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被分割开来。
数道黑影从墙头跃下,动作迅捷,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他们落地的瞬间,庭院的阴影里也同时站起了另外一些人。
兵器碰撞的声音短促而尖锐,在寂静的王府里格外刺耳。
没有厮杀的呐喊,只有利刃入肉的闷响和倒地时的重物落地声。
一个刺客突破了第一道防线,直奔主厅而来。他刚踏上走廊,脚下踩着的木板突然翻转,露出一排尖锐的竹刺。
他没能发出惨叫,一支箭矢就从黑暗中射出,贯穿了他的喉咙。
书锦艺站在萧辞身边,看着这场无声的屠杀。
萧辞布下的陷阱和护卫配合得天衣无缝,像一台精密的杀戮机器。
不到一刻钟,庭院里恢复了寂静。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青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沾了几点血迹。
“主上,全部处理干净,留下两个活口。”
“审。”萧辞只说了一个字。
“是。”青枫躬身退下,很快,几具尸体被无声地拖走,地面被迅速清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主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方才的厮杀,似乎没有在萧辞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转过身,走向书锦艺。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有一层薄茧,带着一丝凉意,却将她微颤的指尖包裹住。
“待此事了结,我必娶你为妻。”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书锦艺的身体僵住了。
这句话的份量,足以将她和她身后的整个书家都压得粉碎。
她是谢清珵的妻子,是国公府的世子妃。
而他是摄政王,萧氏皇族。
这不仅是婚嫁,这是谋逆。
她垂下眼帘,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她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是在告诉她,他们的盟约,从今夜起,有了新的含义。
这不再是简单的互相扶持,而是将身家性命彻底捆绑在一起。
她心中盘算了无数遍的计划,在这一刻,被他一句话全盘推翻,又以一种更加疯狂的方式重建起来。
“我需要时间。”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给你时间。”萧辞松开手,“但不会太久。”
三日后。
仁心堂的后院里,一辆辆马车整齐排列,伙计们正忙着将成箱的药材和一袋袋粮食搬上车。
书锦艺站在廊下,翻看着手里的出货清单。
“给边军的防风和黄芪,都用油布包好了?”
“回王妃,都按您的吩咐办妥了,保证路上不会受潮。”一个老伙计躬身回答。
“那几箱‘帐篷支架’,单独放在最里面的车上,派我们自己的人看着。”
“小的明白。”
那些沉重的长条木箱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支架,而是她耗尽心力才凑齐的一批军械。
刀刃,箭簇,还有几副轻便的铠甲。
这是送往北境,给她父亲旧部的。
是她埋下的火种。
“王妃,一切准备就绪,午时便可出城。”
“好,让车队出发。”书锦艺合上账本,递还给伙计。
她看着车队缓缓驶出仁心堂的后门,汇入长街。
这条路,一头连着京城的波诡云谲,另一头,连着她的复仇之路。
国公府。
谢清珵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他的母亲刘氏几乎是闯了进来。
“你还坐得住?”刘氏的脸上满是怒气。
谢清珵放下笔,“母亲,何事如此慌张?”
“你的好夫人!她把自己的嫁妆都快搬空了,组织了一支庞大的车队,正要出城往北去!”
谢清珵的动作停住了,“车队?去做什么?”
“说是运送药材粮食去边境赈灾!好大的手笔!她一个被贬罪臣的女儿,哪来这么大的财力?我派人打听了,那车队护卫就有上百人,比官府押运的阵仗都大!她到底想干什么?”
谢清珵的脸色沉了下来。
书锦艺并未与他商议过此事。
自成婚以来,她一直安静本分,管理着自己的嫁妆和院落,从不逾矩。
可一支上百人护卫的车队,绝不是“本分”二字可以形容的。
这更像是一种宣告。
一种无声的,对他权威的挑战。
“她人呢?”
“她没跟着去!这才是最让人起疑的地方!”刘氏的声音尖锐起来,“清珵,她这是在用我们国公府的名义,在外面做自己的事!你必须管一管!”
“备马!”谢清珵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
他快马加鞭赶到北城门时,城门官正要下令关闭午后的关卡。
“世子爷!”守城卫兵见到他,急忙行礼。
“半个时辰前,是否有一支规模很大的商队出城往北去了?”
“回世子爷,确有此事。是仁心堂的车队,说是摄政王妃体恤边军,捐赠的药材。”
摄政王妃?
谢清珵的心猛地一沉。
她什么时候成了“摄政王妃”?
京城的流言已经传得这么快了吗?
他不再多问,策马冲出城门,沿着官道一路狂奔。
官道上车辙印很深,一路向北延伸。
他追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看到了那支车队的影子。
那是一条长龙,在官道上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
他勒住马,停在一处小山坡上,没有再靠近。
他能看到车队两侧那些骑马的护卫,身形挺拔,行动间带着军人的利落。
这不是普通的商队护卫。
他看着其中一辆吃重最深,被护卫围在最中间的马车。
那辆车的车轮,在地面压出了比其他车辆更深的痕迹。
里面装的,绝不只是药材。
他可以上前,拦下车队,以国公府世子的名义盘查。
他有这个权力。
可是,然后呢?
当着上百护卫的面,与他名义上的妻子彻底撕破脸?
将国公府的内部矛盾,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想起那晚在摄政王府外,看到的那个决绝的背影。
又想起此刻这支离弦之箭一般,奔赴北境的车队。
他忽然发觉,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书锦艺。
那个在他面前总是端庄得体,安静温顺的女人,在看不到的地方,早已建立起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一个他无法插手,甚至无法理解的世界。
他就在那山坡上,静静地看着。
看着车队越来越远,最终化作天边的一个小黑点,彻底消失不见。
官道上扬起的尘土慢慢落下,一切恢复平静。
他调转马头,往京城的方向回去。
来时有多么急切,回去时就有多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