刻走了进来。 “将户部主事李伟,及相关人等,立刻拿下,打入大理寺天牢,严加审问!” “另外,传我的令。从今日起,所有军需物资的运送,全部改由我仁心堂的商队,和京城镖局,联合负责。所有费用,从王府私库支出,不必再经户部之手。” “凡是敢在此时,以任何理由,拖延军需者,一律,以通敌论处,杀无赦!” 她的话,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杀伐之气。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这番雷厉风行的手段,给震住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看似温婉的王妃娘娘,绝不是一个,可以随意糊弄的,后宅妇人。 她的手腕,她的魄力,甚至比之摄政王,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钱尚书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湿透了他的官服。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京城,是真的,变天了。 这位摄政王妃,不是来“辅佐”他们的。 她是来,坐镇后方的。 第114章:摄政王妃的雷霆手段 书锦艺雷厉风行地处理了户部官员拖延军需一事,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京城的官场上。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摄政王虽然走了,但摄政王府的威严,丝毫未减。这位新上任的王妃娘娘,不但不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反而手腕强硬,行事果决,颇有乃夫之风。 那些原本还存着一些小心思,想趁着萧辞不在,钻点空子,或者倚老卖老,给这位女流之辈一个下马威的官员,瞬间都熄了火,一个个变得比兔子还乖。 议事堂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钱尚书面如死灰,瘫坐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书振和何御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和……欣慰。 他们也没想到,书锦艺处理起这些盘根错节的政务,竟然如此的干脆利落。 “钱大人。” 书锦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钱尚书一个哆嗦,连忙站了起来,躬着身子,像个等着挨训的小学生。 “娘……娘娘,臣……臣有罪。是臣御下不严,识人不明,险些……险些误了军国大事。请娘娘降罪。” 他现在只求,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你的确有罪。”书锦艺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但,现在不是追究你责任的时候。” 她看着他,冷冷地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京城所有官仓的存粮数目,以及各地盐铁司上缴的税银账目,清清楚楚地,摆在我的桌子上。” “记住,我要的是实数。少一粒米,或是一文钱,你自己,提头来见。” “是!是!臣……臣遵命!臣一定办到!”钱尚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点头如捣蒜。 书锦艺不再理他,目光转向了兵部尚书,她的父亲,书振。 “父亲。”她换上了稍微柔和一些的语气,“军械的筹备,情况如何?” 书振站起身,从袖中拿出一份清单,递了过去。 “回娘娘,按照王爷出征前的部署,第一批十万支箭矢,三千副备用盔甲,已经筹备完毕,随时可以发往前线。只是……我们库房里,用来打造兵刃的精铁,存量不多了。江南几处主要的铁矿,之前都控制在太傅和孟家的手里,如今虽然收归朝廷,但恢复生产,还需要一些时日。”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上了战场,兵刃就是将士们的第二条命。没有足够的精铁,就意味着,后续的兵器供应,会跟不上。 书锦艺的眉头,微微皱起。 她看着桌上的舆图,沉思了片刻。 “我记得,在川蜀之地,有一座攀城,自古便以产铁闻名。当地的百姓,家家户户,都以采矿和冶铁为生。只是那地方,山高路远,官府的力量,一直很难渗透进去,所以,那里的铁矿,大多都掌握在当地的几个大家族手里,从不外售。” “娘娘的意思是?”何御史问道。 “官府买不到,不代表,商人买不到。”书锦艺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她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您能否以兵部的名义,给我一道许可文书?允许我仁心堂的商队,前往川蜀,采买药材。” 书振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图。 “你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错。”书锦艺点头,“攀城的铁矿,虽然被大家族把持,但他们终究是商人。是商人,就没有不想赚钱的。他们不卖给官府,是怕被朝廷控制,断了他们的财路。但若是,有一个实力雄厚的‘药材商’,愿意出数倍于市价的银子,去‘收购’他们手中的‘铁疙瘩’,您说,他们会不会动心?” 这个想法,大胆,而出人意料。 在场的几位老臣,都听得目瞪口呆。 用商人的手段,去解决朝廷的难题。 这种思路,是他们这些在官场里待了一辈子的人,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川蜀路途遥远,山路崎岖,沿途还有不少占山为王的匪匪。商队前往,怕是……风险极大。”钱尚书有些担忧地说道。 “风险,自然是有的。”书锦艺的语气,却很平静,“但王爷和十万将士,正在前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我们守着这片江山。我们这些在后方的人,若是连这点风险都不敢担,那还谈什么,支援前线?” 她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攀城”的位置上。 “此事,不必再议。我意已决。” “我会亲自,从仁心堂的护卫队中,挑选最精锐的人手,带上足够的金银,即刻出发,前往川蜀。” “一个月之内,我保证,第一批精铁,会准时,运抵京城。”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决断力。 议事堂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位王妃娘娘的气魄,给彻底震慑住了。 他们知道,她不是在商量。 她是在,下达命令。 …… 议事结束,众人散去。 书房里,只剩下书锦艺和她父亲两人。 “锦艺,你……”书振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担忧,“你真的,要亲自带队去川蜀?” “父亲,您放心。”书锦艺笑了笑,为父亲倒上一杯热茶,“我不是去游山玩水。我只是,去送个信,见个人。” “见人?”书振有些不解。 “嗯。”书锦艺点头,“攀城最大的铁矿家族,姓唐。唐家的现任家主,唐老爷子,年轻时,曾受过我外祖父的救命之恩。我这次去,会带上外祖父的信物。我相信,唐老爷子,会卖我这个面子。” 原来,她早就,有了万全的准备。 书振看着女儿那张,与亡妻有七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坚毅和智慧的脸,心中感慨万千。 他这个女儿,是真的,长大了。 长成了一棵,可以为所有人,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好。”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万事,小心。” “我会的。” …… 夜深人静。 书锦艺处理完手头的最后一桩公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那个,没有了萧辞的,空旷的寝殿。 她有些,想他了。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纸,提起笔,开始写信。 她没有写那些朝堂上的烦心事,也没有写自己有多累,多辛苦。 她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妻子,在给远方的丈夫,写一封家书。 她告诉他,天气转凉了,让他记得添衣,按时吃药。 她告诉他,后花园的腊梅开了,很香。 她告诉他,小皇帝昨日来王府,还念叨着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写着写着,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她将信,小心地折好,装入信封。然后,走到窗边,对着外面,学了几声特殊的鸟鸣。 片刻后,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她的窗前。 是萧辞留下来,专门负责传递他们之间密信的,影卫。 “把这个,送到王爷手上。”书锦艺将信,递了出去。 “是,王妃娘娘。” 黑影接过信,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书锦艺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萧辞,等我。 等我把后方的一切,都给你安排妥当。 然后,等你,凯旋。 第115章:捷报频传待君归 萧辞出征后的日子,京城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每一天都过得飞快而充实。 书锦艺彻底展现了她惊人的另一面。 白日里,她不再是那个安坐于王府后宅的王妃,而是摄政王府议事堂内说一不二的决策者。萧辞临行前,将王府的议事权和部分政务的决断权,以手令的形式,清清楚楚地交到了她的手上。这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但随着书锦艺用雷霆手段处置了户部拖延军需的主事后,所有的质疑和观望,都化作了敬畏和顺从。 她将仁心堂的商业网络与朝廷的政令结合,形成了一套高效得惊人的后勤体系。粮食、棉衣、药材,这些关乎前线十万将士身家性命的物资,在她手中,被调度得井井有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源源不断地送往北境。 那些留守京城的老臣们,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后来的心悦诚服,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发现,这位王妃娘娘,不仅懂医术,懂商贾之道,更懂人心,懂权谋。她恩威并施,既有菩萨心肠,更有雷霆手段。与她议事,你休想用那些官场上的陈词滥调来糊弄她,她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并且给出最直接有效的解决方案。 “娘娘,这是川蜀攀城那边传回来的第一份回执。”议事堂内,仁心堂负责西南商路的管事周七,风尘仆仆地将一支细细的竹管,双手奉上。 书锦艺展开里面的纸卷,脸上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丝笑意。 “成了。”她将纸卷递给身旁的父亲书振,“唐家,答应了。” 书振接过一看,也是精神一振。信上说,攀城唐家家主感念故人恩情,又见王妃娘娘诚意十足,愿意将名下铁矿石产量的三成,以“药材”的名义,卖给仁心堂的商队。 “太好了!”何御史在一旁激动地说道,“有了这批精铁,我们后续的兵器供应,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唐家虽然答应了,但川蜀路远,路途艰险,运输仍是最大的难题。”书锦艺的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之上,冷静地分析道,“我已让周七他们,在沿途各州府,以开设仁心堂分号为名,设立了十三个补给站。每到一处,便更换人手和马匹,人歇马不歇,日夜兼程。如此一来,可将原本两个月的路程,缩短至一个月。” 在场的几位大臣听得暗暗咋舌。这种将商业驿站网络用于军事运输的法子,他们简直闻所未闻。这位王妃娘娘的脑子里,到底还装着多少他们不知道的奇思妙想? 解决了后方最大的难题,书锦艺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夜里,她回到寝殿,屏退了所有人。白日里那个杀伐果断的摄政王妃,在独处时,才会显露出一丝属于小女儿的疲惫和思念。 她走到书案前,那里摆着一叠厚厚的信纸。都是萧辞从前线寄回来的。 他的信,总是很短。开头永远是“锦艺亲启”,结尾永远是“盼安”。中间的内容,大多是通报战况,分析军情,偶尔,会在末尾,加上一句“北境风寒,照顾好自己”,或是“勿念”。 可就是这寥寥数语,却成了她在这段艰难时光里,最大的慰藉。她能从那力透纸背的字迹中,感受到他的平安,他的决心。 她铺开一张新的信纸,提起笔,开始写回信。 她没有提后方的任何困难,没有说自己处置了多少贪官污吏,也没有说自己为了筹集军需熬了多少个通宵。 她只写:“夫君亲启:见信如晤。京中一切安好,父亲身体康健,时常去仁心堂总号坐镇,许多百姓都慕名而来,说兵部尚书开的方子,就是比别的大夫灵验。新开的五所义学,已于上月落成,琅琅书声,遍及城郊,小皇帝还亲自为每所义学都题了名,很是高兴。你让我研制的,能抵御北境风寒的药酒,我已经配好,随第一批棉衣送去,你记得每日饮上一小杯,切莫贪多。园中的腊梅开了,我摘了最好的一枝,压在信中,不知你收到时,是否还能闻到一丝香气。勿念,盼归。妻,锦艺。”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枝腊梅,夹入信中,仿佛这样,就能将京城的这一缕暖香,送到千里之外,那个冰冷的战场。 时间,就在这一封封的往来信件中,悄然流逝。 冬去春来。 北境的战事,也终于迎来了转机。 萧辞亲率大军,在古北口外,与北狄主力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战。他身先士卒,如一尊杀神,亲手斩杀了北狄的先锋大将,极大地震慑了敌军的士气。 与此同时,他派出的奇兵,在玄鸟的带领下,成功地绕到了敌军后方,烧毁了他们囤积的,由太子余孽提供的所有粮草和攻城器械。 后路被断,主将被杀,北狄大军瞬间溃不成军。 萧辞趁势追击,一路将北狄残部,赶回了漠北草原深处,并且,一举收复了被北狄盘踞多年的三座边境城池。 大获全胜! 当这封盖着兵马大元帅印信的捷报,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时,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欢庆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摄政王府。 书锦艺接到捷报的那一刻,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她拿着那封捷报,一个人在书房里,静静地坐了许久。 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不是悲伤,是喜悦,是骄傲,是那颗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的,安稳。 “主子!”碧螺红着眼睛,冲了进来,“王爷……王爷打赢了!他要回来了!” “嗯,我知道。”书锦艺擦干眼泪,站起身,脸上,重新绽放出明媚而动人的笑容。 “备车,”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雀跃和期盼。 “去城楼。” 她要去接她的英雄。 她要去那个,几个月前,她目送他离开的地方,亲眼,看着他回来。 又过了五日,大军回朝的消息,终于确切地传来。 斥候来报,萧辞率领的凯旋之师,已至京郊十里亭,明日一早,便可抵达京城。 整个京城,都为之疯狂。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道两旁,更是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他们都在等着,亲眼看一看,这位力挽狂澜,保家卫国的战神王爷的风采。 书锦艺一夜未眠。 第二日,天还未亮,她便起了身。 她没有穿那身繁复的王妃正装,而是选了一件,萧辞最喜欢的,湖蓝色的长裙。外面,只罩了一件素雅的白色斗篷。 她要让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个威严的摄政王妃,而是他的妻子,书锦艺。 “主子,您真的,要亲自去城楼上等吗?”碧螺有些担心,“外面风大,您的身子……” “无妨。”书锦艺摇了摇头。 这点风,算得了什么。他能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为她浴血奋战。她就能在这京城的城楼上,为他,等上一日。 她登上德胜门的城楼,凭栏而立,望向那条,通往北方的,长长的官道。 她的心,跳得很快。 既有近乡情怯般的紧张,更有即将与爱人重逢的,无尽的喜悦。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 当太阳,升到最高处时,官道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面迎风招展的,玄色大旗。 来了! 他回来了! 第116章:十里长街迎英雄 德胜门的城楼上,风很大,吹得书锦艺的斗篷猎猎作响。 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心里像是揣着一团火,热乎乎的。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官道尽头。 那面玄色的“萧”字大旗,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地吸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支庞大的军队,轮廓也愈发清晰。 他们不再是出征时那般军容严整,许多士兵的盔甲上,都带着刀劈斧砍的痕迹,甚至还有暗褐色的血渍。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征战沙场的疲惫和风霜,但每个人的腰杆,都挺得笔直,眼神里,透着一股打了胜仗的骄傲和悍勇之气。 这是一支,真正从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百战之师。 书锦艺的心,被这股扑面而来的,铁血肃杀之气,给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知道,为了换来京城的这份安宁,他们,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的目光,在队伍的最前方,疯狂地搜寻着。 终于,她看到了。 就在那面玄色大旗之下,一个身披银甲的身影,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之上。 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副冷峻的面容。 可几个月不见,他似乎又清瘦了些,皮肤也被北地的风沙,吹得有些粗糙,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前更加深邃,更加明亮,像两颗寒夜里的星辰。 是他。 萧辞。 她的丈夫。 仿佛是心有灵犀,就在书锦艺看到他的那一刻,马上的萧辞,也猛地抬起了头,目光,精准无比地,越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落在了城楼之上,那个湖蓝色的身影上。 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周围震天的欢呼声,鼎沸的人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彼此。 萧辞看着她。 她就站在那里,安静地,温柔地,看着他。 没有哭,也没有笑。 但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千言万语。 有思念,有关切,有骄傲,还有那份,让他心安的,全然的信任。 萧辞感觉,自己那颗,在战场上,被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在看到她眼神的那一刻,瞬间,就软得一塌糊涂。 所有的疲惫,所有的伤痛,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他只想,立刻飞到她的身边,把她,紧紧地,揉进自己的怀里。 他对着城楼上的她,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再是那种,礼节性的,或是带着算计的笑。 而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只属于她的,温柔的笑。 书锦艺也笑了。 她看到他笑了,看到他眼里的自己,便再也控制不住,那上扬的嘴角。 他平安回来了。 这就够了。 大军缓缓地,驶入城门。 街道两旁,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 “王爷威武!” “摄政王千岁!” “大军凯旋!护我河山!” 无数的鲜花,手帕,从两旁的酒楼上,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像是下了一场五彩斑斓的雨。 士兵们挺直了胸膛,享受着这属于英雄的,无上荣光。 萧辞骑在马上,对着两旁的百姓,不时地,挥手致意。 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其实都放在了身边,那辆不知何时,悄悄跟上来的,王府的马车上。 他知道,她就在里面。 这种,她就在他身边的感觉,让他觉得,无比的踏实。 队伍行至皇宫门前,停了下来。 小皇帝赵恒,早已带着文武百官,在此等候。 按照规制,萧辞需在此处,向皇帝复命,而后,再举行盛大的入城仪式和庆功宴。 萧辞翻身下马,将佩剑解下,交给身后的青枫,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 “臣,萧辞,幸不辱命,已将北狄贼寇,尽数驱逐!收复失地三座,斩敌数万!特向陛下,复命!”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响彻整个宫门广场。 “王叔快快请起!”小皇帝赵恒,亲自跑下台阶,将他扶了起来,“王叔辛苦了!王叔乃是我朝第一大功臣!” 他的脸上,满是激动和崇拜。 萧辞站起身,目光,却不着痕痕地,飘向了百官家眷队伍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书锦艺正站在她父亲书振的身边,安静地看着他。 他看到,她的父亲,兵部尚书书振,正满脸欣慰地,看着自己。 他看到,何御史等一众朝臣,正对他,投来敬佩和赞许的目光。 他也看到,户部尚书钱大人等人,正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知道,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里,京城的一切,都被他的王妃,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个女人,永远,都不会让他失望。 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 萧辞婉拒了小皇帝一同乘坐龙辇,巡游全城的邀请,而是转身,走向了那辆,属于摄政王府的马车。 在无数道,或好奇,或羡慕,或暧昧的目光注视下,他亲自,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上来。”他对车内的书锦艺,伸出了手。 书锦艺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的手,比离开时,粗糙了许多,上面,还有几道新添的,细小的伤疤。但那掌心的温度,却依旧,温暖得,让她心安。 她上了车。 车帘,缓缓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目光。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那熟悉的,淡淡的药草香。 萧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他一把,将她,狠狠地,拉入自己的怀中,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着她。 “锦艺……” 他把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她的气息。 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这一个,用尽全力的拥抱。 书锦艺也伸出手,回抱着他。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 她能感觉到,他那颗,在万人面前,坚如磐石的心,在她这里,是何等的,柔软和滚烫。 “我回来了。”他在她耳边,沙哑地说道。 “嗯,”书锦艺闭上眼睛,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轻声回应,“欢迎回家。” 第117章:论功行赏辞隆恩 第二日,太和殿。 今日的早朝,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没有了平日的严肃和压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振奋。 所有官员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北境大捷,摄政王凯旋,这对于刚刚经历了朝堂大清洗,百废待兴的朝廷来说,无疑是一剂最强效的强心针。 小皇帝赵恒今日也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努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君主的威严。 萧辞依旧坐在他身侧的亲王位上,他换下了戎装,穿上了一身玄色的亲王朝服,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度。只是眉宇间,比之从前,似乎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柔和。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因为,他有了王妃。 “众卿家,北境大捷,王叔居功至伟,朕心甚慰!”小皇帝清了清嗓子,用他那还带着一丝稚气的声音,高声宣布,“今日,朕要在此,大行封赏,以彰王叔,及一众有功将士之功绩!” 话音落下,掌印太监福安,便展开了一卷明黄的圣旨,开始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摄政王萧辞,挂帅出征,力挽狂澜,驱逐北狄,收复失地,功在社稷,德被苍生……特晋封为‘镇国亲王’,食邑万户,赏黄金万两,良田千顷,京城府邸十座……” 福安那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回响。 他每念出一项赏赐,下面的官员们,便会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镇国亲王! 这可是开朝以来,异姓王,所能获得的,最高封号! 更别提后面那些,食邑万户,黄金万两,良田千顷……这些赏赐,加在一起,简直是富可敌国! 所有人都听得心惊肉跳,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以摄政王此次立下的不世之功,无论多大的赏赐,他都当得起。 然而,就在福安念完圣旨,准备合上时,萧辞,却站了起来。 “陛下。” 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赵恒,躬身一礼。 “王叔,您这是……”赵恒有些不解。 “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萧辞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但,这些赏赐,臣,不能受。” “什么?” 满殿哗然!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萧辞。 这么大的荣耀,这么厚的赏赐,他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王叔,您这是何意?”赵恒也急了,“您立下如此大功,朕若不赏,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朕寡恩吝啬?” “陛下。”萧辞抬起头,目光,坦然而真诚,“此战之所以能胜,非臣一人之功。是前线十万将士,浴血奋战,舍生忘死;是后方百姓,节衣缩食,全力支援;更是陛下您,坐镇京中,稳定人心。臣,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臣恳请陛下,将这些赏赐,都收回。” “黄金万两,请陛下,尽数发给此战中,牺牲的将士家属,作为抚恤。让他们,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良田千顷,请陛下,分给那些,在此战中,立下功劳,却又家境贫寒的士兵。让他们,解甲归田之后,有地可耕,有饭可吃。” “至于那‘镇国亲王’的封号,和万户食邑,臣,更是不敢领受。臣只愿,做陛下身边,一个能为您,分忧解难的王叔,足矣。” 他的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所有官员,都被他的这番话,给深深地,震撼了。 功高,而不自居。 位极人臣,却心怀天下。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 何御史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老泪纵横地,跪了下来,高声喊道:“王爷高义!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爷高义!” “臣等,附议!” 一时间,大殿之内,跪倒了一大片。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发自内心的,敬佩和臣服。 小皇帝赵恒看着下面跪着的百官,又看了看面前,这个风骨卓然的王叔,眼眶,也红了。 他知道,王叔这是在用自己的行动,教他,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君主。 “好!好!”赵恒用力地点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朕,准王叔所奏!” 他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着福安,使了个眼色。 福安立刻会意,又从袖中,取出另一卷圣旨,展开,高声宣读: “另,有摄政王妃书氏,于王爷出征期间,坐镇后方,调度有方,保障军需,安定民心,其功,亦不可没。朕咨尔书氏,蕙质兰心,才德兼备,实乃女中典范,天下之福。特赐封号‘护国夫人’,赐金册宝印,享一品诰命之荣。钦此。” 护国夫人! 这个封号一出,大殿之内,再次,掀起了一阵波动的声浪。 这同样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给予女性的,至高荣誉! 它不仅仅是一个封号,更是一种,来自皇室的,官方的认可。 认可了书锦艺在这次战争中,不可替代的地位和功劳。 认可了她,不再仅仅是摄政王的附属,而是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护国之人! 这一次,萧辞没有再推辞。 他知道,这是小皇帝,对他,也是对锦艺的,一片心意。 更是对天下人的一种宣告。 他萧辞的王妃,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他躬身一礼,替自己的妻子,领受了这份,无上的荣耀。 “臣,替亡妻,谢陛下隆恩。” …… 退朝之后,封赏的圣旨,便送到了摄政王府。 书锦艺看着那卷金灿灿的圣旨,和那方沉甸甸的,刻着“护国夫人”四个字的宝印,心里,百感交集。 她知道,这个封号的分量。 也知道,这个封号背后,是那个男人,对她,毫无保留的支持和爱护。 晚上,王府里,摆下了小小的家宴。 没有邀请任何外人,只有萧辞,书锦艺,和刚刚下朝回来的书振。 “来,为父敬你们一杯。”书振端起酒杯,满脸欣慰地看着眼前这对,珠联璧合的璧人,“一个,是镇国安邦的大英雄。一个,是蕙质兰心的护国夫人。我书家,能有你们,是何等的荣耀。我此生,再无遗憾了。” “父亲言重了。”书锦艺笑着,为父亲夹了一筷子菜。 萧辞也端起酒杯,敬了书振一杯:“岳父大人,以后,还要请您,多多费心。朝堂之上,离不开您这样的,国之柱石。” 三人相视一笑,其乐融融。 饭后,书振便先行告辞,将空间,留给了这对新婚燕尔,又小别重逢的夫妻。 回到寝殿,萧辞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用锦囊包裹着的小东西,递给了书锦艺。 “这是什么?”书锦艺好奇地接了过来。 她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块通体温润,触手生温的,白玉。 玉的质地,并非上乘,上面,还有一些天然的,细小的纹路。 “这是,我在北境,收复的一座城池里,偶然得到的。”萧辞看着她,轻声说道,“当地人说,这种玉,产自雪山深处,埋于地底千年,能自行发热,戴在身上,可以温养身体,驱除寒气。” “它不值钱。”他握住她的手,将那块暖玉,放在她的掌心,“但,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你。” “我想把它,送给你。希望它,能代我,时时刻刻,温暖着你。” 书锦艺看着掌心那块,散发着融融暖意的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她知道,这块玉,比皇帝赏赐的那些金册宝印,比那“护国夫人”的封号,都要来得,珍贵。 因为,这上面,有他的心意。 有他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对她,最深的思念。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星光闪烁。 “我很喜欢。”她将那块暖玉,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谢谢你,夫君。” 第118章:医者仁心育栋梁 北境的硝烟散去,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平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摄政王府,不再仅仅是一个权力的中心,更像是一个,推动整个国家,向前滚动的,巨大引擎。 而这个引擎的动力来源,便是那对,被百姓们津津乐道的,神仙眷侣。 萧辞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培养下一代君主的事业中。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在朝堂上,替小皇帝做决定。而是开始,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去思考,如何去决断。 皇宫,御书房。 “王叔,这是户部刚呈上来的,关于南方几省,春耕的奏报。”小皇帝赵恒,将一份奏折,递给萧辞,小脸上,带着一丝困惑,“上面说,今年南方的雨水,比往年要少三成,有几处州府,已经出现了旱灾的迹象。户部的意思是,开仓放粮,减免赋税。您觉得,这样可行吗?” 若是放在以前,他只会问“该怎么办”。 而现在,他已经学会了,问“这样可行吗”。 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萧辞赞许地点了点头,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他拿起另一份,由书锦艺的仁心堂,整理出来的,南方各州府的详细民情报告,放到了赵恒的面前。 “陛下,您再看看这个。” 赵恒疑惑地接了过来。 这份报告,与户部那份,笼统的奏报,截然不同。 上面,没有那些华丽的辞藻,只有最详实,最具体的数据。 哪个州,有多少水田,多少旱地。哪个县,有多少口水井,多少条河流。甚至,连每个村子,有多少人口,多少劳动力,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在报告的最后,还附上了一份,由仁心堂的医疗队,在当地收集上来的,关于百姓健康状况的分析。 “……因去岁水患,今春又逢干旱,百姓多以树皮、草根为食,体虚力弱,已有疫病,在部分村落,悄然蔓延……” 赵恒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王叔,这……这跟户部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所以,陛下觉得,仅仅是开仓放粮,减免赋税,能解决问题吗?”萧辞反问道。 赵恒沉默了。 他看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报告,小小的脑袋里,第一次,对“为君之道”,有了如此清晰而深刻的认知。 原来,坐在着龙椅之上,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世界。 原来,那些官员们嘴里,粉饰太平的奏章背后,隐藏着,如此触目惊心的,民生疾苦。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这一次,他问得,无比真诚。 “陛下,您是天子。您要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萧辞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百姓,才是这江山的根基。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有病能医,这比任何宏图伟业,都更重要。” “赈灾,不仅要救急,更要救穷,救病,救心。” “传朕的旨意。”萧辞站起身,替他做出了决定,但这一次,他详细地,解释了每一条旨意背后的原因。 “第一,命工部立刻派遣水利官员,南下勘察,协助地方,兴修水利,开凿水井。告诉他们,钱,从国库出,朕要的,是结果。” “第二,命户部开仓放粮,但,不是无偿发放。而是以工代赈。所有领到粮食的灾民,都必须,参与到水利建设中来。如此,既能解他们燃眉之急,又能让他们,有活干,有尊严。” “第三,命摄政王妃,护国夫人书氏,全权负责南方的防疫之事。所有药材、大夫,皆由仁心堂统一调度,所需费用,由王府私库和国库,共同承担。” “第四,派出钦差,巡视南方。凡是,有在此期间,不作为,乱作为,甚至贪腐的官员,一律,先斩后奏,绝不姑息!” 小皇帝赵恒,听着这一条条,清晰果决,又环环相扣的旨意,眼睛,越来越亮。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明白了他的王叔,和他的王婶,是如何,赢得这天下人心的。 …… 仁心堂,医学讲堂。 宽敞明亮的讲堂里,坐满了前来听课的学徒。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之中,有家境贫寒,希望学得一门手艺,养家糊口的少年。也有出身富贵,只因兴趣使然,前来旁听的千金小姐。 但此刻,他们都一样,只是一个,虔诚的,求学者。 讲台之上,书锦艺一身素衣,未施粉黛,正侃侃而谈。 “……所谓医者,何为医?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我们学医,不仅仅是,为了治好某一个人的病。更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生病。” “我今日,要与各位探讨的,便是我书家医术的核心,四个字——预防为先。” 她的声音,清亮而温和,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黄帝内经》有云:‘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什么意思?就是说,最高明的医生,不是等病发生了,再去治疗。而是在疾病发生之前,就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比如,南方的瘴气,北方的风寒。我们不能等所有人都病倒了,再去挨个开方子。我们应该,提前研制出,能预防这些疾病的药茶、药包,分发给百姓。教他们,如何根据时节的变化,来调理饮食,增强体魄。” “再比如,干净的水源,通风的居所,勤洗手,食熟食。这些看似简单的习惯,却能,预防绝大多数的,瘟疫和腹泻。” “我希望,从我们仁心堂,走出去的每一位大夫。你们不仅要会开方子,更要会,将这些‘治未病’的道理,传播出去。让医术,不再是,少数人掌握的,神秘技艺。而是能惠及,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常识。” “医者仁心,仁心,不仅是,救死扶伤的慈悲。更是,天下为公的,胸怀。” 她的话,让在场的所有学徒,都深受震动。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学医,还可以有这样,宏大的意义。 讲台之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兵部尚书书振,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默默地,听着女儿的讲课。 他的脸上,满是骄傲和欣慰。 他知道,他的女儿,正在做的,是一件,比他这个兵部尚书,更有意义,也更伟大的事情。 她正在,为这个国家,培养未来的,栋梁。 讲课结束,学徒们纷纷散去。 书振走到女儿身边,将一个保温的食盒,递了过去。 “看你,又忙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这是你最爱喝的,银耳莲子羹,我让厨房给你炖的。” “谢谢爹。”书锦艺笑着接了过来,心里,一片温暖。 父女二人,并肩走出讲堂。 午后的阳光,透过庭院里,那棵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锦艺,”书振突然开口,“你还记得,谢清珵吗?” 书锦艺的脚步,顿了一下。 “怎么突然,提起他?” “他,因为在北境屡立战功,被兵部,调回京城了。”书振说道,“昨日,他来兵部述职,我见了他一面。” “他……变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 书锦艺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说道:“人,总是会变的。那,是他的造化。” 她的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书振,看着女儿的侧脸,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有些事,有些人,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 第119章:故人再见已释然 谢清珵被调回京城的消息,并没有在京中引起太大的波澜。 国公府早已覆灭,安远伯府也因之前站错队而元气大伤,如今的谢家,在京城,不过是一个,二流的没落贵族。 若非他此次,是顶着“北境战功”的光环回来,又被直接调入了兵部这个要害衙门,怕是,根本不会有人,再记起他这个,曾经的国公府世子。 兵部衙门内。 谢清珵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五品昭武校尉的官服,坐在属于自己的那间小小的公房里,看着窗外,有些出神。 这里,曾经是他父亲,和他岳父,奋斗过的地方。 而现在,他成了这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世事变迁,莫过于此。 “谢校尉,这是尚书大人,让下官,转交给您的。是关于,北境战后,军士安置和边防轮换的初步方案,大人让您,先熟悉熟悉,明日,再与您详谈。”一名兵部的同僚,抱着一叠厚厚的文书,走了进来,态度,客气而疏离。 “有劳了。”谢清呈站起身,接了过来。 他知道,自己虽然被调回了京城,但在这里,他依旧是一个,需要被观察和考验的,“外人”。 他在北境,靠战功,赢得了士兵们的尊重。 但在京城,在这个,人情关系错综复杂的官场里,他需要,重新开始。 他没有急躁,也没有抱怨。 他只是,默默地,将自己,沉浸在那堆积如山的,枯燥的军务文书里。 他一页一页地,看得极其认真。 他将自己在北境的所见所闻,与文书上的条条框框,一一对应,然后,用笔,在旁边,写下自己的见解和建议。 比如,他建议,在安置那些,因伤退役的士兵时,除了发放抚恤金,还应该,由官府出面,为他们,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差事,比如,担任各地义学的护卫,或是,进入官办的工坊。 比如,他建议,在边防轮换时,应该考虑到,南北士兵,对气候的适应问题,可以尝试,建立一支,专门适应北境气候的,常备戍边军。 他的这些建议,都极其务实,且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 当第二天,书振将这份,写满了批注的文书,拿给萧辞看时,连一向挑剔的萧辞,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看来,北境的风沙,确实,能磨练人。”他淡淡地评价道。 书振叹了口气:“是啊。只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萧辞没有说话。 他知道,书振说的是什么。 他拿起朱笔,在谢清珵的名字下面,画了一个圈。 “这个人,可以一用。”他对书振说道,“兵部新成立的‘军备司’,不是还缺一个,熟悉北境军务的副手吗?就让他去吧。” 军备司,是萧辞为了改革军队后勤和装备,而特设的新部门。权力极大,也极受重视。 让谢清珵去那里,无疑是,对他能力的一种,高度认可。 也算是,给了谢家一个,重新崛起的机会。 书振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他知道,萧辞这么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在锦艺的面子上。 这个男人,虽然霸道,却也,大度。 …… 谢清珵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在兵部尚书和摄政王的几句交谈中,发生了又一次的转折。 他依旧,每天,按部就班地,来兵部当值。 下值之后,他会先回安远伯府,陪母亲用过晚膳,然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那些,北境的军务图防。 他似乎,刻意地,在回避着,京城里那些,繁华的场所。 也刻意地,在回避着,那个,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人。 直到这天。 兵部有一份紧急公文,需要立刻,送到城郊的京畿大营。 负责此事的官员,临时闹了肚子,谢清呈便主动,接下了这个差事。 他骑着马,穿过朱雀大街。 正是午后,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路过仁心堂总号时,他下意识地,放慢了马速。 那座三层高的楼阁,比他上次见到时,更加气派了。门口,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由小皇帝亲笔题写的“天下仁心”的牌匾。 门口,求医问药的百姓,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欣欣向荣。 就在这时,一辆极其华贵的,属于摄政王府的马车,在仁心堂门前,缓缓停下。 车帘掀开,一身淡雅便服的书锦艺,在碧螺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大的,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生得,与她,有几分相像,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娘亲,这里,就是你的药铺吗?好大呀!”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道。 书锦艺低下头,宠溺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着说:“是啊。这里,以后,都是我们念念的。” 念念? 谢清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看到,书锦艺抱着那个叫“念念”的小女孩,走进了仁心堂。 店里的伙计和管事,立刻,都围了上来,一个个,满脸堆笑,恭敬地喊着“王妃娘娘”,“小郡主”。 他看到,书锦艺将孩子,交给碧螺,然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巡视店里的情况,向管事,下达着指令。 她的身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柔和与威严,完美融合的气质。 那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成功的掌权者,才会有的,独特光芒。 光彩照人,让他,不敢直视。 他突然,就释然了。 他想起,他母亲刘氏,在他大病初愈后,曾不止一次地,在他耳边念叨,说书锦艺,不能生育,说摄政王,早晚会因此,而冷落她。 可现在,那个叫“念念”的小郡主,就是,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他与她,终究,是错过了。 错过了,整整一生。 他调转马头,没有再看第二眼。 街角的茶楼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青枫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放下茶杯,对着身边的手下,淡淡地吩咐道:“去告诉王爷。谢校尉,已经,彻底放下了。” 手下领命而去。 青枫看着谢清珵那,逐渐远去的,挺拔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察的,复杂。 或许,对于谢清珵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第120章:盛世之下有暗流 京城的日子,在一种平静而蓬勃的氛围中,安然流淌。 在萧辞和书锦艺的共同治理下,这个庞大的帝国,正从过去的创伤中,迅速恢复,并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盐铁新政的推行,让国库日益充盈。 义学的兴办,让无数寒门子弟,有了读书识字,改变命运的机会。 仁心堂的扩张,更是将先进的医疗理念和技术,带到了更多的地方。 百姓安居乐业,朝堂政通人和。 所有人都相信,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即将来临。 然而,在这片看似光明的图景之下,阴影,却从未,真正散去。 这日,早朝。 御史台的一名言官,出列上奏。 “启禀陛下,启禀王爷。臣,有本要奏。” “讲。”萧辞坐在御座之侧,淡淡地开口。 “臣接到南方扬州知府的加急奏报。称近月来,扬州、苏州一带,因去岁新定的赋税过重,加之新政在地方推行不力,已有不少百姓,心生怨言。更有甚者,暗中串联,聚众闹事,公然诋毁朝廷。” 此言一出,殿内原本轻松的气氛,顿时一滞。 “赋税过重?”新任户部尚书钱大人立刻站了出来,满脸不解,“不可能啊!去岁新定的税法,乃是王爷和王妃娘娘,亲自审定。对江南富庶之地,虽略有上调,但相较于前朝,已是大大减轻。怎会,说过重呢?” “正是因为,看似不重,问题才更大。”那言官一脸忧色地说道,“据扬州知府查探,是地方上的一些旧吏和豪强,在阳奉阴违!他们收税时,在朝廷的税率上,又私自加了三成,美其名曰‘火耗’。多收上来的银子,都落入了他们自己的口袋。百姓们不知内情,只当是朝廷的政令,自然,怨声载道。” “岂有此理!”何御史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这帮国之蠹虫!前朝的陋习,竟然还敢,带到新朝来!” “不止如此。”那言官继续说道,“据报,还有一些,前朝太傅的余孽,在民间,大肆散布流言。说王爷您,好大喜功,只顾北境战事,不顾南方民生。还说……还说王妃娘娘,兴办义学,开设仁心堂,不过是,沽名钓誉,收买人心。其目的,就是为了,帮您,篡权夺位……” “放肆!” 萧辞还没开口,龙椅上的小皇帝赵恒,已经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他如今,已不再是那个,只知躲在王叔身后的小孩子了。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他的身上,已经,有了几分,属于帝王的,威严。 “此等,挑拨离间,诋毁忠良的奸佞之徒,必须严惩!”他气得小脸通红。 萧辞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地方官吏贪腐。 这是,一次有组织的,针对他,和锦艺的,反扑。 太傅虽然倒了,但他在南方,经营多年,树大根深。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不会那么轻易,就善罢甘休。 他们这是想,从根基上,动摇他和锦艺,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民心。 “陛下息怒。”萧辞站起身,对着赵恒安抚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看向下面的群臣。 “此事,必须彻查。”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 “臣提议,立刻,成立钦差巡查组,由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御史,共同领队,即刻南下,巡查各州府。凡有,不法情事,一经查实,就地免职,押解回京,严办!”一名主张严刑峻法的武将,立刻站了出来。 “不可!”何御史立刻反驳,“如此,岂不是,正中了那些,奸佞之徒的下怀?他们巴不得,我们大动干戈,搞得地方上,人心惶惶。到时候,他们正好,可以坐实我们‘暴政’之名!” 一时间,朝堂之上,争论不休。 萧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的脑海中,却想起了,昨夜,锦艺对他说过的话。 “对付流言,最好的办法,不是堵,而是疏。对付民怨,最好的办法,不是压,而是解。” “他们想要的,是让我们,失去民心。那我们,就偏要,把民心,更牢固地,抓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有了定计。 “都,不必再争了。” 他一开口,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钦差,自然是要派的。”他缓缓说道,“但,不仅仅是,去查案。” “传我的令。” “第一,由大理寺少卿张柬之,领钦差之职,即刻南下,彻查赋税之事。但,只查首恶,不及其余。凡是,主动坦白,退还赃款者,可既往不咎。” “第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以护国夫人的名义,从太医院、翰林院、以及工部,抽调最精通农事、医理、水利的官员,组成‘安民司’,随钦差一同南下。” “他们的任务,不是查案,而是,去解决问题。” “去教百姓,如何改良稻种,提高产量。去给他们,看病送药,防治瘟疫。去帮他们,修复水利,应对旱情。” “朕要让南方的百姓,亲眼看看,谁,才是真的,在为他们着想。朕要让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散布流言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查案的,和安民的,双管齐下。 一边,是朝廷的雷霆手段,震慑宵小。 另一边,是王妃的菩萨心肠,安抚民心。 刚柔并济,恩威并施。 高!实在是高! “王爷英明!” “王爷此举,乃是治国安邦之良策啊!” 满朝文武,心悦诚服,齐声赞叹。 萧辞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的表情。 他知道,这个主意,真正的,高明之处,还不在于此。 而在于,他那位,看似只懂经商和医术的王妃,在提出这个建议时,附带的,另一句话。 “安民司南下,所需的一切费用,都由我仁心堂,先行垫付。不必,动用国库一分一毫。” 这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不动用国库,就不会,给户部那些,心怀鬼胎的老家伙们,任何,掣肘的机会。 以她“护国夫人”和仁心堂,在南方,那深入人心的声望,去做这件事,更是,事半功倍,名正言顺。 这一局,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 摄政王府,后院的药圃。 书锦艺正蹲在田垄间,仔细地,观察着几株,刚从南方,移植过来的草药。 这些,都是南方特有的,治疗瘴气和水土不服的廉价草药。 她想通过人工培育的方式,降低它们的成本,以便,能大规模地,推广开来。 “锦艺。” 书振走了过来,将一件披风,搭在了她的肩上。 “外面凉,别只顾着忙,累坏了身子。” “爹,您来了。”书锦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您看,这几株‘青蒿’,长势不错。我试过了,用它来治疗南方的疟疾,效果,比我们之前用的那些,名贵药材,还好,成本,却只有十分之一。” “嗯,此物,确是良药。”书振重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忧地说道,“只是,你这次,让安民司,带了这么多的物资和人手南下,几乎,又把仁心堂的家底,给掏空了一半。万一……” “没有万一。”书锦艺打断了父亲的话,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爹,您放心。女儿这次,可不是,去做善事的。” 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商人才有的,精明。 “我垫付的所有物资,都是,记了账的。等钦差大人,查抄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家产,这些钱,他们,可是要,双倍,还回来的。” “而且,我让安民司,带下去的那些,改良的稻种,和新的耕作方法。一旦推广开来,南方粮食的产量,至少,能翻一番。到时候,我们仁心堂,再去那边,开设米粮行,您说,这生意,还愁做吗?” 书振听得,目瞪口呆。 他这才明白,自己的女儿,这一环扣一环的,算计。 她这哪里是,在花钱。 分明是,在用一种,更长远,也更稳妥的方式,赚钱! 而且,还是,名利双收! 他看着女儿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 “不愧是,我书振的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第121章:暗箭难防行路难 南下的官道,并不好走。 钦差的车队,一路行来,所见之景,远比奏报上的文字,要来得,触目惊心。 大片的田地,因为干旱而龟裂。 路边,时不时能看到,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的眼神,大多是麻木的,空洞的,看不到一丝,对生活的希望。 偶尔,经过一些村镇,也是一片萧条。十室九空,死气沉沉。 钦差大臣张柬之,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脸色,一天比一天,凝重。 他出身大理寺,是个典型的,法家酷吏。在他看来,乱世,当用重典。 来之前,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到了扬州,便立刻,大开杀戒。将那些,贪腐的官员,和不法的豪强,抓一批,杀一批,以儆效尤。 但现在,他有些,动摇了。 他掀开车帘,看着外面,那些,麻木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百姓。 他知道,仅仅是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这里的病,已经,深入骨髓。病根,在民心。 “张大人,前方,就是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石门县了。”随行的,安民司主官,翰林院的李学士,骑着马,来到他的车窗边,说道,“我们的人,已经提前去打探过了。这个县,是扬州府下,旱情最严重,民怨也最大的一个县。” “嗯。”张柬之点了点头,“让大家,都打起精神。越是这种地方,越容易,出乱子。” 他的话,一语成谶。 车队,行至一处,名为“一线天”的狭窄山谷时,意外,发生了。 “轰隆隆——” 伴随着一阵巨响,山谷两侧的山壁上,突然,滚落了无数的,巨石和滚木,瞬间,便将前后两头的去路,都给堵死了。 “有埋伏!保护大人!” 护卫车队的禁军校尉,厉声大喝。 他的话音未落,山谷两侧的密林中,便已是,箭如雨下! “咻咻咻——” 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结阵!举盾!” 禁军士兵们,训练有素,反应极快。他们第一时间,便将几辆载有重要官员和物资的马车,围在了中间,用盾牌,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 “叮叮当当——” 无数的箭矢,射在盾牌上,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 “他娘的!是山匪!”一名禁军士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怒骂道。 “不对!”校尉的脸色,却极其凝重,“你看他们的箭!箭头,都是用精铁打造的!寻常的山匪,哪里有,这么精良的装备!” 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的箭矢,射击的,极有章法。 他们并不急于,强攻。而是,专门,朝着马车的马匹,和那些,看起来,像是文官的人,射击。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 不是为了劫财,而是为了,杀人! “李学士!小心!” 校尉眼尖,看到一支冷箭,正穿过盾牌的缝隙,射向了安民司主官李学士的胸口。 他想也不想,一个飞扑,将李学士,从马上,扑了下来。 “噗嗤——” 那支箭,狠狠地,钉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校尉!”李学士吓得,脸色惨白。 “我没事!”校尉咬着牙,忍着剧痛,吼道,“保护好安民司的各位大人!他们,才是这些贼人的,主要目标!” 战斗,陷入了胶着。 禁军虽然精锐,但人数,毕竟有限。 而山谷两侧的敌人,却不知,有多少。 他们占据着地利,居高临下,不断地,用弓箭,消耗着禁军的体力和士气。 张柬之,坐在马车里,手,死死地,握着腰间的佩剑。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恐惧。 不是怕死。 而是怕,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 怕辜负了,陛下和王爷的,重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山谷的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援军吗?” “不对!听声音,人数不多!” 山谷里的禁军,和山林里的“山匪”,都同时,朝着后方望去。 只见,一支,约莫百人左右的队伍,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疾驰而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黑色劲装,脸上,带着一张银色面具的男人。 他的身后,跟着的,也都是,一般打扮的黑衣人。 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种,造型奇特的,短弩。 “是王府的影卫!” 禁军校尉,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他心中,一阵狂喜! 王爷,果然,早有安排! 那些“山匪”,显然,也认出了这支,传说中,神出鬼没的,皇家密探。 他们的阵脚,瞬间,就乱了。 “撤!快撤!”林中,传来一个,惊慌的呼喊声。 “想走?” 为首的银色面具男,冷哼一声。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他身后的百名影卫,瞬间,分成了两队,如两把锋利的尖刀,从左右两侧,插入了山谷的密林之中。 他们甚至,没有下马。 而是,在飞驰的马背上,举起了手中的短弩。 “咻咻咻咻——” 一阵,比之前,更加密集,也更加致命的,破空声响起。 密林中,立刻,传来了一阵阵,凄厉的惨叫。 影卫的弩,都是特制的,射程远,穿透力强,而且,可以连发。 在这样,狭窄的地形里,简直就是,收割生命的,利器。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林中的惨叫声,便渐渐,平息了。 银色面具男,翻身下马,走到张柬之的马车前,单膝跪地,声音,冷得,像一块冰。 “影卫统领玄鸟,救驾来迟,请大人恕罪。” 张柬之,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走下马车,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都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 “玄鸟统领,快快请起。今日,多亏了你们。” 玄鸟站起身,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一块,从一个“山匪”头目尸体上,搜出来的令牌,递给了张柬之。 令牌,是上好的楠木所制。 上面,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草书——“孟”。 孟家! 张柬之的瞳孔,猛地一缩。 “看来,王妃娘娘的判断,是对的。”玄鸟冷冷地说道,“这些人,根本不是山匪。而是,孟家,豢养的死士。” “他们,是冲着,安民司的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朝廷,了解南方的真实民情,破坏新政的威信。” 张柬之,握着那块令牌,手,微微颤抖。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 这场南下之行,远比他想象的,要凶险得多。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反贪腐的斗争。 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绞杀! “玄鸟统领,”他看着玄鸟,沉声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王妃娘娘,早有安排。”玄鸟从怀里,拿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递了过去。 “娘娘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他们已经出招了。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从今日起,钦差大人的车队,兵分两路。” “明面上,您,继续带着大队人马,走官道,大张旗鼓地,前往扬州。如此,可以,吸引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而暗地里,”玄鸟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安民司的各位大人,将由我们影卫,亲自护送。换上便服,走小路,先行一步,潜入石门县。” “娘娘说,既然,他们不想让我们,看到真相。那我们,就偏要,把他们的老底,给掀个,底朝天!” 张柬之,听着这,一明一暗,双管齐下的计策,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摄政王妃,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122章:无形之战夺民心 石门县,李家村。 这是一个,坐落在山坳里的小村庄。 因为地势偏远,官府的政令,和外面的消息,都很难,传到这里。 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 田地里的庄稼,早就干死。 村里唯一的一口水井,也快要见底了。 更可怕的是,瘟疫,开始在村子里,蔓延。 已经,有好几个体弱的老人和孩子,上吐下泻,发着高烧,倒了下去。 村子里,弥漫着一股,绝望而死寂的气息。 “老天爷啊!您就,睁开眼,看看吧!再不下雨,我们,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村里的老村长,跪在早已干涸的土地庙前,老泪纵横。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一阵,犬吠声。 “村长!村长!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一群人!”一个村民,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恐。 “什么人?”老村长心里“咯噔”一下。 “不知道!看穿着,不像是,官府的人。倒像是,走江湖的。他们,还带着好几个,大箱子!” 村民们一听,都慌了。 这种年景,突然来了一群,不明身份的外乡人。 不是山匪,就是,来收租逼债的恶霸。 “快!快把村口堵上!别让他们进来!” “把家里的女人和孩子,都藏好!” 整个村子,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那群人,已经,走到了村口。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人。正是,安民司的李学士。 他的身边,跟着几个,同样是文士打扮的人。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十几个,身穿短打劲装,看起来,孔武有力的汉子。这些人,自然就是,玄鸟和他手下的影卫。 “各位乡亲,不要惊慌。”李学士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朗声说道,“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京城仁心堂派来的医疗队。” “仁心堂?” 村民们,面面相觑。 他们这些,山沟里的人,哪里听说过,什么仁心堂。 “我们听说,村子里,有人生病了。我们东家,护国夫人书娘娘,宅心仁厚,特意派我们,来为大家,免费看病送药!”李学士继续说道。 护国夫人?书娘娘? 这个名头,倒是,让一些,去过县城里的村民,有了一点印象。 “就是那个,在南方水患时,开粥棚,救活了好多人的,活菩萨?”有人,小声地,嘀咕道。 “对!对!就是那位活菩萨!”李学士连忙点头,“我们这次来,不仅,带了药材。还带了,粮食!” 他说着,对身后的影卫,使了个眼色。 一名影卫上前,打开了他们带来的一个大箱子。 箱子一打开,一股浓郁的米香味,瞬间,就飘散了出来。 满满一箱,雪白的大米! 村民们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米了。 人群,开始骚动。 “大家,不要急!不要抢!”李学士高声喊道,“我们这次带来的粮食,足够,让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吃上饱饭!” “只要,大家,让我们进去。我们不仅,给大家看病,发药,发粮食。我们还,从京城,请来了,最会打井的师傅!帮大家,重新,打一口,能出水的深井!” 打井! 这两个字,像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巨浪! 对于这个,被干旱,折磨得快要死去的村庄来说。 水,比粮食,比药,甚至比黄金,都更珍贵! 老村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学士。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李学士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们,是奉了,护国夫人的懿旨而来。绝不会,欺骗大家。” 老村长,沉默了。 他看着李学士那,真诚的脸,又看了看,那箱,白花花的大米。 最终,他一咬牙,对着身后的村民,挥了挥手。 “让他们,进来!” …… 京城,安远伯府。 谢清珵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那萧瑟的冬景,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冷掉的茶。 自从那夜,在摄政王府门前,淋雨高烧之后。 他仿佛,一下子,就想通了很多事。 他不再去,刻意地,关注那个人的消息。 也不再,像个怨妇一样,自怨自艾。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在兵部,他凭借着,自己对北境军务的熟悉,和那股,不要命的钻研劲头,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连一向对他,颇有微词的兵部同僚,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昔日的国公府世子,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他用自己的能力,一点一点地,赢回了,属于自己的,尊重。 这日,他正在兵部,处理一份,关于军械损耗的文书。 几个同僚,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低声议论着。 “哎,听说了吗?南方那边,又出事了。” “怎么了?不是说,钦差大人已经过去了吗?” “是过去了。可听说,钦差的车队,在半路上,就遭了埋伏。死了好几个官差呢!” “嘶……这帮南方的乱党,胆子也太大了吧!” “谁说不是呢。现在,京城里,又开始有流言了。说摄政王,这是,穷兵黩武,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不惜,在南方,挑起战端。” “还有更难听的呢!”另一个官员,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他们说,王妃娘娘,之所以,那么卖力地,在南方,又是送粮,又是送药的。根本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收买人心,好帮着摄政王,为以后,那一步,做准备呢!” “嘘!你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 谢清珵听着这些,污秽不堪的流言,握着笔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卑劣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他想起,当初,在北境时,孟家,也是用这种方式,来挑拨他。 他曾经,是这些流言的,受害者,和轻信者。 但现在,他不会了。 “一派胡言!” 一个年轻的官员,听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王爷和王妃娘娘,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岂容,尔等,在此,肆意污蔑!” “哎,赵老弟,你别激动啊。我们,也只是,道听途说,随便聊聊。”最先开口的那个官员,连忙,打着哈哈。 “道听途说?”那个姓赵的官员,冷笑一声,“我看,你们是,唯恐天下不乱!王爷在北境,是如何,身先士卒,浴血奋战的,你们没看见吗?王妃娘娘,为了筹集军需,是如何,散尽家财,不眠不休的,你们也不知道吗?” “你们只知道,躲在京城里,享受着,他们用命,换来的太平!然后,在背后,对他们,指指点点!你们,也配,做朝廷的命官?” 他的一番话,说得那几个,说闲话的官员,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谢清珵看着那个,义愤填膺的,姓赵的年轻官员,心里,竟生出了一丝,敬佩。 他站起身,走到了那几人面前。 “赵兄,说得对。”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沉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我,曾在北境,戍边半年。”他缓缓说道,“我亲眼见过,我们的将士,是如何,在冰天雪地里,啃着,冻硬的馒头,守着,我们的边关。” “我也亲眼见过,王妃娘娘,送去的那一批批,棉衣和药材,是如何,让无数的兄弟,免于冻死和病死。” “我还知道,此次南下,安民司的那些,大夫和农官,有很多,都是,自愿前往,不取分毫报酬。他们,图的是什么?难道,也是为了,沽名钓誉?” 他看着那几个,之前还在说三道四的官员,眼神,变得,有些冷。 “各位大人,都是,读圣贤书的。‘民心向背’四个字,应该,比我,更懂。” “谁,是真心为国。谁,是包藏祸心。百姓的心里,都有一杆秤。” “我劝各位,与其,在这里,听信那些,无稽之谈。不如,多做些,实事。”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些,目瞪口呆的同僚,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整个公房里,一片死寂。 那个姓赵的年轻官员,看着谢清呈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许。 他没想到,这个,传说中,与摄政王和王妃,有过节的,前国公府世子,竟然会,站出来,为他们说话。 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 而谢清珵,并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 他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该做的事。 与私情无关。 只为,公义。 也为,他心中,那份,尚未完全泯灭的,对这个,正在变好的,国家的,期许。 第123章:连锁反应遥相呼应 南方的民心之争,如火如荼。 安民司的队伍,在李学士的带领和影卫的护送下,像一把把尖刀,插入了那些,被地方豪强,层层封锁的村庄。 他们每到一处,不谈政令,不讲大道理。 只做三件事:打井,治病,分粮。 这些,都是老百姓,最看得见,也最摸得着的好处。 一口能出水的深井,能救活一片田,养活一个村。 一副能退烧止泻的汤药,能从鬼门关前,拉回一条人命。 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能让一个,饿得快要死的孩子,重新,露出笑容。 仁心堂的声望,和护国夫人的名号,在这些,最朴素的感恩中,迅速地,传播开来。 渐渐地,百姓们,不再相信那些,关于摄政王和王妃的流言。 他们开始,自发地,向安民司的官员,提供线索。 “官爷!我知道,我们县的王老爷,在城外的庄子里,藏了好多粮食!堆得,跟山一样高!” “大人!李家村后面的那个山洞里,藏着,王老爷的家丁护院!他们手里,都有刀有枪!” “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去年,王老爷为了抢我家的地,活活,打死了我的爹啊!” 一份份,带着血泪的状纸。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罪证。 都,汇集到了,钦差大臣张柬之的手中。 而与此同时,张柬之,也按照书锦艺的计策,大张旗鼓地,在扬州城里,摆开了阵仗。 他每日,都在府衙里,宴请地方官员,和各大商贾。 酒桌上,他只谈风月,不谈政事。 摆出一副,游山玩水,毫无作为的,昏官模样。 这让那些,心中有鬼的地方豪强,渐渐地,放下了戒心。 他们以为,京城派来的,也不过是,一个,可以被金钱和美色,收买的,草包。 他们不知道,一张,由民心,和律法,共同编织的大网,已经,在他们头顶,悄然张开。 …… 然而,就在南方局势,一片大好之时。 千里之外的北境,却再起波澜。 摄政王府,议事堂。 深夜,灯火通明。 书锦艺,书振,何御史,以及几位,军机处的重臣,正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神情,都无比凝重。 沙盘上,模拟的,是北境长城的防线图。 “刚刚收到的,北境急报。”兵部侍郎,也是谢清珵如今的顶头上司,王大人,指着沙盘上的一处,沉声说道,“据探子回报,我们之前,安插在北狄王庭的眼线,查到了一条,惊人的消息。” “之前,在南方,与那些,作乱的豪强,有私下贸易往来的,几个,北境的守将。因为,南方的商路被我们切断,财路受阻,心生不满。竟然,暗中,与北狄的几个部落首领,重新,勾结到了一起!” “什么?”何御史大惊失色,“他们想干什么?难道,还想,通敌卖国不成?” “恐怕,不止如此。”王侍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们,向北狄人,许诺。只要,北狄人,能再次,集结兵力,在边境,制造混乱。他们,就会,在内部,策应。到时候,里应外合,让王爷,首尾不能相顾,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萧辞刚刚,在古北口,打了一场大胜仗。 大军,也需要,休整。 如果这个时候,北境的防线,从内部,出了问题。 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帮,吃里扒外的畜生!”何御史气得,浑身发抖,“必须,立刻,将他们,就地正法!” “不可!”书振立刻,否定了他的提议,“现在,我们手上,只有探子的口信,并无确凿的证据。若是,贸然动手,打草惊蛇,反而,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提前发动兵变!到时候,局面,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王爷的背后,捅刀子?” 议事堂内,再次,陷入了,激烈的争吵。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主位上,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女子身上。 书锦艺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沙盘上。 她的手指,在北境那,错综复杂的,防线图上,缓缓地,移动着。 良久,她才,抬起头。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 她的声音,依旧冷静,仿佛,有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站起身,走到了沙盘前。 “敌人,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在南北两线,同时发难。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自乱阵脚,顾此失彼。” “我们,越是慌,他们,就越是得意。” 她拿起一根小小的红色令旗,插在了,南方的扬州。 “南方之事,已不足为虑。张大人和安民司,已经,取得了民心。那些,跳梁小丑,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我们现在,就可以,收网。” 随即,她又拿起另一根,黑色的令旗,重重地,插在了,北境的几个,军镇之上。 “真正的麻烦,在北边。” “这几个,心怀不轨的守将,都是,军中宿将。手握兵权,在当地,根基深厚。若是,没有铁证,我们,动不了他们。” “而且,一旦动了他们,必然,会引起,军中大的动荡。这,才是,敌人,最想看到的局面。” “那,依娘娘之见,我们该当如何?”王侍郎,虚心地请教道。 书锦艺的眼中,闪过一丝,慧黠的光芒。 “分化瓦解,重点打击。”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对南方,不必再等。立刻,传我的令。让张柬之,联合地方,已经归顺我们的势力,以雷霆之势,将那些,为首的豪强,一网打尽!然后,召开公审大会,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我要,杀鸡儆猴,以正视听!” “对北方,”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我们,需要一颗,能插进他们心脏的,钉子。” “一个,他们绝对信任,又绝对,忠于朝廷的人。去暗中,搜集他们,通敌的罪证。”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同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谢清珵。” 书锦艺缓缓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他出身将门,熟悉北境军务。又曾在北境,戴罪立功,在底层士兵中,颇有威望。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他与那几个,心怀不满的守将,都曾是,安远伯的旧部,有这层关系在,他们,对他,不会有太多的防备。” “让他去,最合适不过。” “可是……”王侍郎有些犹豫,“谢校尉他,毕竟,曾与王爷……” “此一时,彼一时。”书锦艺打断了他,“国难当头,我相信,他,分得清,公与私。”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她知道,这对谢清珵来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 但,这也是,一个,能让他,真正,浴火重生的机会。 她看着在场的诸位大臣,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此事,就这么定了。” “王侍郎,你,立刻,以兵部的名义,拟一道密令。命谢清珵,即刻起,全权负责,调查北境守将,通敌一案。告诉他,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娘娘!” 一场,决定帝国命运的,南北联动的,巨大棋局,就在这,深夜的议事堂内,悄然,落下了,最关键的,两颗棋子。 第124章:双线出击破诡谋 兵部,军备司。 谢清珵看着手中那份,由兵部侍郎王大人,亲手交给他,盖着兵部和摄政王妃双重印信的密令久久无言。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没想到在这样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 他们竟然会选择相信他。 尤其是她。 密令上那方小小的刻着“护国夫人”的印信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知道这份信任有多重。 也知道这个任务有多险。 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末将领命!” 他对着王侍郎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声音铿锵有力。 “请大人和王妃娘娘放心。清珵纵使粉身碎骨也定不辱命!” …… 三日后。 谢清呈以“巡查北境军备”为由带着一队亲兵再次踏上了前往北境的路。 这一次,他的心境与之前每一次都截然不同。 他不再是戴罪的囚徒也不是迷茫的归人。 他是一个身负国家重任怀揣着无上信任的利刃。 一把即将插入敌人心脏的利刃。 抵达北境的第一站便是此案的重点嫌疑人之一镇守云州卫的李将军的防区。 李将军曾是安远伯谢渊的心腹爱将。 谢清珵小时候还被他抱在膝上骑过大马。 “哎呀!这不是清珵贤侄吗!”李将军在自己的府邸热情地接待了谢清珵。 他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依旧是那副豪爽而粗犷的武将模样。 “什么谢校尉。在这里就叫我李叔叔!”他亲热地拍着谢清呈的肩膀哈哈大笑“你小子可真给你爹长脸!听说你在古北口立了大功!好样的!” 酒宴之上李将军频频向谢清珵敬酒不断地,回忆着,当年,与安远伯,并肩作战的,峥嵘岁月。 言语之间,充满了,对老主帅的,怀念和敬重。 “唉,可惜啊。”酒过三巡,李将军,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老帅英雄一世。没想到最后却落得个被削爵罢官的下场。而那个黄口小儿萧辞却窃据高位权倾朝野。这世道真是不公啊!”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谢清珵的反应。 谢清珵的脸上也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愤懑和不甘。 “李叔叔说的是。”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声音里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我爹为朝廷镇守北境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结果呢?就因为站错了队便被一撸到底!” “我在北境拼死拼活立了点战功。可回到京城依旧要看那些,新贵们的脸色!这口气,我咽不下!” 他“砰”的一声将酒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李将军见他如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他知道鱼儿上钩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将军对谢清珵愈发地亲近。 他不仅带着他巡视军营介绍自己手下的心腹将领给他认识。 甚至还几次在私下里向他抱怨朝廷的新政和摄政王萧辞的“专横跋扈”。 谢清珵则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心怀怨恨却又有勇有谋的失意贵公子。 他时而慷慨激昂地附和着李将军的抱怨。 时而又故作深沉地为他分析当前的局势提出一些看似对他们有利的“毒计”。 他的演技,天衣无缝。 很快他便赢得了李将军和其麾下一众将领的初步信任。 他们开始将他当成了可以发展的“自己人”。 而谢清珵则在与他们的虚与委蛇之中不动声色地搜集着他们的罪证。 他发现这些人行事极其谨慎。 所有与北狄人的联络都由一个单线的神秘信使负责。 所有的密信都用特殊的药水写成阅后即焚。 想要拿到他们通敌的铁证难如登天。 直到这天晚上。 李将军又一次在自己的书房秘密宴请谢清珵。 这一次在座的还有另外两名同样心怀鬼胎的边关守将。 他们似乎已经将谢清珵彻底当成了同伙。 酒桌上谈论的话题也越来越露骨。 “清珵贤侄不瞒你说。我们已经和北狄的大王子谈妥了。”李将军压低了声音说道“只要我们这边一动手。他的十万铁骑,便会立刻南下!” “到时候萧辞小儿腹背受敌。我们便可一举清君侧正朝纲!” “只是……”另一名张将军有些犹豫地说道“北狄人狼子野心非我族类。与他们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万一……” “怕什么!”李将军冷哼一声“事成之后我们便划长城而治。他北狄占关外。我们守关内。井水不犯河水!到时候你我兄弟都是开国功臣!封王拜相指日可待!” 谢清珵听着他们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心中杀意翻腾。 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举起酒杯笑道:“如此那小侄就先在此预祝各位叔伯马到成功了!” 就在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谁在外面!”李将军警惕地喝问一声。 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将……将军!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一队禁军!把……把我们的府邸给围了!” “什么?” 李将军和另外两名守将脸色瞬间大变! 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了谢清珵! “谢清珵!是你!是你出卖了我们!”李将军目眦欲裂拔出腰间的佩刀就朝谢清珵砍了过来。 谢清珵早有防备。 他身子一侧躲开那致命一刀同时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桌子。 酒菜翻了一地。 他借着混乱一个翻滚冲到了窗边撞破窗户逃了出去。 “别让他跑了!给我追!” 李将军气急败坏地吼道。 然而他话音未落。 一支淬毒的弩箭已经无声无息地从窗外射了进来。 正中他的咽喉。 李将军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禁军会来得这么快? 为什么那个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人的谢清珵会是一把插向他心脏的刀? ……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的扬州。 一场规模空前的公审大会正在城中心的广场上举行。 广场上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 高台之上钦差大臣张柬之一身官服面容肃穆。 在他的身旁跪着的是扬州府最大的豪强王老爷以及十几个与他勾结的贪官污吏。 台下站着数百名来自各个村庄的百姓。 他们是证人。 “我叫李二牛!我状告王老虎强占我家田地逼死我爹!”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第一个站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我叫张寡妇!我状告王老虎的儿子奸污我女儿致其悬梁自尽!”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哭倒在地。 “我状告……” “我状告……” 一声声带着血泪的控诉在广场上空回响。 台下的百姓们听着这些触目惊心的罪行一个个义愤填膺群情激奋。 “杀了他们!” “杀了这帮猪狗不如的畜生!” “为民除害!杀了他们!” 民意如潮水般汹涌。 张柬之看着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 他站起身拿起令签对着台下朗声宣判: “罪人王氏父子及一众同党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草菅人命罪大恶极!本官奉陛下及摄政王之命判处尔等斩立决!以正国法!以慰民心!” 他将手中的令签重重地丢在地上。 “斩!” 手起刀落。 人头滚滚。 鲜血染红了高台。 广场上先是一片死寂。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青天大老爷啊!” “摄政王千岁!护国夫人千岁!” 无数的百姓跪倒在地朝着高台朝着京城的方向不停地磕着头。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这天是真的晴了。 这场声势浩大的公审像一场风暴迅速席卷了整个江南。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暗中抵制的地方势力。 在看到王家的下场和那不可阻挡的民意之后。 一个个都吓破了胆。 他们争先恐后地向钦差衙门投诚退赃检举揭发。 南方的乱局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被彻底平定。 而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摄政王妃书锦艺。 此刻却正坐在返回京城的马车上。 她的川蜀之行也异常的顺利。 她不仅见到了唐家的老爷子。 更凭借着外祖父的信物和自己对时局的精准分析成功地说服了唐家以及攀城其他几家铁矿家族。 让他们同意以入股“盐铁司”的方式与朝廷展开合作。 她不仅为朝廷解决了精铁的来源。 更是兵不血刃地将川蜀这个几代王朝都头疼不已的“独立王国”纳入了朝廷的掌控之中。 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 书锦艺掀开车帘看着窗外那一片片恢复了生机的田野和百姓们脸上那重新出现的笑容。 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她知道她和萧辞共同描绘的那个盛世蓝图正在一点一点地变成现实。 第125章:夜探军营 李将军府邸的火光在云州卫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刺眼。 谢清珵站在远处的一座沙丘上冷冷地看着那片混乱。他亲手点燃了这把火也亲手将自己推到了一个没有退路的位置上。 那支射杀李将军的淬毒弩箭并非来自什么禁军而是他自己的亲兵奉他的死命令在窗外潜伏已久。 所谓“禁军围府”更是他虚张声势故意喊给那两个已经吓破了胆的守将听的。 他赌的就是在骤然生变以为东窗事发的情况下李将军等人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怀疑他这个“外人”。只要他们先动手他就占住了“自卫反击”的理。 他成功了。 李将军死了另外两名守将也在他跳窗而逃后被他预先埋伏下的亲兵以“负隅顽抗意图谋反”的罪名当场格杀。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快得让府里的家丁和护院根本来不及反应。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谢清珵这位来自京城的谢校尉已经成了那个平定叛乱的“英雄”。 “校尉大人府内已全部控制住。李将军等三名叛将的尸首也已收殓。只是……”一名亲兵上前低声禀报“我们搜遍了整个府邸包括李将军的书房都没有找到他们与北狄往来的任何书信凭证。” 谢清珵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心里清楚得很李将军这种老狐狸绝不可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明面上。他肯定有一个极其隐秘的藏匿地点。 光是杀了人没有用。没有铁证就无法向朝廷交代更无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摄政王和王妃娘娘要的不是三个死人而是一场足以震慑整个北境军方让他们再也不敢生出二心的铁案! “我知道了。”谢清珵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传我的令封锁全城任何人不得出入。就说叛将余党未清要全城搜捕。” “是!” 亲兵退下后谢清珵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云州卫大营。 那里灯火通明一片肃静。李将军的死讯想必已经传了过去。但大营却没有任何异动。这很不正常。 唯一的解释就是军中还有李将军的死忠在弹压着局势或者说在等待着什么。 谢清珵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李将军最重要也最机密的东西或许根本就不在府里。而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他的军营。 夜越来越深。 谢清珵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士兵服饰脸上也用锅底灰抹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他悄无声息地潜出了被自己人“严密看守”的府邸像一个幽灵融入了云州卫的夜色中。 云州卫大营的防卫比他想象的还要森严。 即使是在深夜营地四周依旧有小队的士兵在来回巡逻。口令的更换也比平时频繁了许多。 谢清珵借着夜色的掩护耐心地在营地外围潜伏了近一个时辰。他摸清了巡逻队的规律也偷听到了今晚的口令。 他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翻过营地的栅栏落地的瞬间一个翻滚躲进了一排帐篷的阴影里。 他此行的目标是位于大营中央的李将军的帅帐。 但他没有直接过去。 他知道那里必然是防守最严密也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他要找的是李将军的旧部亲兵营的营地。 他曾在李将军府上与那些亲兵营的头目喝过酒。他记得那些人看李将军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他们才是李将军最信任的爪牙。 亲兵营的帐篷很好辨认。他们的帐篷顶上都插着一面小小的狼头旗。 谢清珵压低身子在迷宫般的帐篷之间快速而无声地穿行着。 他几次都与巡逻的士兵擦肩而过。每一次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终于他找到了亲兵营的所在。 这里的气氛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同。外松内紧。 帐篷外面看起来空无一人。但谢清珵能感觉到在黑暗中至少有十几双眼睛在警惕地注视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他没有贸然闯入。 他绕到了亲兵营的后方那里是堆放马料和草料的地方。他像一只老鼠钻进了半人高的草垛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仔细地观察着。 他看到几个亲兵头目正聚集在一顶最大的帐篷里低声地商议着什么。 “将军就这么死了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谢清呈那小子摆明了是摄政王的人!他这是来清除异己的!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怕什么!我们手里还有将军留下的东西!只要把那东西送到大王子手上。大王子的十万铁骑一到就是谢清呈那小子的死期!” “可是信使什么时候能到?我们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谢清珵在草垛里听得心头一震。 东西!他们说的就是他要找的铁证! 他必须拿到那东西! 他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后半夜那几个头目似乎是商议完了。其中一个身材最高大的走出了帐篷。他警惕地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快步走到了营地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马厩旁。 他搬开一个喂马的石槽从下面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盒子。 他打开铁盒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又重新埋了回去。 就是它了! 谢清珵的心狂跳起来。 他等那个头目走远后才从草垛里悄悄地溜了出来。 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马厩旁搬开石槽挖出了那个铁盒。 铁盒入手沉甸甸的。 他没有时间查看里面是什么。他将铁盒塞进怀里转身就准备撤离。 然而就在这时。 “什么人!” 一声暴喝在他身后响起。 是那个刚刚离开的亲兵头目!他竟然杀了个回马枪! 谢清珵暗骂一声脚下没有丝毫停顿朝着营地外狂奔而去。 “抓刺客!有人盗取军机要密!” 那名头目凄厉地大喊起来。 整个亲兵营瞬间被惊动了。 无数的火把亮了起来。数十名手持兵刃的亲兵从四面八方朝着谢清珵包围了过来。 谢清珵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 他拔出腰间的佩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今天就算是死他也要把这东西带出去! “杀!” 他怒吼一声主动迎上了最先冲上来的几名亲兵。 刀光剑影瞬间交织在一起。 这些亲兵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卒。谢清珵虽然武艺不弱但双拳难敌四手。 很快他的身上就添了好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噗嗤!” 一名亲兵从背后狠狠一刀砍在了他的左肩上。 谢清珵闷哼一声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 他用刀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鲜血从他的伤口处不断地涌出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抓住他!别让他死了!老子要活剐了他!”那名亲兵头目面目狰狞地吼道。 包围圈越来越小。 谢清珵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他死死地护着怀里的铁盒。那是他的任务是他的使命。也是她对他的信任。 他不能辜负她。 就在他准备做最后一搏时。 “咻!咻!咻!” 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突然从营地外响了起来。 几名正准备上前的亲兵惨叫一声捂着喉咙倒了下去。他们的喉咙上都插着一支黑色的弩箭。 “什么人!” 亲兵头目大惊失色。 只见数十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从天而降落在了包围圈的外围。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 影卫! 谢清珵的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玄鸟统领!” “谢校尉王妃娘娘命我前来接应。”玄鸟的声音依旧冷得像冰“你先走这里交给我们。” 他说着抬起了手。 他身后的影卫举起了手中造型奇特的短弩。 “一个不留。” 冰冷的三个字宣判了在场所有亲兵的死刑。 密集的弩箭如同死神的镰刀开始疯狂地收割着生命。 谢清珵在两名影卫的搀扶下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冲出了重围。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如同人间炼狱般的修罗场。 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他的怀里那个冰冷的铁盒却像是一团火灼烧着他的胸膛。 第126章:朝堂风云 京城太和殿。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照进这座帝国最威严的殿堂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凝重而紧张的气氛。 北境传来的急报已经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三名镇守边关的一品大将竟然在一天之内被摄政王派去的五品校尉谢清珵以“谋逆”的罪名当场格杀。整个北境军方为之震动。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萧辞依旧坐在小皇帝身侧的亲王位上一身玄色朝服衬得他面容冷峻气度渊渟岳峙。他闭着眼睛仿佛在假寐对周围那些或惊惧或愤怒或猜疑的目光恍若未闻。 他越是平静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就越是恐慌。 终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曾是前朝太傅孟思成的门生如今在朝中也被视为旧党势力的领袖孙太师。 “启禀陛下!”孙太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愤“老臣有本要奏!” 龙椅上小皇帝赵恒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萧辞见他依旧没有反应便沉声说道:“孙太师有何事?” “老臣要弹劾摄政王擅杀边关大将动摇国之根本!”孙太师一开口就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满殿哗然。 “李将军等人镇守北境数十年劳苦功高!就算偶有过错也当押解回京由三司会审明正典刑!岂能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口小儿仅凭一面之词便将他们当场斩杀?” 孙太师老泪纵横捶胸顿足。 “这与前朝的酷吏有何区别?王爷此举名为清君侧实为排除异己!他这是要将整个北境的兵权都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啊!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请陛下明察!” “请陛下明察!” 孙太师话音一落他身后立刻跪倒了一大片官员。他们都是旧党势力或是与那三名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充斥着对萧辞的口诛笔伐。 兵部尚书书振和何御史等人气得脸色铁青。 “一派胡言!”何御史站了出来指着孙太师怒斥道“李将军等人若非心怀不轨意图谋逆。谢校尉又怎会兵行险着?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便在此攻击摄政王究竟是何居心?” “何御史此言差矣。”另一名官员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们要的是证据!谋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岂能空口白牙就定了案?如今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谁知道那谢清珵是不是为了邀功屈打成招捏造罪名?” “你!”何御史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这些人是有备而来。他们抓住了“没有证据”这一点死死不放。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萧辞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像两口古井不起丝毫波澜。但被他目光扫过的人却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证据?”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们想要证据?”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对着身后的青枫使了个眼色。 青枫会意捧着一个黑色的铁盒走到了大殿中央。 那个铁盒正是谢清珵用半条命从云州卫大营里换回来的。 “这是什么?”孙太师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打开它。”萧辞命令道。 青枫打开了铁盒。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厚厚的泛黄的信纸和一本账册。 掌印太监福安在萧辞的示意下颤抖着手上前取出了最上面的一封信。 他清了清嗓子用他那尖细的嗓音开始朗声宣读。 “……大王子殿下亲启:所议之事皆已妥当。云州、朔州、蓟州三地兵马皆听我号令。只待王子铁骑一至我等便打开雁门关恭迎王师!事成之后当以长城为界南北分治。望王子信守承诺……” 信的内容还没念完。 孙太师的脸已经变得惨白如纸。 福安又拿起了那本账册继续念道。 “……贞元三年秋。售与北狄精铁三千斤得银五万两。” “……贞元四年春。售与北狄粮草十万石得珠宝玉器三箱。” “……” 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交易。 一件件通敌卖国的罪证。 被福安用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整个太和殿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福安那如同催命符一般的声音和一些官员粗重的呼吸声。 之前那些还叫嚣着要证据的官员此刻一个个都低着头脸色比死了爹娘还要难看。 他们知道完了。 这证据太硬了。硬得足以压垮他们所有人。 “孙太-师。” 萧辞的声音再次响起。 “现在证据有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孙太师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不……不可能……这一定是伪造的!是你们栽赃陷害!”他做着最后的挣扎。 “伪造?”萧辞冷笑一声“信上的字迹是不是李将军的亲笔账册上的印信是不是朔州张将军的私印。找几个熟悉他们的人来一看便知。” “至于这账册里提到的每一笔交易的时间地点和经手人。我也已经派人去一一核实了。” “孙太-师你还想怎么狡辩?” 萧辞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站到了孙太师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瘫软如泥的老人。 “你以为你们在暗中做的那些勾当我都不知道吗?” “你以为你们勾结前朝余孽在南方煽动民乱在北方策动兵变就能动摇我的根基吗?” “你们太天真了。” 他的声音冷得像北境的寒风。 “我给过你们机会。但你们自己不要。”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皇帝赵恒猛地一拍龙椅的扶手站了起来。 他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威严。 “够了!” 他指着下面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员厉声喝道。 “朕一直以为你们都是我朝的股肱之臣!没想到你们竟然包藏祸心做出如此通敌卖国人神共愤之事!” “王叔为国征战九死一生!王婶在后方殚精竭虑安定民心!他们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这个国家的长治久安!为的就是天下的黎民百姓!” “而你们呢?” “你们只想着自己的权位自己的利益!甚至不惜引狼入室出卖国家!” “你们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吗?对得起这天下的百姓吗?” 小皇帝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王叔身后的孩子了。 他是一个真正的君主! 他看着下面那些面如死灰的官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来人!” “将孙太师及所有与叛党有牵连的官员全部给朕拿下!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凡叛将家属一律收监!其家产全部充入国库!” “朕要彻查此案!绝不姑息任何一个乱臣贼子!” 他的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殿外的侍卫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孙太-师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辞嘴里还在不甘地嘶吼着。 “萧辞!你不得好死!你会遭报应的……” 萧辞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他转过身对着龙椅上那个因为愤怒而胸膛剧烈起伏的少年缓缓地躬身一礼。 “陛下英明。” 这一刻朝堂之上再无任何反对的声音。 第127章:江南春晓 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早一些。 当北境还是一片冰天雪地之时。江南早已是草长莺飞杨柳拂堤。 官道两旁的田野里绿油油的麦苗长势喜人。新修的水渠如同银色的缎带在田垄间蜿蜒流淌滋润着这片刚刚经历过干旱与动荡的土地。 百姓们的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菜色但那麻木和绝望已经被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所取代。 一辆并不算奢华但干净整洁的马车正缓缓行驶在前往苏州府的官道上。 车里坐着的正是前来江南巡视新政推行情况的护国夫人书锦艺和她的贴身丫鬟碧螺。 “主子您看!那边的义学已经建好了!”碧螺掀开车帘指着不远处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兴奋地说道。 院落里传出一阵阵稚嫩而整齐的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书锦艺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让车夫停下马车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院外听着那琅琅书声。 这声音比世间任何的丝竹管弦都要来得动听。 “走吧。”她轻声说道“去前面的医馆看看。” 苏州城的仁心堂分号是江南地区最大的一间医馆。 这里不仅为百姓看病问诊。更承担着培训周边州县大夫和推广防疫知识的重要职能。 书锦艺走进医馆时里面正是一片忙碌而有序的景象。 求诊的百姓排着长长的队伍。坐诊的大夫一丝不苟地望闻问切。药柜前的伙计手脚麻利地抓药、打包。 一切都井井有条。 “王妃娘娘!” 医馆的管事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改变了他们所有人命运的传奇女子。他连忙迎了上来就要下跪行礼。 “不必多礼。”书锦艺虚扶了他一把“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你们忙你们的。” 她一边说一边在医馆里巡视起来。 她看得很仔细。从药材的储存到病患的登记再到污水的处理每一个细节她都没有放过。 “做得不错。”巡视完毕她对着管事点了点头表示赞许“防疫之事重在细节。尤其是这干净的饮水和废物的处理绝不能有半点马虎。” “娘娘教诲的是小人都记下了。”管事恭敬地答道。 “对了”书锦-艺又想起了什么“我让你在周边村镇推广的那个用艾草熏蒸驱赶蚊虫的法子效果如何?” “回娘娘效果好得很!”管事一脸兴奋“往年这个时候得疟疾的人都开始多起来了。今年到目前为止咱们医馆还没接过一例呢!” “那就好。”书锦艺彻底放下了心。 离开苏州城马车继续向南而行。 下一站是此行的终点也是当初民怨最大豪强最猖獗的扬州。 官道渐渐变得偏僻起来。 两旁是茂密的竹林风吹过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响。 “主子天色不早了我们要不要在前面的驿站歇一晚?”碧螺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天色。 “不必了。”书锦艺摇了摇头“加紧赶路争取在天黑前赶到扬州。” 她总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宁。 就在这时。 “咻!” 一支黑色的利箭毫无征兆地从竹林中射了出来直奔马车的车窗! “有刺客!保护娘娘!” 护卫在马车旁的几名王府侍卫反应极快立刻拔刀将马车护在了中间。 “叮!” 一名侍卫挥刀磕飞了那支冷箭。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咻!咻!咻!咻!” 竹林两侧箭如雨下! 更可怕的是数十名身穿黑衣手持长刀的刺客从竹林中一跃而出如同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朝着马车猛扑过来。 这些刺客身手极其矫健配合也十分默契。 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王府的侍卫虽然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但对方人多势众悍不畏死。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书锦艺在车内听着外面那令人心惊胆战的兵刃交击声和濒死的惨叫声脸色一片冰冷。 她知道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这是那些被打垮的旧势力的疯狂反扑。 “主子您别怕!青枫大人派来保护我们的人就在后面!他们很快就到了!”碧螺紧紧地抓着书锦艺的手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然而她话音未落。 “噗嗤!”一声。 一名刺客竟然突破了侍卫的防线用刀狠狠地捅穿了马车的车壁! 刀尖带着森然的寒光距离书锦艺的脸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 “主子!小心!” 碧螺尖叫一声想也没想就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书锦艺的前面。 那名刺客一刀未中抽刀又是一记横劈! 这一刀又快又狠! 书锦艺只觉得眼前血光一闪。 碧螺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她的怀里。 鲜血瞬间就染红了碧螺胸前的衣襟。 “碧螺!” 书锦艺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看着怀里脸色迅速变得惨白的丫鬟一股滔天的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 她来到这个世界碧螺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对她来说碧螺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丫鬟。而是她的亲人她的姐妹! 而现在她竟然为了保护自己…… “我要杀了你!” 那名刺客一脚踹开车门举着滴血的长刀狞笑着朝书锦艺扑了过来。 书锦艺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冰冷。 她没有躲。 就在那把刀即将砍到她头顶的瞬间。 她的手腕一翻。 一排闪着幽蓝光芒的银针出现在了她的指间。 她看准了那名刺客因为得意而露出的脖颈处的破绽。 手猛地一扬! “啊!” 刺客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手中的长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捂着自己的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书锦艺。 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口中吐出白色的泡沫。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 他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车外的其他刺客看到这一幕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然有如此诡异而致命的手段。 就在他们这一愣神的功夫。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是青枫派来暗中保护的另一队王府影卫赶到了。 局势瞬间逆转。 剩下的刺客见势不妙虚晃一招就想逃跑。 “留一个活口!” 书锦艺抱着怀里气息越来越弱的碧螺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声音下达了命令。 影卫们领命。 他们像一群最高效的猎手对那些企图逃跑的刺客展开了一面倒的屠杀。 很快战斗便结束了。 一名被挑断了手筋脚筋的刺客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了书锦艺的马车前。 书锦艺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怀里的碧螺身上。 她颤抖着手解开碧螺的衣襟。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碧螺的左肩一直延伸到胸口。 血还在不停地往外冒。 “碧螺……碧螺你撑住!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书锦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金疮药和绷带用一种近乎颤抖却又无比精准的速度为碧螺处理着伤口。 止血清创上药包扎。 每一个动作都专业得让人心惊。 她是最好的大夫。 她一定能救活她! 第128章:幕后黑手 扬州城外一座临时征用的别院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卧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 碧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虽然书锦艺已经用最好的金疮药为她止住了血但失血过多加上伤口太深她依旧没有脱离危险一直昏迷不醒。 书锦艺坐在床边一夜未合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紧紧握着碧螺的手不断地将自己的内力缓缓渡入她的体内希望能帮她护住心脉。 她心里充满了自责和后怕。如果不是她执意要赶路如果她能更警惕一些碧螺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这个傻丫头总是这样什么都想着她却从不为自己考虑。 门外院子里。 那名被俘的刺客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影卫的队长一个代号为“玄七”的冷面男人已经审了他整整一夜各种手段都用尽了可这家伙的嘴比石头还硬一个字都不肯吐。 “王妃娘娘”玄七走进屋声音压得很低“那家伙是个死士怕是不好撬开他的嘴。要不要属下……”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书锦艺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 “不用我亲自去。”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碧螺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当她再次出现在院子里时身上那股属于医者的温和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冷冽。 她走到那个刺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是条汉子不怕死。”她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不过你以为死就是最可怕的惩罚吗?” 刺客抬起头啐了一口血水眼神里满是轻蔑。 书锦艺毫不在意她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我是一名大夫杀人不是我的专长。但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却有很多种法子。” 她捏开刺客的嘴将那根银针快如闪电地刺入了他舌根下的一个穴位。 刺客的身体猛地一僵。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上下又麻又痒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你的骨头缝里爬?”书锦艺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钻进他的耳朵里。 刺客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那种源自骨髓深处的难以忍受的奇痒让他几欲发疯。他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绳索想要用牙齿去撕咬自己的皮肉。 “这只是开胃菜而已。”书锦艺冷冷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这根针封住了你的哑穴也刺激了你的‘百虫穴’。一个时辰后这种痒会加剧十倍。你的皮肤会开始一块一块地溃烂流出黄色的脓水。但你放心你死不了。你的神智会一直保持清醒。你会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地从里到外烂成一堆臭肉的。”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冰冷。 “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我也可以让你亲眼看看你的那些同伴是如何被我用不同的法子折磨得不成人形的。” 刺客的心理防线在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和书锦艺那不带一丝感情的描述中彻底崩溃了。 他眼中那仅存的一点悍勇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他拼命地摇着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声响。 书锦艺拔出了那根银-针。 “我说!我说!我都说!” 刺客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了出来。 “是……是江南盐商陈家!是陈家的家主陈伯辅收买了我们!他说只要杀了你赏金十万两!” “陈家?”书锦艺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陈家是江南最大的盐商富可敌国。在前朝就与官府勾结甚深。新朝建立后因为盐铁新政他们的利益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书锦艺早就料到他们会跳出来只是没想到他们敢用如此极端的方式。 “陈伯辅现在在哪?”书锦艺追问道。 “他……他应该还在扬州的府邸。他以为我们这次一定能得手……”刺客有气无力地说道。 “除了陈家还有谁?”书锦艺的声音愈发冰冷。 她不相信单凭一个陈家就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刺杀当朝的护国夫人。 “还……还有……”刺客的眼神开始闪躲。 “说!”玄七上前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是……是京城的……前太傅孟大人的门生……他们和陈家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他们说只要江南一乱他们在京城就会有所行动到时候里应外合……” 果然如此! 书锦艺的心中一片雪亮。 南方的豪强北境的叛将京城的旧党。这是一张早就织好的谋反大网。 而她和萧辞就是他们要铲除的最大障碍。 “好很好。” 书锦艺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 她转身对着玄七下达了一连串不容置喙的命令。 “第一立刻传我的令。调动扬州卫所的驻军即刻包围陈家在扬州的所有府邸和产业!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第二派人火速通知钦差张柬之大人。让他以朝廷的名义查封陈家所有资产抓捕所有陈氏族人!” “第三给我备马!我要亲自去一趟陈家!” “娘娘不可!”玄七大惊“陈家龙潭虎穴您千金之躯怎能以身犯险!” “我不是去犯险。”书锦艺的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我是去收债。” “他们伤了碧螺。这笔账我要一分一毫地跟他们算清楚!” 然而当扬州驻军如狼似虎地冲进陈家那金碧辉煌的府邸时却发现里面早已是人去楼空。 只有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下人。 “人呢?陈伯辅呢?”带队的将领一把揪住一个老管家的衣领怒喝道。 “家……家主他……他一个时辰前就带着夫人和少爷们还有十几车的东西从后门走了!”老管家战战兢兢地回答。 “往哪个方向去了?” “好像是……往东边海州港的方向去了!家主说……说要去出海避避风头……” 晚了一步! 那只老狐狸嗅到危险提前跑了! 消息很快传回了别院。 书锦艺听完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她走到一张巨大的江南舆图前目光落在了从扬州通往海州港的那条水路上。 “他跑不掉。” 她拿起朱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传信给京城。告诉王爷鱼已经出网了。” “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