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烛火的余温尚在,空气里还残留着纸张烧焦的淡淡气味。
书锦艺独自坐在桌前,那片黑色的灰烬早已被夜风吹散,但太子那份通敌的计划,却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
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片刻后,一个黑衣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
“王妃。”
是萧辞的亲卫,青枫。
书锦艺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
青枫双手呈上一个黑漆木盘,盘中整齐地放着几卷一模一样的丝帛,与之前被烧毁的那份别无二致。
书锦艺的指尖在桌面停住。
“这是什么?”
“主子吩咐,将抄录的副本交给王妃过目。”青枫的头垂得很低。
书锦艺拿起其中一卷,展开。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为何没有全部销毁?”她问。
“主子说,烧掉的,是会暴露我们身份的‘证物’。”青枫一字一句地复述,“而留下的,是送太子上路的‘利器’。”
书锦艺将丝帛重新卷好。她明白了萧辞的布局。烧掉原件,是斩断他们与这件事的直接联系,更是对她的一种承诺。而这些副本,才是真正要掀起风浪的棋子。
“他还有什么吩咐?”
“主子说,御史台的何御史,翰林院的张学士,都是先帝留下的清流之臣,他们风骨最硬,也最容不下叛国之举。”青枫说,“如何将东西送到他们手上而不留痕迹,王妃比我们更擅长。”
书锦艺当然擅长。她父亲在兵部多年,与这些文臣打交道的门道,她耳濡目染。
“仁心堂每日都有马车去给各府送药,其中就包括何府与张府。”书锦艺说,“将东西混在药材里,万无一失。”
“是。”青枫应道。
“去办吧。”书锦艺挥了挥手,“记住,此事与摄政王府,与国公府,都无半点关系。这只是某个不知名的小人物,无意间发现的惊天秘密。”
“属下明白。”青枫的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书房里重归寂静。书锦艺看着桌上剩下的几份抄本,心中的波澜再次涌起。萧辞将这步棋交到她手上,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表面风平浪静。
仁心堂的马车如常穿梭于大街小巷,将一包包救死扶伤的药材,送入一座座高门府邸。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两份送往御史台和翰林院官员府中的药包,比寻常重了几分。
第三日清晨,朝堂之上,暗流开始涌动。
一向以刚正不阿闻名的都察院御史何文正,手持笏板出列,声色俱厉。
“臣,有本启奏!”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略感疲惫地抬了抬手。
“何爱卿请讲。”
“臣于前日收到一封匿名信函,信中所述,骇人听闻,臣本不敢信。但经过两日查证,发现其中部分细节竟能与事实对应。此事关乎国本,臣不敢不奏!”
何文正的话,让整个朝堂的空气都凝滞了。
他身后的几名御史也同时出列,齐声道:“臣等附议!”
翰林院的张学士也走了出来,他平日里只管修史编书,从不参与党争,此刻却也是一脸肃穆。
“臣也收到同样内容的信函。信中直指当朝太子,私通北境敌军,欲卖国求荣,谋夺君位!”
“一派胡言!”太子从队列中冲出,脸色发白,“这是污蔑!是有人蓄意构陷!”
“是否构陷,一查便知!”何御史毫不退让,“信中详述了太子与北境往来的时间、地点,甚至还有约定好的暗号。只要派人去北境防线核查,调阅相关军报,真相自会大白!”
“父皇!”太子转向皇帝,“儿臣冤枉!恳请父皇明察!”
皇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看着下面争吵的臣子。
“此事,朕会派人去查。”他缓缓开口,“在事情查明之前,太子禁足东宫,闭门思过。”
这个处置不轻不重,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太子的头上。他知道,父皇起了疑心。
退朝后,东宫之内,一片狼藉。
太子将书案上的所有东西都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是谁!到底是谁在害我!”他对着面前几个神色慌张的幕僚嘶吼。
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是孟玉的叔父,孟家如今的主心骨,孟思成。
“殿下息怒。”孟思成躬身道,“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是谁泄的密,而是想好对策。”
“对策?”太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父皇已经下令彻查,人证物证俱在,我还有什么对策!”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孟思成被他抓得生疼,但还是强作镇定,“信是匿名的,只要我们抢在皇上的调查组抵达北境之前,处理掉所有痕迹,再让知情的人永远闭嘴,那封信就是一张废纸。”
太子松开了手,呼吸急促。
“处理痕迹?北境天高皇帝远,怎么处理?”
“殿下忘了,您在军中安插的人,还有我们孟家这些年布下的棋子。”孟思成压低了声音,“但这些都只是补救。我们必须主动出击。”
“怎么主动出击?”
“这件事,最大的得利者会是谁?”孟思成反问。
太子脱口而出:“萧辞!”
“对。”孟思成点头,“除了他,没人有这个胆子,也没人有这个能力。他想借此事扳倒您,我们为何不能先下手为强?”
“你的意思是……”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凶狠。
“一个死了的摄政王,就再也不能构成任何威胁了。”孟思成一字一顿地说,“只要萧辞一死,朝中大乱,谁还有空去查北境的旧事?我们可以趁机掌控京城防务,到时候,就算皇上查到了什么,也为时已晚。”
太子在殿内来回踱步,脸上的慌乱逐渐被一种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好!”他停下脚步,“就这么办!你立刻去安排,找京城最好的杀手,今晚就动手!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天亮之前,我不想再听到萧辞这个名字!”
夜幕再次降临。
书锦艺正在仁心堂的后院,亲自核对送往军中的第一批药材清单。这批药材关系到她的第一步计划,不容有失。
一个负责采买药材的老伙计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凑到她身边,借着递账本的动作,塞过来一张纸条。
书锦艺接过账本,指尖触到了那张薄薄的纸。她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捏在掌心,继续翻看账册。
“这批人参的年份都对吗?”
“回王妃,都对,小的亲自验过的。”
“嗯,做得好。”
打发走伙计,书锦艺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五个字。
今夜,杀王,东宫。
她的手瞬间收紧,纸条被捏成一团。
太子竟然如此愚蠢,也如此大胆。调查还未开始,就敢直接动手刺杀摄政王。
她没有片刻迟疑,立刻转身走出仁心堂。
“备车!”她对门口的下人命令道,“去摄政王府,要快!”
马车在深夜的街道上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的声响。
书锦艺坐在车里,心也随着车轮的颠簸而起伏。她不知道萧辞是否已经得到消息,也不知道他有多少防备。她只知道,他们是盟友,她不能眼看着他陷入险境。
摄政王府门前,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连一个守卫都看不到。
这不正常的寂静,让书锦艺的心沉了下去。
她提着裙摆,快步走上台阶。府门虚掩着,她用力推开。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穿过庭院,直接走向主厅。
萧辞正独自坐在厅中,面前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是她,似乎并不意外。
“你来了。”他说。
“你早就知道了?”书锦-艺走到他对面,气息还有些不稳。
“太子想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萧辞拿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沉不住气。”
“你做了布置?”书锦艺环顾四周。
“一些小玩意儿。”萧辞的回答很平淡。
书锦艺走到窗边,看向院墙。她父亲曾教过她排兵布阵,府邸的防卫也是同理。
“西侧的院墙,巡逻的间隔太长了。”她指着一个方向,“如果是我,会从那里突入。那里的假山可以提供最好的掩护。”
萧辞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片刻后,他对门外喊道:“青枫。”
“在。”青枫的身影再次出现。
“西墙,加一队人手。”
“是。”
青枫离开后,萧辞重新看向书锦艺。
“多谢。”
“你是盟友。”书锦艺用他之前说过的话回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碰撞声。
萧辞站起身。
“他们来了。”
书锦艺也站了起来,她没有退到后面,而是和他并肩而立,望向门外那片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