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王府,做这点事还不至于遮掩不住。”萧辞将清单收好,“你只需要负责制药和验药,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他们的对话高效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词句,像两部严丝合缝的机器,正在为同一个目标运转。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鸣,若不仔细听,很容易就会被风吹散。
萧辞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在庭院中,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个蜡封的竹筒。
萧辞接过竹筒,关上窗,整个过程快得让书锦艺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没有问。她清楚,那是属于摄政王萧辞的秘密。
萧辞回到桌边,用指甲划开蜡封,从里面倒出一卷极薄的丝帛。
他展开丝帛,垂下视线。
书锦艺注意到,他看完第一行字的时候,整个人的气息就变了。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沉寂,一种风暴来临前的绝对安静。
他没有回避,看完之后,直接将那卷丝帛推到了书锦艺的面前。
书锦艺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丝帛上的字是用特制的药水写的,字迹很小,内容却触目惊心。
萧辞安插在西域的细作传回密函。
太子与西域王庭已经达成约定。
一旦京中兵变成功,太子登基,便会以北境三城作为谢礼,割让给西域。
书锦艺的手指开始发冷,那冰凉的感觉顺着手臂一直蔓延到心脏。
北境三城。
那曾是她父亲驻守过的地方。
她小时候听父亲说起过,那里常年风沙,百姓生活困苦,但每一寸土地,都是将士们用命换回来的。
现在,太子为了那把椅子,要将百万军民和国土,拱手送人。
“啪。”
她手里的茶杯被重重放下,茶水溅出,在桌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书锦艺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她没有理会,只是将那卷丝帛捏在手心,丝帛的边缘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卖国求荣,其心当诛!”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
一直以来的沉稳和冷静,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这不是私仇,这是国恨。
“我们必须立刻把这件事捅出去!”书锦艺转向萧辞,“把密函呈给皇上,让满朝文武都看看,他们一心拥护的储君,是个什么货色!”
“然后呢?”萧辞反问她,他的反应和她的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后?”书锦艺被他问得一滞。
“然后,太子会说这是栽赃陷害。孟家和他的党羽会立刻反咬一口,说这是我这个摄政王为了夺权,伪造的证据。”萧辞的逻辑清晰而残酷,“皇上年幼,无法决断。最后的结果,就是这封密函变成一张废纸,而我们在西域经营多年的细作,会立刻身首异处。”
书锦艺的胸口剧烈起伏。
她当然想到了这些后果,可是一想到北境三城,她就无法保持理智。
“难道就这么看着?任由他拿我朝疆土去做交易?”她质问道,“我父亲,还有边关成千上万的将士,他们守护的东西,不是给太子用来换取皇位的!”
“我比你更想让他死。”萧辞终于开口,说出了一句带着个人情绪的话。
他看着书锦艺,“我在边疆十年,北境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我都走过。那里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他的话让书锦艺的激动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忘了,眼前这个人,也曾在那个苦寒之地挣扎过。
“可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冲动。”萧辞继续说,“太子敢做出这个承诺,就代表他有恃无恐。他在朝中,在军中,甚至在北境,都一定有了相应的部署。我们现在贸然出手,就是打草惊蛇。”
书锦艺沉默了。
她重新坐下,捡起了地上的椅子。
她的手还在抖,但脑子已经开始重新思考。
萧辞说得对。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他们自己陷入被动。
“那我们该怎么做?”她问。
“让他继续做梦。”萧辞的回答简单直接,“他越是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就越会露出更多的破绽。我们需要做的,不是阻止他做这个梦,而是在他梦到最高处的时候,把他彻底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他拿起书锦艺刚刚拟好的那份药材清单。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步。”他指着清单,“周显倒台,军中药材出现缺口。你的仁心堂,正好可以填上。这批药,送的不是生意,是人心。”
书锦艺瞬间领悟了他的意图。
“军心。”她说出这两个字。
“对,军心。”萧辞肯定道,“太子想要调动兵马,离不开将领的支持。而这些将领手下的士兵,用的就是我们的药。只要我们能收拢一部分军心,太子的部署就会出现第一道裂痕。”
书锦艺心中的怒火,逐渐转化为一种更加坚实的力量。
她不能沉溺于情绪,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将那卷被自己捏得皱巴巴的丝帛,重新在桌上摊平,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人。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镇定,“药坊的事情,我会亲自盯着,一天都不能耽搁。”
“好。”
萧辞从桌上的烛台里,拿起一根燃烧的蜡烛。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火焰凑近了那卷丝帛。
书锦艺看着那薄薄的纸张从边缘开始卷曲,变黄,最后化为一缕黑色的灰烬。
罪证消失了,但那个秘密,已经刻在了他们两个人的心里。
从这一刻起,他们的联盟,不再仅仅是为了各取所需。
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必须铲除的敌人。
“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萧辞放下蜡烛,准备离开。
“萧辞。”书锦艺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谢谢你。”书锦艺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谢,只是平静地回答:“你是盟友。”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书锦艺独自在灯下坐了很久。
她知道,从国公府走出来,只是第一步。
而今夜,她才算真正踏进了这场棋局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