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叶,你……你到底是怎么了,突然抛家舍业地跑来广州,你是摊上啥麻烦事了?”
孙梅春拉过一把小椅子,坐在床边。
“别,别问了……我真的歇歇就走,真的。”
朱兰叶的眼神恐慌又警觉,带着一丝哀求看着她。
孙梅春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这朱兰叶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吓成这个样子。
可自己——敢收留她么?
“兰叶,你饿了吧?我刚做了点早饭,你来吃两口。”
朱兰叶没有客气,跟着孙梅春坐到小桌前,抓起一个包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兰叶……你……你先慢慢吃,”
孙梅春低头看了看手机,“我……我们老板找我,我去打个电话。”
孙梅春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声音有点发飘。
她满腹心事地走出屋门,关上房门的瞬间,背靠着冰凉的铁皮门,喘了口气。
楼道里弥漫的油烟味和腐败垃圾混合的气息从未如此刺鼻。
孙梅春踉跄着冲到楼下巷子口一个背风的角落,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了丈夫王春堂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背景音里是工地特有的打桩机和铁锤敲打的嘈杂。
“喂!梅春?啥事?我这儿正忙着放线呢!”王春堂的声音带着喘息和不耐烦。
“阿堂!”
孙梅春急促又慌乱地说到,“朱兰叶……朱兰叶跑咱家里来了!昨天国安的人还打电话问我,见没见到她……她说她不敢用身份证买票,搭了一路黑车……她肯定是躲国安的人呐!”
紧张之下,孙梅春有些语无伦次,王春堂追问了半天,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啥?那你放她进屋了?”
王春堂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工地的噪音。
“你怎么搞的!她肯定犯事了,而且还是大事!要不然,警察能追到咱家里问?你糊涂啊,孙梅春!”
“可……可乡里乡亲的……我看她都折腾得不成个人样了……”
“糊涂!乡里乡亲个匹!这是窝藏罪犯!她要是真犯了事,你得跟着一起吃牢饭!”
王春堂在电话那头急得吼了起来,“你把我们爷几个往哪搁?两个孩子还要上大学!你这是要毁了这个家啊!”
“她再亲,有孩子前程亲?你给我立刻去报警!现在!马上!
“迟了,你就说不清了!听见没!”
王春堂几乎是咆哮着,每一个字都像榔头,敲在孙梅春混乱的神经上。
孙梅春被丈夫的怒吼骂得浑身一颤,眼前一阵发黑。
“窝藏罪犯”四个字像冰冷的钢针扎透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是了,兰叶她要是清白的,公安怎么会那么大阵仗?
为了自己的家,为了还在上学的孩子……
她靠着脏污的墙壁,手指抖得快拿不住手机。
终于,她翻找到昨天的来电显示,拨通了吴敏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她就竹筒倒豆一般说到:
“警官!我……我举报,朱兰叶,现在正躲在我出租屋里!地址是……”
只是慌乱中的孙梅春没有发现,拐角旁朱兰叶正贴紧墙壁,偷听她的电话。还没听完,就背着小破包,转身向小巷口跑去……
孙梅春打完电话,靠在墙边,喘着气想回去,双腿却软得像面条,只能扶着斑驳潮湿的墙壁,踉踉跄跄地往回挪。
推开出租屋的门,屋内却一片寂静。
“兰叶?”
孙梅春的声音带着紧张,在空荡的小屋里颤抖。
没人回应。只有窗外远处大排档的喧嚣声隐隐传来,更衬得这方寸之地的死寂令人窒息。
小饭桌上还剩着半碗粥,那张吱嘎作响的单人床上也空无一人。
厕所,厨房,找了一圈,但朱兰叶已经没了踪影。
朱兰叶……莫非,已经跑了?
难道,她偷听到自己给国安报警的电话?
又一波惊慌和不安感瞬间攫住了孙梅春,远比之前更甚。
这国安的警官按照自己的电话找来,但人又不在,不会认为自己是谎报消息,戏弄公家吧?
孙梅春没再多想,冲出了出租屋,一头扎进门外那狭窄、昏暗的巷道里,焦急地边走边四处寻觅,希望能看到朱兰叶那件藏蓝色上衣的身影。虽然是深秋,但汗水一滴滴顺着她的脸颊掉下来。
与此同时,在距离孙梅春出租屋几条街巷之外,一个被红色“拆”字圈的触目惊心的破败老楼里。
朱兰叶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楼梯扶手,瘫坐在积满厚厚灰尘的台阶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
汗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冰凉。
她刚刚拼尽全力才甩脱了可能追随而来的“尾巴”,像只受惊的老鼠,七拐八绕,最后慌不择路地钻进了这栋早已人去楼空、等待拆除的废墟。
楼道里弥漫着浓重的石灰粉味、陈年霉菌的腐败气息,以及一种被遗弃旧楼特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窗户大多破碎,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楼内唯一一个活物。
阳光透过这些破洞,在地面和墙壁上投射出扭曲怪诞的光斑。
朱兰叶大口喘着气,连续几天睡不好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但更可怕的,是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惧和无助。
自从那个冰冷的指令——
“赶紧跑,越远越好”
——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她就一直处于这种疯狂的奔逃和躲藏之中。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她不该鬼迷心窍地一次次答应做“那些事”,更不该贪图那一笔笔似乎“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钱。
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她到现在都感觉一头雾水:神秘、茫然、似可非可、没头没尾……
她做的那些事,全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和事由。
但,只要她按照要求完成,都得到了一笔在她看来不低的报酬,而且,还从不拖欠。
正因如此,她挣这份钱上了瘾。
毕竟,家里就她一个人打工,而且还那么缺钱。
用这些钱,她给母亲付了医药费,给孩子交了学费,甚至还用这些钱整修了小院和漏雨的房屋……
她也曾想问这些事的缘由和结果,但都被冰冷的制止和严酷的回绝。
后来,她也想开了,管那么多干嘛?只要有钱挣就行,而且挣这个钱,比自己累哼哼的爬上爬下的干一天保洁,要容易轻松多了。
只是到最后,她也逃不掉“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这个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