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锦艺走出了国公府的大门。
身后的朱漆大门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将过往的一切都隔绝在外。门房的下人远远站着,头垂得很低,不敢向她投来任何多余的探看。
长街寂静,午后的阳光落在青石板路上,反射出白晃晃的光。她握着那份和离书,纸张的边缘有些硌手。她站定片刻,然后,迈开了脚步。
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街角,样式普通,通体乌木,没有任何徽记。车夫低着头,安静得像一座石雕。
书锦艺走到马车前,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角。
萧辞坐在车内,他没有说话,只是朝她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稳稳地停在半空中。
书锦艺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轻轻一握,便将她拉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软垫,角落的香炉里燃着清淡的安神香。一张小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都办妥了?”萧辞开口,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办妥了。”书锦艺将和离书放在小几上,推到他面前。
萧辞看了一眼那份文书,又看向她。他没有问过程,也没有问细节。
“我让人在城南给你备了一处别院,清静,没人打扰。”
“有劳王爷。”
“以后,不必再称王爷。”萧辞说。
书锦艺端起茶杯,没有接话。茶水温热,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点残留的寒意。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穿过繁华的街市,最终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在一座不起眼的院门前停下。
门口已经有一位中年管事在等候,见到二人下车,恭敬地行礼。
“王爷,书小姐。”
书小姐。
这个称呼,让书锦艺有片刻的恍惚。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别人这样称呼她了。
管事推开院门,引着他们走了进去。院子不大,却打理得井井有条。几株翠竹立在墙角,一座小小的假山下,有流水潺潺。正厅的门敞开着,里面的一切都已布置妥当。
“这里所有的人手,都是我从王府调来的,绝对可靠。”萧辞对她说,“你可以安心住下。”
书锦艺环顾四周。这里没有国公府的压抑,也没有书家旧宅的回忆。这是一个全新的,只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我很喜欢。”她说。
管事奉上新沏的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国公府的庄园和银两,三日之内会送到。”书锦艺陈述着事实。
“嗯。”萧辞应了一声,“那些东西,你自己处置便好。”
书锦艺看着他:“我打算用这笔钱,重开一家药坊。”
“铺面我已经替你选好了,就在朱雀大街。人手和药材,也都备齐了。”萧辞说得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书锦艺动作一顿。他为她考虑得远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周全。
“为何?”她问。
“你说过,你父亲的医书里,记载着根除寒毒的法子。”萧辞回答,“你的药坊,不仅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我们的筹码。”
书锦艺沉默了。她父亲被贬,书家没落,那些珍贵的医书典籍,是她唯一能从书家带出来的东西。而萧辞身中寒毒,是整个朝野都知道的秘密。他们的合作,始于各取所需。
“今天在朝上,户部侍郎周显,被御史参了一本。”萧辞忽然换了话题。
书锦艺抬起头。
“罪名是贪墨库银,徇私舞弊。”
“周显是孟家的人。”书锦艺立刻反应过来。孟玉的父亲虽然倒了,但孟家在朝中的关系网还在。周显,就是其中一个关键的人物。
“证据确凿,太子也保不住他。”萧辞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已经被停职查办,下了大狱。”
这才是他今天来接她的真正目的。他不仅要给她一个安稳的退路,更要让她看到他的能力,以及他们共同的未来。
剪除太子党羽,为她父亲翻案,这两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体的。
“这只是一个开始。”萧辞补充道。
书锦艺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她离开国公府,不是狼狈逃离,而是迈向一个更广阔的战场。在那里,她将不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世子妃,而是能够与萧辞并肩的盟友。
“孟玉那边,有什么动静?”她问。
“她去了国公府。”
这个答案,在书锦艺的预料之中。她这位“好姐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表现自己善良和无辜的机会。此刻,她大概正在谢清珵面前,垂泪不止,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安慰话语。
“由她去。”书锦艺说,“一个周显倒了,孟家自然会想办法自保。他们越是动作,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我也是这么想的。”萧辞看着她,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笑意,“所以,你的药坊要尽快开起来。”
“为何?”
“因为周显的案子,牵扯出了一批劣质药材。这批药材,原本是要送往边关军中的。”萧辞解释道,“现在军中药材短缺,你的药坊正好可以填上这个空缺。”
书锦艺瞬间明白了。这不仅仅是生意,更是收拢军心的机会。
“我需要王府的一纸文书。”
“明日一早,会有人送到你手上。”萧辞承诺。
他们的对话,没有半点客套和寒暄,每一个字都在为接下来的计划铺路。
书锦艺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茶不错。”
“以后,你府上的茶,都由我来供应。”
书锦艺没有拒绝。
她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夜色渐深,新宅里的灯火却依旧明亮。
书锦艺正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写着什么,一笔一划,清秀又带着几分力道。
“药坊的名字,我想好了。”她放下笔,将纸张推到萧辞面前。
“仁心堂?”萧辞念出声。
“我父亲行医,总说医者要有仁心。”书锦艺的表情很平静,“这间药坊,既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延续书家的东西。”
“好名字。”萧辞没有多余的评价,只是肯定了她的决定,“明日,我会让人去官府备档。东家,是你书锦艺。”
他特意强调了她的名字,而不是什么模糊的称谓。
这代表着,从今往后,她不再是谁的附庸,而是能独立立足的个体。
“军中需要的药材清单,我已经拟了一份。”书锦艺从手边拿起另一张纸,“伤药为主,辅以一些防治风寒和疫病的常用药。这些药方,都是医书里经过改良的,药效比市面上的更好。”
“你有心了。”萧辞接过清单,“我会让管事按照这个单子去采买,第一批药材,三日内就能全部入库。”
“会不会太快了?”书锦艺问,“这么大的量,又是送往军中,采买渠道恐怕会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