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渗透》 第一章 夜半电话 深秋,湖东省省会湖安市。 雨夜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绒布,紧紧裹着城市的每一个边角。 冷雨敲打着窗棂,发出单调而催眠的滴答声。 肖晋陷在沉睡之中。 床头柜上,女儿胡茵苗的照片在小夜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骤然,手机清脆的铃声震碎了卧室的宁静。 那声音像冰冷的钢针,瞬间赶走了肖晋的睡意。 心脏猛地一沉,肖晋几乎是弹坐起来,一把掀开被子,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上赫然显示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办公室主任陈东兴的电话。 一向严肃沉静的陈东兴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冰面上的石子,急促而有力: “肖处,出大事了! “集团参与的国际竞标惨败!有证据表明国外某投标商拿到我们星盾的核心参数。 “集团内部有可能存在系统性泄密漏洞。你马上来集团参加紧急专题会议。” “什么?!” 肖晋感觉一股冰冷的血液直冲头顶,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攥紧。 睡意早已被驱赶到九霄云外,只剩下莫名的惊骇和刺骨的寒意。 投标惨败? 星盾项目核心参数泄露? 系统性漏洞?! 这几句话像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她作为保密处长的心上。 失密的耻辱和巨大的责任感瞬间将她淹没,肖晋不由自主咬紧了嘴唇。 “陈主任,消息来源确切吗?” 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千真万确。上级部门电话直接通知到集团党委泽瑞书记那里。 “肖处,刻不容缓,你马上来单位。省国安局专案组已经出发来集团了。 “你作为保密处长,是第一配合责任人。快!” 陈东兴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令人窒息的紧迫感。 “明白!我马上到!” 肖晋放下手机。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和窗外单调的雨声。 系统性泄密…… 第一责任人…… 这几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她心上。 突然降临的失职感和山雨欲来的压力,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 她用力甩甩头,攥紧了拳头。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女儿胡茵苗身穿印着卡通图案的睡衣,从门外探出头,声音还带着几分困倦中的含糊: “妈,这大半夜的,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脸上睡意已褪去大半,但很显然,胡茵苗压抑着半夜被吵醒的烦躁,以及隐约的深夜突发变故的警觉。 肖晋看到女儿半夜被惊醒,站起身,快步走过去,双手扶住她的肩膀。 女儿已经比她肩膀还高了。 她看着女儿清澈却带着忧虑的眼睛,语气尽量平稳但透着不容商量的紧迫: “苗苗,单位出了非常紧急的状况,我必须立刻赶过去处理。” 她顿了顿,看着女儿瞬间绷紧的下颌线,补充道: “你一个人在家,锁好防盗门,反锁。 “任何人敲门,一律别开。 “手机保持畅通,有事立刻给我打电话!记住了吗?” 尽管她知道高中生有基本的判断力,但还是忍不住强调孩子一人在家的安全。 “今天早晨,我来不及给你做早饭了。你早点起床,去学校食堂吃吧。” “嗯,知道了。” 胡茵苗点点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郁闷。 她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自己睡得有些乱的头发,目光紧紧追随着肖晋,叮嘱到: “妈,那你……开车小心点。外面雨挺大的。” “好,我会的。现在5点半,你快回去睡个回笼觉,要不然,上课又精神不济了。” 肖晋用力捏了捏女儿的肩膀,传递着力量,也强压下自己鼻尖的酸涩。 她迅速转身冲回卧室。 一转身,镜子里映出一张睡眠不足、因紧张而苍白略带红晕的脸,但眼神却如往常一样沉稳。 胡茵苗没有马上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站在门口。 抱着手臂,眉头微蹙着,看着妈妈匆忙的身影。 那眼神里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对母亲这种“常态”的无奈。 这画面让肖晋心中泛起一丝愧疚和惶惑。 但单位泄密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兽,在一旁无声地窥伺着她,容不得半点迟疑。 她飞快地换下睡衣,穿上一套西装套装。 抓起车钥匙和随手搭在椅背上的风衣,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门口的女儿说: “快去睡!锁好门!” 语气是命令式的,带着母亲的焦急和关切。 然后,肖晋像一道旋风冲出了家门,“砰”地一声反手用力锁上了门。 门里,隐约传来女儿提高的声音: “……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肖晋脚步有一刹那的迟滞,但没有回头。她冲进电梯,按下按钮。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冷雨将路灯的光晕染成模糊的黄色光团。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猛踩油门。 SUV的引擎轰鸣着,撕破了雨夜的寂静。 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不断流淌的水幕。 她的心比车速更快地飞向国通集团。 女儿担忧的眼神和星盾泄密的消息在她脑海中反复交织,形成巨大的漩涡。 泄密…… 可能会是谁呢? 内部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想到上个月保密处刚领回的集团本部“巾帼标兵岗”的奖杯,此刻仿佛成了无声的嘲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当肖晋驾驶的SUV刺破雨幕,一个急刹停在国通集团主楼门口。 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已经如同沉默的巨兽般停在那里,引擎盖还蒸腾着热气。 肖晋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头。 她顾不上这些,跳下车,快步跑向大楼,直奔办公室所在的11层会议室。 一进会议室大门,一股混合着湿冷空气和无形压力的气息扑面而来。 肖晋看到除了办公室陈东兴主任以外,还有几个陌生人。 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看着墙上展示的《集团保密规程要点》。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转过身。 这个男人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瞬间锁定了刚刚进门、头发还在滴水、显得有些狼狈的肖晋。 那目光冰冷、直接,充满了紧迫感和毫不掩饰的质疑。 “肖处,来得正好。” 陈东兴看到肖晋进来,示意她坐下,然后说到: “人都到齐了,刘处,我们开始开会?” 第二章 紧急会议 对面那目光锐利的站着的男子点点头,表情凝重。 “刘处,我先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办公室保密处肖晋处长。 “集团领导已经明确,肖晋同志是配合专案组工作的第一责任人,全权负责协调集团内部资源。” 陈主任交待了集团当前的人事安排。 那男子向陈主任、肖晋点点头,说到: “陈主任,肖处长,我介绍一下我们专案组成员。 “我是刘疆,省国安局侦查一处处长,也是此次进驻国通专案组组长。 “成员有两位,这位是王跃,侦查一处的干事。” 刘疆指着左边一位三十岁左右带着眼镜、眼神沉稳的小伙子。 接着,又指了指右边的一位年轻短发的姑娘: “这位是技术支持处的吴敏。” 王跃和吴敏分别点点头,神情严肃。 “好的,刘处。” 陈东兴推了推眼镜,打开笔记本。 “集团领导十分重视此次工作,已火速成立以集团党委书记张泽瑞为组长的内部领导小组。 “同时,要求调集各种资源,全力保障专案组工作。” 刘疆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抬起头。 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贴在额前,非但没有柔和感,反而更添了几分冷硬。 “好。陈主任,情况紧急,我们就不说客套话了。 “此次星盾项目泄密,从我们掌握的情况看,应该是投标前,有嫌疑人将星盾的‘天璇’序列核心参数泄露,导致投标失败。 “‘天璇’序列是星盾系统的核心载荷模块,整个星盾项目在民用领域有重要的应用价值和意义。 “此次虽然在投标阶段,没有拿出最核心的R级参数,但泄露的数据依然可能被敌对势力研究利用。 “他们可以模仿发送针对性干扰信号,引发我国电网、物流网、互联网骨干网络紊乱甚至中断,导致能源、交通和物流等领域的崩溃,甚至造成系统性的危机和灾难。 “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尽快找到泄密源,包括泄密人和泄密点。 “时间就是生命,泄密源多隐藏一分钟,国家秘密就多一分危险!” 刘疆说到关键处,用笔重重地敲击着笔记本。 他身上深色的夹克紧裹着健硕的身形,话语锋利,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现在,专案组需要的最核心的东西包括: 一是接触过‘天璇’序列核心参数的所有人员名单,一个都不能漏; 二是上述人员的详细权限记录,时间范围从项目启动到竞标结束; 三是近三个月所有涉密文件的流转记录、载体存取记录,特别是竞标前一周的所有异常操作日志; 第四,所有可能的物理和电子监控点记录,越详细越好,越全越好。 希望国通能全力配合。” 刘疆的命令如同夏天的冰雹砸下,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令人窒息的紧迫感。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敲打着会议室的玻璃,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王跃和吴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连同刘疆,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肖晋身上。 压力,实实在在压来。 肖晋甚至能感受到陈东兴投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的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失职的沉重、被审视的不适,以及对这起泄密案本身的惊怒。 肖晋挺直脊背,目光迎向刘疆那锐利如鹰隼的审视,声音清晰而稳定: “刘处长,我们将按照您的要求,在两个小时内将核心人员初步名单和每个人的详细权限整理完毕。 “其他文档要求也立刻启动紧急调取汇总流程。” 她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有力,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沉稳。 刘疆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肖晋这个时效承诺。 但肖晋的话锋并未停止,她的眼神更加专注,透出一种基于专业经验的审慎: “不过,在名单梳理的同时,我认为有必要先厘清‘天璇’序列参数的管理和流转流程。 “泄密的核心是参数,找准‘物’的轨迹,才能更快锁定接触‘物’的人。 “尤其是那些拥有优先和最高权限的关键节点。” 她的目光扫过竖在墙边的视频会议的电子显示屏,仿佛已经看到了上面即将铺陈的数据流。 “从权限设定、文件生成、传递、审核到最终用于投标打包,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存在漏洞。 “系统性泄密,往往意味着流程本身存在可被利用的缝隙。” 作为多年的保密处长,肖晋认为这是最高效的切入点。 她认为先理清“物”的脉络,再精准定位接触“物”的可疑人,而非一开始就陷入对庞大名单的盲目筛查。 然而,听到肖晋的这番话,刘疆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会议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透露出他内心的不耐。 “肖处长,流程要查,但不是现在!” 他的声音提高了半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时间不等人!流程是死的,人是活的。泄密的是人,不是流程本身!” “我们现在最缺的是时间!必须把有限的力量,立刻投入到对‘重点人’的筛查和控制上! “特别是那些有过‘前科’的,近期行为异常的,有动机、有条件的!” 刘疆强调着“重点人”三个字,目光如炬,仿佛已经穿透了名单,锁定了目标。 凭着多年的职场经验和敏感度,肖晋能清晰地感受到刘疆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凌厉气势,以及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急躁。 一个肩负重任,急于破案。 一个承受重压,却不愿贸然推进。 两人的目光和言辞在空中碰撞,并闪现出“刺啦刺啦”的无形的火花。 一股不可言语的压力在会议室迅速弥漫开来。 肖晋当然明白刘疆的意思,也理解他作为专案组组长对“快”的极致追求。 国安办案,讲究雷霆手段,抢占先机。 但她的职业本能告诉她,方向错了,越快,反而可能错得越远。 “刘处,我理解时间紧迫。但‘重点人’的界定,也需要基于对核心权限和接触点的准确判断。” 肖晋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带上了一丝不容退让的坚持。 “比如,核心参数本身设计、管理的流程和权限等,我们需要进一步摸清实情。在此基础上,顺藤摸瓜,才可事半功倍。” “顺藤摸瓜?想的挺好,只怕到时候,真正的大瓜,已经溜之大吉了。” 刘疆往座位后背一靠,冷冷地看向肖晋,说出的话明显带着嘲讽的口吻。 第三章 查查这四个人 听到刘疆颇不客气的回应,肖晋的脸色微微泛红,忍不住辩驳: “刘处!我的意思是……” 陈东兴立刻向肖晋打了个手势,让她不要再说下去,转而对刘疆说: “刘处办案经验丰富,提出的解决思路自然不错。 “只是此次泄密事件波及人员较多,上至投标带队领导,下至核心程序员,确实有必要摸清参数管理流程和权限。 “即使是结案后,为了更好地整改,我们也需要将此流程梳理清楚,找出关键点和薄弱环节,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陈东兴顿了顿,又说到: “这样吧,刘处,都是为了尽快破案。我看,名单梳理和权限流程核查可以同步进行,双管齐下。 “时限要求上,我们再增加人员加紧去做,一定按照专案组的要求,按时保质完成任务。” 陈东兴是多年的办公室主任,见过不少大风大浪。 可在距离退休还有三年的时间点上,遇到这样的惊天大案,也实属第一次。 多年的办公室工作经验,让他学会在各方有争议时,寻找各方的最大公约数。 望着陈东兴看向自己探询的目光,刘疆略一思索,点点头: “我同意陈主任的意见。” 陈东兴的建议兼顾了他和肖晋的想法。 特别在刘疆对时效的要求上,陈主任也毫不犹豫答应了增加人手。 国通集团这样的支持力度和十分的诚意,刘疆实在没必要固执己见。 肖晋看向陈东兴,也点头表示没意见。心下暗想:关键时刻,还是领导给力。 肖晋对陈主任采纳自己意见的做法,心里暗暗表示欣慰。 刘疆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好吧,那我们马上开始工作。 “我宣布,此次行动代号:‘护盾’。 “从现在开始,这面盾牌上的每一道裂缝,我们都要彻底查清!” 他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现在是早晨六点。肖处长,两个小时后,我要核心人员初步名单和每个人的详细权限。” 刘疆的目光最后落在肖晋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尚未消散的审视。 肖晋迎向刘疆那颇有挑战意味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应道: “明白,刘处。八点钟,资料准时送达您所在的临时指挥部。” 会议结束,肖晋刚走出会议室,陈东兴请她来一下自己的办公室。 一进门,陈东兴对肖晋道: “肖处,此次任务的重要性,我就不用再赘言了,相信你已经深刻领悟。 “我只想提醒你一句话—— “我们与国安的目标一致,就是最快找出泄密源头,以绝后患,但在处置思路、措施上会有所差异。” 陈东兴语重心长地看向肖晋这个自己一手培养的保密处长。 “为了实现1+1大于2,这就更需要我们多放下自我,换位思考,取长补短,周密策划,扎实推进。” “你是多年的保密处长,我想,你应该明白,如何配合好刘处长以及他的团队。” 老领导的嘱咐让肖晋心有所动。 她明白陈主任的良苦用心,认真地点点头: “陈主任,您的话我记住了。放心,我会做好一切配合。” 没有片刻犹豫,肖晋走出陈主任的办公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急促回响。 刘疆那道带着审视和命令的目光,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背上。 8点! 只有短短2小时! 保密处灯火通明,所有人员都已被紧急召回。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焦苦味和无声的紧张。 “陈然,马上调取‘星盾’项目所有核心人员及关联人员原始名单,同时梳理项目核心参数管理流程和权限!” 肖晋的声音穿透办公室的忙碌。 “马鑫,对接数据中心,提取项目启动至今所有涉‘天璇’序列参数的文件流转日志、电子载体操作记录和权限变动记录,重点标出竞标前一周的记录!” “晓晴,赶紧联系安保部,汇总项目相关区域近三个月物理监控异常报告,特别是研发B区、总工办区域!” 一道道指令,清晰、迅捷地下达,整个保密处如同精密的仪器高速运转起来。 肖晋自己则一头扎进权限数据库。 屏幕上,长长的名单滚动着,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可能接触星盾核心机密的权限节点。 时间紧迫,必须精准定位核心圈。 6: 45分。 陈然拿着一份打印好的名单匆匆走来。 “肖处,涉及星盾项目所有核心人员十四个,关联人员三十三个,核心人员中,‘天璇’序列参数涉及的主要是名单上这八个人。” 肖晋接过名单,一边认真地审视,一边对照电脑上权限数据库上下检索。 她纤细却有力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眼神锐利如刀,大脑飞速运转: ——参数编制源头? 编制者掌握着参数诞生的源代码和最核心的逻辑,可以说是“天璇”序列核心参数的“建筑师”。 核心算法模块编制者——年轻工程师张磊的名字跳了出来。 张磊海外名校背景,是集团这几年的技术新锐之一。 ——参数校验与集成? 这部分工作主要负责参数的校验和部分集成,是参数从“零件”到“部件”的关键环节。 肖晋用鼠标点在资深专家李彪的名字上,停顿了若干秒。 ——系统框架与逻辑理解? 肖晋的内心开始隐隐作痛。 胡继斌——这个熟悉又刺痛的名字映入眼帘。 作为信息科技部曾经的第一副总经理,胡继斌曾主管多个重要系统的底层框架开发。 他对参数如何嵌入系统并发挥作用的逻辑链条了如指掌。 尽管目前权限有限,但其深厚的技术功底、丰富的系统管理经验,让他无法被排除在关联圈外。 ——最终的信息输出? 作为星盾项目总负责人,集团总工程师陆谦余,拥有最高的项目权限,并负责在招标中投递最终的投标文件。 陆谦余是信息流汇聚的终点,也是投标前最后的经手人。 肖晋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深吸一口气。 最终在八个人的名单上重重圈定了张磊、李彪、胡继斌和陆谦余这四个名字。 就是他们四个,属于核心权限链上的关键节点。 泄密的“物”(完整参数),要不然就是流经他们之手,要不然就是被他们所深刻理解。 7:45分。 肖晋坐在刘疆所在的临时指挥部的办公桌前。 刘疆面前摆放的是一份详细的表格——星盾项目涉及核心人员及权限。 刘疆听完肖晋对所圈的四个涉密人的重点分析,微微点点头。 不得不说,面前这个沉静并有些倔强的女处长,其逻辑推断和分析能力的水准不低,办事的效率和执行力也可圈可点。 只是,她身为保密处长,作为国通集团保密战线的一线人员,对如今的泄密要案,必然应承担无可推卸的责任。 “肖处,除了陆总目前还在国外,其他三个人今天是否都在班上,状态有无异常?” “一早就查过,三人都在正常上班。我们已与安保部取得联系,对此三人进行重点暗中监控。 “如有异常,立刻向集团领导和您汇报。其他涉及人员,我们也有部署。” 肖晋的回答有条不紊。 刘疆点点头,转身将吴敏叫进来: “小吴,认真查清这个名单,特别是这四个人的基本情况。 “包括个人家庭信息、账户往来、通讯异常情况等,不要遗漏一点疑问。” “是!” 吴敏领命而去。 第四章 一笔60万元的汇款 肖晋正要起身离开,刘疆却示意她别走。 “肖处,我还有事要问你。” 肖晋重新坐回椅子。 刘疆重新审视了一遍眼前的表格,抬头问到: “陆总工,什么时候回国?” “哦,听秘书处的同事说,此次陆总工出国的安排,除了参加此次国际投标外,还有一个客户访谈、一个与当地同业的业务交流会议。 “大概周三,也就是两天后返回。” 刘疆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肖晋,忽然问到: “从保密处长的角度,肖处,你可否客观评价一下陆总工?” 肖晋微微有些吃惊。 莫非,刘疆在……怀疑陆总工泄密?可是有什么明显的依据么? 尽管肖晋也将陆谦余的名字圈了起来,可纯粹是建立在分析核心流程和关键环节的基础上,提出的质疑。 或许刘疆还掌握其他的证据? 转念一想,刘疆或许同样按照自己这个逻辑,提出疑问,也并不奇怪。 毕竟,陆总工是星盾项目的负责人和最后提交标书的执行者。 “说到陆总工,坦率地讲,从工作职责分工角度说,我接触并不多。 “陆总工是我们集团的技术权威,学识渊博,管理经验丰富。 “从保密管理的角度,截止到目前,就我掌握的信息而言,陆总工恪尽职守,严守规范,没有任何历史污点。” 肖晋字斟句酌说着每一句话。 作为下级,她知道她是在对集团领导做一个评价。 更何况,在没有掌握任何直接证据前,回答国安人员的问话,她尽其所能地客观真实。 “陆总工是这次投标的总负责人,此次又是国际投标项目……” 刘疆顿了顿,没有再往下分析,转而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语气坚决: “为了万无一失,我计划建议海外组的同事加强对陆总工的监控。 “随后,我会向陈主任报告一下这个安排。肖处,你也注意保密。” 肖晋点点头。 国家利益面前,无论任何人,无论是什么身份和背景,都必须接受铁面无私的审核和判断。 13:30。 肖晋从短暂的午睡中醒来。 从半夜坚持到现在,她已感到头脑发胀,好在中午这片刻的小憩,也让她迅速恢复了清醒。 肖晋揉着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 忽然听到处里同事的一声招呼: “肖处,刘处请您去一趟。” 肖晋立刻起身,拢了拢压扁的头发,快步走向刘疆所在的办公室。 “刘处,发现什么了么?” 一进门,肖晋忍不住发问。 刘疆站起身,递给肖晋一份材料,微微一笑: “瞧瞧,看起来还真不简单呢!” 肖晋接过材料,上面赫然标着“张磊有关疑点信息”几个大字。 信息显示,这位海归精英,近期的个人账户变动异常醒目。 就在竞标前一周,一笔价值60万元人民币的款项,从境外一个名为“SIWOT科技咨询有限责任公司”的账户汇入其个人账户。 看到这里,肖晋不由皱紧了眉头。 后面的信息更让她吸了口凉气: 通讯记录分析显示,张磊近期频繁接听越洋电话,且时间多在国内深夜。 “经调用查看张磊信用卡明细清单,竞标前三天,有一笔高档酒吧的消费。 “我让王跃中午去了一趟这个酒吧,调出安保监控记录,发现张磊与一个穿西装的白人男子会面,大概有一个小时。 “他还递给对方一个看似普通的U盘。 “诺,这是监控视频的截图。” 刘疆调出手机里的截图,递给肖晋。 画面中,两名男子坐在小桌前全神贯注地谈着什么。 其中正面对着探头的正是张磊,手里拿着一个小物件。 肖晋用手指放大截图,确实是一个U盘样的东西。 “美元汇款……深夜通话……酒吧交接U盘……” 肖晋的心直往下沉。 技术新锐、海外留学背景、个人账户汇入大额资金、敏感时段接触外籍人员、可疑物品传递…… 这些要素叠加,指向性太强了! 张磊,一个平时看起来阳光朝气的年轻人,难道,竟然被金钱诱惑,铤而走险,做出出卖国家机密的犯罪行为? 肖晋靠在沙发背上,感到一阵茫然。 思索片刻,她对刘疆道: “刘处,我建议马上找张磊问讯。” “好。定好会议室,我和吴敏马上过来。” 刘疆说完,抬头一看,只见肖晋站着没动,脸上的表情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刘疆问道。 “刘处,张磊是刚来国通不到三年的年轻人,能力很强,思维活跃,但层级感不是很强。 “我想,为了便于摸清最大可能的实情——” 肖晋笑了笑,“避免他有抵触感,我建议,是否我来主问,吴敏配合我,可能……效果也许更好。” 刘疆愣了一下,转而拍拍脑门: “我明白。我这张包公脸,关键时刻再出场,更有威慑效果。”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刘处现在出马,那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呢!” 吴敏调皮地冲刘疆眨眨眼。 刘疆哈哈大笑,肖晋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看到刘疆此次欣然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吴敏作为下级,敢和他开玩笑,说明刘疆这个领导,也不全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 14:00。 保密处一间安静的询问室,张磊被请了进来。 张磊,27岁,海外名校计算机硕士毕业,入职国通两年多,聪明肯干,上手快,已参与多个大型项目的研发。 一身休闲西装的张磊走了进来,脸上混合着自信和一丝被惊扰的不耐烦。 看到坐在桌后的肖晋等两人,他夸张地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大咧咧地坐下了。 “肖处,啥指示啊?我这正debug呢,卡在一个贼恶心的bug上,头都快挠秃了。” 张磊语气轻松,甚至有点自来熟,仿佛只是被叫来讨论一个稀松平常的技术问题。 肖晋笑了笑,直接切入主题: “张磊,打扰你攻关了。根据工作内部流程核查需要,找你了解一些你的个人情况,请你务必如实回答。 “上个月15日,你的末尾是9346的个人账户收到一笔60万元的汇款,汇款方是境外一家‘SIWOT科技咨询有限责任公司’。 “你能解释一下这笔汇款的来龙去脉么?” “哦,那笔汇款啊!” 张磊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靠在椅背上。 “嗐,我还以为啥大事呢!那就是一笔陈年旧账。 “那是我在M国读研时候的事了。 “正好当时我硕士的CPT(课程实习)的内容和一家叫GREENHOUSE(绿屋)的科创型公司做的事情有点关系。 “经导师介绍,我就帮这个公司有偿做了几个完整的模型,纯纯的‘技术搬砖’。 “记得当时,为揽这个活儿,我还专门走了一个学校的审批流程呢!” “请问,当时你留学期间做这个项目,有和对方公司签合同么?” 吴敏在一旁抛出一个关键问题。 第五章 和他真没关系么? 听到问话,张磊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年轻秀气的姑娘,觉得有些眼生,似乎从来没见过。 也难怪,集团总部就有两千多人,面生的人多了去了。 “当然有签啊,不止签了合同,还签了《科技成果移交确认书》。 “为了拿到报酬,按照M国法律,我还特意注册了‘SIWOT科技咨询有限责任公司’,开了账户来收款,个人是不能直接收取公司的劳务报酬的。” 张磊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等等,我记得我的邮箱里还存着这些文件……嘿,还真的在呢,肖处,我转发您微信吧,您看着方便些。” 随着“噗、噗”几个弹窗提示,肖晋手机的微信上收到《独立承包商协议》《科技成果移交确认书》《**大学CPT工作任务批准书》等几个文件。 “哦?读研期间的项目,怎么款项拖了几年才支付?” 肖晋顺着他的话,一边翻看着手机上的文件,一边用闲聊般的口吻问道,目光却敏锐地观察着张磊的反应——是眉头微蹙的思索,还是眼神闪烁的犹豫。 她观察着张磊的手势,看他是否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或是身体微微前倾,试图从对方的肢体语言中,捕捉到更多未曾言说的信息。 “那倒不是,我当时也和他们签了一个分期付款协议,这60万元是最后的尾款,本来去年就该给我了。 “可这个绿屋是个初创型公司,贼不靠谱,融资时吹得天花乱坠,发钱时抠抠搜搜,‘鸽王’属性点满! “尾款拖了快一年了,我都想要请律师、发律师函了!” 说到最后,张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肖晋在手机上仔细翻阅着合同等文件。 条款确实涉及模型设计和编程服务,其他几个文件也都有学校和公司的签字。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手机,目光直视张磊: “张磊,你最近深夜频繁拨打跨洋电话,都在和谁交谈,涉及哪些内容? “还有,上个月18日,你在云端酒吧和一个外国人会面,并且交给对方一个U盘……” 张磊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肖处,时差啊!地球是圆的!那边白天我这儿不就深夜了么? “至于谈话内容,我在网上找了一个M国律师,想咨询一下怎么才能把我的劳务费要回来。没办法, 60万元也不是小数目哈。” 他摊摊手,“没想到他们突然‘诈尸’,把钱打过来了!估计是卖了点专利或者拿到新融资了吧? “咱也不清楚,钱到位就行!这波属于‘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但钱不贱啊! “至于U盘……嗐,我在酒吧见面的那哥们儿是绿屋当时的项目对接人,现在跳槽了。最近刚好来中国旅游,就约了见一面。” “他说想看看我当年写的核心算法框架的demo版,学习学习。 “我想着这都是我入职国通前的老代码了,跟咱们单位半毛钱关系没有,纯纯的‘考古’级别,就拷给他看看。 “U盘里就是个demo包,连个‘README’我都懒得写新的。” 被问询到现在,张磊已经感觉到此次谈话的非同小可。 尽管他还不知道背后的原因,但,很明显,自己最近“恰到好处”的几件事,已经让单位怀疑自己有违规行为。 张磊摸了一把脸,忍不住替自己辩解起来。 “肖处,我说的那可句句属实!合同、汇款、通话记录,还有那U盘里的东西,你们随便查! ”我做事光明磊落,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单位,也对得起自己这几年的所学。我要是出卖技术机密,让我debug永远卡99%!” 张磊甚至还用技术员的痛处发了个誓,语气斩钉截铁。 从进入会议室开始,张磊便始终保持着表情自然从容,他的解释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无阻,逻辑清晰,条理分明,每一个被质疑的细节,都回答得清晰明了。 不仅如此,他眼中甚至还闪烁着一丝技术宅在分享自己得意成果时特有的光芒。 张磊那副满不在乎、甚至觉得调查有些“小题大做”的态度,让肖晋和吴敏一时都有些语塞。 张磊的逻辑似乎没有明显破绽: 合同解释资金来源,时差解释深夜通话,旧代码解释U盘内容。 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肖晋默默地观察着张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看向张磊。 “张磊,你说的这些,我们会一一核实。技术无小事,尤其是在我们这样背负国之重器的大型央企。恪尽职守,遵纪守法,是每个人必须遵守的底线。” 肖晋的语调并不高亢,然而吐出的每个字都如同被精心雕琢过一般,清晰、缓慢,字字似有千钧之重,悄然间弥漫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气息。 “是,是,肖处,我一定谨记。” 张磊收敛了笑容,坐直了身体,认真回答。 “好了,张磊,今天先到这里。” 肖晋站起身,语气恢复公事公办。 “感谢你的配合。这段时间请保持通讯畅通,不要离开本市,后续可能还需要找你了解情况。” “没问题!随叫随到!” 张磊也立刻站起来,恢复了那副轻松的样子,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询问室,步伐轻快。 肖晋抬手揉了揉紧绷的眉心,倦意如潮水般漫过全身。 张磊的问询难道是天衣无缝的表演? 似乎是。 他身上那股混不吝的坦荡劲儿,配上年轻人特有的无羁个性,让人实在难以将他与“叛国者”这样的字眼画上等号。 15:30。 肖晋和吴敏将问询张磊的情况,详细向刘疆做了汇报。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怎么看?” 刘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看向肖晋,眼神深邃。 肖晋沉吟片刻:“他的解释……逻辑上说得通,但他提供的各种合同、证明材料有还有待进一步核实。” “只是,他太……松弛了,松弛得比真的还真。 “我不知道自己说的准不准,张磊似乎不像一个被卷入如此重大泄密调查中的人该有的反应。” 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补充。 “当然,也可能他性格本就如此。目前确实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泄密。” 刘疆点了点头,转向吴敏。 “小吴,你负责进一步落实张磊提供的那些材料的真实性,深挖一下和张磊对接的那个老外的情况,看有没有异常。” “张磊这条线,暂时挂起,但不能放下。如果张磊这边暂时就此打住,那我们就要赶紧转移下一个嫌疑人——” 刘疆刚说到这里,“登、登、登”办公室的门被急敲了几下。 听到门内传来一声干脆的“请进”,赵晓晴便轻轻推开了门。 这位肖晋麾下以干练著称的年轻姑娘,手中稳稳地握着一份材料,稳步走了进来。 “肖处,刘处,这是技术开发部李彪最近异常信息汇总!” 第六章 重压下的中年 肖晋接过材料,虽然只有两页纸,但当指尖触到纸张,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信息时,她依然感受到一丝凉意: “李彪,42岁,入职国通集团17年,现为技术支持部需求一处资深专家。参与多个系统建设,包括星盾系统数据整合、数据测试等核心工作。” 近期疑点信息如下: ——近一个月请假三次; ——近一周迟到两次; ——上周测试数据频繁报错,被两个业务部门发邮件质疑; ——经联网当地人行个人征信记录,李彪目前签约互联网贷款总额32万元; …… 这些信息在纸上游走跳动,似乎是一个中年人在生活重压下的踉跄脚步。 刘疆悄然行至她身后,高大的身躯自然而然地投下一片暗影。 他的视线轻巧地越过肖晋的肩头,径直锁定了材料末尾的几行文字。 “——技术开发部综合处反馈,李彪因母亲半年前确诊结肠癌晚期,情绪影响较大,焦躁易怒,最近曾向要好的同事借钱,因其母亲靶向治疗,每月需要6万的治疗费用…...” 肖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 她蓦地忆起,上周在电梯狭小的空间里与李彪相遇的场景。 那时,他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像是被夜色浸染过,而他的背影,也微微佝偻着,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疲惫。 那时,她只道是李彪身为技术骨干,加班成常态,疲惫早已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如今回想起来,那哪里是简单的疲惫,分明是一个儿子,眼睁睁看着母亲在病痛中挣扎,拼尽全力却依旧看不到希望的绝望。 人至中年,仿若置身于一根紧绷的钢丝之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作为单身母亲,肖晋太对李彪肩上的重担感同身受。 一头是年迈的双亲需要照料,一头是年幼的孩子嗷嗷待哺,中间还压着沉甸甸的房贷车贷,像三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只要哪一头稍有闪失,生活的天平就可能彻底失衡,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刘疆从肖晋手中接过材料,继续往后翻,停在监控记录那栏。 “10月13日(竞标前三天),凌晨1:07至3:24,李彪进入实验室门禁记录。” “这个时间点很关键,”刘疆转头对肖晋说,“必须抓紧问询李彪。” 不知为何,李彪感觉保密处这间会议室的灯光白得刺眼,令他有一种坐在审讯室的感觉。 他双手紧握放在膝上,心里有些惶恐。 当刘疆、肖晋推门进来时,他明显瑟缩了一下,像一只暴风雨来临前无依无靠的鸟儿。 “李工,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肖晋在他对面坐下,微笑看向他,语气平和,像在聊家常。 李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最近测试任务比较多,总体还……还行吧。”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额头的川字纹在灯光下,愈发如刻刀凿过一般明显。 肖晋注意到他的衬衫领口已经磨得起毛,袖口的扣子却扣得一丝不苟。 这就是中年人的体面,哪怕内心已经千疮百孔,外表也要维持最后的尊严。 “最近你母亲怎样,好些了么?” 肖晋倒了杯热水,推到他面前。 李彪接过水杯,手微微发抖: “勉强维持吧,最近指标还可以。” 他说这话时,眼睛盯着水杯里升起的热气,仿佛那里藏着某种解脱困境的秘诀。 “是不是……治疗费用的压力比较大?” 肖晋小心翼翼问到。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直接刺中了要害。 李彪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像被抽走了脊梁: “唉,一支靶向药两万八,一个月要两支...…医保不报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给我妈买份商业保险。”" 刘疆开口问道:“请问,10月3日凌晨1点至3点半,你在实验室停留了两个半小时,能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李彪猛地抬头,眼睛里瞬间布满血丝。 那一刻,肖晋仿佛看见一个濒临崩溃的苦命人在苦苦挣扎。 “我白天总跑医院,请假太多,积累了好多测试任务。那天是一个项目校验的最后期限,我必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们……你们是在怀疑我?” “你不用紧张,我们只是做必要的询问,你只要回答我们你具体做了什么。” 刘疆语气似乎在放松,但对要问询的内容却一点也没有让步。 “就是……就是正常的数据校验和数据整合测试。” 李彪的声音开始发抖,“整合中,部分核心数据都提前做了加密处理,我的任务是保证测试通过,我没有权限看到完整的数据信息。我在这个岗位上兢兢业业快17年了……” 他的声音哽咽了,“现在你们怀疑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肖晋她看着眼前这个挣扎在痛苦中的中年男人,想起自己父亲当年也是这样,为了给奶奶治病,偷偷卖掉自己珍藏多年的邮册。 “李工,我们知道你的财务状况很紧张。”肖晋尽量让声音柔和些。 李彪的双手死死攥在一起,指节发白。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困兽犹斗一般的光: “我在卖房子。”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虽然是一套老破小……不值多少钱,但……” “是否,有人联系过你,”刘疆突然问道,“关于某些技术信息——” 肖晋忍不住看了刘疆一样,眼神中有着隐藏不住的疑问和责怪。 李彪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的眼神从困惑到震惊,最后变成了愤怒,声音陡然提高: “我母亲生病是不假,我是缺钱,但我宁可卖血也不会出卖——” 他说到一半突然哽住,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压抑的抽泣声,像一个被生活逼到墙角的孩子。 肖晋默默垂下眼帘,她除了静静等待,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她看见李彪手腕上还戴着医院的陪护腕带,上面的日期显示他昨晚又在医院守了一夜。 临近下班前,赵晓晴递上一份实验室的核实报告,李彪10月3日凌晨在实验室的测试工作,经核查,一切符合规范。 吴敏也匆匆赶来报告,李彪近三个月的电话对象主要是家人、医院主治医生和单位同事,没有发现异常通讯对象。 “看来,目前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李彪泄密。”刘疆放下报告。 “我就猜是这样的结果。” 想起李彪在会议室中那撕心裂肺、痛苦到难以自抑的失声场景,肖晋心头一颤,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刘处,你今天—— 真没必要对李彪步步紧逼……” 第七章 玉树临风的男人 “步步紧逼?肖处长,”刘疆嘴角牵起一丝冷笑,目光锐利如刀,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时间紧迫,我们的任务是揪出泄密者,不是浪费大把时间,去同情安慰每一个可能的嫌疑人!”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锤,砸在肖晋紧绷的神经上。 “你——!” 肖晋猛地抬起头,胸腔剧烈起伏,一股灼热的气血直冲面门。 她睁圆了眼睛,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冷血无情”在舌尖翻滚,几乎要冲破齿关。 想起李彪那张因长期失眠而憔悴蜡黄的脸,似乎又看到他提起家庭重担时眼底深藏的绝望,为他小心翼翼维护个人尊严而感到心疼…… 然而,就在情绪即将决堤的瞬间,陈东生严肃的嘱咐——“全力配合国安工作,一切以破案为重”——像一道冰冷的闸门,轰然落下,硬生生将她所有的辩驳与怒斥堵了回去。 那无法宣泄的情绪猛地倒灌回心脏,撞得她心口生疼。 她死死咬住下唇,泪水已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一颗颗顺着面颊滚落。 看到肖晋居然哭了,刘疆有些措手不及的慌乱。 他手忙脚乱地抽出几张面巾纸,笨拙地递了过去,刚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消散了不少。 “肖处长,对不起。” 他的声音下意识地放低放缓,甚至带有安抚意味。 “我的意思是,既然李彪存在疑点,我们必须严格按照程序认真核查清楚,这是职责所在。当然,从个人角度,我……我也能理解他目前的境遇确实令人惋惜……” 肖晋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接过了那几张纸巾,她用力擦了擦模糊的眼睛,又狠狠擤了下鼻子,试图用这些动作掩饰内心的狼狈和失控。 冰凉的纸巾贴在皮肤上,让她沸腾的情绪稍稍降温。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 是啊,自己在干什么? 为什么在国安局的处长面前如此失态? 刘疆不是国通的员工,他并不熟悉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李彪,他的眼里只有线索、疑点和任务目标。 他的“冷血”,或许只是另一种极致的“专业”。 而自己的共情,在此刻的侦查工作中,确实显得不合时宜,甚至……软弱可笑。 想到这里,一种混杂着羞愧、自责和无奈的情绪,缓缓取代了之前的愤怒和委屈。 她将揉皱的纸巾紧紧攥在手心,再抬起头时,眼睛虽然还带着红晕,但已经重新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没事儿,”她摇了摇头,避开刘疆的目光,“是我太情绪化了,抱歉。工作就是工作。下一步,我们还是继续抓紧时间,核实剩余那两个人的情况……”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刘疆却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语气彻底缓和下来,目光里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体恤和理解。 “你也辛苦一天了,先回去休息一下。这些材料我再梳理一遍,理一理下一步的思路,我们明天再继续。” 肖晋没有再坚持,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也好,今天本来也是从半夜开始工作的,大家都挺累的。您也早点回家休息。” 7点半,肖晋拖着疲惫一天的身躯,回到家里。玄关的光线有些刺眼,她下意识眯了眯眼。 目光扫过衣架,一件挺括的男式黑色羊绒风衣赫然闯入眼帘——像一只不请自来的乌鸦,栖息在属于她的领域。 心脏蓦地一沉,仿佛被那沉甸甸的黑色攫住:他怎么来了? 女儿像一只轻快的小燕子从房间奔了出来: “妈,你回来了!吃饭了么?爸爸带我去吃达美乐了,我给你打包了意面和薯饼。” 茵苗的声音清脆,带着献宝般的雀跃。 肖晋微笑着点点头,拍拍茵苗的肩膀。 一抬眼,客厅的灯光勾勒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胡继斌背对着她,如同主人般端坐在沙发中央,正专注地看着新闻。 听到动静,他不疾不徐地站起身,转身面对肖晋。 “回来了?今天我送苗苗去英语补习,结束得早,就在附近吃了。”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仿佛这并非肖晋的家,而是他行程表上某一站的后勤处。 “你的晚饭在餐桌上。” 他的目光在肖晋略显苍白的脸上快速扫过。 肖晋从鼻腔里低低“嗯”了一声,挤出一句短促的“谢谢”,便如同逃避般径直走向卫生间。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客厅那无形的压力。 两年前,肖晋和胡继斌因感情不和离婚,尽管女儿归了肖晋,但胡继斌对女儿的关心却始终如一,无论是校内学习、课后补课、买这买那,从不缺席。 肖晋知道女儿的性格是高敏感特质,父母离婚一直是女儿内心隐隐的痛,所以对胡继斌为女儿的忙前忙后,肖晋并不过多干涉。 她知道女儿一直希望有“原装”父母组成的完整的家,而婚姻破裂给女儿造成的伤痛,肖晋心里一直觉得亏欠女儿。 肖晋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着她发胀的指尖。 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额头的川字纹时隐时现。 她深吸一口气,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试图洗去一天积攒的疲惫和忧虑。 回到厨房,肖晋将达美乐的餐盒放进微波炉加热后取出,餐盒冒着丝丝热气,肖晋机械地卷起一叉子意面放进嘴里,番茄酱的酸甜在舌尖绽开,却似乎尝不出什么滋味。 “今天中午,在食堂……” 胡继斌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踱到了厨房门口,他高大的身影倚靠着门框,姿态看似闲适,眼神却满含深意。 “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三个人……是外单位的?” 他语调平稳,甚至带着点社交式的礼貌,但每个字都像精准投放的探针。 肖晋叉子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对他这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观察力,她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感到一丝厌倦的寒意——即使在数百人熙攘嘈杂的食堂,他也能瞬间锁定目标,捕捉蛛丝马迹。 这并非关心,更像一种习惯性的情报收集。 “唔。” 肖晋含混应了一声,她知道胡继斌口中的“三个人”自然是刘疆和他的两个手下,她当然不便与他就此多说什么。 肖晋继续用叉子搅动着面条,不用抬眼,她都能感觉到他倚在门框上的姿态——总是那么高高在上、傲视一切。 他白色衬衫的丝光面料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每一粒扣子都系得严丝合缝,袖口露出的铂金袖扣闪着冷冽的光芒。 这身行头处处彰显着主人的用心和考究,肖晋太熟悉了——那是他精心打造的为众人仰慕的铠甲。 胡继斌——复华大学计算机系的优秀硕士毕业生,国通的信息技术专家,曾任技术支持部的副总经理。 两人离婚前,单位喜欢八卦的女同事私下议论胡继斌时,总是一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啧啧,胡总这身板真是行走的衣架子,那气质……” ——“人家衬衫都看不出牌子,肯定是高级私人定制,低调奢华。” ——“肖处人是挺好,就是……跟她老公一比,有点……嗯,有点太普通了!” …… 那些带着微妙艳羡或轻嘲的议论,如同细小的尘埃,无声地落在她心上,日积月累。 “是上级来检查工作?” 胡继斌又追问了一句,皮鞋踏在光洁的瓷砖地上,发出“笃、笃”两声清晰回响。他向前逼近了一步,空间压迫感陡增。 肖晋握叉的手指微紧。她放下叉子。沉默在厨房里弥漫开来,只有电水壶发出的“嗡嗡”余韵。 按照计划,专案组明日问询名单里必有胡继斌。 刘疆今晚已在紧锣密鼓筹备。 自己……有必要提醒这个精于算计的前夫,要“认真配合”吗? 作为曾参与该系统核心架构和安全机制设计的技术专家,胡继斌如果想绕过层层防护,窥伺天璇核心参数,说不定他有这个技术能力呢? 一丝冰冷的恐惧倏地钻进肖晋心底。 如果……他真的牵涉其中……那最后最痛、最深、最无辜的伤口,必将落在视父亲为榜样的女儿苗苗心口上…… “理解!理解!” 迟迟等不到回答,胡继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夸张的豁达,却刺耳地裹挟着嘲讽。 “肖大处长是保密工作的守护神,规矩自然大于人情!”他故意把“守护神”三个字咬得很重。 胡继斌的阴阳怪气让肖晋更加全无胃口,她靠向椅背,感觉胸腔憋着一股无名之火。 一刹那间,肖晋似乎又回到二人婚姻崩溃前,那段晦暗无光的日子。 胡继斌对她的不耐和愠怒浑不在意。 他甚至没有看肖晋,只是微微蹙眉,低头审视着自己衬衫左袖口上一条几乎隐形的细微折痕。他曲起手指,极其轻柔地抚平了那点“瑕疵”。 肖晋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的袖口上。 思绪瞬间被拉扯回二十年前——彼时刚入职的胡继斌,白衬衣与藏蓝长裤的朴素装扮。而如今,从袜子到袖扣,无一不彰显着“顶级”与“品味”。 “听说——” 胡继斌抚平袖口后,姿态优雅地又向她踱近了两步,一股带着雪松和广藿香气的、价格不菲的古龙水味道迎面扑来。 “星盾项目的国际投标……失败了?” 他的语气并非疑问,似乎带着一丝隐秘的快感。 “当啷!”一声脆响,餐叉失手跌落在饭桌上。 肖晋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毫无掩饰的惊诧,甚至有一丝被窥破机密的震怒。 “你怎么会知道?!” 公司内部尚在消化这沉重打击,正式的通报流程还未走完。 第八章 三观的碰撞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 胡继斌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弧度,他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光滑如镜的橱柜台面,发出几声规律而清脆的“嗒、嗒”声。 “这个国际大项目,巨头云集,国通不过其中之一。” 他顿了顿,目光在肖晋紧绷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很享受捕捉她此刻的惊疑不定。 “德国贝莱尔公司的项目负责人,也是老熟人了。竞标结果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他就第一时间知会了我。” 胡继斌在技术圈摸爬滚打十数年,凭借精明的头脑和长袖善舞的手段,确实织就了一张遍布全国,乃至全球的专业人脉之网。也难怪他比别人在获知消息来源上捷足先登。 “呵,这下可好,”他忽然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充满了戏剧性的惋惜。 “公司上下寄予厚望、志在必得的项目,就这么飞了!这下——” 他倏地转向肖晋,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切肤之痛般的专注。 “我们所有人的年终奖,都要大打折扣了!” 他重重地摇头,仿佛要将这个坏消息甩掉,但那紧锁的眉头和下垂的嘴角极力渲染的“悲痛”,却与眼底深处那丝狡黠的精光形成了诡异的分裂。 他的“惋惜”,如同精心排练的台词,痛点在钱袋子上,而非国通集团被斩断的勃勃野心,或同事们在无数不眠夜中付诸东流的汗水。 肖晋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攀爬上来,握着餐叉的指节捏得更紧。 眼前这个人,是参与星盾系统的架构设计者之一,是技术支持和安全规范的技术专家。 项目遭受如此重创,任何一个有责任感的技术管理者的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揪心的疑虑: “哪里出了问题?” “是团队出了疏漏吗?” “对手的杀手锏是什么?” 他第一反应不应是燃起熊熊斗志去深究根源? 可胡继斌呢? 他那颗貌似聪明无比的脑袋里,率先弹出来的警报竟是“年终奖缩水”? 这种置全局于不顾、只想着个人利益至上的利己思维,让肖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过去那些无休止的争吵、那些因为价值观错位而产生的彻骨寒意,再次席卷而来。 果然,志不同、道不合。 他们注定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她甚至清晰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那扇早已关死的门扉,又沉重地加了一道锁。 强压下几欲爆发的情绪和深深的疲惫,肖晋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如探针般锁定了对方的“痛惜”面孔。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峭的沙哑,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那么……你那位神通广大的朋友,有没有告诉你——” 她略微停顿,锐利的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切割着胡继斌脸上每一丝细微变化。 “国通,到底为什么输?” 胡继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游刃有余的微笑: “技不如人呗,还能怎么样?” 肖晋看着他闪烁其词的样子,突然感到一阵厌倦。 “看来胡总关心的,就只是你的年终奖?” 胡继斌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冷笑一声。 “肖晋,别在我面前假清高!苗苗今年的补课费全是我出的,你除了让她吃顿饱饭,还做了什么?下一步,苗苗如果打定主意出国读大学,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当妈的,能拿出多少钱供她?”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肖晋心里。 她看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他的衬衣熨烫得体,裤线笔直如刀,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 谁能想到这完美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永远在计算得失的心? “你以为给钱就是爱?” 肖晋的声音微微发抖,“苗苗需要的不是你的钱,是你的理解和尊重。” 胡继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笑了。 他整了整领口,“尊重?理解?” 他嗤笑道,“肖晋,你不要总是活得这么天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钱谈什么尊重?你看看那些真正的有钱人,不仅有能力把孩子送进国际学校,而且哪个不是计划把孩子培养成六边形战士?” 六边形战士。这个词汇让肖晋胃部一阵绞痛。 肖晋想起苗苗十岁时,在学校的网球训练课上表现得非常亮眼,教练主动找到他们,说这孩子天赋异禀,如果能接受专业训练,将来打进青少年锦标赛,甚至走专业路线都很有可能。 胡继斌听了教练的话,热血沸腾,一心想把女儿培养成谷爱凌一样的全才。 后来发现打网球要想出成绩,不仅要搭上大把的时间精力,而且要请一流的专业网球教练,一次课时费可能就高达上万元,这样的费用支出肯定不是他们家能承受得起的。 最后,胡继斌只好忍痛放弃了培养女儿成为网球明星的梦想。 肖晋倒觉得无所谓,但胡继斌为此耿耿于怀了很久,总是叹息自己挣得太少,耽误了女儿的大好前途。 胡继斌对女儿的培养计划永远像在完成某种KPI——钢琴要考到十级,奥数要拿一等奖,雅思考试要接近满分。那密密麻麻的要求,简直让人感到窒息。 “你从来不在乎苗苗真正喜欢什么,”肖晋深吸一口气,“你只是在实施你个人的想法,甚至——把她当成你炫耀的资本。” 胡继斌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我不在乎?”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 “你懂不懂什么叫家族传承?什么叫三代培养一个贵族?你知道我走出湖东省陵安县胡家坳那个小村子,能在大城市立足,在国通立足,又付出多少?” 肖晋她看着胡继斌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装饰,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都不是单纯的品味,而是一个从贫困中爬出来的男人对世界的宣告——看啊,我再也不是那个紧衣缩食的穷小子了! “所以你就要把这种焦虑强加给苗苗,”肖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让她重复你的痛苦?” 胡继斌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嘴唇微微发抖,眼中闪过一丝脆弱和卑微,但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至少我能给她最好的。” 他冷笑道,“而不是像某些人,整天貌似忙着开会、写材料,连女儿的家长会都缺席!”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甩在肖晋脸上。 她想起上周胡茵苗的期中家长会,确实因为紧急会议没能参加,回到家里时,女儿都已经上床睡觉了。 肖晋一时语塞。 突然,胡继斌的手机响了。胡继斌看了一眼电话号码,立刻走到一边,去接电话,还捂住了嘴巴。 坐在餐桌旁的肖晋依然感到心脏在砰砰跳动,头痛欲裂,她真不懂,今天为什么过得如此狼狈和艰难。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胡继斌打完电话,撂下一句话。 随着地板上的皮鞋渐渐远去的声响,传来客厅里他向女儿温柔的告别声: “苗苗,爸爸先走了,下次上课外班记得给我打电话。” 当大门关上的那一刻,肖晋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 她望着餐桌上已经冷掉的薯饼,想起进门时女儿明亮的眼神——那里面盛满了对“完整家庭”的渴望。 一滴滴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已经扯烂一角的餐盒上。 “妈妈,你怎么哭了?” 胡茵苗悄悄走来,将手轻轻放在肖晋的肩膀上。 肖晋忍住了眼泪,伸手握住女儿的手掌,抬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没事,对不起,苗苗,我们争吵,又干扰到你了。” 胡茵苗叹了口气:“妈,你和我爸,真的不可能再复合了吗?“ 肖晋内心又被重重戳了一下,她心疼女儿,可她恐怕真的无法满足女儿这个愿望。 “妈,你说……我爸,会和别人好吗?”胡茵苗犹犹豫豫地问到。 第九章 无懈可击的问询 肖晋听到女儿的问话,楞了一下,转而明白了。 “你爸爸现在是单身,理论上他当然可以再恋爱结婚。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么?” 肖晋的问话里,带着一丝疑惑。她知道女儿的特点,必是听到或看到了什么,不会空穴来风问她这个问题。 “嗯——也没有什么。但人家都说,像我爸这样的完美男人,高学历、高素质,高收入的‘高帅富’,绝对是婚恋市场的抢手货,就算离过婚,也没人在乎。”胡茵苗眨巴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 如果看这些外在条件,胡继斌确实是钻石王老五了。 只是婚姻不是买衣服,看几个量化标准,就可拍板。 婚姻是一场漫长的修行,一次押上时间的投资,更是一桩勇敢的冒险。 而既是投资,便难免有折本的风险。即便奋力争取到了,那也未必就是幸福的终局。 然,我之砒霜,未尝不能是彼之蜜糖?焉知不会有人,视作命中注定的珍馐! 肖晋露出苦涩的微笑:“人家?人家是谁呀?” 胡茵苗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冲着母亲摇摇头。 “苗苗,婚姻不是几个‘高’,就能注定家庭幸福的,实际生活要比这复杂得多。”肖晋拉着女儿一起坐在沙发上。 “大人这些事,你不用操心。虽然我和你爸在很多事上观点不同,但他对你的成长,确实很上心,这一点,相信你也能感觉到的。我想,不管他以后再婚与否,应该都是爱你的。” 胡茵苗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洒进办公室,刘疆正翻阅着一沓文件,眉头紧锁。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肖晋走进来,锐利的目光含有一丝关切。 “刘处,今天我们的安排是什么?” 肖晋放下公文包,尽量表现得坦然,她希望刘疆忘掉两人昨天下班时争执带来的余波。 刘疆将手中的文件推到她面前: “昨晚我们整理了胡继斌的背景材料。他曾经是国通技术支持部的副总,参与过星盾项目的整体架构设计,对系统核心参数逻辑链条也比较熟悉,但他并不直接参与‘天璇’核心参数的开发。” 肖晋将文件翻看了一遍:“十年前,集团就开始构想建设星盾项目,它是一个长期重点工程。胡继斌作为开发的组织者之一,对项目架构很了解,但不知在系统集成阶段,有无可能接触到核心参数?” 刘疆点点头,“所以,昨天你建议加快梳理‘天璇’参数管理流程,我想,他应该是了解内情的。” “还有,刚才王跃已经将对张磊的疑点信息核实报告发给我了。张磊留学期间为了做绿屋那个项目,确实已在学校备案,注册公司也是为了收取劳务报酬,可以说,张磊的嫌疑彻底解除了。”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的调查范围已缩小到胡继斌和陆谦余两个人。” 案情没有突破性进展,刘疆说话的语气里含有一丝忧虑。 办公室突然安静了下来。肖晋似乎都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刘处,”她深吸一口气,“关于胡继斌,我必须向您报告,首先,他是我的前夫。我们在两年前离的婚。” 刘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哦。” 像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泛起微澜,但很快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与平静。 “还有,胡继斌在保密安全管理上犯过错误。三年前,”肖晋努力保持声音平静。 “胡继斌参加省里一个规格较高的会议,在会议期间,他将没有公开的领导讲话材料,违规通过微信发给了大学同学,造成文件泄密,被集团予以降职降级处分,最终也失去了晋升技术支持部总经理的机会。” 刘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胡继斌既然吃过这么一个大亏,那吃一鉴长一智,他应该对保密要求很熟悉。” “理论上应该是的。”肖晋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那我们就抓紧时间跟他谈一谈。” 肖晋点点头。 十五分钟后,胡继斌被请到了会议室。 今天他又换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衬衫领口挺括,头发一丝不乱,发丝根根分明。整个人看起来既沉稳又精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见到肖晋和刘疆,他微微挑眉,但很快恢复了那副游刃有余的表情。 “胡继斌,感谢你配合调查。”刘疆开门见山,“关于星盾系统,特别是天璇参数的安全管理流程,有几个问题需要问询你。” 胡继斌双手交叉,微微一笑:“不客气,我一定知无不言。” “作为星盾系统的架构设计人,你在项目集成阶段是否接触过天璇核心参数?”刘疆的问题直指要害。 胡继斌缓缓道:“按照国通集团的三级权限管理制度,系统架构师只能看到模块接口定义和性能指标。” 他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像建筑设计师不需要知道混凝土的分子结构一样,我的职责只负责架构层面。” 肖晋认真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胡继斌的回答可谓滴水不漏,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甚至精准引用了集团内部最新颁布的《系统开发安全规范》中的具体条款。 “那么,在系统联调阶段呢?”刘疆继续追问,“你是否需要验证核心模块的功能完整性?” 胡继斌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光芒如同深潭中骤然跃起的游鱼,但转瞬即逝,只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微微前倾身体,黑色西装的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沉静的光泽。 “联调阶段我们使用黑盒测试方法,只验证输入输出是否符合规范。” 他的声音带着技术专家特有的自信,“具体到天璇核心参数,所有测试案例都是陆总工指定专门团队提供,我这边只负责执行并记录结果。而且,陆总工最后负责核心参数的审核,并决定上线运用。” 陆谦余,绕不开的陆总工,现在正在国外参加业务交流会议。 “胡继斌,投标前,你最后一次与陆总工沟通星盾系统,是什么时候?”肖晋突然问道。 胡继斌听到肖晋的问题,微微撇了撇嘴,似乎是表达某种对她的不屑。 “陆总工出发前一周。”他回答得很快。 “我是和技术部李总(总经理)一起去汇报的,我们讨论了天璇核心参数模块接口的后续优化方案,会议记录在OA系统里都有备案。” 刘疆翻开一份文件:“根据我们的调查,在投标前一周,你的手机曾与一个德国号码有过三次通话记录。” 胡继斌的瞳孔微微收缩,依旧从容不迫:“是德国莱茵公司的技术总监汉斯·穆勒,我们在讨论一个国际标准的技术细节。” 他转向肖晋,眼中带着挑衅,“怎么,现在连正常的国际技术交流都要保密报备么?” 第十章 缓缓浮出水面 肖晋没有接话,而是继续问道:“你与穆勒认识多久了?” “三年?或者四年?” 胡继斌耸耸肩,西装面料随着动作泛起优雅的褶皱,“记不清了,行业峰会认识的。” 询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胡继斌对每一个问题都对答如流,甚至主动提供了很多技术细节作为佐证。 当刘疆最后问及系统核心参数管理是否存在断点和弱点时,他更是侃侃而谈,引经据典,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心准备的技术报告。 “说到系统安全,”胡继斌用签字笔敲了敲桌子,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我一直认为国通在权限管理太过简单粗放,我们应该实施更细粒度的访问控制,特别是核心关键程序、关键参数,即使是由最高层统一把控,也不如使用区块链技术更为安全……”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刘疆和肖晋一眼,“当然,这需要集团高层做更前沿的分析和决策。” 询问结束后,刘疆和肖晋站在走廊上,透过玻璃窗看着胡继斌离去的背影。 他的步伐稳健,西装笔挺,就像刚刚结束一场成功的商务谈判。 “胡继斌,三年前就栽在泄密上,虽然他不是天璇核心参数的开发者,也不拥有最终的决策权,可他毕竟是星盾系统开发最早的组织者和参与者,他的前科,他的能力、都摆在明面上……” 刘疆转头对肖晋道:“还有,不知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对每一个问题的回答都太完美了,完美的不像即兴应对。逻辑条理分明,甚至连一些细微的停顿都像是经过精心设计一般。 “这种完美不像是自然流露,反而带着一丝刻意雕琢的痕迹,仿佛每一个答案都是事先精心设计过的。” “你的意思是……”肖晋似乎已经明白刘疆想说什么。 “我的意见,我们应考虑优先对他组织调查。”刘疆语气肯定。 “刘处,你的分析逻辑我不反对。但你注意到没有,胡继斌在好几个地方都提到了陆总工在核心参数管理和运用上的最终权限。” 肖晋没有回避自己的观点,“我认为,核查‘重点人’的界定,仍然需要基于对核心权限和接触点的准确判断。” 肖晋的声音依旧平稳,语气中清晰地带上了一丝不容退让的坚持。 刘疆没有说话,看向肖晋的眼光多了一层深邃和探寻。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肖晋平静的外表,直抵其内心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探究。 肖晋明明很清楚自己与胡继斌的特殊关系,毕竟两人曾经是夫妻;她也知道,因为这层关系,她在案件中可能存在某些微妙的立场倾斜和情感牵绊。 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冷静地、条理清晰地提出了这样的办案思路,刘疆感受到肖晋的不同寻常的执着与韧性。 是真的不为私情所动、只为案件真相的决绝吗? 还是她个性就是如此? 或者,刻意想要为胡继斌撇清什么?毕竟,他们虽然已经离婚,但胡继斌依然是孩子的父亲。 “肖处的意思是……”刘疆缓缓问到。 “我个人感觉,陆谦余是专案组当前不可忽视的重要一环。” 刘疆走向窗边,看着天空远处缓缓飘忽的云朵,陷入沉思。 “刘处,如果专案组决定将胡继斌作为重点审查对象,基于我与胡继斌的特殊关系,我想……我应该提出回避。” 身后再次传来肖晋的话语。 刘疆回过头来,“如果下一步明确是这样的办案思路,我会和陈主任沟通一下你的建议。” 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刘疆迅速接起。 “……好,你们做好管控措施,争取搭乘最快的航班回国。同时,注意安全,严格保密,切记,不要走漏一点风声!” 刘疆放下电话,握起的拳头砸向桌面。 “海外组来电,陆谦余在开完业务交流会议后,有滞留不愿回国的迹象,同时还有与国外不明人士密切接触的情况,细节不便多说。 “幸亏我们提前安排了人手盯着他,现在他已经被严密控制,海外组会尽快带他返回。” 肖晋听到这个突然传来的消息,大吃一惊,没想到刚才的怀疑转眼就似乎成为现实。 “刘处,那下一步怎么办?” “等陆谦余一到湖安市,立刻开始问询!” 湖安市郊区一处安静的小区房间里,陆谦余缩在椅子上,像一片枯萎的落叶。 他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灰白头发散乱地耷拉着,镜片上满是指纹污渍。 当刘疆、肖晋和王跃推门进来时,这位曾经严谨高傲的总工程师心慌的不能自控。 “陆总工,我们是省国安局的,关于星盾项目,有些问题需要你配合调查一下。” 刘疆拉开椅子坐下,声音平静。 “请问,昨天在M国开完会议后,你为何突然失踪不见?你应该很清楚按照行程安排,2个小时后,就要从酒店出发去机场回国了。” “我……我只是想多留半天……” 陆谦余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我儿子刚在M国的W大学入学,我想去看看他……” 肖晋轻轻一笑:“作为集团领导,陆总工,您应该清楚,出国行程安排是出国前就定好的,按照集团规定,不能随意更改。” “……” 陆谦余语塞,他当然清楚这一规定要求,他还曾经对未遵守规定的他人提出过严厉的批评。 “陆总工,昨天你在M国开完业务交流会议后,”刘疆将一份通讯记录滑过桌面,指尖在几串高亮的记录上顿了顿。 “你频繁尝试联络一个归属当地的不明移动号码。六次尝试,前五次均未接通,最后一次持续通话九分二十七秒。” 刘疆的声音波澜不惊,在陆谦余耳朵里却重若千钧,他端坐的身体难以抑制地一晃。 没有停顿,刘疆继续道:“相当反常的是,就在这前后,你主动拒绝了投标小组同事共计七次呼叫。” “我……” 陆谦余喉咙异常干涩,声音微弱,在严酷的事实面前,他已找不出辩解的语言。 “你的九分二十七秒的谈话,都谈了哪些内容?” 刘疆的问话带有千钧重压。 陆谦余依然低头沉默,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 坐在右侧的肖晋突然问到:“作为星盾项目的技术总负责人,陆总工,想必您比任何人都清楚天璇核心参数管理流程的设计初衷,您对参数具有整合加密的最终权限。” 她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加重。 “此次因核心参数疑似失密,导致投标失败,天璇密码就像是被一把无形的钥匙直接捅开。陆总工,这个环节上除了您,还有谁具备这把‘万能钥匙’?” “权限……权限设计是为了安全……我……” 陆谦余的手腕抬动,那只沉甸甸的、象征了他半辈子严谨岁月的腕表,“咔哒”一声撞在木质桌面上。 他猛地一缩手,仿佛被烫到一般。 第十一章 我是被胁迫的 旁边的王跃将一张纸摆放到陆谦余面前,白纸黑字记录着刺眼的时间、地点。 “我们拿到你在M国的部分公共监控轨迹。”他的食指点在纸上某个坐标。 “国际项目招标会前夜,当地时间19:37,距离你入住酒店四条街区外的‘格兰特中心购物广场’,东南侧门出口监控捕捉到你——随后,你被两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带上了一辆深色无牌房车。 “房车在市区内绕行四个多小时,最终返回酒店附近,放你下车,时间已过午夜零点。你能解释一下,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那份打印记录上,监控截图上模糊但能辨认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烫进陆谦余的视网膜里。 他猛吸一口气,气管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嘶鸣,灰白的发丝被汗水紧贴在鬓角,湿濡而凌乱。 陆谦余手指紧攥桌沿,用力之狠,以至于指节失血变得煞白,仿佛那一点痛楚能让他保持清醒,阻挡汹涌而来的灭顶洪水。 “我……我不知道……” 他喃喃着,头越来越低。 “不知道他们是谁?” 王跃的追问如同响雷,猛然震碎濒临破碎的屏障,“还是不知道怎么解释这消失的四个小时?” 屋顶白炽灯洒下的光影被王跃俯身遮去一角,“陆总工,科技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每一个像素点都可以是铁证。我们要解释,也只需要你的解释。” “呜呜——” 陆谦余发出一声浑浊短促的哀嚎。 整个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像是风暴中被无情抽打的枯树。 他猛地抬起涨成酱紫色的脸,眼镜滑落在鼻梁中段,浑浊的泪水混合着汗液纵横密布,在失魂落魄的脸上勾勒出扭曲的线条。 “陆谦余,我想,你再抗拒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刘疆锐利的目光像两束锥子,将陆谦余刺得缩小了一半。 陆谦余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骤然睁开,浑浊的目光在刘疆等三人脸上茫然地逡巡一圈,似乎想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是他们……是他们威胁我……” 他的声音破碎变形,下意识地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扶稳眼镜,指尖却只在滑溜溜的镜片上一划而过,反而让它歪得更厉害了。 “他们抓住了我的……我的痛处!” 他的目光又落回到桌面上那份监控截图上,声音低落,仿佛所有的气力彻底被抽空。 “有……有一段视频……” 陆谦余的头深深垂落下去,几乎抵住了冰冷的桌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拍了我的一段视频……是我和一个女人在床上的视频……” 似乎每一句剖心挖肺的坦白,都耗去他最后的气力。 “如果公开……我还有活路吗?大半辈子的名声、地位、家庭……全完了!” 突然,陆谦余猛地扬起脸,眼神里迸射出绝望的恐惧,声音陡然拔高撕裂: “我儿子刚在W大学读研究生,我一直是他的榜样!要是……要是他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他……他还怎么做人?我这张老脸,这个家……全都完蛋了啊!”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揪住额前的灰白头发,失控地撕扯着,仿佛要将这致命的屈辱和愚蠢,从血肉里连根拔除。 “毁了!全都毁了!被他们捏得死死的……我……我只能听他们的……” 撕心裂肺的恸哭声、粗重混乱的喘息声,灌满了房间,陆谦余的身体像被无形重锤不断击打,痉挛般抖动着。 泪水混合着汗水,淌过他沟壑纵横的脸,无声无息地滴落在桌面的文件上,洇开一小片潮湿的印记。 “所以,”刘疆的声音冰寒坚硬,穿透那崩溃的呜咽,字字如刀,“你就把天璇核心参数交给了威胁你的人?” 他的目光严酷,如同审判台前的铡刀。 陆谦余的痛哭戛然而止,喉咙深处发出被痰卡住的窒息“咯咯”声。 他瘫在椅子上,双目空洞死寂,只剩下微不可察的点头。 “天璇……是的……”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中涌出更深的痛苦和自我唾弃。 “我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国通,对不起团队十年的心血……对不起啊……” “陆谦余,我想,你应该明白,你交出去的不仅仅只是一个密码。”刘疆的声音不高,但有一种沉痛到骨子里的愤怒。 “因为你提供的天璇密码,对方的技术团队,现在就可能建立模型,并据此推导我们频谱辨识以及屏蔽逻辑,天璇被撕开的口子,现在正在变成对手刺向我们心脏的毒针!” 刘疆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如果他们成功,或者恶意干扰某地的电网调度中枢,造成主变电枢纽在几秒内崩溃; “或者通过灌入虚假的定位信号,扰乱某个物流网的中枢管理系统,造成物流动脉短时间内栓塞; “或者精准复制星盾体系屏蔽规则的‘合法’干扰波,通过制造海量垃圾,淹没那些处理着关键业务流的核心节点交换器…… “不用多说,你也明白,整个社会运转秩序将彻底瘫痪!” 刘疆的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钢锤,砸在陆谦余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陆谦余终于清晰地“看到”了。 他看到的不再是对方威胁下,自己和家庭可能面临的名誉危机,而是因他个人致命的软弱,被点燃并即将蔓延开来的、波及数百万人的灾难。 “不……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陆谦余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发出不成调的呓语。 刘疆描述的场景在他脑中幻化成惨不忍睹的画面。 他呕心沥血参与打造的国之重器,他半辈子引以为傲的专业成就,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最锋利的断头铡刀! 而他,就是那个颤抖着递出刀的人! 沉重如山的负罪感和彻底无望的恐怖,瞬间湮灭了陆谦余的意识。 他浑浊的双眼猛然上翻,露出大片眼白,脸色由死灰瞬间转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额角的汗水如同雨注般淌下。 在所有目光的聚焦下,陆谦余的身体突然像一座失去钢筋支撑的雕塑,毫无征兆地、沉重地向后倒去。 第十二章 眼前和将来 “噗通!” 陆谦余连人带椅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陆谦余!” 距离最近的王跃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冲过去蹲下,本能地探向地上之人的脖颈动脉。 入手冰冷,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刘处,肖处!他昏过去了!脉搏非常弱!” 王跃抬头急喊,声音带着一丝被吓到的变调。 “打120!叫救护车!” 刘疆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语气斩钉截铁。 他一边下令,一边迅速绕到陆谦余身边,蹲下检查状况。 眼前是一副残酷而真实的景象:这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脸色灰败,呼吸急促而浅弱,如同搁浅的鱼一样,危在旦夕。 一阵手忙脚乱。 刺耳的120的铃声由远及近,急救中心的人员迅速赶了过来,氧气面罩、除颤仪、担架……窄小的空间里瞬间塞满了紧张的人影和仪器冰冷的电子音。 审讯,被迫中断。 陆谦余像一片枯叶般被急速抬上担架,急促的救护车闪烁着刺眼的蓝红光芒呼啸而去,一路急驶进市中心医院。 时针转完两格后,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位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走了出来。 肖晋和刘疆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 “怎么样,大夫?”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却温和的脸: “还好,你们送来得很及时,突发心梗,经抢救,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病人现在需要绝对静养,至少48小时内不能接受问询。” 刘疆谢了大夫,转身叫王跃过来,低声嘱咐到: “马上调些人过来,安排三班轮守,用化名登记他的信息,目前不接受探视,注意严格保密。” 走廊顶灯投下刹白的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王跃领命而去,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最终被电梯的叮咚声吞没。 此时已是夜晚八点多,白天喧闹的医院门诊大厅已变得十分冷清寂静,拥挤的挂号窗口拉下了铁栅,只剩下几盏应急灯投下幽蓝的光晕。 肖晋环顾了一圈,选了一张靠墙的长椅坐下,皮革坐垫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没想到,居然是陆总工……” 话说到一半哽住了,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情绪堵住了喉咙。 “……这个教训对我们国通来说,太深刻了!” 肖晋摇摇头,揉着酸痛的肩膀,语气充满震惊和痛惜。 刘疆眉宇间有一丝凝重和疲惫。 他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两杯热水,递给肖晋一杯,在她身旁坐下。 肖晋道谢接过,纸杯透过的温热缓缓传递到指尖。 “核心岗位就像保险柜的密码锁,”刘疆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再精密的机械结构,也防不住掌握密码的人主动开启。” 他转头看向肖晋,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刻。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三重保险——制度约束、流程管控,还有……”他指了指心口,“这道看不见的栅栏。” “陆谦余只看到自己桃色视频泄露的致命风险——名誉扫地、仕途到头、家庭破碎、儿子鄙视,这是他能清晰计算出的迫在眉睫的、他认为足以摧毁他人生的确定性灾难。” 刘疆的声音不高,却像解剖刀一样精确、冷峻地切入陆谦余背叛泄密的内在逻辑: “而国家秘密呢?在他被人要挟、内心被恐惧填满的时刻,他的脑海里完全是自己的得失考量,星盾泄密给国家和社会带来的危害,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是啊,‘国家安全’这四个字对他而言,庞大而遥远,远不如他的仕途和家庭重要。” 肖晋喝了一口热水,继续分析。 “陆谦余担任集团总工已经有八年了。他长期沉浸在技术管理中,反而忽略了这些技术体系的真正意义——它们守护的是无数鲜活的生命,是真正的国运根基。” “我办案无数,像陆谦余这种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刘疆轻蔑地一笑,“他们总是天真地以为,泄密是一次性的、可控的交易,就像他交出密码时侥幸的幻想:‘他们拿到密码就不会再来烦我’,或者‘只给他们一个密码,不会彻底崩盘’。 “这种简单思维,让他低估了泄密的严重后果。” 刘疆捏了捏手里的纸杯:“陆谦余将泄密当作可以暂时止血的创可贴,却没意识到,这种行为是直接捅向国家主动脉的尖刀!” 肖晋点点头,目光掠过落地窗,投向远处阴沉的天空: “说到底,是个人原则底线的崩塌。一个能设计出复杂系统的人,竟然在关键时刻,放弃了对最高准则的坚守。他以为这么做是解脱,其实是让自己彻底走上一条不归路。” “这次,你坚持从密码管理流程切入,”刘疆转头看向肖晋,语气带着一丝佩服,“案情才能在这么快的时间有了实质性的推进。” “陆谦余位高权重,太容易被视为理所当然的‘自己人’,有时一个念头之差,可能就差之千里。 “我这个干了二十年的老国安,也不得不佩服肖处你的敏锐感和洞察力。” 肖晋笑笑,摇摇头,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刘处,还记得吗?那天你让我从保密处长的角度,对陆谦余进行一个客观的评价。” 她的指尖轻轻敲击杯壁,“是你部署海外组监控陆谦余启发了我,之前,我真的没有设想过集团领导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的犀利和冷静,告诉我,要想找到真相,必须从事实出发。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拥有什么权限。 “还有,对胡继斌的整个问询,总让我感觉——他似乎在暗示我们,陆谦余是绕不开的关键节点…… “我的直觉再敏锐,也只是纸上谈兵,一个无凭无据的假设而已。是你的部署,让模糊的‘可能’变成了有迹可循的‘必须’。” 肖晋回转头,充满诚意的目光与刘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短暂交接。 没有虚假的恭维,只有一种并肩作战者彼此对价值的确认。 大厅角落的电子钟跳转到21:00,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肖晋凝视着刘疆的侧脸,那张一直紧绷的面孔,此刻竟透着一丝罕见的温和。 手机的震动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肖晋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 “妈,补课结束了,爸爸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你能来接我吗?”文字后面跟着一个委屈的表情。 “有事?”刘疆关切地问道。 “孩子下课了,需要我去接。” 肖晋收起手机,站起身。 刘疆也跟着站起来,“赶紧去吧!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把大家都召集过来,一起开一个碰头会。总结一下目前的进展,计划一下下一步安排。” 肖晋认真地点点头。 第十三章 夜色下的温馨 夜色深沉,城市的霓虹在细雨中晕染开来。车子驶离市中心医院,汇入夜晚不急不缓的车流。 白天那场惊心动魄的审讯带来的压迫感、傍晚陆谦余突发疾病的紧张感、与刘疆谈话带来的沉重感,似乎都被车窗外潮湿温吞的空气冲淡了许多。 肖晋将手机导航切换到女儿胡茵苗课外班的地址,踩下油门。 “妈!” 刚拉开车门,背着沉沉书包的胡茵苗就一头扎了进来,带着室外的凉气和一丝委屈。 “饿死了!我爸临时放我鸽子,太可气了!” 她一边抱怨,一边麻利地系好安全带,从书包侧袋摸出一包小饼干,咔哧咔哧咬起来。 肖晋看了一眼后视镜中女儿元气满满的脸颊,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悄然松动。 “没事,妈带你去吃。想吃什么?”她问道。 胡茵苗扒着车窗努力向外看,眼巴巴地搜寻。 “这个点了……啊!那儿!麦当劳!就那儿还亮着灯呢!” 她兴奋地一指前方路口那熟悉的金色拱门。 车子在快餐店门前的停车位停稳。 推开玻璃门,一股混杂着油炸食物香气、咖啡甜腻和淡淡消毒水气味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明亮的灯光有些晃眼,舒缓却略嫌单调的背景音乐流淌着。 此时饭点已过,店里冷清了许多,只有店员在柜台后不紧不慢地忙碌着。 快餐特有的“快餐感”——便捷,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廉价感弥漫在空气中。 肖晋很少踏足快餐店,她甚至有些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但看着女儿像小鹿一样兴冲冲奔向点餐区的背影,想起案情终于撕开突破口的进展,那份属于母亲的、难得的轻松感压过了一切。她快步跟了上去。 “想吃什么?你点吧。” 肖晋说着,目光落在女儿仰头研究着的花花绿绿的菜单上。 胡茵苗眼睛一亮,试探地问:“妈,要不你也点一份?陪我?” 她指着一个“1+1随心配”套餐,狡黠地眨眨眼,“试试看嘛,就一次!” 肖晋看着女儿恳求的小眼神,心一软,算了,破个例。 “好,”她点点头,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豪气,“我也来一份,跟你一样的。” “哇!真的?” 胡茵苗惊喜地叫出声,眼睛弯成了月牙,“妈!你是要跟我一起吃垃圾食品了吗?” 肖晋被她孩子气的反应逗笑了,难得地调侃了一句:“偶尔‘腐败’一下,也算体验生活。” 看着女儿还在那里看手机,肖晋忍不住提醒道:“苗苗,你怎么还不赶紧找店员点餐呢?” “妈,你这流程也太落伍啦!” 胡茵苗将手机屏幕给肖晋看,“看到没?早就点好了!就等取餐号!咱们找个位置坐吧!” 肖晋看着女儿熟练操作手机的样子,哑然失笑,自嘲地摇摇头。 时代的车轮,在点餐这件小事上都不经意地碾过她,无声地提醒着代沟。 “是是是,你妈老了,跟不上形势了。”她语气带着宠溺的无奈。 两人找了个靠窗稍安静些的卡座。 很快,茵苗用托盘端来了两份一模一样的“1+1”——厚实的双层吉士汉堡配冰爽可乐,此外还加了一份堆得高高的麦乐鸡块配金黄脆薯。 油炸食物的香气浓郁而熟悉,带着某种令人本能舒适的罪恶诱惑力。 胡茵苗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汉堡,满足地咀嚼着。 肖晋也拿起一块热腾腾的麦乐鸡,轻轻蘸了点甜酸酱送入口中。 久违的、混合着油脂和香料的复合味道在舌尖绽开,简单的快乐确实有效缓解了疲劳。 看着女儿大快朵颐,腮帮子鼓鼓的可爱模样,肖晋心里泛着暖意。 窗外的细雨在玻璃上流下一道道水渍,窗内明亮的空间里,这片刻的烟火气格外珍贵。 “茵苗,”肖晋拿起一根薯条,随意问到,“你之前说在考虑出国留学的学校和专业方向,有更明确的想法了吗?” 她看着女儿,目光里满满的关切。 胡茵苗不仅聪慧勤奋,也颇有自己的想法,一直是她的骄傲。 胡茵苗咽下嘴里的汉堡,放下包装纸,小脸上难得浮现出认真的纠结: “唉……太难选了!我现在是纠结在医学和计算机之间,两个方向感觉都很好……” 她托着下巴,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光芒。 “学医可以救死扶伤,超酷的!但我喜欢数学,动手能力还行,又想学计算机……” 她声音轻快起来,“就像我爸一样,在实验室里指挥代码大军,做一流的软件和模型。” 胡茵苗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看着肖晋,带着点调皮的好奇: “妈,对了,你怎么不问问我,要不要学你的专业——保密管理学?” 肖晋微微一怔,随即被女儿的好奇心引燃了谈兴。 她放下薯条,擦了下手指,眼神一下子变得沉静专注起来。那是谈到专业领域时自然流露的神采: “保密?这门学问里的门道,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它绝非简单的‘闭口不言’四个字能概括。” 胡茵苗立刻被吸引了,专注地看着妈妈。 “公元前五世纪,斯巴达人就用密码棒加密情报了。” 肖晋用手指蘸着可乐水渍,在桌面上画了道螺旋线,“把羊皮纸缠在特定粗细的木棍上写字,展开后就变成乱码。” “就像汉堡,”肖晋突然指了指餐盘,“表面看就是两片面包夹块肉,其实从麦粒品种到油炸温度,每个环节都有精确参数。” 她顿了顿,“而泄密往往就出在最不起眼的环节——比如包装纸上的油渍可能暴露生产时间。” “知道‘保密学’的基础支撑是什么吗?” 肖晋看着女儿的眼睛越睁越大,继续道,她拿起汉堡包装纸上那层薄薄的反光锡箔纸,指着上面模糊倒映出的人影。 “看,这就是一种最简单的‘扰乱’。现代保密的理论基石之一,是香农信息论关于熵值的计算,理解并控制信息在特定信道内流动的秩序和不确定性,是核心目标之一。” “简单说,”肖晋看到女儿有些困惑的眼神,立刻调整了方向,拿起一根薯条在番茄酱碟边划下清晰的酱汁轨迹,“如果我们把国家秘密看作是一条确定的、有价值的信息流,它的敌人是什么?” 她又在轨迹旁边随意滴了几滴不规则的红色酱点,“是噪声!是试图截获、解读、干扰、破坏这条干净轨迹的一切力量。” “保密工作要做的,就是设计最复杂、最精妙的‘迷宫’和‘过滤器’——就是我们常说的制度设计、物理防护和密码系统——把这股信息流的路径扭曲、打碎,将它的核心淹没在海量的、无意义的甚至虚假的‘噪声’里。 “让敌人面对的是一个充满无穷岔路、真假难辨的庞杂谜团,在信息熵的海洋里耗尽资源和时间,也难以触及核心。” “这需要多学科的知识融合:信息论、密码学、概率统计、逻辑学、法学、管理科学,甚至心理学和社会工程学。” 肖晋眼神灼灼,这一刻褪去了平时的清冷,闪烁着理性的光芒。 “要理解攻击者可能的思维模式,预测他们的行为逻辑。可以说,高水平的保密管理,是一场在看不见的战场上进行的最顶级、最精密的智力和规则博弈。” 胡茵苗听得嘴唇微张,连刚拿起的鸡块都忘了吃。 “哇……我一直以为保密就是签个字锁柜子……原来这么深奥!背后有这么多学问啊!” 她由衷地感叹,眼睛亮晶晶的,“感觉像……守护看不见的宝藏?” 肖晋被女儿的比喻逗笑了,“可以这么说。守护的,是国之重器,更是无数人安宁生活的根基。” 她看着女儿认真的模样,心底有作为母亲的骄傲,更有属于她那份沉甸甸事业的使命感传递出的欣慰。 母女俩之间的气氛温馨融洽。一边的可乐饮料杯壁凝结着水珠,空气中食物的香气氤氲不散。 胡茵苗又拿起一块鸡块,正要放进嘴里时,忽然凑近肖晋,脸上浮现一层神秘兮兮的表情,压低声音说: “妈,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觉得我爸……真的在恋爱!” 第十四章 曾经的初恋 肖晋刚啜饮了一口冰可乐,闻言,碳酸气泡突然呛进了喉咙,引起一阵轻微的咳嗽。 她迅速稳住自己,抬眼看向女儿,平静的面容下,心弦却不由自主地绷紧。 胡继斌,已是她的前任。他的“情况”,本就与她无关。 可为什么听到女儿煞有介事的汇报,内心还是猛然一震? 难道,自己还爱着他吗? 不,不,绝不是。 她的内心在无声呐喊,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 那些曾经的悸动、燃烧的渴望、那些曾让她惊异地感受到生命炽热的瞬间,连同无力的泪水、冰冷彻骨的无奈,都已被时间碾成了干涩的粉末。 她确定,爱的余热早就散尽了。 不自觉间,意识又恍惚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的夏天,校园招聘季结束,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同涓涓细流,汇聚进国通集团这个大型国企。 肖晋和胡继斌,便是这流水中的两滴水珠。 第一次见到胡继斌,是在新员工培训中的破冰分组会上。 “第三小组,王鹏、李莉、刘耀广、胡继斌、肖晋……” 当念到胡继斌的名字时,肖晋看到应声喊“到”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略显拘束的男孩。 他上身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衬衫,下身是一条深色长裤,头发理成最简单的平头。 在一群或紧张、或兴奋、或极力展示自我的新人中,他有着格格不入的沉静,仿佛周遭的嘈杂与他无关。 集团人力资源部为了增强新员工的团队协作精神,别出心裁地,在市郊一处拓展基地安排了“电子丛林寻宝”。 场地模拟了一片布满障碍和线索的“丛林”。每组分配了一个基于无线电测向技术的定位仪,一些简易的密码破译线索。 需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到隐藏在某个角落的“宝藏”——一个标记着特殊频段的信号发射器。 任务一开始,大家都有些不着头绪。 有人拿着定位仪毫无章法地乱转,其他人七嘴八舌的争论着密码破译线索,小组几乎陷入了无头苍蝇的状态。 肖晋正想让大家静一静,一起理清思路时,一直沉默的胡继斌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王鹏,定位仪方向角偏差超过15度了,参照点坐标,你没校准。” 他指向仪器屏幕上跳动的参数,“另外,刘耀广刚才发现的墙洞线索,洞口朝向对应的极坐标是(135°,30米),结合李莉看到的那串写在树桩上的数字,应该是一组简单替换密码,可以换算成位置信息……” 他一口气分析完,几乎没有停顿。 “哇,哥们,你很厉害呀!” 刘耀广拍着胡继斌的肩膀,由衷夸赞道。 胡继斌从王鹏手里接过定位仪,手指在定位仪的几个旋钮上飞快而稳定地调整着,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眼前数据流动的逻辑世界。 肖晋瞬间做出判断: “好!我们就按胡继斌说的去做!王鹏配合胡继斌调整定位仪,刘耀广负责勘察方位,我和李莉负责破译密码,胡继斌最后负责整体方向和线索串联!” 小组的混乱瞬间被有序和周密替代。 肖晋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沉默寡言男孩外表下的那份才干和睿智。 在整理线索过程中,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掠过他专注调试仪器的侧脸,那微蹙的眉头,那平稳操作的手指,竟然让她心头某个角落轻轻动了一下。 “东南偏角32度!” 胡继斌报出精准方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兴奋。 “密码解开了!指向水塔底座!” 王鹏兴奋地喊到。 大家在胡继斌的精确导航下,三步并做两步冲向目标地点。 当胡继斌俯身从湿漉漉的草丛里摸出那个不起眼的信号发射器,抬头看向肖晋时,汗珠顺着他额角滑下。 那一瞬间,肖晋感到那镜片后的眼睛好似两颗星星,格外明亮。 肖晋从胡继斌手里接过发射器,开心地笑了: “太棒了!胡继斌,该给你记头功!” 胡继斌微微一愣,随即展现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正是这一个几乎难以捕捉的、年轻男孩特有的笨拙的笑意,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了肖晋平静的心湖,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团建结束那天的篝火晚会喧嚣而热闹,年轻人们围坐在跳跃的火光旁,歌声、笑声,夹杂着雨后的草木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胡继斌依旧安静地坐在人群稍远的边缘,手里无意识地揉着一根小树枝,眼神不时飘向人群中心那个正在给大伙儿讲笑话、笑得格外明媚的肖晋。火光映在她脸上,眉眼弯弯,像一团跳跃的小太阳。 肖晋在说笑的间隙,目光也下意识地搜寻那个安静的身影。 看着胡继斌独自坐在暗影里,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跳。 她站起身,拿着一份自己烤好的、微微有些焦糊的鸡翅,挤过人群走了过去。 “给,”她在他身边坐下,笑着递过烤鸡翅,“尝尝我烤的,‘特制风味’。” 胡继斌轻声说着“谢谢”,略显紧张地接过鸡翅,拿起一块尝了尝,惊讶地对肖晋说: “你放了蜂蜜?还真是风味独特呢!” 肖晋得意地笑了,转而又很认真地说到: “对了,胡继斌,今天多亏了你,我们小组才拿了第一。你……你在大学是学什么专业的?” “计算机。你呢?” “我学管理的。你家是湖东的么?” “是,我家是陵安县的。你……你家是哪里的呢?” “我呀,我就是本地人,湖安市的。” …… 雨后的夜空被城市的灯光映得微微发红,但在一片喧嚣和火光无法照亮的角落,两个年轻的心灵如同两条涓涓的小溪,彼此缓缓贴近。 在那些看似笨拙质朴、安静沉稳的外表下,在那些明快真诚、活力四射的笑容背后,两人感受到彼此灵魂深处那份相互吸引的微光。 那份纯粹的因才华与默契、担当与互助而悄然萌生的情愫,如同雨夜过后草叶上悄悄凝结的露珠,纯净,脆弱,却饱含着生命最初的悸动。 …… “妈,你有在听我说吗?” 胡茵苗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把肖晋从遥远的回忆里拽了回来。 “喜欢我爸的人,你能猜到是谁么?” 第十五章 跟她比,你有些“土” 肖晋猛地回过神,麦当劳店里灯光亮得晃眼。女儿带着一丝撒娇不满的表情看着她。 那个笨拙、质朴、在火光下会脸红、在关键时刻用才智担起责任的年轻的胡继斌,如同镜花水月,早已破碎在现实奔涌的浊流深处。 “哦,”肖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起伏。 “是……是谁?” 她心里明白,茵苗这孩子心里那点希望父母复婚的小火苗,从来没真正熄灭过。如今又不知从哪里挖掘到胡继斌的微妙变化,想和妈妈分享一下。 胡茵苗对母亲似乎不在“线上”的状态没有在意,继续说到: “还记得教我学习雅思的沈星老师么?就是——她! “我跟你说过,沈老师从哥大毕业回国,课教的不错,人也年轻漂亮。” 说到这里,胡茵苗小心翼翼看了母亲一眼,似乎怕“年轻漂亮”四个字触动她的神经,看肖晋面如止水,才继续说到: “以前我爸来接我的时候,她就对我爸特别热情,把我的学习情况事无巨细地汇报。 “你知道的,我爸很在乎我的雅思备考情况,沈老师对我爸提的学习建议都特别重视。 “我爸说我的阅读理解还有提升空间,沈老师就主动给我加课,补长难句分析,要求之高之严,唉,我不努力跟上,都不好意思!” “那结果怎么样呢,你有没有进步?” “别说,我做模拟题,正确率确实提高了不少!” 肖晋笑了:“那就行,你爸花高价请的一对一老师,当然希望见成果。另一方面,也说明沈老师负责任呗!” “这还没完呢!” 胡茵苗急于分享更多的“证据”。 “上个月有一次,我爸在教室外等我,你猜怎么着?”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沈老师给我爸送去一杯他最喜欢喝的星巴克拿铁,上面好像还有两个小心心!两人坐在哪里,挨得很近,似乎说了不少悄悄话……” “等我下课,两人才站起来,沈老师特别有女性的魅力,”胡茵苗模仿着沈星当时说话的腔调,带着一种甜得发腻的崇拜: “‘胡总,您对美国历史的剖析实在太精辟了,简直颠覆我的认知,一定要找时间好好请教!’天呐,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我爸好像还挺受用!” 肖晋拿起那根蘸满番茄酱的薯条,送到嘴边慢慢咬了一口。 酥脆的表皮发出轻微的声响,口中的味道却莫名有些发苦。指尖的红色酱料残留,有种黏腻的触感,挥之不去。 肖晋的眼神落在女儿稚嫩却充满活力的脸上,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有些东西,美好过,明亮过,但终究被现实碾压成了灰烬。而那份回忆越是清晰美好,此刻映衬出的现实裂缝,便越是深不见底。 女儿讲的这些事,似乎和自己有关,又似乎无关。 也许,自己的前夫胡继斌,已经开始新生活了。 难道……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毕竟,他正值中年,用今天的择偶标准来看,也还勉强搭上“高帅富”的尾巴。 一个看起来事业有成、成熟稳重、讲究生活品质的中年男人,对喜欢“大叔控”的年轻女性,或许有着不同寻常的吸引力。 “也难怪,沈老师特别会打扮,比如像今天,”胡茵苗继续向母亲“爆料”: “她一身米白色的羊绒衫配格纹半裙,小高跟靴子,头发烫了个特别自然的弧度,还有一条特精致的丝巾当发带。整个人看起来又温柔又洋气,别说我爸,就是我,也想说——‘我见犹怜’呢!” 肖晋扯出一个极其清淡、仿佛事不关己的浅笑,打断了兴致勃勃的女儿: “好了,你爸和谁好,那是你爸爸的事,跟妈妈没关系。他对谁‘情有所钟’,谁欣赏他的‘独特见解’,都是他的自由。” 她用纸巾细致地擦拭着粘腻的指尖,动作不疾不徐,像是在擦掉一段早已结束的关系残余。 “苗苗,快吃你的吧,薯条凉了就不好吃了。” “妈,不是我批评你啊,你看你,一年四季,不是黑白灰就是深蓝套装,你这审美可真有点落伍。” 胡茵苗却不依不饶,“说句大实话,跟沈老师比起来,妈,你就是……有些‘土’。” “你看人家,小丝巾搭配得多巧啊,说话也好听,头发卷得可精致了,那才叫都市女性的范儿! “我爸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有人这么欣赏他、崇拜他,他心里肯定挺美的!像你这么清汤寡水的,连个妆都懒得化……” 胡茵苗语气里既有对沈星的艳羡,也有对母亲“着装过于持重”的“恨铁不成钢”。 “哦?听你这么说,你爸要真是和沈老师走到一起,你也挺欢迎的嘛!” 肖晋被女儿这一番话搞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反问道。 胡茵苗听到母亲那句带着明显揶揄的反问,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哎呀,妈!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她放下啃了一半的鸡块,挥舞着还沾着油光的手指,“我不是说我想让爸爸跟沈老师怎么着!我是……我是替你着急啊!” 她凑近肖晋,带着点小女生的娇嗔和自以为的成熟: “你看啊,你吧,工作起来比谁都拼命,能力更是没得说,绝对的女强人!可是……” 她拖长了语调,上下打量着肖晋那身几乎成了制服的深灰色羊绒衫和黑色长裤。 “你也不能完全把自己活成个‘保密机器’啊!女人味!要有女人味嘛!休息时候打扮打扮自己,穿点亮眼的颜色,哪怕就画个淡妆呢?你看你皮肤底子多好,稍微打理一下绝对惊艳!” 胡茵苗的语气里充满了女儿对母亲的关切,甚至带着点“传授经验”的架势: “你要学会对自己好一点,工作重要,但生活的情趣也很重要啊,别整天像个苦行僧似的……你懂我意思吧?” 肖晋听着女儿这一番天真又带着几分歪理的“说教”,心里五味杂陈。 替她着急?这傻孩子…… 她与胡继斌的婚姻走到尽头,根子在于三观的渐行渐远,岂是换身衣服、画个妆能挽回的? 她没有反驳女儿“土气”的评价,也没去接“女人味”的话题,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结束意味: “行了,知道了,小胡老师。别操心妈的事了。赶紧吃吧,吃完回家,明天还得早起上学。” 胡茵苗见母亲油盐不进,有些悻悻地拿起可乐吸溜了一大口,故意吸出很大的响声,表达着小小的不满。 母女俩离开餐厅。 雨夜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流光溢彩的倒影。 肖晋发动车子,小心地汇入车流。 胡茵苗带着耳机,闭着眼睛不知在听什么,不再搭理母亲。 车子平稳地行驶过一段熟悉的街道。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绿灯正在闪烁变黄。 就在这时,一辆深色、线条流畅的轿车从左转道急速插向正前方直行的车道,明显是想抢在黄灯结束前冲过去。 两车几乎并行了一个短暂得不足一秒的瞬间。 肖晋握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地微微一紧。 那辆疾驰而过的车,那极为熟悉的轮廓和颜色——正是胡继斌那辆低调却价格不菲的进口轿车。 而就在这一闪而过的刹那,透过对方副驾驶那扇贴着深色防窥膜,因为角度和雨刮器刮开雨水的瞬间,通过车窗玻璃那短暂清透的几厘米间隙里,她清晰地看到—— 胡继斌紧绷着下颌而专注开车的侧脸。 在他旁边,副驾驶座位上,是一个微卷长发的年轻女子。 第十六章 不容忽视的疑点 那张脸只有惊鸿一瞥的侧面。 年轻、光洁,鼻梁挺秀,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放松的、优雅的笑意。 雨刷器的橡胶条刮过,留下新的水痕,瞬间再次模糊了车窗,那身影也随之融化进一片光怪陆离的光晕之中。 深色的防窥玻璃隔绝了后续的一切。 那辆车没有丝毫停留,像一道暗影,利箭般穿过了闪烁的黄灯,消失在车流和夜雨交织的十字路口尽头。 车里很安静,只剩下雨刷单调的“唰——唰——”声。 肖晋保持着握着方向盘的姿势,视线仿佛还胶着在那辆车消失的方向。 绿灯亮起,后面车辆传来了催促的短促喇叭声。 “妈?绿灯啦!” 旁边的胡茵苗也发现了母亲的短暂失神,提醒道。 肖晋猛地回神,平稳地松开刹车,车子滑过路口。 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握着方向盘的指尖,有些寒意。 刚才那一幕,仿佛一帧高清晰度却又极其残酷的幻灯,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副驾驶座上年轻、洋气、精心打扮的女人。 胡继斌那紧绷却并不抗拒的侧影。 看来不再是女儿天真的八卦,不再是捕风捉影的揣测,是不容置喙的现实。 心脏没有骤然收紧的疼痛,没有嫉妒的火焰烧灼,更没有一丝一毫挽回的冲动——这些都没有。 她只是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失重感。仿佛一脚踏空,坠入了巨大的、无声的茫然之中。 方才如火光电石的一幕,转眼又如海市蜃楼一般飘忽不见。 理智在清晰地宣告:一切都结束了,早已是陌路,那个男人有了新的生活,这最正常不过,也是你早已料想并接受的结果。 可为什么…… 胸口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掏空了? 一个熟悉的“位置”仿佛瞬间坍塌,留下一个呼啸着冷风、空荡荡的坑洞。 她原以为那里早已填平种了花,此刻才发现,原来它只是无暇顾及的荒芜之地。 肖晋摇下一点车窗,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够了。早就结束了。” 她无声地对自己下令。 爱吗?不爱了。恨吗?也倦了。连眼泪都在那些重复的午夜被耗尽了。 胡继斌已是一段旧档案,理应封存归档,不再翻阅。 他拥有全新的人生,这难道不好吗?证明过去真的过去了。 这恰恰是她应得的解脱和自由! 她刻意挺直了微微佝偻的脊背,下颌线绷紧,仿佛这样就能把胸腔里那片呼啸的、寒冷的空洞给撑起来。 雨水不断冲刷着前挡风玻璃。 汽车颠簸着,却一往无前地驶向前方。 早晨,国通集团办公室保密处的会议室。 尽管空气中还带着夜晚未散的凉意,白亮的灯光照得人脸上纤毫毕露。 长方形会议桌旁,每个人的脸庞都带有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锐利依旧。 刘疆、肖晋、王跃、赵晓晴、吴敏等专案组成员悉数在列,办公室陈东兴主任坐在主位。 刘疆面前的笔记本摊开着,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要点。他对前期张磊、李彪和胡继斌三人侦查的情况进行简要总结后,重点转向案情的关键突破: “经过昨天的突击审讯,陆谦余对其出卖‘星盾’天璇核心密码的行为已初步供认不讳。作案动机明确,境外不明势力以其在出国竞标前的私密视频为要挟,迫其就范。 “陆谦余在供述过程中因情绪剧烈波动突发急症,目前仍在市中心医院就诊。院方初步诊断为急性心梗并发心源性休克及脑供血不足。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还不能马上接受问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每一张凝重的脸,“这意味着,围绕陆谦余本人最直接的证据链,我们需要在等待他病情平稳后再继续推进。 “大家对下一步工作计划有什么想法,可以充分讨论一下。”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记录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王跃眉头紧锁,率先发言道: “我参加了审讯陆谦余的全过程,从突审陆谦余的情况来看,说明对方是处心积虑地在围猎陆谦余。 “那段桃色视频绝非偶然,既然是在陆谦余出国竞标之前发生并偷拍的,那就说明很有可能是针对他量身定制的陷阱。 “我们必须立刻行动,揪出布置这个陷阱、并用它胁迫泄密的关键人物!”他放在桌上的手捏紧成拳,话语也充满急迫。 坐在王跃旁边的陈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冷静平稳: “王跃说的没错。我关心的是,那段作为核心‘诱饵’的桃色视频,里面的女主角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偶遇后被利用的工具,还是……这起事件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蜜糖陷阱’?” “如果是后者,”他的语气加重,“那么这个女人的身份、背景以及背后的操控链条,就是突破全案的关键节点。建议立刻回溯陆谦余此次出国前后的行程细节,重点排查可能接触到特定可疑女性的场合。” 在一旁记录的吴敏点点头: “陆谦余目前的供述,集中在天璇密码这一项核心泄密上。 “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搞清楚,对方在获得密码后,是否还胁迫他提供了其他敏感信息? “比如他参与过的其他涉密项目细节,这些都需要在他恢复后作为深挖审讯的补充,我们对这些可能的次生泄密风险点,要进一步补充预案。” 一直沉默的肖晋抬起头:“我同意大家的观点,一旦医疗条件允许,就要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对陆谦余的审讯。另外,陆谦余的身份极其敏感特殊,而视频涉及的人员还不清楚。”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陈东兴和刘疆,“我建议,对外一定要严格保密,对陆谦余的去向统一口径——陆总工临时赴京城参加一个重要业务会议,期间谢绝任何打扰。” 肖晋顿了顿,指尖的笔停止转动,稳稳压在桌面的笔记本上。 “对内,要抓紧与市中心医院取得协调一致,除了化名之外,陆谦余身边的相关医护人员也要签署最高级别保密协议。 “陆谦余是我们目前唯一一道通向真相的窄门,这扇门关不得,也坏不得。 “我们必须全力以赴,万无一失,将所有的信息挖掘到手!” 第十七章 二次审讯 肖晋的的话语冷酷、现实,甚至带着一丝不近人情,却精准地戳中了此刻最致命的命门——陆谦余是活着的密码箱,钥匙绝不能丢失。 一直凝神倾听的陈东兴,清了清有些喑哑的嗓子,目光环视众人,带着特有的沉稳和分量: “同志们,”他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空间。 “大家辛苦了!连续奋战,突破艰难,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排除三个嫌疑人,撬开陆谦余的嘴巴,拿到核心供述,证明我们专案组的判断、部署和攻坚能力是过硬的,也取得了关键性的阶段成果。”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变得更加凝重,“大家的判断没错,陆谦余现在是这场斗争的焦点核心,刘处,”他转向刘疆,“目前我们的工作重点,建议围绕二次审讯陆谦余展开,外围的配合,国通这边,会继续不折不扣做好。” “明白!” 刘疆沉声领命,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锋: “王跃,吴敏,你们负责拟定详细的陆谦余二次审讯预案,涵盖技术细节、涉案人员、关联风险等各方面,只要陆谦余身体允许,我们就立刻启动审讯! “肖处,你负责组织和医院保持紧密联络,确保陆谦余监护治疗绝对隔离可控,他的身体状况信息,要第一时间拿到。 “陈然、晓晴,你们牵头梳理陆谦余办公地点的存储设备、书面材料,进行深度电子数据复原和物理筛查,寻找一切未被发现的泄密线索或关联人的蛛丝马迹。” 最后,刘疆的目光转向陈东兴: “陈主任,我已报告上级,建议尽快对此次核心密码泄密的后果和威胁进行全面评估,下一步国通集团也需要尽快组织专家团队,对这个层面的深度情报研判和破坏后果进行推演,这对我们制定后续反制措施非常重要。” 陈东兴点点头:“放心,我们已经开始部署这项工作了。” 第二天下午两点,专案组收到市中心医院通知,陆谦余身体情况基本稳定,可以继续对其开展问询。 下午三点一刻。市人民医院特护病房。 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微微有些刺鼻,阳光被遮光窗帘阻隔在外,只从缝隙里漏进几线耀眼的光柱。 病床上,陆谦余脸色依然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那双被皱纹包裹的眼睛,浑浊中有了几分神采。 只是这“神采”在瞥见鱼贯而入的刘疆、肖晋、王跃三人时,倏然褪尽,蒙上了一层死寂的灰霾。 他挣扎着想起身,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仪器导线,发出轻微的警报声。 “躺着别动。” 刘疆摆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他拖过一把椅子,坐在病床边,仔细打量着陆谦余。 肖晋和王跃分别坐在距离病床稍远的地方,三人形成一个无形的包围圈,病房内的空气骤然稀薄紧绷。 “老陆,身体允许了,我们继续昨天的话题。” 刘疆开门见山,目光如鹰隼般锁住陆谦余,不留一丝闪避的空间,声音低沉而清晰,“对方要挟你的那段视频里的女人,是谁?” 陆谦余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如同吞咽着滚烫的沙砾,喉间发出艰难的呜咽声。 他眼神慌乱地在刘疆脸上游移了一瞬,又像被烫到似的迅速垂下。 “是……锐晶公司的蒋总经理,蒋雯。” “你是怎么认识蒋雯的?” “国通……国通和锐晶电子公司是长期合作伙伴,他们是集团服务器和存储器供应商。我和她……业务往来认识的。” 陆谦余的回答流畅,但眼神始终黏在被单上。 “事情发生的具体地点是哪里?” 刘疆的追问,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切入要害。 陆谦余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中。他下意识地抬眼瞥了刘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在地面逡巡,声音更加干涩: “……在……我那栋郊外的……溪山别墅。” 他说“别墅”这个词时,舌尖舔了一下干裂的下唇,额角一滴冷汗悄无声息地渗出,滑落进鬓角斑白的发根。 “具体时间?”刀刃继续精准下切。 “……就在……就在出国前两天,10月13号……对,是13号。” 陆谦余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语速加快了,带着一种急于求证的热切。 “那天傍晚……大概快7点吧……蒋雯打电话说有个紧急的追加订单细节要敲定,我说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她……她说刚好也在附近……就……就跟过来……当面谈……” 肖晋在一旁,敏锐地捕捉到他左手下意识地在被单上虚抓了一下。 “你们这种‘深入交流’,有多少次了?” 肖晋突然插话,声音清冷平静,目光却像两把冰锥刺向陆谦余。 陆谦余的身体明显一震,猛地抬起眼皮看向肖晋,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错愕和猝不及防的狼狈。 “我……我和她?!” 他的声音因惊诧而拔高了半度,随即意识到失态,立刻压低了声音。 “……没有……就……仅仅这一次……” 最后的“一次”两个字尾音轻飘得几乎听不见。 一次? 一次就能被设局,精准偷拍下致命视频? 肖晋心中充满疑虑。 心想,这概率低得像天方夜谭。 她不动声色,眼神却愈发锐利。 “所以,这是她第一次踏足你溪山的别墅?” 刘疆接过话头,语气冷静。 “第……第一次!绝对是第一次!” 陆谦余这次回答异常急促肯定,甚至带着一丝急于撇清的激烈,仿佛这样就能增加可信度。 “哦?”刘疆嘴角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玩味。 他稍稍后仰,靠着椅背,目光却如同秤砣般压在陆谦余身上:“这可就有点意思了。” 刘疆语气轻缓,却带着千钧之力。 “按你的说法,”刘疆的语速陡然放缓,每个字都像重锤。 “要么是你的别墅在你不知情的时候,被人精心布设了摄像头——这显然是极其专业的有预谋行动,目标就是你。要么……” 他故意停顿了一拍,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冰冷的“嘀嗒”声和陆谦余陡然变粗的呼吸。 “……就是蒋雯本人,自带了设备,在你二人第一次亲密接触的‘现场’……亲手拍下了这份‘纪念品’。 “你觉得是这种可能吗?蒋雯这么做,动机是什么?” 第十八章 锐晶公司的女老总 “不!不可能!” 陆谦余反应极大,几乎是脱口而出地激烈反驳。 被单下,他的腿猛地抽搐了一下,引得心电监护仪发出一阵急促的鸣响。 他大口喘着气,眼神惊恐地扫过仪器,又看向刘疆,声音颤抖而虚弱: “那……那不符合她的性格!虽然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但我……我能感觉到蒋雯……她是真心欣赏我的……她钦慕我的能力……她没必要,没理由这样陷害我!” 他挣扎着寻找理由。 “那排除了蒋雯,”刘疆步步紧逼,目光锐利如刀锋,“安装摄像头的,还能是谁?这可是在你自己的家里。” “不,不知道……” 陆谦余眼神彻底涣散,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反复机械地嗫嚅着,“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像一台宕机的机器,陷入了自我保护的呆滞状态。 只是,在不经意间与刘疆审视的目光短暂接触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刻骨的恐惧。 病房内陷入一片死寂的压抑。 刘疆和肖晋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刘疆站起来道: “陆谦余,今天我们先到这里。后续如有需要,我们再随时找你。” 随后,王跃请陆谦余在问询记录上签字。陆谦余手里拿着笔,犹豫半天,才哆嗦着签下自己的名字。 离开医院,三人立刻返回专案组临时指挥办公室。 “陆谦余的口供里,一定有说谎的成分。”肖晋笃定表态。 “你觉得他哪部分是谎话?”刘疆饶有兴趣地问到。 “我……不好判断。我总感觉他在隐瞒着什么,但说到是否是蒋雯给他下套,他倒并不认同。” “我也有同感。现在我们兵分几路,一是立刻联网交通管理部门,查找13日陆谦余的车辆行踪,二是立刻传唤蒋雯,同时查她所有的底!” 刘疆的命令果断而坚决。 华灯初上,锐晶科技总经理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映照在蒋雯略显疲惫却依旧精致的侧脸上。 她刚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曲线还残留在眼底。 捏了捏紧绷的眉心,蒋雯拿起私人手机,指尖在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拨了出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冰冷的电子女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反复回荡。 她皱眉,不甘心地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一次又一次。 “……不在服务区?” 蒋雯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一丝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细蛇,悄然爬上脊背。 从昨晚到现在,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了。 这太反常了! 陆谦余的手机,只要她愿意去打,二十四小时都是在等待她的。 即使是在国外竞标最紧张的时刻,他也会想方设法在深夜给她报个平安,或者在清晨简短地发一句问候。 难道……手机丢了? 或者……人出事了? 她强迫自己压下可怕的念头,深吸一口气,拿起办公电话,拨通了国通集团技术中心一个熟悉的人的电话。 “王工,打扰了,想问下,你们陆总工回来了吗?有点后续的技术参数想请教。” 蒋雯努力让声音保持着从容不迫的优雅。 电话那头犹豫了半秒: “陆总工?他……他不是还在京城开会吗?参加一个国际标准化组织的高端闭门研讨会,还没结束吧?我们这边也没收到他回程的通知。” “京城?闭门会?” 蒋雯握着听筒的手指骤然收紧,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 “哦,对对,看我这记性,是一个封闭会议吧?保密级别很高?那我就不打扰了,谢谢王工。”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呼吸声。 京城? 封闭会议? 难道陆总工出国竞标刚结束,就直接飞京城? 为什么前一天还在M国的时候,陆谦余发微信,只含糊地说竞标很累,对赴京城开会却只字未提? 蒋雯四十出头,是锐晶科技这家民营企业的真正掌舵者。 她一直宣扬自己是独身主义者,实质上,奋斗多年、也算功成名就的她,看不上围绕在身边的“一般男人”。 那些大腹便便的老板,既没有格局又缺乏才学; 而那些所谓的年轻才俊,未经时间的打磨,总是难掩轻浮幼稚。 直到她遇到陆谦余。 陆总工,博学多才,技术超群,睿智儒雅。 他不像那些俗气的商贾只会谈钱。 他谈量子计算、谈安全架构、谈全球化的产业布局,那份渊博的智慧与掌控全局的从容气度,让蒋雯发自内心地仰望。 只有既有能力又有权力的男人才是最有魅力的。 在蒋雯看来,陆谦余更像一座矗立在科技与权术交汇处的灯塔,因为他不仅决定着锐晶科技公司的大单可否签约,更决定着她内心沉寂的情感火焰能否被真正点燃。 在陆谦余面前,蒋雯乐于暂时收起锋芒,展露一个“需要他”的小女人的柔软和钦佩——这是她精心选择的武器,也是她真心交付的感情。 而陆谦余,也在她的钦慕和崇拜中更加感到自信。 与家里循规蹈矩的妻子相比,眼前的商界丽人特有的时尚和热烈,更让他有一种展现大佬魅力、重回青春巅峰的快感。 沉浸在复杂回忆与加深的疑虑中,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 蒋雯猛地从思绪中惊醒,掌心竟渗出了一层薄汗。 定了定神,接起电话,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干练沉稳: “你好?我是蒋雯。” “蒋总您好,这里是国通集团办公室。” 电话那头的声音礼貌而公式化,“集团近期正在进行一项常规内部管理流程梳理,有些合作方的情况需要协助澄清。希望明天上午九点能请您来集团九层一趟,配合了解一下相关情况。” 国通集团办公室找她做什么? 锐晶科技公司和国通集团经常联系的部门包括技术支持部、采购部、财务会计部…… 办公室? 可从来也没有打过交道。 那……会是什么事呢? 联想到陆谦余的失联、他对“京城会议”的隐瞒、办公室这个部门所代表的敏感职能……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绚烂的霓虹倒映在蒋雯的瞳孔中,映照出一片狐疑和寂静。 “……好的。” 蒋雯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讶异的空洞,“明天上午九点,我会准时到达。” 电话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刺耳地回响。 她缓缓靠在奢华的高背办公椅上,脸上的红晕早已褪尽,只剩下纸一样的苍白。 纤细却有力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昂贵的万宝龙钢笔,但冰凉的金属触感更增添了心头的寒意。 “国通……办公室……” 她低声重复着,眼中闪过种种犹疑和不安。但更多,是一种对自己精心构筑的情感与利益双重堡垒,可能一朝倾覆的巨大恐慌。 明天,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第十九章 也许是为了爱情 清晨,国通集团九层的小会议室里,中央空调正以24℃的恒温输送着气流,将秋天的燥意隔绝在外。 蒋雯端坐在长桌一侧,双腿优雅地交叠,姿态从容,目光平静地看着对面刘疆等三个人。 今天蒋雯一身剪裁考究的Armani深灰色套装,材质挺括垂顺,随着她的动作泛着低调的哑光光泽,将她的身形勾勒得优雅而锋利。右腿叠在左腿上,黑色高跟鞋的鞋尖轻轻点着地毯,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蒋雯脸上的妆容也一丝不苟,大地色眼影加深了眼窝轮廓,豆沙色的哑光唇膏衬托的气色更加从容大气。 远远看去,蒋雯如同一株经过风雨与时间淬炼的极品玫瑰,艳丽中带着不容侵犯的锐刺。 “这女人的从容太规整了,连唇角的弧度都像精心筑起的堤坝。” 这样的人,就像一座外表光滑、内里却布满棱角的山峰,轻易不会让人靠近,更别提翻越了。 肖晋微微勾起嘴角,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知道,接下来的交锋,恐怕不会轻松。 “蒋总,今天请你来,是因为涉及到集团与合作方的一些情况,需要你协助澄清。” 刘疆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寂静。 “从10月13日至今,你和陆谦余先生之间有过7次通话,现在请你逐个回忆一下每次的情况。” “你先回忆一下13日下午,你们的谈话内容。” 蒋雯的眉峰先是微微向上挑了半寸,像是被突然抛来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睫轻颤,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但旋即,她就将惊讶化作一个浅淡的笑,似乎春日里初融的溪水,一切都和缓有序。 “13号下午……让我想想。” 她侧过头,视线缓缓转向窗外那片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高楼缝隙,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细碎而耀眼的光斑,将她的影子切割成一片片流动的光影,仿佛随时会随着光线的变化而消散。 “哦,是有这么个电话,嗯……我记得和陆总简短交流了一下,大概有10分钟左右吧,是听说他马上要带队赴M国投标,我祝他马到成功。“ “然后呢,你们有见面么?” 刘疆不动声色地继续盘问。 蒋雯的唇角勾起半寸,笑意却没抵达眼底,像水面上转瞬即逝的波纹: “事情已经谈清楚了,就各忙各的了,没有再见面。”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14日的下午,18点左右,你们又通过一个电话,这次主要谈什么?“ 刘疆又抛出一个质询。 蒋雯伸手拂开脸颊上的几绺发丝,轻咳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陆总工出国前,我想起还有一批马上要交付的设备,那些设备的传感器校准参数和包装防震要求都特别严格,我怕出差错,就和他再次确认了一下细节;特别是关于高温环境下运行的稳定性测试报告,他当时还特意提醒我,要把最新的固件更新包一并附上。” 蒋雯这次回答的十分详细。 “陆总工出国期间,你们有联系吗?” 吴敏忍不住开口问到,她的声音带着点年轻气盛的锐利,像一把刚出鞘的利刃,划破了办公室里略显沉闷的空气。 蒋雯转过头,看向吴敏时,眼神里多了点礼貌性的包容:“哦,有过一两次,就是微信上互相问候一下。” 接下来,对其余与陆谦余的通话内容,蒋雯不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技术细节,比如系统接口的微小调整、设备的运输方式,就是日常的业务交流,诸如下个月的对接筹备、售后服务的反馈汇总等看似平淡无奇的工作话题。 而且,她回答时,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语速不疾不徐,语气平稳得如同经过精密校准的仪器,生怕在某个不经意的停顿或措辞中,泄露半分不该说的机密。 她刻意让声音保持一种疏离感,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让听者只能捕捉到表层的信息,却无法窥见其内心的真实想法。 肖晋抬眼,直直对上蒋雯的目光。 那目光隔着一张长桌望过来,带着层若有似无的回避,像蒙着薄纱的冰,看着温和,碰着却冷。 肖晋忽然明白,这女人不仅准备好了说辞,更在心里筑起了高墙,墙头上还插满了尖刺,让整个会议室如同牢狱般沉寂和压抑。 肖晋知道,今天想要打破这道墙,拔掉这些尖刺,恐怕比登天还难。 现在陆谦余已被控防的事情依然处于高度保密状态,相关的消息被严格封锁,外界能够接触到的信息极为有限,唯一能从官方渠道传出的说法是“陆总工还在京城开会”。 至于那段视频,本就是陆谦余的单方口供,专案组手里没有视频的实际证据。 视频内容和涉及人物,也只有陆谦余的陈述和解释,目前掌握的证据链中,尚无任何能够直接证明陆谦余所称视频真实存在的客观材料。 在这种情况下,蒋雯来个拒不认账,这让小组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无从下手的被动。 刘疆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沉甸甸地砸在空气中: “蒋雯,我希望你清楚,你的每一句证词都是要签字认可的。不如实说清事实或作虚假陈述的后果,我想,无论你作为锐晶公司的法人,还是自然人,你应该清楚。 “法律的天平不会因为任何身份而倾斜。一旦查实有伪证行为,等待你的将是法律的严惩,轻则罚款、拘留,重则承担刑事责任,这不仅会毁掉你个人的名誉和前途,更会给锐晶公司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和负面影响。” 刘疆开始给蒋雯施加压力。他眉头微蹙,眼神锐利地盯着对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蒋雯的眉心几不可见地拧了一下,快得像被风吹过的烛火,那细微的褶皱在她光滑的额头上一闪而过,转瞬就恢复了平整,连带着眼底深处那隐约可见的复杂情绪也一同隐去,只余下平静如常的眸光,映着周遭的光影,看不出丝毫波澜。 “哦?”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不明白刘疆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确实是在如实陈述。我和陆总的往来,都在业务范畴内,其他的……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指认的。” 她说着,微微调整了坐姿,原本交叠的双腿放平并拢,脚尖轻轻点地,膝盖绷得笔直,背脊挺得更直了些,像是一棵被风压实的树,每一寸都透着“合规”的意味。 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的桌面上,眼神也变得更加专注,仿佛马上要审视一份需要严格把关的文件,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打破这份刻意维持的严谨与端正。 这肢体语言再明白不过:我没做错事,问心无愧。 气氛像被冻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和困惑的气息,专案组每个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被堵在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角落,连反驳的力气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肖晋看了眼刘疆,又瞥了眼吴敏,三人都没说话,却在心里达成了共识——今天碰上硬茬了。 刘疆沉默了几秒,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笃笃”声,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随之舒展开: “行,今天就先到这里。希望你回去也好好想想,我们需要你真正的配合。不是表面功夫,是发自内心的、毫无保留的配合,明白吗?” 蒋雯站起身,套装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扫过椅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好。如果想起什么需要补充的,我会主动联系你们。” 她拿起公文包,锁扣“咔哒”一声合上,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看着蒋雯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末端,那身裙装的轮廓渐渐模糊在转角处,电梯“叮”地一声响起时,吴敏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 “刘处!” 她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微微突起,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愤怒: “这个蒋雯,摆明了在撒谎!她明明知道我们掌握的关键证据,却拒不合作,就这么放她走了?!” 吴敏的眼中闪烁着焦急的光芒,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去将人拦下。 刘疆靠在椅背上,指尖转着钢笔,反倒比刚才紧绷的气氛轻松了些: “不放她走,留着能怎么样?” 他抬眼看向吴敏,眼底带着点笑意。 “她现在铁了心不说实话,眼神里那股倔强劲儿,像块烧红的铁,怎么敲都纹丝不动。我们又没实打实的证据,硬拖着,反倒显得我们没底气,靠气势压人。” 他的眼底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看透了什么,又像是在权衡着什么,“如果一直不放她走,只会让局面更僵。” “对了,你把王跃叫过来,锐晶公司和蒋雯本人,看他查到什么了?” “是。” 吴敏虽然撅着嘴,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情愿,但听到上司的吩咐,还是立刻答应下来,转身快步朝房间外走去。 走出国通大厦的旋转门,秋天的风卷着几片金黄色的银杏叶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凉意和清甜的草木气息,蒋雯下意识地拢了拢领口,露出纤细的手腕和精致的银色手链。 两公里外就是锐晶电子所在的写字楼,她没叫车,踩着黑色高跟鞋沿人行道慢慢走,鞋跟敲在带有凹凸纹路的石板路上,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声响,像是在给自己打节拍,但每一步都踏的缓慢和犹疑。 路边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打着旋儿飘落下来,落在她的深灰色西装裙上,她微微侧身避开,卷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映着午后的阳光,泛着柔和的光泽。 国通的人果然是为了陆谦余来的。 蒋雯握紧了公文包,金属锁扣硌得掌心发疼,仿佛要嵌进血肉里一般,她想到这里,呼吸也跟着有些急促。 看起来,陆谦余的近况确实不妙。 “去京城开会”——很可能只是一种掩饰的说法了!真实的情况,恐怕是国通方面对陆谦余进行的某种“特别关注”。 陆谦余现在究竟在哪里,京城还是湖安? 是正在被“规定时间、地点交待问题”么? 他,能有什么问题呢? …… 这些念头如同生命力旺盛的藤蔓,在她脑海深处疯狂生长、蔓延,紧紧缠绕住她的每一个神经末梢,让她无法挣脱。 蒋雯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阵钝痛,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 京城的繁华与湖安的宁静,在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对陆谦余下落的猜测,在脑海中反复盘旋,带着一丝不安和焦虑。 莫非是……经济问题? 蒋雯的不由放慢了脚步,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有些滞涩。 她想起在高档私家菜馆与陆谦余的觥筹交错,暖黄的灯光下,精致的骨瓷杯中琥珀色的红酒微微晃动,两人举杯相视而笑,杯沿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 想起自己邀请陆谦余在高尔夫球场上的潇洒挥杆,阳光透过翠绿的草坪洒下斑驳光影,他穿着浅灰色运动装,专注地调整着球杆角度,挥杆瞬间带起的风声与球落地的闷响; 想起陪伴陆谦余在湖安大剧院欣赏音乐剧的愉悦舒适,华丽的舞台灯光璀璨夺目,悠扬的乐曲在耳边流淌,他的手指似乎不经意间抚在她的手背上,那一刻的宁静与默契仿佛能将时间都定格下来…… …… …… 这些可能会被查出么? 这些,算不算供应商给国企负责人的实质性的利益输送? 关键……是那件事。 那个傍晚,猝不及防发生的事。 第二十章 一击即中 蒋雯的脑海闪现回数天前的那个傍晚。 国通大厦16层,陆谦余办公室。 落地窗外的城市霓虹正漫过百叶窗,在深棕色真皮沙发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 陆谦余刚挂了海外团队的越洋电话,指尖还残留着手机屏幕的温度,脸上带着藏不住的舒展。 刚才电话里敲定了投标方案的最后一环。 这次国通集团以星盾项目在M国的国际投标,凭借强大的技术优势,可以说几乎是囊中之物,手到擒来。 “陆总真是满面春风啊!” 门口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穿一身丝质香槟色连衣裙的蒋雯,敲门后走了进来。 她身上的白茶香水味道,像一缕轻烟,缓缓沁入鼻息。 陆谦余站起身,笑着打了招呼: “蒋总消息很灵通啊,刚挂电话就来道贺?” 蒋雯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双腿交叠,裙摆往上缩了些,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她没接话,只是用别有深意的目光注视着陆谦余: “我猜,陆总此刻最想喝杯酒——毕竟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 这话戳中了陆谦余的心思。 这一年来,为了这个星盾项目,他带领团队,熬了无数个通宵,跑了无数个厂商,解决了若干个难题。 此刻的“懂”,比任何恭维都让他舒心。 “确实该喝一杯。” 蒋雯听闻此言,立刻起身,走向屋角的玻璃柜。 当她端着两只高脚杯走回沙发时,酒液在杯壁上晃出猩红的弧光。 陆谦余接过一杯酒,两人含笑碰杯。 蒋雯轻轻抿了口红酒,单宁的涩味混着果香滑过喉咙,暖意从胃里慢慢升上来。 窗外的霓虹正好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尾微微上挑,笑的时候眼睛像含着星光。 陆谦余凝视着灯影下的蒋雯,心底掠过一丝惊诧。 此刻她眼波流转间尽是温柔,与会议室里那个言辞犀利、决策果决的蒋总判若两人。那时她的每个眼神都带着精准的考量,如今却只剩柔情和依赖。 “其实,我最佩服陆总了。” 蒋雯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点酒意的微醺。 “换作别人,面对这么大的项目压力,早就乱了阵脚。可您,每次都能像定海神针一样,在千头万绪中迅速抓住关键,带领团队走出困境。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真的让人由衷佩服。” 她往前倾了倾身,胸口的珍珠项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国际投标成功后,我更期待……我们之后更长久的合作。” “长久……合作?” 陆谦余抬眼,正好撞上蒋雯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了白天的公事公办,反而藏着点湿漉漉的期待,像藤蔓似的缠上来。 酒精在血管里慢慢发酵,办公室的空调温度似乎陡然升高,空气里的香水味变得浓烈起来。 陆谦余看着蒋雯微张的唇,看着她细腻的脖颈的皮肤,突然想起上次两人一起去海城出差,大雨里,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的模样。 那时他心里就动过一下,只是被理智死死压了下去。 “蒋总……” 他刚想开口打破这暧昧的氛围,蒋雯却突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裙摆扫过他的膝盖,带着丝质的顺滑触感。 她微微弯腰,声音低得像耳语:“陆总,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间,早就不止是合作了?” 她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尖,滚烫的温度让他浑身一麻。 他猛地抬头,撞进她含笑的眼里。 他想起自己多久没被人这样温柔地注视,想起项目压力下的孤独,想起家里平淡如水的氛围。 多日来的暧昧拉扯,像被点燃的引线,在酒精和密闭空间的催化下,轰然炸开。 那些被体面和世故包裹的委屈,突然找到了宣泄口。 他伸手抓住蒋雯的手腕,她没有挣扎,反而顺势坐在他的腿上,手臂环住他的脖子。 他低头狠狠吻住,她以更炽热的唇舌回应。唇齿交缠间,是毫无保留的渴望与占有。 昂贵的裙装在沙发上揉出褶皱,丝质的布料蹭过皮肤,带来细密的痒。 粗重的喘息混着红酒的香气,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陆谦余能感觉到她滚烫的肌肤贴着自己的胸膛,能闻到她发间的香水味,能听到她在他耳边反复呢喃“我爱你,铭心刻骨”。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把她紧紧揽进怀里,喘息似的在她耳边低语: “如果真能穿越回去,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你。” 这句话如同电流,瞬间击中了蒋雯心底那片常年被精明强干外壳包裹着的、早已不再奢望柔软的心。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那一刻,什么公司订单、什么职场铁腕、什么权衡利弊,统统被巨大的、失重般的喜悦和一种近乎眩晕的归属感所淹没。 四十年的孤高清冷,仿佛就是为了等来这样一个让她心折又愿许下承诺的男人! 多年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那些独对晨昏的岁月,书卷冷茶相伴的清寂,原来都不是终点,而是为了铺垫与他水乳交融的这一刻。 她曾以为心湖早已冰封,却在他炽热的目光里,听见了冰层碎裂的清脆回响。 她紧紧回抱住他,指尖在他脊背微微发颤,用尽了全身力气,像是抓住了后半生的幸福。 这不是妥协,是她押上全部过往、心甘情愿的臣服与奔赴,是她穿越漫长荒原后,终于寻得的生命绿洲。 一阵秋风吹过,蒋雯从过往的迷梦中醒来。 也许自己是为了……爱情。 可自己的“以身相许”、自认为的“两情相悦”,在国通纪检组的眼里,只会变成陆谦余“与供应商老板存在不正当两性关系”,大搞“权色交易”“权钱交易”…… 一些足以把陆谦余、把自己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标签。 蒋雯停下脚步,靠在路边的梧桐树干上。 树皮的粗糙透过风衣给后背带来的砂砾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她不是体制内的人,却也知道那条红线有多细——和供应商打交道,连一顿超过标准的饭都不能吃,更何况是…… 她今天在会议室里的每一句话,都是早就想好的。 否认通话内容,否认见面,否认额外联系。 她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只想护住他,不想在他已经够难的时候,再给他补一刀。 在职场驰骋多年的她,一向以“敢做敢当”“侠义豪气”闻名。落井下石,授人权柄,是她一向鄙薄的行为。 可——有用吗? 蒋雯抬头看向天空,秋天的云亮白得刺眼。 调查组可以查通话记录,查监控,查她和陆谦余的所有交集,总会找到破绽的。 她这点小聪明,在真正的证据面前,不过是纸糊的盾牌。 蒋雯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锐晶电子所在大厦的玻璃幕墙。 那里映着她孤单的影子,像一株在风里摇摇欲坠的玫瑰,再锋利的尖刺,也抵挡不住根基的浅薄。 秋风卷起她的长发,几缕发丝黏在冰凉的脸颊上。 她忽然觉得累,不是困倦,而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沉甸甸地坠着四肢。 她为他编造一个又一个谎言,在深夜惊醒时,惴惴不安地揣测真相败露的瞬间。 她甚至做好了身败名裂、承担法律代价的准备,将整个人生押上赌桌。 可此刻,看着秋天旷远的天空,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国通专案组办公室里,刘疆和肖晋正为如何打开蒋雯的口,商议着对策。 “的的”紧急的敲门声后,王跃、吴敏先后走了进来。 “刘处、肖处,所有有关的交通录像都查验了一遍。 “陆谦余13日18点开车离开单位,那天路上比较拥堵,他的车开到往郊区的那条清溪路后,监控就查不到了。 “原来那个路口地下电缆坏了,直到昨天才修好启用。” “那就是说,我们没办法判断,陆谦余那晚是否确实回到他的别墅里。” 刘疆一脸阴沉。 王跃无奈地摇摇头。 刘疆面对着窗外抿紧了嘴唇。 “那就抓紧时间查蒋雯,争取在她这里找到突破口!”刘疆的手指重重敲了敲桌子。 翌日上午九点。锐晶科技,总经理办公室。 蒋雯正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脑屏幕的季度财报上,从一行行复杂的数字中汲取一丝掌控感。 但昨天在国通会议室里被问询的压力,以及刘疆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好好想想”,仍然像幽灵般在脑中盘旋。 桌上的黑咖啡早已凉透,杯沿留下深褐色的渍痕。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起,小助理略带紧张的内线声音传来: “蒋总,国通的两位女士来访,还跟着……区税务局的李局长。” 蒋雯握着鼠标的手猛地一紧,指尖冰凉。 税务局? 国通居然和税务局的局长一起到访,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请他们进来。” 她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心脏却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门开了。 肖晋和吴敏走了进来,神情严肃。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身着税务制服、身形精干的中年男子。胸牌清晰标注着身份信息:湖安市湖心区税务局局长李卫青。 “蒋总,打扰了。” 肖晋公式化地点点头,并未落座,直接切入主题,“李局长,请你先说说情况吧。” 李局长直接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蒋雯面前。文件右上角的“税务稽查”的印章鲜红刺眼。 “蒋总,根据三个月前全省税务大稽查的初步结果反馈,集合我们分局的核查,锐晶电子在最近两个完整的税务申报年度内,”他刻意顿了顿,锁定蒋雯微微变色的脸,“存在部分收入未入账、成本虚增等问题,由此带来的漏税和滞纳金问题,需要你们配合我们调查。” 每一个字都像冰刀,狠狠扎进蒋雯的神经。她感觉喉咙发干,后背的西装内衬瞬间被冷汗浸透。 “是不是弄错了,李局长?我们……我们公司一直都是按时缴税的。” 蒋雯心虚地开始辩解。 瞬间想起半年前,因为资金链紧张,与财务部经理商议如何“延迟纳税”的那次密谈。 “蒋总,这个您放心,我们可以和财务部的同事对接,一笔笔具体核实,保证证据确凿。” 李局长的手指点在文件中段,“这里,2023年第三季度的进项抵扣凭证存在异常;还有这里,2024年的研发费用加计扣除不符合规定……初步核算,应补缴税款及滞纳金共计3500万元,其中1200万已经过了法定补缴期。” 李局长显得从容不迫,一副尽在掌握的神态。 蒋雯的视线落在“3500万”那串数字上,瞳孔骤然收缩。 她指尖冰凉,下意识地攥紧了桌沿。 3500万! 超期补缴! 这意味着什么? 不仅是对公司资金链的毁灭性打击,而且税务巨额罚款,也意味着锐晶电子信誉的全面崩塌。 “按照《税收征管法》,这种情况可以处欠缴税款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款。” 李局长的语气平稳,却字字带着压力,“但考虑到你们公司平时的纳税信用——” “蒋总,昨天你来国通谈的事情,你心里应该清楚。你的证词对查清事实很重要。” 肖晋盯着蒋雯发白的脸,适时地把话从李局长那里接过来,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千钧。 “如果你能如实报告情况,我们可以沟通税务局——李局长就在这里,向上级申请延缓缴纳期限,这——也算是给蒋总,给锐晶公司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肖晋刻意强调了“将功补过”四个字。 “当然,如果蒋总选择拒不配合调查,或者继续提供不实信息或有所保留,那么,”肖晋与李局长交换了一下眼神,语气陡然变得严厉: “税务局也会严格按照《税收征收管理法》及相关文件规定,严格稽查并严肃处理。该追缴的税款一分不少,该处以的罚款严格按上限执行。 “同时,提供不实信息的法律风险的后果,你也要考虑清楚。” “蒋总,何去何从,你——想好了吗?” 第二十一章 到底谁在说谎? 肖晋的一番话,句句像铁锤,砸在蒋雯的心上。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查封账户、冻结资产、列入严重违法失信名单、整个公司陷入泥沼,甚至她本人也可能面临刑事责任…… 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空调的低鸣显得格外刺耳。 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在蒋雯精致的侧脸上,却只照出一片灰败的死寂。 蒋雯僵直地站在宽大的老板椅一侧,如同被钉在审判席上的囚徒。 眼前闪过自己精心构筑的商业王国倾塌的幻影,闪过员工们惊慌失措的脸庞,也闪过昨天独行时,那个疯狂回响在脑海里的疑问——“这一切,究竟值吗?” 她紧紧抿着嘴唇,鲜红色的唇膏遮不住唇瓣的颤抖。手指无意识地用力,真皮座椅扶手被她按出了几个浅白色的月牙形凹痕。 坚持说谎——保护陆谦余? 为了那份自以为是的“爱”? 那不过是悬崖边自欺欺人的泡沫! 这泡沫的代价,是她十年心血构建的锐晶电子的覆灭! 是将自己置于牢狱风险的深渊! 陆谦余……那个在关键时刻销声匿迹的男人……那个需要用她的身家性命去庇护的男人…… 真的值得吗? 国通、税务、巨大的国家机器…… 她对抗的,从来就不是某个人,而是不可撼动的规则与铁律! 巨大的恐惧和无边的虚空,瞬间淹没了她。 她像一株在重压下急速枯萎的“极品玫瑰”,那份支撑她的锐气和孤傲,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支离破碎。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之前所有营造的镇定、从容、防御,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她的目光空洞地掠过李局长、吴敏,最后落在肖晋那张深沉不露的脸上。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沉重得仿佛耗尽全身力气的叹息,从她唇边溢出。 她的肩膀微微垮塌,挺直的脊梁仿佛瞬间失去了支撑。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解脱般的疲惫: “……我配合调查。” 蒋雯的目光不再深潭般平静,充满了被现实碾碎的复杂情绪——恐惧、悔恨、绝望,还有一丝解脱。 她艰难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们想问什么……关于陆谦余的……我都说。” 国通集团11层的小会议室里,空气像被冰镇过一样凝滞。 蒋雯仍旧坐在长桌一侧的椅子上,精心勾勒的眼线已被眼泪晕染成灰黑色的污痕,她望着桌面的木纹,眼神空洞,像蒙了层雾,声音喑哑: “……14号下午跟陆总工通完电话,我就去了国通。先找七层的吴处长催那批货的余款,后来……后来去了陆总工办公室。” “那时候已经过了下班点,我们聊了几句,然后……然后就在沙发上……做了男女之事……”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几不可闻。 “14号?你确定时间是14日?”刘疆的声音充满疑惑。 “没错,是14号。这个时间……我不可能记错。” 蒋雯声音虽然很低,但非常肯定。 “还有,事情发生是陆谦余的办公室,”肖晋声音里的紧张像拉满的弓弦,“不是别的地方?” 蒋雯缓缓抬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眼神里满是茫然的疲惫: “事情都这样了,是在办公室就是在办公室,我犯不着撒谎。” “这种事……发生过几次?”肖晋的声音压得更低,目光紧紧锁住她。 “就这一次。” 蒋雯突然抬高了音量,带着干脆的决绝,“两天后他就出国了,再没见过。” 会议室里霎时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所有人脸上都掠过一丝惊愕——蒋雯的供词,人物、事件,和陆谦余之前的说法分毫不差。 只是时间、地点,这个绝对左右全局的两个关键细节,两人的话像两把对撞的刀,劈出了一道致命的裂痕。 审讯暂时停止。 刘疆和肖晋快步走进专案组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刘疆的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要是蒋雯没说谎,”他指节叩了叩桌面,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震动,“那就是陆谦余的办公室,被装了监控!” “嗯。”肖晋指尖摩挲着记事本边缘,眉头紧锁,“从她配合交代税务问题的态度来看,在这件事上撒谎的可能性不大。” “那就是陆谦余说了谎!” 刘疆眼神骤然锐利,像鹰隼锁定了猎物,“他为什么要瞒这个?” 转而摆摆手,猛地抬眼,刘疆语气斩钉截铁: “现在先不管陆谦余撒谎的动机——马上调10月14日国通大楼的所有监控,七层、十六层走廊、电梯口,一点细节都不能漏!再联系吴处长,确认14号下午到底见没见过蒋雯!” 监控结果来得比预想中快。 屏幕上的时间轴清晰地跳动着: 14号19点05分,蒋雯的身影出现在国通一层大厅,步伐匆匆; 19点10分,她出现在七层走廊,径直走向中间的某个房间; 19点30分,十六层走廊的监控捕捉到她抬手的动作,陆谦余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 20点35分,陆谦余办公室的灯光突然熄灭,监控画面里那片区域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像是台灯发出的光晕,在黑暗里浮沉; 21点20分,陆谦余办公室的灯光猛地亮起,五分钟后,蒋雯走出办公室,身影消失在电梯口; 22点05分,陆谦余的身影出现在地下二层车库,车灯划破黑暗,很快驶离了监控范围。 “从时间线看,19:30到20:35这段时间,极有可能就是那段视频的拍摄时段。” 王跃汇报完监控视频调查结果,给出自己的初步结论。 话音刚落,赵晓晴推门进来,手里拿着记事本: “技术支持部的吴处长那边确认了,14号下午19点左右,她确实在七层办公室和蒋雯谈过货款支付的事,聊了大概二十分钟。” 事情越来越滑向真相。 “王跃,马上联系技术支持组,立刻检查陆谦余的办公室!” 刘疆的命令像冰雹砸落。 几分钟后,数名身着防静电服、拎着如小型探地雷达般精密设备的技术人员已经进入陆谦余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空气被高频仪器的嗡鸣填满,冰冷的蓝光和红外光束扫描着每一寸墙壁、天花板、地板缝隙,包括空调出风口、每一盏灯的底座、电源插座盒,甚至桌脚与地板的接合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焦灼。 每个技术人员的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那个真实存在过的监控摄像头却毫无踪迹。 第二十二章 我真想给他一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探测中流淌。 技术领队额头渗出汗珠,反复查找后,终于沉重地摇了摇头:“没有活性目标。没有被动器件残留信号。也没有热源痕迹。” 肖晋站在陆谦余宽大的书架旁。密集的书籍上似乎有一层微弱的细尘。 她用指尖拂过书架面,突然停下——在靠近角落边缘下方,一个非常不起眼、仅两毫米宽的细小凹槽边缘,有一圈极其微弱的发白印记,像是强力胶粘贴又撕除的残余。 她拿出放大镜细看,又小心地用取证胶带粘起一点痕迹,递给技术领队。 “3M VHB胶带。军工级货色。” 技术领队仔细辨认后,点点头:“应该是专门黏贴针孔摄像头用的,很显然,摄像头已经被清理掉了。” 刘疆盯着那点微小的胶痕,眼中燃着冰冷的怒焰,语气森寒。 “能在陆谦余的办公室安装,再第一时间抹除……这手段,不是冲着蒋雯那点事来的!是冲着陆谦余的椅子,冲着整个‘星盾’的核心来的!”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去医院!给我撬开他那个还在撒谎的脑袋!” 市中心医院的特护病房里,陆谦余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手背上的输液管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看到肖晋、刘疆和王跃三个人走进来,他下意识地别过脸,凹陷的眼窝对着冰冷的墙壁,仿佛那灰白的墙面能成为他最后的庇护所。 “陆谦余,”刘疆的声音低沉,像磨刀石上刮过的刀刃,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压抑的火星,“按照你的供词,你和蒋雯发生关系,具体时间是哪天,地点是在哪里?” 陆谦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颤抖着回答:“我,我说过了,13日……在……在我自己郊区的别墅。” “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 刘疆猛地提高了音量,“十六层监控拍得清清楚楚,蒋雯已经如实交代你们的一切,地点,时间,细节!” “14日19点30分蒋雯进了你的办公室,21点35分才出来,中间你的办公室神秘熄灯一个小时,之后,你们分别走出办公室——你还有什么话说?” 陆谦余的肩膀猛地一颤,双手紧紧攥住了被子。 他闭了闭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那种事……在办公室发生,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性质……太恶劣了,我不敢……不敢承认……” 他边说边喘,每一个字都像从破风箱里硬挤出来,带着濒临窒息的呜咽。 他试图用“恶劣”两字来包裹那份深入骨髓的、属于高级知识分子的特有虚荣,用“不敢”来遮掩身份与体面被彻底撕碎的巨大恐惧和羞愧。 自以为维持了一生的清高和严谨,现在像腐肉般暴露在审讯者的刀锋下,不仅脓血流淌,而且发出恶臭。 刘疆胸腔里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 “砰!” 他一拳狠狠砸在病床冰冷的金属护栏上! 巨大的撞击声在病房里爆开,惊得陆谦余猛地一弹,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筛动起来。 “混账!” 刘疆忍不住怒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磨出来的冰渣,带着冲天的怒意. “就因为你那点可怜又可悲、比纸还脆弱的自尊?!就因为你觉得,在严肃的办公室里搞女人,才算真的斯文扫地?!在你自己窝里,就他妈的算情有可原了?! “你知道你的谎言会把我们引向哪里吗?你让我们多走了多少弯路?我们查遍了所有通向你家的交通监控,调阅了近百小时的录像,动用多少人手去核实你的供词! “你知不知道你的谎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不能快速定位作案时间和场所,更不能把隐藏在阴暗的敌对分子揪出来! “每一个因为你的谎言而被浪费的分分秒秒,都变成敌人可以继续行凶作恶的机会! “你那点所谓‘见不得人’的办公室伤风败俗的破事,在国家安全的损失面前,就是一粒沾在眼角都嫌小的眼屎! “现在,你在自己的叛国罪行上,又用谎言添加了一项‘延误办案’的罪证!简直是罪上加罪!罪无可赦!” 刘疆的怒斥如同重锤,字字砸在陆谦余的心上和罪孽上。 被子下,他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悔恨的眼泪不自觉地从脸上留下。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在这排山倒海的审判面前,他语无伦次,声音变形。 “我糊涂……我该死……耽误了大事……我罪该万死…” 他的手疯狂地抓挠着被单,无望地想抓住什么,却只留下凌乱的皱褶和绝望的悲鸣。 肖晋轻轻拽了拽刘疆的衣袖,用眼神示意陆谦余旁边那些明暗闪烁的电子监控仪器。 刘疆明白肖晋的意思,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冰碴,刺得肺腑生疼。 “陆谦余,很显然,你的办公室,早就成了敌人的观察站!他们装监控,难道是为了捉奸? “捉奸,只是对方围猎你的一步棋而已。他们是冲着你的位置,冲着整个‘星盾’项目,冲着星盾的核心来的! “后续的调查,你必须全力配合,否则,等待你的,将是更严厉的惩罚!” 陆谦余浑身剧震,如遭雷击,最后一丝强撑的伪装彻底崩塌。 他像被抽掉脊梁的软体动物,拼命点头,涕泪横流,喉咙里只剩下不明所以的呜咽,仿佛那是他唯一能做出的回应。 返回国通的路上,夜色浓稠如墨。 刘疆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黑色的塑胶捏碎。 沉默压抑的车厢里,刘疆忍不住再次爆发,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中央,刺耳的喇叭声划破寂静。 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 “陆谦余!堂堂集团总工!脑子是让浆糊灌满了吗?!项目机密核心数据,一被施加压力,就竹筒倒豆子! “可自己那点破事发生在哪?倒捂得比他妈什么都严实!蠢!简直蠢到家了!” 后排的肖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行了,刘处,”她声音低沉,“刚才在病房,我要是不拦着,你是不是真打算上去,给他两拳解气?我看你拳头都攥紧了。” “解气?” 刘疆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 “我是真想!就他那副风吹就倒的德性,我怕一拳下去,他直接散架!” 他又狠狠拍了下方向盘,像是要把无处发泄的怒火拍进去。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车厢内几乎凝固的沉重。 先是肖晋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一下,接着副驾驶上的王跃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 刘疆似乎也被自己气笑了,紧绷的下颌线松弛下来,喉间滚过一声低沉短促的、带着自嘲的笑音。 这笑声短暂地驱散了阴霾,却无法驱散前路的沉重与复杂。 第二十三章 躲在阴暗处的黑手 清晨,国通集团大楼十一层的专案组临时指挥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街道车水马龙喧嚣如常。 但指挥室,是被数据与焦虑填满的空间,专案组成员正在紧张地讨论,陆谦余办公室被秘密装置监控设备,到底朝哪个方向侦破? 刘疆站在监控台前,身影在背后屏幕幽蓝的数据流映照下,像一具冰冷的雕塑。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 “同志们,”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割开了所有杂音。 “陆谦余办公室——国通集团星盾项目的核心区域,在层层安保、无数监控探头的注视下,被无声无息地装上了眼睛。 “装了多久?不知道!被看了多少?不敢想!” 他将报告拍在控制台上,“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所有人心脏一缩。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安装监控设备的幕后黑手!” 众人屏住气,目光投向屏幕,那上面分割显示着陆谦余办公室门口走廊近三个月的监控录像片段。 吴敏在控制台前忙碌起来,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安保系统三个月完整记录调阅完成。出入陆谦余办公室人员,共计11人登记在案。” 一份详细的出入清单很快投射到大屏幕上: ——技术支持部总经理李国伟:单独3次,与副总经理尹相来3次(陆谦余均在办公室)。 ——采购部招标处副处长黄欣:4次(陆谦余均在办公室)。 ——秘书林湛:15次。记录显示陆谦余有6次在现场,其余9次均为陆谦余离开期间进入,最长停留时间20分钟。 ——集团财务部财务处科长郭士成:2次(陆谦余均在办公室)。 ——锐晶电子蒋雯:1次(即10月14日)。 ——楼层保洁员(固定轮值):每天1次(均在下班后18:00左右)。 ——网络与通讯维护技术人员:2次。1次是安保人员陪同,另外1次是秘书林湛陪同。 ——通风空调系统维修工:1次,秘书林湛陪同。 “安保日志只是门禁开关记录,”肖晋的声音划过寂静,“刘处,我们需要给这些数字注入实质内容。建议立刻对接各部门综合处,还原每个来访者每一次来访的目的。” 刘疆下颌线绷紧,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没错,全面仔细筛查一遍,把那些披着‘公务’外衣的鬼祟动作,从正常流程里剔出来!” 肖晋侧身,向赵晓晴低语。 赵晓晴眼神锐利如针,轻轻颔首,转身快步离去。 一小时后。 赵晓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指挥室,她的指尖在中央控制台光洁的玻璃面板上快速滑动。 大屏幕瞬间切换,一份详尽的、如同解剖报告般的清单在冷光中铺陈开来: ——技术支持部总经理李国伟:单独到访3次,携副总尹相来到访3次(附OA系统后台日志截图:项目代号“飓风”进度汇报;星盾项目三期优化进展汇报。) ——采购部招标处副处长黄欣:到访4次(附扫描件:三份设备采购合同续签草案批注页,带有陆谦余电子签名及日期戳;一份新项目供应商资质预审清单,附陆谦余手写“重点核查”标记。) ——集团财务部郭士成:到访2次(附财务系统后台记录:差旅报销单号43A5E4、67W314,审批流程节点时间戳,与到访时间完全匹配。) ——网络与通讯维护:到访2次(附后勤运维平台派工单:工单号T20231007-故障描述“楼层东区路由器丢包”;工单号T20231102-故障描述“内网共享打印机连接异常”。安保陪同维修人员进入/离开记录完整。) ——通风空调维修:到访1次(附派工单及设备维修报告:处理风机异响及温控失灵,更换温感探头。秘书陪同物业维修人员记录清晰) 赵晓晴的声音平稳有力:“以上人员进入办公室,均通过原始单据、系统日志及流程记录交叉验证,至少从明面上是具备明确的公务属性,也有着相关证据链的支撑。” 她稍作停顿,目光转向清单下方那个被特意标黄的名字: “秘书林湛,三个月内单独进入办公室9次。因其职责涵盖领导日程管理、文件流转、办公环境维护等事务,以及一些领导生活上的琐事,出入频率本身在秘书处工作规定范围内。” 赵晓晴进一步加重语气,“所以,没有马上启动对林湛具体每次进入办公室原因的直接问询。” 肖晋点点头,“秘书处的工作我了解,主要服务集团领导,客观上,每一位秘书因为各种需要,都要经常出入集团领导的办公室。” “三个月的时间,11人。”刘疆双手环抱在胸前,拧紧了眉毛。 “总结下来,蒋雯是饵,不是渔夫;李总、黄处他们,进去是谈正事,陆谦余全程在场,不太可能在陆谦余的眼皮底下安装监控设备。看起来,我们还是要把注意力放在——单独进入办公室的人。” 肖晋想了想,补充道: “很显然,安装监控设备的人,目标明确指向星盾核心机密。他必须满足几个条件: 第一,能避开陆谦余的警觉进入办公室,或者有正当理由单独进入办公室; 第二,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安装监控设备且不被发现; 第三,能持续获取监控内容而不暴露。” 刘疆的视线如同探针,再次锁定了屏幕上林湛的档案照片和那醒目的“9次”。 “林湛……” 刘疆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审视。 “机会,他无疑是最多的。 “但动机呢?如果是一个勤勤恳恳、背景清白的年轻秘书,为什么要背叛? “他图什么?金钱?胁迫?还是某种我们尚未触及的、更深邃的黑暗?” 每一个疑问,都像重锤敲打在专案组成员紧绷的神经上,让林湛这个名字周围的空气,骤然充满了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疑云。 第二十四章 秘书的疑惑 林湛是一个30岁左右的年轻人,戴着金丝边眼镜,斯文儒雅。 他被指派给陆谦余做秘书工作不到两年,却深得陆谦余的信任。 这其中的原因,既有林湛无可挑剔的工作质量和工作态度,更主要的是,林湛懂得如何适应环境和对上管理。 事实上,林湛已经隐约听到国际项目投标失败的消息,而陆谦余归国后直接赴“京城参会”,却又迟迟未归,这让敏感的他,觉察到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当肖晋通知林湛谈话时,他更显得稳如泰山,而不是被突然传唤的惊慌失措。 保密处小会议室的冷光灯下,林湛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双手自然交叠,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 刘疆、肖晋和王跃三个人推门而入时,他站起身,微微颔首示意,姿态恭敬却不显局促。 “林秘书,”刘疆将监控记录平铺在桌面,“近三个月你单独进入陆总办公室9次,陆总均不在场。可以说一下原因及具体事项么?” 林湛的视线扫过记录表,声音平稳清晰:“这9次均为常规秘书工作。3次为整理前日积压文件,1次为放置紧急签批材料,2次为清理技术草稿。还有3次,是陆总工开会来不及吃饭,我给他点了外卖,送进办公室。” 林湛的指尖精准点向监控记录材料的其中一行: “例如9月27日这次,陆总参加星盾项目研讨会后,遗留了涉及项目参数的手写演算纸。根据管理要求,我必须及时完成手稿的物理粉碎。” 一旁的王跃突然问到:“10月9日上午11:45,陆总工离开后,你进入他的办公室,大概停留20分钟。这么长的时间,你都做了些什么?” 面对王跃如此直白的口气,林湛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转而又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 “秘书处有严格规定,对集团领导涉及技术演算痕迹的材料,必须由该领导的秘书亲自处理。” “10月9日,陆总工刚结束与京城某研究所的加密视频会,草稿纸上有拓扑结构草图,我必须按照要求第一时间清除。” 他抬眼继续补充,“当天保密粉碎机日志可验证:11:48至12:04持续运行,对应清理时长。” 肖晋捕捉到一个关键细节:“有两次文件归档时间,都超过了10分钟,确实需要这么久么?” “技术文件归档需双重校验。”林湛不紧不慢说到,“例如10月12日这次,涉及三份军工级技术协议的补充条款,需对照主合同逐条标注变更项。类似操作平均耗时12分钟,档案管理系统有文件流转记录佐证。” “你提到帮助陆总工订外卖,并送达他办公室,有相关证明么?”王跃的发问依然有些咄咄逼人。 林湛不慌不忙拿出手机,打开美团APP,点击“我的订单”,按照时间顺序,一一搜索出8月30日、9月17日和25日三个时间点的外卖订单,展示给王跃。 王跃将其与监控记录比对后,发现与林湛后续进入陆谦余办公室的时间点也完全匹配。 “我们需要再核实一下你说的碎纸机的使用情况。”肖晋补充到。 集团的文件粉碎机有电子记录功能,调取的数据很快送了过来。 记录清晰地显示,在林湛进入办公室的9次记录中,有4次与陆谦余办公室的碎纸机启动时间完全吻合。 林湛离开会议室后,刘疆靠在桌子前,忍不住感叹道: “这个林湛可真不简单,每个问题都回答得严丝合缝,几乎是滴水不露。” 他的手掌摩挲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又摇摇头。 “可他这个位置实在太特殊了。你们刚才也听见了,他的身份和职责,就是一把悬在我们头顶的刀——几乎可以接触任何一项机密。只要他想做,装一个针孔监控设备,简直是捎带脚的事情。” “逻辑上他确实有机会,”肖晋抬起头,目光穿透眼前电脑屏幕幽蓝的反光,直直钉在刘疆脸上。 “但他一定会去做么?其实,我也很困惑——每一次进入办公室的时间、对应处理的文件编号、甚至碎纸机启动的秒级记录,严丝合缝得如同精密仪器。” 肖晋的手指划过那一条条记录,“他预判了这次审查,提前备好了工作流程全记录……” “林湛这种近乎强迫症般的职业自律,是把双刃剑。它能证明他自己清白,但,也可能是完美掩盖更深层的伪装利器。”肖晋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刘疆猛地在房间刹住脚步,鞋跟在地板上刮出短促的锐响。 “这正是我犯难的地方!”他摇摇头,“逻辑上不能排除,证据上又无从下手——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比真刀真枪干一场还磨人!” 他深邃的眼睛扫过围坐的组员,最终定格在王跃和吴敏身上。 “王跃,你和吴敏,你们俩把林湛的通信记录、财务流水、社交关系、家庭背景……再好好筛一遍。对他最近的行动,也要留个心眼。” 刘疆的目光转向肖晋:“肖处,你带着赵晓晴和马鑫,主攻第二条线——除了林湛,那些‘单独进入’过陆谦余办公室的人员名单。 “切记,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疑点的人!毕竟,到了这个阶段,可供我们重点筛查的对象已经不多了。” 墙上的电子钟跳过又一个小时。窗外的城市街景暮色沉沉,但国通大厦十一层的灯光,亮如白昼,每一扇透光的窗口后,都燃烧着与时间赛跑的焦灼。 肖晋、赵晓晴和马鑫正对着“出入陆谦余办公室的人员名单”开始一个一个审核。 “说实话,我对这两次修理网络故障的人员有点怀疑。” 赵晓晴指着监控记录材料的一行,“别看当时都是后勤运维派来的工单,如果有人想钻这个空子,绝对是个机会。” “有道理。包括空调维修,也是完全可以利用的机会。”马鑫表示赞成。 “美国好多警匪大片、悬疑电影里,找机会做手脚的,都是乔装改变成修理工、电工什么的。穿着职业工装,带着专业工具箱,一般人都不怀疑,但其实呢,神不知鬼不觉,就把活儿干完了。” 肖晋听着两人的分析,沉思了一会儿: “可记录很清楚,走廊的监控我们也看了,每次都是有安保人员陪同维修人员进入办公室的。 “在安保人员的眼皮底下,做一些与工单毫无关系的操作,不会被发现么?” 第二十五章 跟美国大片一样么? “那就看具体怎么操作了。关键是——不排除这种可能。”马鑫的眼神带着怀疑。 “既然有疑点,就不能放过。不如这样,马鑫,晓晴,你们俩去后勤运维部看看。” 肖晋把声音微微压低,“用三季度安全巡检的名义调原始工单,重点查时间差和维修内容的合理性,看看申报时间、审批流转、实际作业时间是否存在无法合理解释的部分,维修项目与描述的故障是否真的匹配。” 特意停顿了一下,肖晋目光再次扫过两人:“一定注意方式,注意我们是以例行检查的名义,千万别打草惊蛇。” “行,明白。” 马鑫抓起外套搭在臂弯,“查不明白这两个工单,今晚觉都睡不安稳。”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不查清楚绝不罢休的执拗。 赵晓晴没说话,只是利落地合上笔记本,眼神沉静中带着一丝锐利,快步跟上马鑫的步伐。 后勤运维部位于大厦地下一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由灰尘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 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一排排泛着冷光的旧铁皮柜子默默矗立,柜子有些年头,部分边角磕出斑驳的锈迹,在冷光下宛如岁月的疮疤。 值班的老陈是个寡言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三季度安全巡检”,他只是点点头,转身在柜子的迷宫里翻找需要的资料。 几分钟后,他抽出一个厚墩墩的文件夹,封面贴着“9月份网络维修工单”的标签,递给马鑫和赵晓晴。 马鑫打开文件夹,一页一页地仔细审阅,指尖划过每一行记录,时间在翻动纸页的沙沙声中流逝。 突然,赵晓晴的指尖如探针般精准地定格在纸页一角。 “这张。” 她的声音很轻,却精准打破了档案室的沉闷。 马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张9月21日的工单,纸张边角已磨损卷起,“维修人员”签名处,是龙飞凤舞的“周明”二字,而真正让两人瞳孔同时收缩的,是备注栏里那行描述:“陆总工办公室内网共享打印机连接异常”。 马鑫的视线从工单上抬起,侧过头看向老陈:“陈师傅,这个周明,平时为人怎么样?” 老陈正用袖口小心擦拭着老花镜,镜片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朦胧的光。 他动作没停,头也不抬地“唔”了一声,像是斟酌了一下,才慢悠悠开口: “小周啊……在咱们这儿干了五年多了,手脚一直挺麻利的,技术也没出过啥岔子。” 他将擦好的眼镜架回鼻梁,转向马鑫: “对了,就那天,他修完回来还跟我念叨来着,说陆总工办公室那个路由器邪了门了。明明指示灯正常,信号也是满的,可就是连不上内网,共享打印机也死活唤醒不了。 “他在那儿鼓捣了快一个钟头,最后才查到是端口绑定出了问题——说是陆总工自己改了个什么密码,忘了跟后台系统同步更新,这才卡住了。” 马鑫的指尖重重划过工单上“维修时长:60分钟”那一栏,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压痕。眉头慢慢蹙起来: “监控记录显示,他14:05进入办公室,15:28才出来,比工单上记录的标准维修时长多了整整23分钟。” 他抬起眼帘,看向老陈,“这多出来的二十多分钟,他在里面做什么呢?” 老陈被他突如其来的锐利眼神看得一怔,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手拍了下膝盖: “哎呦!你看我这记性.…..小周后来确实提过一嘴,说陆总工窗台上那盆绿萝浇太多水了,盆底直往外渗水,都漫到旁边的电源插座了。他说怕出事,就顺手多留了一会儿,把水渍彻底擦干净,还把花盆给垫高了点。” 赵晓晴的目光掠过老陈,落在墙上的排班表上,周明名字对应的格子空空荡荡。 “周明今天没来上班?”她语气平静,却别有深意。 老陈正提起热水瓶,往旧搪瓷杯里续水,蒸腾的热气瞬间模糊了他半张脸。 “他啊,请假了。” 他吹开杯口的热气,像是随口一提,“说是去修车了,他那辆奔驰600,底盘不知怎么刮了老大一道口子。” “——奔驰600?” 马鑫和赵晓晴异口同声,声音里炸开的惊愕,在狭小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后勤维修部的普通技术员,月薪满打满算不过七八千,与动辄百万的奔驰S600之间,横亘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这极不匹配的财富状况,像一道无声的惊雷,重重劈在探查人心上。 “瞧瞧你俩瞪的这眼珠子——都快赛灯泡了!” 老陈被他们夸张的反应逗得嘿嘿一乐。 “人家周明啊,可是正儿八经的‘拆二代’!前两年城北老宅那片儿拆迁,他们家分了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压低了声音,“几千万到手,买辆奔驰,那不就是毛毛雨?人家来上班,纯属找个事儿做,跟我们不一样,不图这点工资。” 他重新戴上眼镜,看着眼前仍未完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两个年轻人,脸上挂着一种洞悉内情的笑意。 “那他——还每天准时来上班?” 赵晓晴追问道,眉宇间仍凝着一丝难以化解的困惑。 “嗨,这你就不懂了吧!” 老陈放下那只印着红字的旧搪瓷缸,双手一摊,脸上是那种阅尽千帆后的通透神情: “有钱是底子,可人活着,总得有个正经事由牵着不是?真要天天躺在钱堆上,啥也不干,那魂儿早晚得给躺懒散了,人就废了!” “人啊,不管到了啥地步,都得有个营生拴着,心里才有锚,日子才有奔头。” 他这几句话朴实,却透着几分过来人的人生哲理。 马鑫与赵晓晴目光一碰,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无话可说”的叹服。这理由太过真实,反而让人无从质疑。 赵晓晴率先回过神,食指关节在木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将话题拉回正轨: “老陈,还得麻烦您,”她语气清晰而客气,“帮我们找找10月8日,空调维修的工单记录。” “10月8号?” 老陈抬起眼皮,喃喃重复着这个日期,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国庆长假后头一天上班……” 像是被这个日期触动了某根记忆的神经,老陈边念叨着,边熟练地拉开另一个柜门,翻找片刻,抽出一张工单递过来,“喏,这天是我和刘宇宁一起去的陆总工那儿。” 马鑫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只见单子备注栏写着“处理风机异响及温控失灵,更换温感探头。” “除了修理单子上写的,我们还换了外机固定架。” 老陈指着工单,补充道,“那天,可把我俩累坏了!陆总工办公室外机的固定架松了,怕掉下去砸到人,我们俩费了老大劲,拆下来换了新的,后头还有几个报修的等着,忙得脚打后脑勺,就没来得及登记。” “说起那天,林秘书那小伙子是真没的说!” 老陈说着,眼里泛起赞许的光,“看我们俩忙得满头大汗,他二话不说就在旁边陪着。递个扳手、扶个梯子,手脚麻利得很。”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回味似的摇摇头:“最难得的是临走时候,不但给我们递了烟,还特意拿出两瓶矿泉水,硬塞到我们工具包里,说‘师傅辛苦了,解解渴’。这么周到体贴的年轻人,现在可真不多见了。” 从后勤运维部出来,走向电梯间的走廊格外安静。 马鑫忍不住用力甩了甩胳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 “合着这一趟是白费力气了!本来我以为一定能查出点什么。周明是‘拆二代’,刘宇宁也是规范操作,林湛是‘热心肠’。每一个嫌疑都解释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赵晓晴的神色同样凝重,她深吸一口气,接口道: “是啊,就像咱们出发前推测的,理论上有这种可能性,但实际一了解情况,老陈的话逻辑清晰,细节也经得起推敲,我们找不到任何破绽。这种感觉……就像明明知道猎物就在附近,却连一丝踪迹都抓不住。”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预期的突破口变成了铜墙铁壁,这种无力感让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显得更加沉重。 专案组办公室的门一开,马鑫和赵晓晴垂着头、耷拉着肩,一前一后走进来。 “怎么了,白忙一场?” 肖晋一边翻着材料,看着两人无精打采的样子,一边笑着问到。 “哎……” 马鑫重重叹了口气,把外套扔在椅背上,一屁股坐下,抓了抓头发,“修空调的刘宇宁和搞网络的周明,这两个,都可以排除嫌疑了。” 他强打精神,把查到的细节,以及老陈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说到最后,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失落和疲惫,仿佛刚找到的线头,还没抻就断了。 “之前是谁信誓旦旦,说按照美国大片的经典套路,幕后黑手八成是哪个乔装打扮的维修工?” 赵晓晴看向瘫在椅子上的马鑫,唇角微弯,忍不住戏谑道。 马鑫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立刻从椅子里弹起几分,嘴唇不自觉地嘟了起来,声音里带着被戳破预想后的微弱抗议: “我……我那说的是‘存在这种可能’,又没说是‘一定’!” 他抓了抓头发,试图找回一点场子,声音也提高了半度: “再说了,这是中国,中美国情,那能一样么?” “嘿,开个玩笑,你还急眼了!” “肖处,我总觉得……” 马鑫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困惑,“咱们这排查,就像在走一根看不见的钢丝。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绷紧了全身的神经,生怕一脚踩空,前功尽弃。” 马鑫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记录本。 “可好不容易,提着一口气走到了对面,排除了一个嫌疑对象,心里头非但没有踏实,反而空落落的……像是蓄足了力气的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棉花上,连个回声都听不见。” 肖晋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走到这个略显沮丧的年轻下属身旁。 办公室里日光灯的白光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那里面盛满了排查遇阻后的迷茫和困惑。 她理解这个充满干劲却又经验尚浅的年轻人此刻的迷茫。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稳稳地落在马鑫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别着急,”肖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的对手,在阴影里精心编织的这张网,看似密不透风,但正在被我们一寸一寸地勾勒出轮廓。” “这几天,我们核对每一次异常的监控时间,深挖每一个进入过那间办公室的人,回溯每一张看似平常的维修工单……这些,都不是无用功。每排除一个错误答案,就离真相更近一步。” “我们正在做的,是抽丝剥茧,是在一步步逼近那个躲在暗处、编织陷阱、窃取机密的真正操纵者。” 肖晋的声音里没有激昂的语调,却带着一种让所有人都不自觉挺直腰板的笃定。 “记住,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无论多么难以置信,都必然指向‘可能’。” 肖晋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当然,追查已经进入深水区。平静的水面之下,往往隐藏着激流和危险的漩涡。咱们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持警惕,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不合常理的疑点。” “明白!” 肖晋的话像一剂强心针,马鑫眼中的迷茫迅速褪去,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 赵晓晴也用力地点了点头,疲惫一扫而空,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而专注。 两人进门时的那份空落感,此刻已被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昂扬的斗志取代。 第二十六章 保密就在身边 星盾泄密案的侦查仍在内紧外松的情况下继续推进,国通集团一年一度的“保密你我他”安全宣传月正式拉开帷幕。 作为重头戏的保密宣传文艺汇演,将集团礼堂变成了一个洋溢着别样热情的海洋。 巨大的红色横幅高悬舞台上方,“筑牢保密防线,护航集团发展”的金色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观众席上几乎找不到空闲的位置。集团高管和各部门主要负责人坐在观众席的前几排,后面是按区域落座的各部门的员工。 甚至在礼堂入口处和过道里,也站了不少赶来看表扬的员工。 大家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交头接耳猜测今年的节目,空气中弥漫着兴奋的嗡鸣,仿佛无数只振翅的蜜蜂。 灯光渐暗,又骤然亮起。 一男一女两位英姿飒爽的主持人精神抖擞地登台,男士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女士身着绛红色的西服裙,二人神采熠熠,宣布汇演开始。 霎时间,礼堂内掌声热烈响起,汇成一股暖流。 “第一个节目故事《‘铁桶计划’背后的忠诚》,表演者,研发中心,徐凯。” 舞台灯光渐次收敛,最终凝聚为一束孤独而炽烈的光柱,垂直刺穿黑暗,笼罩舞台中央的徐凯。 全场陷入一种屏息般的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徐凯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沉甸甸的石子,投入寂静的深潭。 “1934年夏天,江西苏区上空阴云密布,山雨欲来。敌人调集百万大军,布下一个代号‘铁桶’的死亡陷阱——重兵如铁桶般层层合围,企图将中央红军彻底绞杀于瑞金城下!” 灯光陡然变幻,冷冽的蓝光笼罩舞台,象征层层铁壁。观众仿佛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微光刺破铁幕——特工卢志英与他的妻子,如两粒沉默的种子,悄然潜入风暴中心。 “他们以生命为赌注,换取了敌人‘铁桶计划’的绝密核心:进攻路线、兵力部署、封锁时间……字字关乎数万红军的生死存亡!” 徐凯微微一顿,目光如炬扫过全场:“可这承载着生死的绝密情报,如何穿越敌人密如蛛网的封锁线?” 一束暖黄的追光温柔亮起,照亮讲述者手中一本泛黄的旧字典。 徐凯缓缓翻开,指尖轻柔拂过书页: “看,就是这本普通的学生字典。卢志英将情报以密写技术悄然藏入它的夹页之间。纸页无声,却承载着千钧重担——它必须抵达瑞金!” 舞台灯光骤然转为急促闪烁的红光,刺耳的警报声效撕裂寂静。 “护送它的,是交通员项与年。他知道,带着这样一本崭新的字典穿越封锁线,无异于自投罗网。 “时间就是生命,红军危在旦夕!在荒僻的山道上,项与年做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选择——” 追光猛然聚焦于徐凯颤抖的双手。他身体紧绷,仿佛正经历着那惨烈的瞬间: “他,猛地抓起路边的石头!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向自己的门牙! “鲜血瞬间喷涌,染红他的衣襟!接着,他撕烂衣衫,用泥污涂面,将滚烫的情报深藏于污秽的袋子中,上面覆盖着发馊的食物…… “一位满口鲜血、衣衫褴褛、散发着恶臭的‘疯乞丐’,就这样诞生了!” 全场寂静,仿佛能听到血液滴落的幻音。听众屏住呼吸,瞳孔因震惊而放大,有人甚至因为震惊,不由紧紧捂住了嘴。 “他爬过泥泞,爬过荆棘,爬过敌人冰冷的刺刀和怀疑的目光!靠着一双血肉模糊的脚和一颗滚烫的心,硬生生爬进了中央苏区! “当周副主席接过那本染血的字典,破译出‘铁桶计划’的刹那,红军主力得以在敌人合围的最后时刻,如利剑般突出重围——近九万将士的生命,在这本字典的指引下,闯出了一条生路!” 徐凯的声音随着故事的推进和高潮迭起,因激动变得颤抖。 舞台灯光转为沉郁肃穆的暗红。 “然而,暗夜中的持灯者,终有燃尽之时。卢志英同志,这位字典计划的策划者,十四年后因叛徒出卖,身陷魔窟。烙铁烫身,竹签钉指……特务们用尽人间酷刑,妄图撬开他的嘴。可他,始终沉默如钢! “最终,在南京雨花台的黑夜里,他被特务活埋。据说,当棺盖钉死时,里面仍传来不屈的抓挠声,那是一个忠诚的灵魂,对信仰最后的捍卫!” 徐凯沉默良久,舞台只余下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他缓缓举起那本道具字典,在追光下,它宛如一座丰碑: “同志们,这本字典很轻,轻得可以夹在书页里;这本字典又很重,重得承载着九万红军的命运,重得需要用生命去传递,用生命去守护!”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相击,在寂静中轰鸣: “这就是保密的分量。它从来不是冰冷的条文,它是忠诚的脊梁,是无声的誓言!是暗夜中,我们心中那盏永不熄灭的灯!” 灯光骤然全亮,如旭日东升,驱散所有阴霾。讲述者紧握字典,目光如炬,扫视全场。 台下一时间,没有掌声,没有言语。只有一片寂静的震撼,和无数双湿润而坚定的眼睛。 徐凯讲的这个故事像一颗沉重的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了全体观众对保密工作最深沉、最直观的敬畏。 它无声地告诉所有人:保密,是沉甸甸的责任,是融入骨血的使命。 故事带来的凝重氛围还未完全散去,舞台灯光骤然变得明亮轻快。 财务会计部的几个年轻人带来了小品——《如此“保密”要不得》。 小品以夸张幽默的手法,展现了一个“马大哈”员工李多多在涉及保密的日常工作中的违规行为和严重后果。 在演员活灵活现的表演下,李多多展示了一连串的“违规行为”: ——将标有“机密”字样的文件随意摆着办公桌上,就去上厕所; ——在公共办公区,对着电脑屏幕上的项目架构图大声打电话,全然不顾周围人来人往; ——为了图省事,竟然用严禁处理涉密文件的电脑处理涉密文件; ——直接用微信的拍照功能翻拍涉密文件,并发送给相关人员; ——办公室角落那个象征安全的保险柜,被他当成了杂物柜,里面塞满了杂书和杂物; ——最“绝”的是,他把一份重要的纸质文件折成了纸飞机,在办公室里“试飞”,结果“飞机”一头扎进了清洁工的垃圾袋…… 当保密安全检查组突击检查时,李多多手忙脚乱,情急之下想把一份密件塞进碎纸机销毁“证据”,结果操作失误,碎纸机卡壳,密件一半在外一半在内,狼狈不堪…… “哈哈哈……” 观众席爆发出阵阵笑声。 别看财会部的同事们是临时客串,可他们夸张的肢体语言、贴近生活的细节和巧妙的包袱设计,让整个舞台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大家哈哈大笑之后,回味脑海的是深深的反思。 每一个“马虎”的场景,都精准地戳中了日常工作中可能存在的保密漏洞和麻痹思想。 “这个小品有意思,看似轻松,麻痹大意的危险就在眼前。” “我看完,其实感觉脊背发凉——原来,泄密的隐患,就在每一个细节。” “是呀是呀,看似无伤大雅的“小马虎”,可能就是一个个“坑”呢!” …… …… 当小品演员在掌声和笑声中谢幕,主持人带着神秘的笑容再次登台: “接下来,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战斗在保密工作最前沿的守护者们——办公室保密处的四位同事! “他们带来的节目是——三句半《筑牢保密盾》。” “表演者:肖晋、赵晓晴、马鑫、陈然。” “嚯——!” 台下瞬间热闹了起来。 平时这些保密处的同事,要么在严肃地检查保密执行情况,要么在深入地与员工谈话保密规范,给大家给人一种神秘而严谨的印象。 此刻,他们居然要登台表演?还是充满欢快和激情的三句半? 巨大的反差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和热情。 掌声中,只见肖晋、赵晓晴、马鑫、陈然四人,身着统一干练的深色西装,精神抖擞地走上舞台。 肖晋手持小鼓,赵晓晴拿着小镲,马鑫提着铜锣,陈然——他是那个负责点睛之笔“半句”的“包袱角”。 这身行头配上他们平时一丝不苟的形象,本身就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喜剧效果,台下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和更热烈的掌声。 “咚锵!咚锵!咚咚锵!” 随着肖晋沉稳有力、节奏分明的鼓点,节目正式开场。 锣鼓一敲震天响, 保密话题听我讲。 各位同志请注意, 听好! 陈然这第一声“听好!”字正腔圆,掷地有声,配合他那严肃中带着点“你们都得认真听”的表情,效果奇佳,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叫好声和掌声。 …… 保密法规是铁律, 认真学习莫迟疑。 争当保密排头兵, 我来! 安全保密重如山, 核心要义记心间。 贯彻执行无折扣, 筑牢! 秘密等级分得清, 绝密机密和秘密。 时刻管理不松懈, 严守! 保密文件是命根, 保险柜里锁得深。 桌上随意是大忌, 记心! 保密检查常态化, 月月清查不能落。 疑似文件速清理, 重要! 文件传递守规矩, 流程步骤严又密。 按章办事不逾矩, 好样! 信息时代浪潮涌, 保密挑战新又重。 网络风险要警惕, 慎行! 个人手机要管严, 涉密信息绝不拍。 安全红线莫触碰 切记! …… 四人配合默契,节奏流畅。 讲到保密法规是铁律时,肖晋的鼓点变得坚实有力,发人深省; 说到文件要锁深时,赵晓晴的小镲发出“嚓”的一声脆响,仿佛保密柜的锁芯扣紧; 提到手机要按规定使用管理时,马鑫的铜锣“哐”地一响,如同警钟长鸣,催人上进; 尤其当陈然强调最后“半句”时,他眼神锐利,手势坚决,配合锣鼓镲的重音,仿佛在舞台上筑起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将保密意识深深打入观众心中。 …… 微信群里慎发言, 敏感话题严禁传。 谨言慎行保平安, 点赞! 保密责任扛在肩, 协同配合心相连。 常抓不懈筑长城, 用心! 保密防线钢铁铸, 人人有责同守护。 争做模范立标杆, 第二十七章 盯住他,盯严点 肖晋的心猛地一沉。 林湛? 她的目光猛地扫向观众席——记得节目开演时,自己还看到林湛就坐在第三排的边角,举着手机在拍照,而现在座位已经空了。 “具体位置?动向?” “王跃刚报告的,林湛打车去了城南,新春江边。王跃跟过去了。怕有闪失,我又调了局里的小陈过去支援,两人一组更稳妥。”刘疆语速极快。 “在江边观景台,王跃看到他和一个戴墨镜、穿黑夹克的男的接头。对方塞给他一个牛皮纸信封,看着不厚,但两人似乎都很警惕,没说几句话就分开了!” 肖晋的脚步不停,往礼堂出口方向走去,舞台上的快板声、笑声依然涌入耳内,衬得这通电话格外冷肃。 新春江那片分新、旧两片城区,新城区是新建的现代化小区,但老城区还没有改造,巷弄像迷宫,很容易甩尾巴——林湛在这时候去见神秘男子,还交接了信封,怎么看,都透着不对劲。 “盯住他!看信封去向,更要看他接下来去哪。保持联系,我马上到。” 肖晋挂了电话,把空矿泉水瓶往垃圾桶里一丢,瓶身撞在铁皮上发出闷响,转身时,差点撞到跑过来的赵晓晴。 “肖处,有新情况?” 年轻的姑娘眼里还带着表演后的兴奋劲儿,看见肖晋紧绷的脸,笑容瞬间僵住。 “林湛那边有情况,你跟马鑫盯着汇演后续收尾,我去指挥室。” 肖晋抓起外套往手臂上一搭,“记着,保持通讯畅通!” 新春江边。江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和水汽,吹拂着岸边的垂柳。 王跃穿着不起眼的灰色夹克,像普通游客一样倚在远处的栏杆上,用手机假装取景,镜头却牢牢锁定着观景台上的林湛。 虽说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但王跃手心还是微微有点出汗。 看到林湛接过那个牛皮纸信封,迅速将其塞进了自己深灰色风衣的内袋。 墨镜男说了一句什么,转身走了,很快消失在江边步道的人流中。 小陈悄无声息地靠拢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信封到手,他要走了。” 王跃用几乎耳语的声音对着藏在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说道:“吴敏,跟上那个墨镜,我盯着林湛。” 耳机里传来吴敏低沉的回应:“收到。” 林湛并没有沿江走,而是穿过马路,转身拐进了一条窄巷。 巷子两侧的老墙爬满绿藤,时不时有骑车的人,摁着响铃经过。 王跃和小陈前后拉开距离,放轻脚步跟上去。 王跃的鞋踩在碎石子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他赶紧换成踮脚走,后颈的汗不由顺着衣领往下滑。 穿过两条巷弄,林湛在一个公交站台停下,等车时,时不时看表,似乎有些着急。 王跃缩在报刊亭后面,看见他上了辆公交车,赶紧拦了辆出租车,和小陈一起跳上车: “师傅,跟紧前面那辆15路,别被甩下。” 公交车在第三站停下,林湛下车后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进路旁的小区,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栋爬满藤蔓的六层单元楼。 “柳林里,5号楼3单元!” 王跃迅速报出位置,和小陈下车,如同夜色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跟到楼下。 他们看着林湛的身影消失在单元门内。 “他上去了!几楼?”小陈低声问。 “等等……三楼!声控灯亮了,停在三楼!” 王跃盯着楼道窗户透出的灯光变化,精准判断。 “三楼……查一下这个地址关联谁!”王跃迅速将信息传回后方。 很快,刘疆凝重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查到了!那是陆谦余在市里的家!” 陆谦余的家? 这太不寻常了!巨大的疑窦瞬间攫住了他们。 “目标进入302室!请求指示!”王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想办法确认屋内情况!注意安全,非必要不暴露!”刘疆的命令从耳机传来,冰冷而果断。 机会很快出现。单元门并没有锁住,王跃和小陈轻易进入楼道。 三楼两户人家,302的房门紧闭。 王跃从随身的工具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比火柴盒略大的、带有超薄柔性探针的监听设备。 他示意小陈在楼梯拐角望风,自己则屏住呼吸,如同最精密的钟表匠,将探针沿着302室防盗门的门缝底部,极其缓慢而轻柔地插入。 探针顶端的微型拾音器紧贴门内侧地面,耳机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杂音。 紧接着,屋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变得清晰起来。 首先是一个温和的中年女声,带着疲惫和感激: “……小林啊,真是太麻烦你了,还让你特意跑一趟。老陆,这刚出国回来,就接着去京城开保密会议,这么久,电话也打不通。医院的专家号可真不容易挂到……” 说话的女人……像是,陆谦余的妻子? 接着是林湛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带着一丝晚辈的关切: “孙阿姨,您千万别客气。陆总平时对我很关照,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身体要紧,专家号不好挂,正好我有个同学在市第二医院工作,就托他帮忙留了一个。” “哎,真是……太谢谢你了。”中年女人的声音带着诚挚和谢意。 “孙阿姨,挂号单就在这个信封里,您记得到时带上病历本,下周三,上午九点,呼吸科李主任的专家门诊。我同学都打过招呼了。” 牛皮纸信封?挂号单? 门外的王跃和小陈猛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荒谬的尴尬。 刚才在江边,让他们紧张万分、疑窦丛生的神秘交接,那个被林湛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信封……里面装的竟然是给陆谦余的妻子挂的医院专家号? “好好,太好了。小林,你真是帮了大忙了……坐会儿,喝口水再走吧?”陆妻的声音明显轻松了许多。 “不了,阿姨,您好好休息,单位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您保重身体。”林湛婉拒了。 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林湛起身告辞。 门外的王跃迅速而无声地收回探针设备,和小陈如同两道影子般快速退下楼道,隐入楼下的阴影中。 他们看着林湛从单元门出来,神色如常地走向小区门口,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虚惊一场!” 王跃和小陈返回国通专案组临时指挥室,向刘疆、肖晋汇报全部过程。 “那个信封里,是林湛帮陆谦余的妻子挂的医院专家号。对方表示感谢,谈话内容没有异常。” 王跃的心情比较复杂,既有任务完成的如释重负,也有难以言喻的一丝尴尬。 门一开,吴敏也一脸疲倦无奈地走了进来: “报告领导,墨镜男最后回到了市第二医院——路上,王跃已经给我打电话了,估计就是帮林湛挂号的大夫。” “虚惊一场是好事,至少又排除了一个疑点。” 刘疆把笔往桌上一放,指节叩了叩桌面,“林湛接电话时的神态、接头的谨慎,乍看确实可疑,也正因为我们一步步去跟踪、查验,才证明了是误会。” 他忽然看向肖晋,眼里带着点探究:“肖处,你们和秘书处同属办公室一个部门,林湛是什么性子?” 肖晋正翻着笔记本,听到问话,抬眼道:“心思细,话少,但做事有章法。陆谦余的日程表、文件归档,从来没出过岔子。” “目前看来,林湛也没有明显的动机。这几天的外围调查,包括财务流水、社交关系和家庭背景,没发现他有疑点。”刘疆接过话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吴敏在一旁点头,刚想说话,被刘疆抬手止住:“当然,排除不代表彻底放下。你们可以继续留意林湛的动向,但重点要转了。” 王跃、吴敏应声起身,刚才的尴尬散了大半,眼里又有了劲。 刘疆的目光落到桌面上那几个被排除的人员名单上。 网络维修人员周明、空调工刘宇宁的名字被红笔划掉,秘书林湛的名字旁打了个问号,现在可能也该划掉了。 隐藏在暗中的这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呢? 第二十八章 不起眼的他们 9:30分,国通集团星盾专案组会议室。 空气凝滞,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案情分析会特有的焦灼。 排查范围如收紧的绞索,每排除一个嫌疑对象,那无形的压力便更重一分。 电子屏幕反射的幽蓝的冷光,将众人紧绷的脸映照得越发严肃。 屏幕上代表蒋雯、林湛、周明、刘宇宁的影像及关联数据流逐一黯淡隐去,如同星图上熄灭的坐标。 屏幕上最后剩下的,是每天定时清理卫生的保洁员的信息及其相关的监控录像片段。 这是一群穿着统一深灰色制服的身影,推着半人高的银色清洁车,在傍晚空旷寂静的走廊里无声穿行,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影子。 “白天的‘访客’,目前没有发现明显的嫌疑。” 刘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虽然不高,却像冰锥凿击冻土,带着一种锁定猎物的令人心悸的专注。 他抬手,指尖精准地点向屏幕中央定格的画面: 昏暗的廊灯下,一名保洁员正低着头,熟练地刷卡,推开陆谦余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推着满载清洁用具的金属车滑入室内。 “那么,”刘疆的指尖重重敲击在控制台边缘,发出“笃”的一声闷响,目光锐利如电,扫过会议室每一张面孔,“问题会不会就藏在这‘日复一日、视而不见的理所当然’里?” 话音刚落,一个质疑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解: “刘处,恕我直言,保洁员?他们有能力安装这种级别的监控设备么?这可是高科技的东西,别说安装了,他们可能连认都不认识!”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零星的附和。 保洁员在众人眼里的确太普通了。这个质疑,直指是否将其作为下一步侦查对象的合理性。 就在这时,坐在刘疆侧后方的吴敏站起身,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 屏幕上立刻分出一块区域,展示出几款市面上流通的微型监控设备图片,结构清晰,甚至还有简单的安装演示动画。 “单看这些设备本身,技术含量确实不低。” 吴敏的声音平稳,却充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但请注意,我们面对的,很可能不是需要‘现场焊接电路板’的原始安装。” 她指着演示动画中一个磁吸式、伪装成螺丝钉的摄像头: “看看这个:模块化设计,傻瓜式操作。把接收端粘在办公桌下死角,磁吸头对准目标区域——整个过程,受过简单培训的人,三分钟内就能完成,无声无息。甚至不需要懂原理,只需要知道‘贴这里,按这个钮’就够了。” “科技发展到今天,很多操作都简化了。” 肖晋身体微微后靠,补充道,“至于这个群体的某人是否有作案的动机?我个人认为现在谈动机,为时还有些早。” “可能是为了钱,被收买,可能是被胁迫,也可能只是无意中成了传递工具的一环。动机可以千变万化,可以深藏不露,但——”肖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关键是由证据锁定的‘行为’!” “我们侦查到现在,从现有的物理痕迹、时间窗口、权限记录都显示,在每天的特定时段,能够自由进出陆谦余办公室,且行动不被深究的,除了我们已经排除掉的人员,只有这些‘理所当然’存在的保洁人员。” “没错,他们是否‘有能力’安装,是否‘有足够动机’,”王跃忍不住接话,“我认为,不是我们现在凭感觉排除他们的理由。我们目前需做的,是依据这条目前唯一指向明确的线索,深挖下去,用证据去证实或证伪。” “把‘谁做了这件事’挖出来,动机自然水落石出。否则,我们就是在用‘想当然’的偏见,亲手掐断可能是唯一通往真相的路径。”肖晋斩钉截铁的观点,让会议室所有人为之一震。 会议室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寂静中涌动着目标被重新聚焦的锐意。 刘疆微微颔首,对大家的分析表示认可。 他那如鹰隼般的目光,再次牢牢锁定了屏幕上那些穿着深灰制服、推着清洁车的身影。 “如果大家没有其他意见,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就聚焦保洁员这个群体和他们工作的时间段。” 刘疆的目光停留在吴敏和王跃两个人身上: “吴敏,王跃,你们俩负责先将有监控记录的相关信息摸一遍,具体包括每晚排班记录、保洁员个人信息、门禁刷卡时间、进出时长等,特别要注意非正常的信息和疑点。” “是!” 物业办公室在国通大厦的三层。 接待吴敏和王跃的是物业主管郑姐,一个身材微胖、语速很快的中年大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二位同志,查保洁值班记录是吧?稍等啊,电脑里都有。” 郑姐在电脑里搜索了一会儿,很快,她找到并打印好一张电子表格,又熟练地从旁边一个文件盒里抽出一份钉在一起的纸质记录。 “喏,都在这儿了,15-17层楼,最近三个月的。” “这三层楼,平时是怎么排班的?”吴敏问道。 “平时是刘敏、何玉秀、朱兰叶三人轮值,每人每周两次,很规律。”郑姐随意翻到9月份的一页,指给二人查看。 吴敏接过记录,视线顺着日期往下扫,忽然停在10月第一周。 “这里不对。”她用手指点着纸面,“9月23日,朱兰叶替刘敏;10月5日,替何玉秀;10月10日,又替刘敏……这还不算她自己的班,光替班就三次?” 郑姐凑近看了看,一拍脑门:“哦,朱兰叶啊!是,那阵子她是跑得勤快。主要是……” 她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八卦的意味,“何玉秀那会儿不是家里有事嘛,她男人摔伤了腿,住了医院,急得很。朱兰叶人挺好,主动提出来帮她顶班,连着顶了好几天呢!14号那天本来也不是朱兰叶的班,何玉秀想去照顾丈夫,又是朱兰叶替的。我们都夸她热心肠……” 吴敏和王跃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瞬间凝聚了冰霜般的警惕。 主动替班?而且集中在10月14日前? 第二十九章 莫非想逃? 吴敏继续翻看值班记录,令她惊讶的是,10月15日之后,朱兰叶的值班频率突然正常了,再没有替过一次班。 王跃沉吟着,似乎在努力思考着什么,而吴敏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郑姐口中朱兰叶“热心肠”的举动,此刻在他俩耳中无异于拉响的警报。 频繁的“替班”,意味着她拥有大量不受监控的(或者自以为不受监控)、单独进入陆谦余的办公室的机会和时间。 而且,15号! 这个日期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两人的神经上。 10月15日——正是陆谦余与蒋雯发生桃色事件的第二天! 如果,朱兰叶就是那个安装监控设备的人,可以推断,在拿到14日当晚的视频后,安装监控设备者认为已经达到目的,会立刻在15日找机会拆除监控设备,这也就解释了15日以后朱兰叶为什么再也没有替班。 “郑姐,”王跃合上记录,声音有些压制不住的急迫,“朱兰叶现在人在哪里?我们需要立刻和她谈谈。” 郑姐一听此言,动作顿了顿,眼睛眨了两下: “你们早来两天就好了。她前天刚请的假,说老家的母亲突然生病了,急着回去照顾,当天就乘火车走了。” “回老家了?” 吴敏失声叫道,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王跃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时机也太“巧”了! 也许是视频到手,人就“恰好”因母病请假远遁,这可能是巧合么? “她请了几天假?”王跃追问。 “好像是一星期吧。我找找假条。” 郑姐拉开最下层的抽屉,翻了半天,抽出一张纸条。 吴敏接过来,见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母亲生病,请假一周”几个字写得格外用力,末尾的日期是10月31日——正是前天。 王跃站起身,问道:“郑姐,朱兰叶平时请假多吗?” “还真不多。”郑姐摇摇头,“她在我们公司干了快四年了,她母亲心脏不太好,做过手术,效果好像还不错。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所以她还是挺在乎这份工作和报酬的。” “这次急成这样,我还有些奇怪,劝她说‘别着急,老太太福大命大,一定安全过关。’但她还是急匆匆走了。”郑姐也感到有些迷惑。” 吴敏和王跃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刘处,朱兰叶存在较大嫌疑,她在案发前频繁替班进入陆谦余办公室,时间点高度吻合,且案发后立即以母病为由,请假返回老家陵安县。我们建议对她马上采取行动。” 王跃和吴敏将在物业办公室了解的情况,详细向刘疆作了汇报。 刘疆听完汇报,沉吟到:“从替班时机、请假时间等因素来看,朱兰叶有一定的嫌疑。为进一步核实,我马上向上级请示对朱兰叶住处的搜查令!” 搜查令一到,专案组立刻直奔朱兰叶租住的老式单元楼。 进门一看,这房间逼仄得像个罐头,墙角堆着没洗的工装,桌上还扔着吃了一半的炊饼和半袋咸菜。 不用说,朱兰叶走得十分慌张。 吴敏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朱兰叶租屋厨房里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油腻的灶台、塞满杂物的橱柜、蒙尘的调料瓶…… 突然,吴敏的眼光停在了一个挂在墙钩上的小奶锅上。 锅体本身布满划痕,显得老旧,但那个塑胶把手——明显是一个新的,与整个锅的沧桑风格格格不入。 更关键的是,把手与锅体连接处,一圈白色半透明、略带粘稠感的双面胶带暴露在空气中,边缘还略有点干纹。 吴敏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职业性的警觉瞬间拉满。 她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那圈粘合剂,仔细嗅了嗅,一股微弱但特有的化学气味钻入鼻腔。 这个双面胶带……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记忆的迷雾。 “肖处!” 吴敏喊道,她指着那个把手,指尖微微发颤,带有一种发现关键线索的激动,“你过来看看这个!” 正在检查衣柜的肖晋闻声立刻起身,几步跨到厨房。她顺着吴敏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肖晋从勘查箱里迅速取出放大镜和强光手电,凑到近前,仔细查看。 强光下,那双面胶带的质地、颜色、甚至表面的纹路,都清晰地暴露出来。 肖晋的眉头越锁越紧,时间仿佛在小小的厨房里凝固了,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手电筒光束下尘埃的飞舞。 “吴敏,”肖晋终于开口,声音凝重,“这……这触感,这气味,尤其是状态……太像了!简直和陆谦余办公室书柜暗槽里提取到的残留物样本一模一样!” 吴敏点点头:“没错,我也感觉十分相似。” 肖晋沉吟了一下,“立刻通知技术组带着陆谦余办公室的样本过来,做现场快速比对!这……这很可能就是同一批东西!” 吴敏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看起来,朱兰叶有可能是用粘贴监控设备的剩下的双面胶修理奶锅的把手。 这个看似荒诞的细节,此刻却成了指向她最致命的铁证。 “明白!”吴敏立刻掏出手机,“技术组,马上派人到朱兰叶住处,发现关键物证,需要紧急检验比对!” 接下来的等待,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技术组的人带着精密仪器和样本风驰电掣般赶到这里。 在刺目的勘查灯光下,现场快速检测的结果果然印证了判断——两份样本的初步物理和化学特性完全吻合。 “肖处,我们带回去一份样本回实验室做更深入专业的分析,分析报告将第一时间反馈给专案组。” 技术组负责人小心将一份样本装入工具箱后,向肖晋报告。 专案组所有成员都聚集在临时指挥部,一种大战来临前的气氛充溢其间。 刘疆的脸上没有丝毫破案的轻松,只有刻不容缓的急迫。 朱兰叶目前明面上是请假回陵安县,但她是真的有事请假回家,还是察觉风声借机潜逃,目前还不可判断。但,至关重要的是,必须将她即刻抓捕归案。 “同志们,目前案情取得重大进展,保洁员朱兰叶从作案时间、所居住房屋搜得的物证等,证明有重大嫌疑。” 刘疆的声音如同滚雷,目光扫过所有在场的组员。 “报告刘处,技术组刚刚送来检查报告。” 王跃将刚收到的详细检测报告递给刘疆,“两份样本的成分、配比、微量杂质特征完全一致,物证确凿,证明这就是同一个物品。” “好,太好了!这个铁证,彻底锁死了朱兰叶安装监控设备的嫌疑。她跑不了!” 刘疆不再有丝毫犹豫,“马上申请对朱兰叶的逮捕令!” 一份直接向省厅的申请报告迅速收到了回应: “同意。立即执行,务必拿下重大嫌疑人朱兰叶。同意陵安县局同步行动支援。” 上级的回应简短而有力。 命令下达后,专案组办公室灯火通明,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急促的指令声汇成一片。 无形的电波跨越城市,飞向陵安县。 一场针对朱兰叶的精准抓捕行动,在夜色中悄然拉开大幕。 第三十章 湖安特产莲花酥 浓密的夜色把陵安县余塘村裹得密不透风。 专案组的车停在村口老槐树下,车灯熄灭的瞬间,树林和草丛里的虫吟立刻涌了上来,衬得四周越发寂静。 刘疆推开车门,皮鞋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陵安县国安的同志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吴敏压低声音,指了指不远处被等灯光衬出一片昏黄灯晕的小院,“那就是朱兰叶的家。” 黄泥糊的院墙围起一个院落,爬满墙头的绿藤已开始变色落叶。 带队的陵安县国安干警敲了三下门,门内传来一个年老女人的声音:“谁啊?” “大妈,我们是县里来的,找朱兰叶打听点事。”干警的声音尽量放得很轻柔。 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探出头,眼里满是警惕,看清是穿制服的,她往后缩了缩,手却一直紧紧攥着门闩:“兰叶一直在城里打工,不在家啊!” 朱兰叶居然不在家?还是……躲起来了? 刘疆使了个眼色,王跃走向前,拿出搜查令:“老太太,我们要去屋里看一看。家里还有别的大人么?” 说话间,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从屋里走出来,怯怯地看着众人。看年龄,应该是朱兰叶的两个孩子。 “哪里还有什么大人,只有我一个老婆子,带着两个孩子。” 朱母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兰叶离婚都好几年了。” 王跃和几个县国安的人闪身进了小院,分头去正房和东西厢房等几个房间都查了一遍,果然,朱兰叶踪迹全无。 莫非,朱兰叶撒谎,根本就没有回家? 站在门侧,刘疆借着灯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朱母。 老太太大约六十岁,眼神浑浊无助,说话时喉结不停地抖动,像是在咽什么东西。 “朱大妈,县里的同志反映说,兰叶上周五就请假回陵安了,说是您心脏不太好,专门请假回来看你。”跟随的村支书在一旁说到。 “我……我老毛病了,自己吃点药就行。”老太太的声音突然拔高,又赶紧压低,“她是不是有别的事,才请假的?这孩子……” 刘疆还想再试试:“老人家,我们查了火车站和汽车站的记录,朱兰叶上周五确实上了返回陵安的火车,她真的没有回家么?” “没有,没回家,她……她去了哪里,我可真不知道。” 老太太的声音开始发颤,眼神四下乱瞟。 王跃在院落里继续逡巡,突然,他的目光落在院角的垃圾筐里。 杂七杂八的垃圾中露出一个桃红色的塑料袋的一角,上面印着的“湖东特产莲花酥”几个字格外显眼。 莲花酥? 这不是湖安市的特产么,只有市中心的中华老字号糕点铺——鼎盛轩才有卖。 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拽了拽身边吴敏的衣袖,朝垃圾筐努了努嘴。 吴敏一怔,看清楚后,也心领神会,走过来对朱母笑道: “大妈,我们就是随便问问,您别紧张。能不能让我们进屋里喝口水?跑了一路,嗓子都冒烟了。” 老太太嗫嚅着,终于把门让开,请大家堂屋里坐,自己去厨房烧开水。 堂屋的灯光昏黄,两个孩子也好奇地跟着众人进了堂屋,不眨眼地盯着这群陌生人。 王跃趁着老太太转身去倒水,他悄悄戴上手套,轻轻拨开垃圾筐,果然,“莲花酥”包装塑料袋上的生产日期是当年10月29日,上个周三。 可以推断出,这大概是朱兰叶星期五出发前,给两个孩子买的零食,只是不知她本人现在躲到了哪里。 王跃不动声色站起来,“这东西,村里小卖部有卖吗?”他低声问跟过来的村支书。 村支书摇摇头:“咱这儿只卖麻花和桃酥,“莲花酥”得去县城大超市才有,而且很少进货。” 王跃回到堂屋时,老太太正端着水杯过来。 “大妈,您家孩子挺乖的。” 王跃蹲下身,摸摸小男孩的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陈磊,小名石头。”小男孩脆生生地回答。 “小石头,你们家厕所在哪里,能带我去么?” “跟我来。” 石头爽快地转身,朝小院的西北角走去。 跟着石头走了几步,王跃看一眼身后,见无人注意,便叫住石头: “小石头,谢谢你,我这里也有好吃的送给你吃。”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两包乐事薯片,递给小男孩。 石头还有些犹豫,王跃笑笑,“别客气,我不也在你家喝水休息了么!“ 小石头犹豫了一下,有点腼腆地接过了薯片。 “你喜欢吃薯片还是吃莲花酥?我觉得莲花酥更酥脆一点。” 王跃装作不经意地闲谈。 “我喜欢薯片,城里的莲花酥——没有薯片好吃。”石头眨巴着眼睛。 “哦,那你下次记得,让妈妈带薯片回来。” “我这次都没看到我妈回来,我半夜想撒尿,恍惚看见堂屋亮着灯,听见外婆似乎在和我妈说话。 “早晨起来,看见桌上放着莲花酥——可外婆不让说我妈回来过。” 石头突然停住脚步,指着眼前的一个矮小的房子,“茅厕就在那!” 王跃还未来得及道谢,突然一个人影从黑暗中冲过来,劈手夺过石头手里的薯片,扔到地上,骂道: “石头,你长脑子了么?别人给你点吃的,你就把外婆的话全忘了——你满嘴在胡说些什么?” 王跃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石头的姐姐——娟子。 “我不就说了一句,半夜好像听见妈在和外婆说话。你干嘛扔我的东西……呜呜呜……你赔我……” 石头这么一哭,把屋子里的人都吸引过来了。 老太太也慌里慌张地走了过来,冲着两个孩子撅嘴瞪眼,想要训斥石头,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吴敏笑了笑,从地上捡起薯片,抖抖上面的土,又拿出纸巾,一边走过去给石头擦眼泪,一边转身对老太太说: “大妈,您看,孩子不会说假话,朱兰叶是不是上周五半夜回家了一趟? “她给孩子带的“莲花酥”的包装纸还在垃圾筐里呢——您是瞒不过我们的!” 第三十一章 她还有点反侦查的本事 老太太的嘴唇哆嗦了两下,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我……我不是故意要瞒你们的……兰叶回来时脸煞白,说在城里做了错事……最好有多远跑多远,还让我千万别跟外人说她回来过……” “您别害怕。我们必须找到她,只有找到她,事情才能真相大白。她究竟往哪里走了?”刘疆往前一步,目光如炬。 “我不知道啊……” 老太太闻言,身子晃了两下,吴敏赶紧上去扶着她,她两手拍着大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兰叶说她也没地方去,可能要去南方,找在广东打工的柱子妈......她把她在湖安市打工攒的3万元都给了我,偷偷看了一会睡着的石头和娟子,鸡叫头遍前,摸黑就走了哇!” 浑浊的泪水顺着老人的脸上往下流,“她到底……犯了啥要命的事啊?” “柱子妈就是村东头王春堂的媳妇,她儿子小名叫柱子,大家都叫她柱子妈。”村支书连忙在一旁补充到。 “陈支书,请你马上带我们去王春堂家。“ 刘疆拿起随身的办公包,声音急促。村支书用力点头。 “王跃,你马上申请对朱兰叶的通讯情况进行监控,同时启动朱兰叶跨省轨迹核查,按她离家时间点起算,查所有南下列车、大巴实名购票记录。” 刘疆停了停,又改口到,“还是把查找范围放到全国,时间窗放宽到未来72小时,快!” 村支书带队,一行人快速向村东方向走去。 很快,王春堂家的门敲开了,家里也是留守的两个老人,王春堂和他的妻子孙梅春——柱子妈,都在广州打工。 吴敏按照刘疆的指示,立刻拨通了孙梅春的手机号。 千里之外,广州偏近郊区小区的一间出租屋。 粘稠闷热的空气中飘着油烟味。孙梅春刚把做好的简单饭菜端上小折叠桌,手机突然响起一阵铃声,屏幕上显示的是家乡的陌生号码。 “喂?哪个?” “孙梅春女士你好,我是省国安局的警官。” 电话里的女声清晰严肃,“请问你们村的朱兰叶,最近有没有来过你这里,或者联系过你?” 孙梅春一听“警官“两个字,心头猛地一跳,手下意识握紧了手机。 “朱……朱兰叶?哦,兰叶啊?有日子没见了!大概是……三个月前吧,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聊了聊在城里打工的情况。怎么了,警官同志,她出啥事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但压抑不住对同村邻居的好奇。 “我们只是在找她核实一些情况。你最近确实没见过她本人?”吴敏追问。 “没有!绝对没有!” 孙梅春语气肯定地强调,“她在湖安,我在广州,隔老远呢!就通了那一个电话。” “好的,谢谢配合。如果你有任何她的消息,请立刻联系我们。你联系这个手机号码就可以。” 吴敏挂了电话,看向刘疆,摇摇头,“目前朱兰叶还没有联系过孙梅春。” 孙梅春盯着黑掉的屏幕,胸口起伏。她刚才没有说假话,确实是三个月前接到过朱兰叶的电话。 可兰叶她……到底做了什么,把公安局都惊动了? 对,好像不是公安,是国安……国安是干什么的,从来没听说过呀? 专案组快速总结了一下在陵安县行动的情况,请县国安的同志协助继续盯住朱家,防范朱兰叶有可能又重新潜回家中。 在返回湖安市的高速路上,王跃汇总了朱兰叶跨省轨迹核查结果,令人讶异的是,居然没有任何朱兰叶搭乘公共交通的信息! “这个朱兰叶不简单啊!居然具备一定的反侦察能力。现在不管是铁路还是公路,都是实名制购票。” 刘疆眉头紧锁,“所以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离开陵安县,她都想办法不暴露个人信息。包括她的手机,一直也没有再启用。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指点——除非她早就被敌对组织策反,受过专门的反侦查训练。” 刘疆盯着汽车前方的路,声音低沉。 “这就又回到我们曾经迷惑不解的地方,朱兰叶,一个普通的农村打工妇女,是怎么走上这条间谍路的?” 吴敏喝了口水,眼光从车窗外飞逝而过的田野闪回,看着刘疆。 “现在先不管这些,一定要盯紧各个方面、各个渠道的消息,将她抓捕归案是最重要的。“刘疆面色沉重。 “明白。” “咚咚!咚咚!” 大清早,孙梅春还在梦乡中,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将她惊醒。 大早晨的,这是谁这么早上门? 孙梅春打着哈欠,岌拉着拖鞋向门边走去。 “谁呀?” 她迷迷糊糊地问道。 “是我,梅春。” 门外的女声刻意压低了嗓音,小心翼翼地回答。 孙梅春下意识放轻脚步,凑到猫眼前往外看。 昏暗的楼道灯下,一张苍白憔悴、布满汗水和尘土的脸紧贴着门缝,一双还算清亮的眼睛充溢着紧张和疲惫——不是别人,正是朱兰叶!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怎么办? 开不开门? 孙梅春开始感觉心脏蹦蹦跳。 “梅春,开开门。” 门外一声声地催促。孙梅春更觉得心慌意乱,她手忙脚乱地拧开反锁。 门才开了半尺宽,朱兰叶就像一片枯叶被强风猛地吹了进来,差点撞到孙梅春身上。 她头发散乱,衣衫皱巴巴地沾着污迹,背着一个瘪瘪的背包,嘴唇干裂出血。 “兰叶,你这是……从哪里过来的?” “梅春,我……我从陵安过来,请让我在你这里歇两天……” 朱兰叶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甚至带着浓重的哭腔。 “你……这是咋弄的一身脏……是坐火车,还是汽车来的?” “我不敢用身份证,不敢坐火车汽车,求了个公路上的货车司机……路上……路上转了三四趟车,都是黑车……” 朱兰叶的腿一软,靠着门框,双手死死抓着孙梅春的袖子,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就……就两天!我缓口气就走!真的!” 孙梅春看着狼狈不堪的老乡,想起昨天在通话中追问自己“朱兰叶是否来过”的国安局的女警官,巨大的恐慌和矛盾瞬间淹没了她。 “兰叶,别……别急,你先洗把脸,喝点水。” 孙梅春的脑子乱成一锅粥。 她领着浑身发抖的朱兰叶先去洗了脸,然后把她扶到那张吱嘎作响的单人床上休息,又倒了杯开水给她。 看着朱兰叶抱着水杯失魂落魄的样子,孙梅春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知道,自己摊上麻烦事了。 第三十二章 亡命天涯 “兰叶,你……你到底是怎么了,突然抛家舍业地跑来广州,你是摊上啥麻烦事了?” 孙梅春拉过一把小椅子,坐在床边。 “别,别问了……我真的歇歇就走,真的。” 朱兰叶的眼神恐慌又警觉,带着一丝哀求看着她。 孙梅春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这朱兰叶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吓成这个样子。 可自己——敢收留她么? “兰叶,你饿了吧?我刚做了点早饭,你来吃两口。” 朱兰叶没有客气,跟着孙梅春坐到小桌前,抓起一个包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兰叶……你……你先慢慢吃,” 孙梅春低头看了看手机,“我……我们老板找我,我去打个电话。” 孙梅春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声音有点发飘。 她满腹心事地走出屋门,关上房门的瞬间,背靠着冰凉的铁皮门,喘了口气。 楼道里弥漫的油烟味和腐败垃圾混合的气息从未如此刺鼻。 孙梅春踉跄着冲到楼下巷子口一个背风的角落,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了丈夫王春堂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背景音里是工地特有的打桩机和铁锤敲打的嘈杂。 “喂!梅春?啥事?我这儿正忙着放线呢!”王春堂的声音带着喘息和不耐烦。 “阿堂!” 孙梅春急促又慌乱地说到,“朱兰叶……朱兰叶跑咱家里来了!昨天国安的人还打电话问我,见没见到她……她说她不敢用身份证买票,搭了一路黑车……她肯定是躲国安的人呐!” 紧张之下,孙梅春有些语无伦次,王春堂追问了半天,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啥?那你放她进屋了?” 王春堂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工地的噪音。 “你怎么搞的!她肯定犯事了,而且还是大事!要不然,警察能追到咱家里问?你糊涂啊,孙梅春!” “可……可乡里乡亲的……我看她都折腾得不成个人样了……” “糊涂!乡里乡亲个匹!这是窝藏罪犯!她要是真犯了事,你得跟着一起吃牢饭!” 王春堂在电话那头急得吼了起来,“你把我们爷几个往哪搁?两个孩子还要上大学!你这是要毁了这个家啊!” “她再亲,有孩子前程亲?你给我立刻去报警!现在!马上! “迟了,你就说不清了!听见没!” 王春堂几乎是咆哮着,每一个字都像榔头,敲在孙梅春混乱的神经上。 孙梅春被丈夫的怒吼骂得浑身一颤,眼前一阵发黑。 “窝藏罪犯”四个字像冰冷的钢针扎透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是了,兰叶她要是清白的,公安怎么会那么大阵仗? 为了自己的家,为了还在上学的孩子…… 她靠着脏污的墙壁,手指抖得快拿不住手机。 终于,她翻找到昨天的来电显示,拨通了吴敏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她就竹筒倒豆一般说到: “警官!我……我举报,朱兰叶,现在正躲在我出租屋里!地址是……” 只是慌乱中的孙梅春没有发现,拐角旁朱兰叶正贴紧墙壁,偷听她的电话。还没听完,就背着小破包,转身向小巷口跑去…… 孙梅春打完电话,靠在墙边,喘着气想回去,双腿却软得像面条,只能扶着斑驳潮湿的墙壁,踉踉跄跄地往回挪。 推开出租屋的门,屋内却一片寂静。 “兰叶?” 孙梅春的声音带着紧张,在空荡的小屋里颤抖。 没人回应。只有窗外远处大排档的喧嚣声隐隐传来,更衬得这方寸之地的死寂令人窒息。 小饭桌上还剩着半碗粥,那张吱嘎作响的单人床上也空无一人。 厕所,厨房,找了一圈,但朱兰叶已经没了踪影。 朱兰叶……莫非,已经跑了? 难道,她偷听到自己给国安报警的电话? 又一波惊慌和不安感瞬间攫住了孙梅春,远比之前更甚。 这国安的警官按照自己的电话找来,但人又不在,不会认为自己是谎报消息,戏弄公家吧? 孙梅春没再多想,冲出了出租屋,一头扎进门外那狭窄、昏暗的巷道里,焦急地边走边四处寻觅,希望能看到朱兰叶那件藏蓝色上衣的身影。虽然是深秋,但汗水一滴滴顺着她的脸颊掉下来。 与此同时,在距离孙梅春出租屋几条街巷之外,一个被红色“拆”字圈的触目惊心的破败老楼里。 朱兰叶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楼梯扶手,瘫坐在积满厚厚灰尘的台阶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 汗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冰凉。 她刚刚拼尽全力才甩脱了可能追随而来的“尾巴”,像只受惊的老鼠,七拐八绕,最后慌不择路地钻进了这栋早已人去楼空、等待拆除的废墟。 楼道里弥漫着浓重的石灰粉味、陈年霉菌的腐败气息,以及一种被遗弃旧楼特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窗户大多破碎,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楼内唯一一个活物。 阳光透过这些破洞,在地面和墙壁上投射出扭曲怪诞的光斑。 朱兰叶大口喘着气,连续几天睡不好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但更可怕的,是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惧和无助。 自从那个冰冷的指令—— “赶紧跑,越远越好” ——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她就一直处于这种疯狂的奔逃和躲藏之中。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她不该鬼迷心窍地一次次答应做“那些事”,更不该贪图那一笔笔似乎“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钱。 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她到现在都感觉一头雾水:神秘、茫然、似可非可、没头没尾…… 她做的那些事,全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和事由。 但,只要她按照要求完成,都得到了一笔在她看来不低的报酬,而且,还从不拖欠。 正因如此,她挣这份钱上了瘾。 毕竟,家里就她一个人打工,而且还那么缺钱。 用这些钱,她给母亲付了医药费,给孩子交了学费,甚至还用这些钱整修了小院和漏雨的房屋…… 她也曾想问这些事的缘由和结果,但都被冰冷的制止和严酷的回绝。 后来,她也想开了,管那么多干嘛?只要有钱挣就行,而且挣这个钱,比自己累哼哼的爬上爬下的干一天保洁,要容易轻松多了。 只是到最后,她也逃不掉“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这个宿命。 第三十三章 一步步走上天台 如果被抓住,她会被判刑,坐牢吗? 既然让她“有多远跑多远”,不用说,自己做的那些事一定是和违法犯罪沾边的。 否则,警察的电话怎么会追到广州的孙梅春这里? 看来,自己犯的事是不小…… 不用说,陵安的老家,警察一定也去过了。 母亲和两个孩子,是不是被吓坏了? 陵安呆不住,广州孙梅春这里,原本以为能躲半个月,谁知一顿饭还没吃完,就已经被孙梅春举报,警察的追踪立刻就会跟来! 天哪,自己还能往哪里去呢? 她不敢想象被抓住后,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冰冷的铁窗,失去自由的日日夜夜…… 更可怕的是,她的孩子和她的母亲!他们都在仰仗着她,依赖着她。 可如果自己进了监狱,两个孩子——石头和娟子以后怎么办? 她毕竟在省城打工快五年了,有些规矩,她也明白: 家里有犯罪分子,孩子最倒霉,不用说,考学、工作、成家……全都毁了! 她成了抹杀孩子前途和未来的罪人! 无边的懊悔和噬骨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时时刻刻啃噬着朱兰叶的心。 亡命天涯的苦楚,担惊受怕的折磨,此刻都化作了绝望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她感觉不到脚下的路,看不到一丝光亮。 家,回不去了;前路,是悬崖。 她该怎么办?还能往哪里逃? 这栋死寂的废楼,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坟墓。 一种比被抓住更可怕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扶着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楼梯扶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沉重地向上挪动。 脚步踏在空旷的楼梯间,发出空洞的回响,一声声敲打在她的心上。 在昏暗的光线下,裸露的钢筋和断裂的混凝土边缘张牙舞爪。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顶楼的。 推开那扇锈迹斑斑、几乎要散架的天台铁门,一股强劲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她衣衫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高楼的风带着一股寒意,更加深了她心头的冰冷。 她一步步挪到天台边缘。 脚下,是数层楼高的虚空。 目光所及,是城中村高低起伏的屋顶海洋,更远处,是城市中心绚烂璀璨、却与她再无关系的闹市繁华。 那喧闹的人间烟火,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冰冷。 站在这里,死亡似乎变得触手可及。 也许……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所有的恐惧、追捕、连累家人的痛苦……都结束了?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在她绝望的脑海中疯狂滋长。 她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前倾。风更大,似乎要将她推下去…… …… …… “快看!楼顶!有人要跳楼!” 不知是哪个随意的路人,在楼下偶然抬头,惊鸿一瞥看到了天台边缘那个摇摇欲坠的黑影,发出了第一声惊恐的呼喊。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本不热闹的街巷。 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仰头看向那座被红圈标记的危楼楼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恐惧和好奇交织在每一张脸上。 “天哪!是个女人!” “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快!快报警!打110!打119!” …… …… 有人迅速掏出手机报警,声音急切。 很快,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吸引了围观人群的注意。 几辆警车和闪烁着红色警示灯的消防车疾驰而来,迅速在楼下狭窄的街道上清场、布控。 巨大的橘黄色充气垫被迅速展开,消防队员们紧张地操作着充气泵,厚实的气垫在楼下快速膨胀,如同一个笨拙但充满希望的救生圈。 手持扩音器的民警对着楼顶焦急地喊话: “楼上的同志!冷静!千万别做傻事!有什么困难下来好好说!想想你的家人……” 混乱嘈杂的人声、警笛声、扩音器的喊话声,如同沸腾的潮水,冲上了死寂的天台。 朱兰叶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惊得浑身一颤,猛然睁开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远离了那致命的边缘。 她惊恐地看着楼下攒动的人头、闪烁的警灯和迅速铺开的救生垫,一种被彻底暴露在聚光灯下的羞耻和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天台铁门吱扭一声,似乎是一个警察的身影闪过。 朱兰叶似乎像一头受惊的困兽,对着天台入口的方向嘶喊: “别过来!谁都别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 声音尖厉,充满绝望的疯狂。 …… 孙梅春在巷道里正焦急地寻找朱兰叶的影子,听到远处传来的警笛声和人群的喧哗,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心脏骤停。 她循着声音和人群涌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那栋被红圈标记的危楼下。 当她挤进黑压压的人群,仰头看清那个站在楼顶边缘、轮廓模糊却熟悉的一袭藏蓝色的身影时,孙梅春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是朱兰叶! 真的是她! 巨大的愧疚和恐惧瞬间击垮了她。 她看着朱兰叶在楼顶边缘摇摇欲坠,几次做出危险的试探动作,每一次都让她心惊肉跳,几乎要尖叫出声。 她颤抖着再次掏出手机,手指冰冷僵硬,几乎按不准吴敏的手机号码。 电话接通了,孙梅春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喊: “吴警官!吴警官!朱兰叶……她……她在我们这边一栋要拆的旧楼楼顶!她要跳楼……” “啊,她从我家跑了,我……我没看住……警察和消防都来了!你们快来啊!她……她真的要跳了!” …… “再快点!” 刘疆的声音在疾驰的越野车里急如闪电,本就紧张的空气,似乎一个火星就能点燃。 车轮在湿滑的道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警灯在前方无声地旋转,化成流动的光斑快速推进。 王跃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神情严肃。他使出浑身解数,既要最大车速,还要保证安全。 …… 终于,赶到了事发地。 当刘疆他们冲破外围警戒线,猛地在离那栋危楼最近的路口刹车时,眼前的景象让三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楼下黑压压的人群被警戒线隔开,巨大的充气垫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矗立在楼底。 楼顶边缘,一个女人模糊的身影在阳光的映衬下,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落的枯叶。 刘疆推开车门,动作没有丝毫迟滞。 “吴敏,联系现场指挥,告知我们身份!王跃,跟我上!让消防人员准备,听我信号!”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通往天台的楼梯间黑暗、狭窄,充斥着灰尘和朽木的味道。 刘疆、吴敏和几名精干的警察如同敏捷的豹子,将脚步声刻意压到最低,快速而无声地向上攀登。 当推开沉重锈蚀的铁门时,一股强劲的风扑面而来。 天台上,朱兰叶背对着入口方向,面朝虚空,身体因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 她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猛地转过身,脸上是纵横的泪痕和歇斯底里的绝望: “滚!都滚开!你们再过来一步,我就跳!” 她的声音嘶哑破裂,疯狂的眼神扫视着铁门处的人影,身体又往边缘挪动了一点。 碎石在她脚下簌簌滚落,似乎再有一股风,就能将她卷落至深渊。 第三十四章 我刚见过你的家人 刘疆立刻停下脚步,在距离她七八米的地方站定。 他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外,做出一个毫无威胁的姿态,声音在猎猎的风中异常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朱兰叶!看着我!” 朱兰叶浑身一颤,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聚焦在刘疆脸上。 “我是省国安局的刘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砸在朱兰叶混乱的心上。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你怕坐牢,怕铁窗一关就是十几年,怕再看不到石头和娟子长大,对不对?” 朱兰叶的呼吸骤然急促,攥紧的拳头下,指甲深深掐进她的掌心。 那些在逃亡路上反复折磨她的画面再次涌现: 冰冷的手铐、灰暗的囚服、母亲佝偻着背,牵着孩子去探监时绝望的眼神…… 她猛地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汹涌而出: “我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谁说你完了?” 刘疆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利剑斩断她的自弃。 “错误已经犯了,但逃避和自毁是最蠢的路!” “你以为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就能躲开法律的制裁?你这是在亲手把活路堵死!” 他在不经意间悄悄向前半步,逐渐缩短与她的距离,但目光如炬般盯在她脸上。 “听着!如果你是被利用的、被诱骗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主动交代问题,揭发幕后指使,把真相说清楚——这才是你唯一能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见朱兰叶蜷缩的身体微微一震,刘疆立刻加重语气: “可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案子就成了死局!所有罪责都得由你背着!” “石头和娟子将来填档案,母亲那一栏里,就可能永远写着‘在逃自杀的犯罪嫌疑人’!” 石头……娟子…… 朱兰叶像被烫到般,猛地抬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想想你母亲!” 刘疆趁势追击,悄悄又迈出两步,但每个字都砸在她最痛的神经上。 “我刚从陵安你家过来,她明年就60岁了,难道你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忍心让她临老看着女儿摔成一滩烂泥,再像乞丐一样给两个外孙讨饭?” “还有石头和娟子,他们还那么小!你死了,谁来管他们?谁来养他们?你死了,就等于亲手把他们推进火坑!” “你这不是解脱,是谋杀!是害死你最亲的人!!” 朱兰叶的防线彻底崩塌。 她似乎看见母亲枯瘦的手颤抖着抹眼泪; 看见石头抱着空书包,蹲在村口土墙上等妈妈回家; 看见娟子被同学暗地里指指戳戳——“她妈畏罪自杀” …… 所有逃亡时强行压下的画面,此刻海啸般扑来。 “啊——!” 朱兰叶发出濒死般的恸哭,身体像被抽了骨头的口袋般瘫软下去,所有的抵抗意志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指疯狂抓挠着地面,仿佛要将那颗被恐惧和绝望蛀空的心掏出来,再使劲碾碎。 就是现在! 刘疆眼中精光爆射,他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向前扑去! 动作快如闪电,却又沉稳有力,他的目标不是抓住她,而是用身体形成一道屏障,将她与那致命的边缘隔开。 就在刘疆扑到朱兰叶身边,双臂如铁钳般牢牢箍住她,将她猛地向后拖离边缘的同一瞬间: “行动!” 王跃发出命令。 天台两侧早已无声潜行至隐蔽位置的消防员,迅速从阁楼背后、通风管道旁矫健地跃出。 他们配合默契,数道强壮的身影瞬间合围,协助刘疆,死死护住瘫软如泥、仍在失声痛哭的朱兰叶,将她牢牢地控制在远离危险的安全区域。 楼下人群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惊呼和掌声。 刘疆紧紧抱着怀中这个绝望颤抖、几乎崩溃的女人,感受着她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带着朱兰叶,专案组的警车一路飞速驶回了湖安市。 考虑到朱兰叶逃亡多日,又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状况,都需要休整平复,当晚没有开展审讯,而是先安排她休息,并派专人严密看管。 第二天清晨,审讯正式开始。 审讯室的空气依然沉重。白晃晃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直射下来,打在朱兰叶脸上,将她憔悴、灰败的面色映照得如同蜡像。 朱兰叶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手腕被铐着,放在同样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片被抽干了水分的枯叶。 自从被刘疆从天台边缘救回,她身上那股歇斯底里的绝望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空洞的眼神越过刘疆,投向单面镜后面那片看不见的黑暗,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躯壳。 刘疆坐在她对面,目光锐利如鹰隼,试图穿透她筑起的心防。 吴敏坐在侧方,手里拿着笔和记录本,眼神冷静地观察着朱兰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肢体动作。 “朱兰叶,”刘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昨天在天台上,你想做出极端行为。是真的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罪无可赦?还是怕说出真相,牵扯出更多的人?” 朱兰叶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目光依旧空洞,嘴唇紧闭得像焊死的铁门。 “我们查过你的底细,很干净。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七年前离婚,辛苦拉扯两个孩子,进城做保洁员,快五年了。” “到底是谁让你铤而走险,去给陆谦余的办公室安装监控设备?” 刘疆身体微微前倾,试图捕捉她眼底的波动。 “钱?是有人给了你一大笔钱?多到足以让你忘记自己是谁?忘记家里的老娘和孩子?” 朱兰叶的呼吸似乎微微急促了一丝,喉头滚动了一下,但依旧沉默。 “还是有人在威胁你?” 刘疆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寒意,“有人用你母亲、用石头和娟子的生命,威胁你?是不是?” 第三十五章 难啃的硬骨头 “没有!” 朱兰叶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地迸出两个字,眼神第一次有了聚焦,带着一丝被刺痛后的惊惶和否认。 这反应印证了刘疆的猜测——家人,是她的死穴,也是撬开她嘴的关键。 “没有?”刘疆冷笑一声,步步紧逼,“那你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做这种掉脑袋的勾当?” “还有,我们查过,最近一年,你往家里的汇款,不管是金额还是频率,都骤然增加。” “我给你报一个数字:你这一年汇款的金额已经达到12万元,远远超过你在保洁公司一年3.5万元的收入。” 刘疆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朱兰叶,“你解释一下,多出来的那部分钱,你是怎么挣到的?” 朱兰叶再次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身体微微发抖。 “朱兰叶!” 刘疆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震得朱兰叶浑身一哆嗦。 “看着我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安装的监控设备,泄露了多少机密?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甚至有多少人会因为你的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不要以为我说的这些是危言耸听,也别妄想说自己‘啥也不懂’,就可以掩盖你助纣为虐的本质!你一样犯下罪行,并且会殃及你的两个孩子!他们走到哪里,都会被戳脊梁骨!” 说到孩子,朱兰叶再次像被戳中肺管子。 “别说了……别说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泪声地从眼角滑落。因为双手被铐住,手指徒劳地绞在一起,指关节捏得发白。 “不想我说?那就你自己说!” 刘疆开始变得有些暴躁。 他没想到这个毫无反审讯经验的普通女人,就抱着一条“不说话不配合”的原则,让审讯毫无进展。 “谁指使你的?那个监控视频,最终落到了谁手里?说出来!争取宽大处理!这是你唯一能为你母亲、为你孩子做的!” “…………” 朱兰叶只是崩溃般地摇头,但就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交代。 吴敏轻轻碰碰刘疆的手臂,示意他出去休息一会儿,她来接手讯问。 刘疆站起身,狠狠瞪了一眼对面的朱兰叶,离开了审讯室。 审讯又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吴敏和王跃轮番上阵,从法律后果的严重性(间谍罪最高可处死刑),讲到自首立功的宽大政策,再反复用她母亲佝偻的身影、孩子懵懂的眼睛作为情感武器,试图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然而,朱兰叶除了流泪、颤抖和拼命摇头,再无其他实质回应。 她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木头,沉重而顽固。 吴敏再次上阵。 这次,她不再谈感情,而是将一份份冰冷的物证照片和报告推到朱兰叶面前。 “这是在你租住房的厨房里搜出的粘合奶锅的粘合剂,与陆谦余办公室书架上的残留物成分完全一致。” “这是你在案发前后多次值岗代岗的详细记录,特别是从9月末到10月15日前,全是你在当班。” “10月30日你请假离开湖安返回陵安老家后,31日凌晨,你就仓皇逃离,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连一天都不敢在家里待?” “朱兰叶,”吴敏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人证物证俱全,你安装监控的事实铁板钉钉。现在,我们不是在问你做没做,而是在问你为谁做?对方是如何联络你、指挥你、接收成果的?” “任何细节,哪怕是一个模糊的代号,一个特殊的接头方式,都可能成为你减轻罪责的关键。”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你说不知道指使人是谁?那好,告诉我,你是通过什么渠道学会如此专业、隐蔽的监控设备安装手法的?一个保洁员,无师自通?” 朱兰叶眼神闪烁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归于沉默,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刘疆和肖晋走入审讯室。 “朱兰叶,我给你讲个‘囚徒困境’的故事吧,”肖晋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通透。 “警察抓了两个小偷,把他们分开审讯。如果两人都不招,可能都判得轻;如果一人招供一人不招,招的立功减刑,不招的重判;如果都招了,两人都得判,但比死扛到底判得轻。” 她观察着朱兰叶的反应,缓缓说道:“现在的情况是,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扛。但你怎么知道,指使你的人,或者你的其他‘同伴’,有没有在我们手里?他们会不会为了自保,已经把你供出来了?” “他可能把你做过的事,甚至你没做过但可以栽到你头上的事,都说得清清楚楚,到时候,你成了唯一的替罪羊,承担所有最重的罪名。” “而他,因为‘检举立功’,可能被轻判,而你不仅要被重判,你母亲为了你哭瞎眼睛,你的孩子无人照顾流落街头……” 肖晋没有用激烈的言辞,只是平静地描绘着一个极其可能的、冰冷的未来图景。 朱兰叶不傻,她听懂了这个故事。 她不怕死,但她怕自己成为弃子,怕自己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甚至成为他人脱罪的垫脚石,更怕因此让家人承受更残酷的后果。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被铐住的手腕无意识地扭动着,内心的煎熬几乎要冲破她的躯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审讯室里的灯似乎亮得更加惨白。 朱兰叶的精神在几轮高强度审讯的轮番轰炸下,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脸上交织着绝望、恐惧、屈辱和一丝丝被肖晋的话勾起的疑虑。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泪水干涸后,在脸颊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突然,朱兰叶像一头被困在绝境中的野兽,趴在桌子上号哭起来: “我不能恩将仇报啊……我不能说……” 刘疆和肖晋等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是说,指使你的人,对你有恩?” 刘疆急迫追问到,“那他——到底是谁?” 刘疆话音未落,朱兰叶面色倏地惨白如纸,目光瞬间涣散。 只听她喉间溢出一声细微的呜咽,双腿便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筋骨,整个人软软地瘫倒下去。 第三十六章 莫非他有了新欢? 朱兰叶撕心裂肺的喊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扩散,人已彻底失去了意识,重重地趴倒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 吴敏反应迅速,一个箭步冲上前,手指迅速搭上朱兰叶颈侧的脉搏,触手冰凉,脉搏微弱而急促。 “快!叫医生!” 她朝单面镜方向急喊。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的寂静。 医务处的医生提着箱子冲进来,一番快速检查后松了口气: “过度紧张加上低血糖,虚脱了。问题不大,补充糖分,让她好好休息。” 温热的糖水被小心地喂进朱兰叶苍白的嘴唇,她被担架暂时抬离了审讯室。 会议室里,刘疆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虽然朱兰叶没有完全供出到底是谁指使的,但也给我们提供了新的线索——一个对她有恩的人。” “这样的人会是谁呢?” 王跃靠在椅背上,右手托着下巴,陷入思考: “恩情……有时候,是比金钱收买和暴力威胁更难突破的枷锁。” “在她心里,指使她的人对她有天大的恩惠,以至于她宁可自己担责,宁可连累家人,也绝不出卖对方。这种心理防线,是信仰级别的。” “那我们就查!” 刘疆斩钉截铁,“围绕‘恩情’这条线,查朱兰叶过去几年在湖安市和陵安县的所有社会关系。重点排查她遇到过的重大困难——母亲生病?孩子上学?家里出事?” “谁在关键时候拉过她一把?尤其是她进城做保洁之后,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这个人,很可能就藏在她日常接触的、最不起眼的人群里!” 任务迅速分解下去,大家开始分头行动。 肖晋离开市局大楼时,天色已晚,华灯初上,霓虹闪烁的湖安城带着一种与白日截然不同的喧嚣,却驱不散她心头那沉甸甸的疑云。 “对她有恩的人……” 这个谜团,萦绕在肖晋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推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暂时驱散了外面的寒意和心头的阴霾。 女儿胡茵苗看见妈妈今天下班回家还算早,脸上不由荡起一层笑意: “妈!下班回来啦!昨天的炖排骨还剩几块,再炒个青菜就可以开饭了!” 餐桌上,气氛温馨。胡茵苗叽叽喳喳,眼睛里闪着光:“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发出去五封申请,已经收到两个offer!” “你猜是哪两个?哎,你肯定猜不到——是UCLA和波士顿大学!不过,说不定后面还有更好的,嘻嘻……” “你呀,得陇望蜀,有学校要你就不错了!” 看着女儿兴高采烈的样子,肖晋忍不住打趣她。 “瞧你把我说的,我哪有那么菜?”女儿嗔怪道。 “那具体专业有什么?”肖晋咽了一口饭。 “妈,你看看你,提的问题多么不专业——还‵具体专业’呢!现在国外大学前一年或两年都是安排通识教育,后面才分专业。” 胡茵苗撇撇嘴,“不是我批评你,你对我的关心还比不上我爸呢!” “好好好,他平时见你次数少,对你的事儿多关心一点,也是应该的。” 肖晋附和着女儿,宠溺的感觉溢于言表。 “不过,这次多亏了沈星老师。” 胡茵苗满足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她帮我反复打磨PS(个人陈述),指点我推荐信该找谁去写,还有那个特别添彩的暑期科研项目充实习经历……可能,offer不会来得这么快。” “要说,她对我的事真的上心,连周末都找我视频讨论材料细节……” “沈星”这个名字再次触动了肖晋的心弦。 半个月前那个雨夜的惊鸿一瞥,曾经让肖晋心绪杂乱的年轻女人的面庞,如今似乎已快要淡忘。 肖晋微笑着给女儿夹菜,听着她事无巨细地汇报,白天因审讯而始终绷紧的弦,似乎也随着女儿的叽叽喳喳,稍微松弛了一丝。 “唉,我看,我爸和沈老师是真的好上了,是那种可能‘要结婚的好’。” 胡因苗略带伤感又小心翼翼看了母亲一眼,“我无意中看见他俩——接吻了……” “妈,我告诉你这个,你不会生气吧?” “不生气,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么,你爸当然可以选择自己新的伴侣。” 自从那个雨夜,肖晋说服了自己,如今她已经能平静对待胡继斌的任何恋爱的消息。 “妈,你是够洒脱,够飒爽!我给你一个大写的‘赞’!” 胡茵苗看出母亲真的是一副“任庭前花开花落”的淡然神态,忍不住给母亲竖起大拇指。 “快吃你的饭吧!” 肖晋忍不住被女儿的“抖机灵”逗乐了。 “不过,我爸这人,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胡茵苗咬了一口排骨,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的兴奋褪去,换上一丝困惑。 “前一段,我和同学晚自习前,想去麦当劳买个菠萝派垫吧垫吧(口头语,临时吃两口充饥),你猜——我看到谁了?” “谁啊?”肖晋随口问。 “我爸!” 胡茵苗的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 “他跟一个阿姨坐在最里面角落的位置,不是沈星老师!” “那个阿姨……嗯……看起来有四十岁吧,穿着挺普通的,有点像……有点像我们小区里打扫卫生的阿姨?头发随便扎着,脸上没什么妆,感觉挺朴素的。” “我就奇怪了,我爸不是跟沈星老师在一起吗?怎么又跟一个……那样的阿姨约会?” 肖晋一怔。 胡继斌和一个像“家政阿姨”的女人在麦当劳角落密谈,这画面本身就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你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肖晋忍不住追问。 “大概……一个多星期前吧?” 肖晋夹菜的手在空中顿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你看清了?” 肖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当然看清了!” 胡茵苗用力点头,随即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 “而且……妈,我做了件特八卦的事儿……我正好穿的是带帽子的卫衣,我就……” “我就把帽子拉起来,戴上太阳镜,假装去柜台拿番茄酱,从我爸他们那桌后面走过去了……想听听他们说啥……” 肖晋盯着女儿:“那你……听到什么了?” “他们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我爸背对着我,那阿姨坐他对面,我听得比较清楚她那边的。”胡茵苗回忆着。 “那阿姨好像说了句‘我硬是满感谢你……都听你的安排’。对了,他们俩都说的是陵安话!” “亏了我从小总听我爸给奶奶打电话。虽然我不会说陵安方言,听——还是没问题的。” 看着女儿露出天真又得意的笑容,肖晋的呼吸仿佛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猛地冲向头顶。 下午审讯室里,朱兰叶那张憔悴绝望、布满泪痕的脸,和女儿口中“四十岁左右、穿着朴素、像家政阿姨、陵安口音”的特征,瞬间在她脑海里重叠、放大。 莫非,和胡继斌私下会面的——是朱兰叶? 第三十七章 另一场饭局 肖晋极力克制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 “那个阿姨,你还记得……具体长什么样么?” 胡茵苗有些狐疑地看了母亲一眼: “妈,我说到沈老师,你倒没在意,怎么这个阿姨,你还挺上心的?” “我就是问问,你不是说他俩都说陵安话,莫非——是老乡?” 肖晋压住心跳,掩饰地笑了笑。 胡茵苗点点头,仔细回想:“嗯,有可能。那个阿姨脸有点方,眼睛挺大的,对了,她嘴角边有一个痣……” 每一个特征描述,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肖晋的心上。 方脸、大眼睛、嘴角处的痣——几乎不用再怀疑,这——就是朱兰叶! “我硬是满感谢你……都听你的安排。” 肖晋在心里一遍遍回想着女儿转述来的偷听到的对话,联想下午朱兰叶崩溃时哭喊的“我不能恩将仇报”的话语。 而且,“一个多星期前”,那不正是朱兰叶从保洁公司请假回陵安老家的前夕么? 肖晋的脸色在温暖的灯光下变得一片煞白。 深藏在水底的暗礁似乎已浮出水面: 朱兰叶口中的“恩人”,那个让她至死都不敢出卖的人…… 难道就是胡继斌?她的前夫?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匕首,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刺穿了肖晋的心脏。 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眼前温暖的餐桌、女儿笑意盈盈的脸庞、可口的饭菜,都变得模糊而扭曲。 “妈!你怎么了?脸色……怎么变得好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胡茵苗惊慌地扶住肖晋的胳膊。 肖晋猛地回过神,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 “没……没事,苗苗。可能……可能是今天太累了,胃有点不舒服。” 她松开女儿的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 “你……你先吃,妈去阳台透透气。”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餐厅,拉开通往小阳台的玻璃门。 深秋夜晚凛冽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她并不厚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丝毫无法冷却她内心那足以焚毁一切的喷涌的火山岩浆。 她靠在冰冷的栏杆上,双手环抱臂膀,抵挡着寒冷。 远处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河,倒映在她剧烈收缩的瞳孔里,却只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无数碎片,带着冰冷的棱角,在她混乱的思绪中疯狂旋转、碰撞、组合,指向一个她连想都不敢想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恐怖真相。 如果胡继斌就是朱兰叶口中的“恩人”,那指使朱兰叶暗中安装监控设备、获取陆谦余的桃色视频,并提供给境外组织,进而胁迫陆谦余被迫泄密…… 这一切的一切,也一定是胡继斌所为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哪个岔路口,一步步滑向了背叛的深渊,蜕变为背叛国通、出卖国家利益的间谍? 除了这些,他还做过哪些违法犯罪行为? …… 她猛地打了个寒战,不是因为冷风,而是因为那彻骨的恐惧和绝望。 也许,也许只是凑巧? ……他俩只是认识的老乡或者远亲,胡继斌是出于老乡情,给予朱兰叶一些帮助? 可朱兰叶口供里的“恩人”又会是谁,又能是谁呢? 如果……如果胡继斌的背叛是真的…… 那最受伤害的,无疑是自己的女儿胡茵苗,那个笑容永远明媚灿烂、像小太阳一样温暖、前途一片光明的女孩! 尽管自己离异,但并没有影响女儿崇拜父亲胡继斌的才学。 她的书架上摆着父女俩的合影,电脑壁纸是胡继斌指导她编程的照片。 她甚至无数次用充满憧憬的语气说过: “妈妈,我以后要像爸爸一样,成为一名顶尖的计算机专家!” 那个在女儿心中如山般可靠、如光般值得追随的父亲形象,一旦轰然崩塌,露出底下可能存在的、如此丑陋不堪的背叛真相…… 随之毁灭的,将是胡茵苗精心构建的、对世界、对亲情、对未来所有的信任和期待! 那会是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她会多么痛苦,多么绝望,会不会从此一蹶不振,眼中再也看不到光芒? 一想到女儿可能承受的灭顶之灾,肖晋就觉得呼吸困难,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以复加。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肖晋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涌出,一滴滴划过冰冷的脸颊…… 此时,在城市的另一面,灯火辉煌的“云顶轩”酒家,胡继斌正端坐在一隅,等待沈星。 柔和的灯光,舒缓的钢琴曲,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食材与昂贵香水的混合气息。 胡继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骨瓷茶杯边缘。 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市中心的夜景,但他的目光却被邻桌所吸引。 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 孩子正兴奋地拿着小勺子,把一个小肉丸努力地送进妈妈嘴里,爸爸在一旁笑着用纸巾擦去孩子嘴角的油渍。 温馨、平凡、充满烟火气的幸福,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胡继斌心底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三年前,他也曾有这样一个幸福的家。 那时的他,年轻有为,春风得意,是国通集团最年轻的部门副总之一。 他与肖晋都是通过校园招聘进的国通集团,两人顺利恋爱结婚。 生活中虽有磕绊,但总体平稳幸福,何况两人还有一个聪明上进的女儿胡茵苗。 胡继斌在工作上一直十分进取,而肖晋也不甘落后,是受领导信任的办公室保密处处长。 那时,他们家,是集团里多少同事艳羡的对象。 多年辛苦的打拼,已经让胡继斌积累了足够的业绩和资本,集团已经将他列为中层干部重点培养对象,并计划进行人事干部考察,下一步准备提拔他为技术支持部的总经理。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命运的齿轮开始反向扭转。 当时,胡继斌代表国通集团去省里参加一个专业技术会议。 其中一位省委领导要做一个关于未来通信技术发展和布局的专题报告,报告材料已经发给每个参会者。但在领导正式报告之前,要求每个参会者对会议材料严格保密。 胡继斌办理完会议签到手续后,正坐在宾馆房间翻阅材料,忽然手机“滴滴”一响,一个短信映入眼帘。 “老同学,久未见面,今晚我邀请了咱们年级几个同学聚聚,湖滨大酒店,晚上7点,不见不散啊!老赵。” 胡继斌微微一笑,这个老赵!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还来得及。 他没有想到,一个不经意的同学饭局,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 第三十八章 老同学的面子 “老胡!胡总!哈哈哈,可算把你这位大忙人约出来了!” 湖滨大酒店豪华包厢里,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说话的正是给胡继斌发短信的老同学赵宏,如今在湖东省另一家通信设备公司做销售总监。 赵宏红光满面,用力拍着胡继斌的肩膀,声音洪亮,带着商人特有的热络和似有还无的奉承。 “咱们陵安一中当年的状元郎,现在可是国通集团的栋梁之才了!” 赵宏又悄悄低头道,“听说胡总马上要升任部门总经理了?前途无量啊,老同学!” 周围几个作陪的同学也纷纷附和,赞誉之词不绝于耳。 胡继斌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光亮,脸上带着矜持而得体的笑容,但眼底深处那份被认可的满足和隐隐的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酒宴开始了,不断有同学来给他敬酒。 胡继斌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感受着周围羡慕和略带巴结的目光以及一声声的恭维。 从陵安那个小县城一路拼杀出来,高考考入全国top4的复华名校,又完成硕士学业,进入国通这样的核心国企,成为技术专家,马上要登上部门总经理的宝座…… 胡继斌为自己这一路的屡战屡胜、所向披靡感到自豪和得意。 是,他就是传说中的“小镇做题家”,那又怎样? “小镇做题家”这五个字,于他而言,不再是标签,而是冠冕。 他无需否认来路,正是这条凭借汗水与智慧铺就的路,让他一路披荆斩棘,稳稳地站在了这里,挺直了脊梁。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赵宏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亲昵的姿态问到: “胡总,最近在忙啥?听说省里马上要组织一个重要的专业会议,据说这次要有大动作!” 胡继斌不由得露出矜持的笑容:“不瞒你说,我明天就参加这个会议。” “可以啊,胡总!怎么样,会议精神,给咱们兄弟提前传达传达?” 赵宏压低声音,眼神热切。 “省委领导明天专门做报告,按保密要求,会议精神不能提前透露。” 胡继斌委婉地拒绝。 “哎呀,给老同学透个底呗?放心,我懂规矩,绝对不外传!就我自己私下看看!” 赵宏用力揽住胡继斌的肩膀,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恳切。 “继斌,老同学里也就你——才有资格参加这种规格的会议,给我提前看一眼,让我也了解下省里的动作方向,下不为例!” 虚荣心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混合着酒精的灼热和老同学情谊的绑架。 能够参加高规格会议、优先获知领导重要讲话的优越感,此刻变成了难以推拒的负担。 “私下看看”“不外传”……这些字眼在胡继斌混乱的脑海里盘旋。 他看着赵宏殷切甚至带着点祈求的眼神,想到自己在老同学圈子里“混得最好”的地位,那份被捧在高处的感觉让他有些飘飘然。 拒绝,似乎显得太过不近人情,太过刻板,甚至……会损害他在这个圈子里的“面子”和“地位”。 侥幸心理如同毒草般开始滋长。 其实,赵宏不就是提前看看么…… 明天省委领导讲话之后,按道理,部分内容也会公开,他也不过提前一个晚上给赵宏看一下而已。 就这样,胡继斌心里那道名为“原则”的堤坝,被冲开了一道细微却致命的裂口。 “那……说好了,我发给你,只能你看,绝对不能再给第二个人看,包括你的家人。” 胡继斌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最后一丝挣扎。 “放心!放心!我赵宏说话算话!” 赵宏拍着胸脯保证。 当天晚上,胡继斌回到宾馆,通过微信拍照将省委领导的讲话报告一张张发给了赵宏。 灾难在无声无息中降临。 省里的会议还没有结束,胡继斌就被集团紧急叫回。 集团内部保密委员会办公室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胡继斌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冷汗,站在集团党委书记张泽瑞、分管技术的总工陆谦余和办公室主任陈东兴面前。 原来,那份他通过微信拍照发给赵宏的领导讲话材料,被赵宏出于同样的虚荣和显摆心理,发给了自己的好朋友。 尽管赵宏也一再嘱咐“不要外传”,但还是被他这位好朋友转发到了自己高中同学群里。 从此,这份公布前的秘密材料火速传遍互联网。 尽管网络安全管理部门注意到后,断然采取了相关措施,但毫无疑问,泄密已经发生了。 追踪源头,证据链确凿无疑地指向胡继斌。 集团党委书记张泽瑞脸色阴沉,声音凝重,每一个字都像石锤,狠狠砸在胡继斌心上: “胡继斌同志,你身为技术支持部的副总经理,属于核心涉密人员,也是集团重点培养的领导后备干部,派你参加省里重要专题会议,是对你的信任。” “你竟然……竟然为了所谓的老同学情面,为了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将省委领导未公开的讲话拍照外泄。” “请问你的党性原则在哪里?你的保密意识在哪里?” “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造成多大的损失,给全社会、给湖东省、给国通集团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 一旁的陆谦余皱着眉没有吭声,看到自己的下级栽了个大跟头,他没有痛心,反而有点暗暗的高兴。 谁让这个胡继斌在工作上势头强健、咄咄逼人? 他才43岁,居然就快要被提拔部门一把手! 想当年,自己可是48岁才当上技术支持部的总经理,在副总的位置上整整干了8年! 办公室主任陈东兴内心充满了遗憾,他是看着胡继斌在集团成长起来的。 胡继斌有才能干,能吃苦、肯钻研,虽然有些小心眼,有时过于争强好胜,但总体还属于可造之材。没想到今天捅了这么一个大篓子。 特别是胡继斌和他手下的保密处长肖晋又是两口子,他更为这个小家、为这个本来前途光明的中青年干部感到可惜。 “胡总,保密纪律规则意识是硬杠杠,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能松懈。稍一动摇,就会被干扰,受影响,遭裹胁。” 陈东兴盯着胡继斌惨白的脸,语重心长,“你这次犯了不该犯的错误,要深刻吸取教训。今后一定要绷紧保密这根弦,心有所畏,才能行有所止。” 最终,经集团党委会讨论通过,对胡继斌所犯泄密错误处理如下: “给予胡继斌同志撤销党支部(技术支持部)副书记职务处分,撤销信息技术部副总经理行政职务处分,按照处级安排工作。取消其本年度所有评优评先及晋升资格。” 处理决定的每一个字,都像千钧重锤,彻底砸碎了胡继斌的职业发展路途。 降职降级! 调离核心岗位! 晋升之路断绝! 他仿佛瞬间从云端跌落泥潭,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辩解,想声讨赵宏欺骗了他,想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 但在铁一般的事实和领导那失望透顶、冰冷刺骨的目光下,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耻辱。 第三十九章 一地鸡毛 当晚,家中爆发了不可避免的争吵。 夜色虽已深沉,家中的客厅却亮如白昼,冰冷的灯光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在墙上,仿佛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胡继斌!” 肖晋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因极度失望而生的尖锐颤抖,她平时在单位的冷静与沉稳此刻荡然无存。 “你当部门领导这么多年了,脑子里装的难道全是浆糊吗?” 她猛地抬手指着丈夫,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 “保密条例!那是天天学、月月考、年年讲的生命线!你学到哪里去了?都就着饭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她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虚荣心?抹不开那点可怜的面子?别人随便忽悠你两句,夸你几句‘手眼通天’,你竟然就把涉密文件发给对方?” 她向前逼近一步,眼中不仅是愤怒,更有一种对最亲近的人犯了大错的痛楚: “胡继斌你搞清楚!这幸好还只是一份领导讲话!如果……如果是核心机密,是技术参数,是项目规划,你这是什么行为?你这是犯罪!是在拿自己的前途、这个家的安稳在赌!你……你是不是现在就准备好去蹲牢房了?” 胡继斌颓然坐在沙发上,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脸色灰败。 最初的恐惧和羞耻过后,一股巨大的委屈和不甘,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胡继斌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血丝如同蛛网般蔓延,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的悲鸣。 “够了!你以为我愿意吗?是赵宏!是那个王八蛋,他骗了我!” 他脖颈上青筋暴起,“他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他拍着胸脯,用我们几十年的交情担保!他说‘老胡,就我自己看看,学习学习领导思路,绝对不往外传!’……我他妈是鬼迷心窍,信了他的鬼话!谁知道,他竟然转头就能发给别人!” “都到现在了,你还在把责任往赵宏身上推?” 肖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火在她胸中翻腾,烧得她声音都在发颤。 “赵宏一样要受处分,他跑不了!但问题的根源是你——胡继斌!是你亲手按下了发送键!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直面你错误的本质?” 她向前一步,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直刺对方心底: “我来问你,如果赵宏遵守了对你的承诺,没有二次转发,这件事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你就觉得自己没错了吗?” “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拍照、转发涉密材料这个行为本身,是合规的了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尖锐。 “你清醒一点!规定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你根本就不该用手机拍摄涉密材料,更不该使用微信这种非保密渠道进行传递!” “从你拿起手机拍照的那一刻起,错误就已经铸成!纪律的红线,你从一开始就踏破了!” “是!我承认我错了!我检讨!我疏忽大意!我存在侥幸心理!我平时学习不够深入、不够透彻!” 胡继斌的情绪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反弹,且彻底失控。 他就像一头被刺伤的困兽,狂怒地嘶吼。 “可就因为这一次错误,就要把我过去所做的一切全都抹杀吗?就要把我彻底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吗?” 他猛地挥手狠狠指向空中,仿佛那里就座着决定他命运的领导,眼中充满了血丝与不甘: “党内职务、行政职务,一撸到底!半点情面不留!我胡继斌在国通干了将近二十年,在技术支持部,从一个小技术员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多少次为了攻克技术难关,吃住在机房!多少次为了保障重大项目,连孩子发烧都顾不上!” 说到动情处,他声音哽咽,因激动而闪烁的泪光在眼眶里打着转。 “远的不说,就说‘星盾’一期、‘天网’数据链升级、华东区核心节点重建……光是这样级别的大项目,我牵头和参与的就不下五个!哪一次我不是拼尽全力,哪一次我不是交出了满意的答卷?这些……这些难道就抵不过这一次犯错吗?” “为了这一次错误,就把我所有努力都抹杀了?就把我像垃圾一样踢开?这叫重视人才?这叫培养干部?这……这简直就是卸磨杀驴!” 他越说越激动,浑身的热血仿佛都冲上了头顶。 他猛地从沙发里弹起来,一把抓起茶几上那只厚重的玻璃杯,带着全身的绝望狠狠掼向地面! “啪嚓——!” 刺耳的碎裂声像一声枪响,炸破了房间里紧绷的空气。 玻璃渣如同他崩碎的生活,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混合着泼洒出的水渍,在地板上留下一片狼藉的印记。 “你们都不懂!你们根本不懂!” 他喘着粗重的粗气,胸膛像破旧的风箱剧烈起伏,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一片被逼到绝境后的、骇人的疯狂。 “不懂我顶着多大的压力!不懂我熬了多少夜、掉了多少头发,才走到今天!可现在,全完了!” 他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一种似乎末日来临般的战栗: “我完了!我这辈子都毁了!就因为这他妈的一次!就这一次!” 肖晋看着眼前这个被愤怒和绝望吞噬、几乎陌生的男人,目光缓缓扫过地板上那片狼藉的碎片。 她的心,仿佛也随着那一声刺耳的碎裂,顷刻间崩解,化作无数尖锐的冰棱,刺穿了她的忍耐和同情。 失望、愤怒、痛心……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争吵的硝烟已然散去,却并未消散,而是凝结成一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尘埃,沉沉地笼罩着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空间。 每一个角落,都仿佛残留着那天咆哮的余震。 玻璃杯的碎片很快被扫起,倒进了垃圾桶,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那些脱口而出的尖锐言辞,那些歇斯底里的狰狞面孔,却化作了更锋利的无形碎片,深深扎进了彼此的心底。 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会引发一阵隐秘而持久的钝痛。 这个家,表面恢复了秩序,内里却已布满看不见的裂痕。 胡继斌彻底变了。 在单位,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工作上投入专注、技术讨论会上侃侃而谈的胡副总,消失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像一座移动的冰山。 走廊里遇到同事,他要么低头快步走过,要么只是极其勉强地扯一下嘴角,眼神却仓皇地避开任何接触。 他要么将自己埋进堆积如山的文档里——那些曾让他充满激情的技术蓝图,此刻只是麻木工作的对象;要么就长久地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目光空洞,仿佛在凝视自己崩塌的世界。 曾经的雄心壮志和那份“小镇做题家”出人头地的骄傲,被连根拔起,碾碎成泥,只剩下满腔无处诉说的屈辱和愤懑。 而家,这个本该提供温暖的港湾,却成了他那无处安放的负面情绪的唯一、也最危险的宣泄口。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肖晋特意做了他以前爱吃的红烧鱼。 看着丈夫日益消瘦和阴沉的脸,她试图缓和气氛,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鱼肉放到他碗里。 “继斌,尝尝这个,今天市场买的鱼很新鲜。” 胡继斌眼皮都没抬,用筷子随便拨弄了两下碗里的鱼肉,语气冰冷带刺: “现在知道买新鲜的了?我以前天天加班到那么晚回来,吃的都是什么?我加班,你也加班,天天拿冷饭剩菜对付我!那时候怎么不见你上心?” 肖晋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委屈: “那时候确实太忙,苗苗还小……” “什么太忙,都是借口!” 胡继斌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把旁边的胡茵苗吓得一哆嗦。 “你从来就没把我当回事!看我现在没用了,成了个闲人废物,连顿饭都敷衍我!” 他伸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嘴里,马上又吐到桌子上。 “这鱼酱油放这么多,咸得要死!怎么吃?” 说着,竟一把将碗推开,碗底在桌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肖晋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迁怒和恶意,所有试图沟通的念头瞬间冻结成冰。 她默默低下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食不知味。 胡茵苗怯生生地看着父母,大气不敢出,一顿饭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草草结束。 几周后,一个周日晚上。 肖晋走到客厅,看见胡继斌正沉着脸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屏幕里播放着一部制作精良的自然纪录片。 肖晋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试图找一个安全的话题。 她看着屏幕轻声说:“这纪录片拍得真好,画面很震撼。” 胡继斌像是早已准备好了回应,他嗤笑一声,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屏幕,语气尖刻: “震撼?你也就只能看看这种表面的东西。解说词尽是常识性错误,为了追求视觉效果,根本不顾及科学严谨性。这种东西,也就糊弄糊弄你这种外行。” 他顿了顿,仿佛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真正专业、有深度的东西,你现在是根本接触不到,也理解不了了!” 肖晋被他这一连串毫无来由的指责噎得说不出话,她起初只是试图分享一个片刻的宁静,没想到却被丈夫极尽所能的鄙视和嘲讽。 胡继斌却似乎从中获得了一种扭曲的快感,他拿起遥控器,开始频繁而用力地换台。屏幕上光影飞速闪烁,让人目不暇接,令人心烦意乱。 新闻,他说“都是粉饰太平”; 电视剧,他骂“编剧没脑子”; 综艺节目,他更是直接斥为“垃圾娱乐,浪费时间”。 最终,他“啪”的一声关掉了电视,将遥控器扔在茶几上,整个客厅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没什么可看的。” 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起身离开了客厅,留下肖晋一个人,对着漆黑一片的屏幕。 肖晋一动不动在客厅坐了半天,只感到心沉进了冰窟一样,寒凉无边。 转眼冬天过去,春天在萌萌新绿中姗姗走来。 肖晋见胡继斌整天窝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屏幕却长久停留在同一个页面。 她泡了杯热茶端进去,尽量让语气轻松。 “老是盯着屏幕对眼睛不好,喝杯茶,歇会儿吧。” “要不……我们周末带苗苗出去走走,去公园散散心?听说湖新公园的油菜花已经开了。” 胡继斌缓缓转过头,眼神里是一种近乎刻薄的讥诮。 “散心?逛公园?肖大处长,怎么我被降职处分,你的心情倒越来越好了,还有闲情逸致看油菜花?” “要不就是觉得我胡继斌彻底废了,用这种哄小孩的方式来怜悯我?” “还是你保密案件办累了,拿我临时消遣一下?” 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肖晋心里。 她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气得指尖发抖。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明理体贴的丈夫,如今变得无比陌生、浑身是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哀涌了上来。 她不再说什么,默默放下茶杯,转身离开了书房。 门被关上,也隔绝了他身上散发出的、足以冻伤人的寒意。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异常紧张,像一根被不断拧紧的弦,随时可能崩断。 最让肖晋揪心的是女儿胡茵苗的变化。 那个曾经像小太阳一样明媚活泼的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惊惶、沉默的影子。 她放学回家后,总是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飞快地闪进自己的房间,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即便是写作业时,她也总是心神不宁,耳朵敏锐地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脚步声或话语声,肩膀时刻紧绷着。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底藏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沉重与忧虑。 肖晋心疼女儿的处境,她明白,日子不能再这样过下去。 只是没想到,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第四十章 最终的选择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傍晚。 肖晋在厨房忙着晚饭,锅里炒着青菜,油烟机嗡嗡作响。 胡继斌下班回来,脸色比天色更阴沉。 下午在单位就一个项目讨论架构细节,他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见。 而当面反驳他的是一个刚提拔没两年的副处长。以前看到他,一口一个“胡总”,极为恭敬,而今天在会上,振振有词,言语犀利。最后自己的意见被不了了之。 “可恨,狗眼看人低!” 他在心里愤愤地骂道,随手将公文包扔在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肖晋随口问了一句,手里翻炒的动作没停。 就这么一句寻常的问话,却不知触动了胡继斌哪根敏感脆弱的神经。 他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爆发: “晚?怎么晚了?回得早,嫌我无所事事,回得晚,你又要找我的茬吗? “我现在就是个多余的废物,是不是呼吸都碍着你的事了? “我在单位看人脸色,回家难道还要受你的审问?” 肖晋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得愣住了,锅铲停在半空:“我就是随口一问……” “随口一问?你每次都是随口一问!” 胡继斌猛地冲进厨房,眼睛赤红,额上青筋暴起,指着肖晋的鼻子: “你就是在时时刻刻提醒我!提醒我是个失败者!是个被踩进泥里的废物!” “你看我的眼神,你以为我看不懂吗?那种鄙夷!那种嫌弃!” “胡继斌!你胡说八道什么!” 肖晋也火了,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冲上头顶。 “你能不能理智一点!不要再像个疯子一样乱咬人!” “我是疯子?对!我就是被你们逼疯的!” 极致的愤怒吞噬了胡继斌最后一丝理智。 他猛地抬手,凶狠地拿起灶台边沿放着的一个白瓷碗。 “哐当!” 碗飞起来,带着一股恶风,直直砸向肖晋的脸!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肖晋下意识地闭眼侧头。 “妈——!” 刚从房间出来想到厨房喝水的胡茵苗,恰好目睹这骇人的瞬间。 她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想也没想,就猛地扑过去,用力推了肖晋一把。 白瓷碗擦着肖晋的耳畔飞过,“啪嚓”一声巨响,恰好砸在胡茵苗慌忙抬起格挡的左手臂上。 瓷片四溅! 时间仿佛凝固了。 胡茵苗愣愣地站在原地,小脸煞白,几秒后,钻心的疼痛袭来。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一道狰狞的口子正迅速翻开,鲜红的血液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白色卫衣的袖子,滴滴鲜血滴落到脚下的地板。 “苗苗!” 肖晋魂飞魄散,一把抱住女儿查验伤口,手忙脚乱地找到医用纱布,用手死死按住那可怕的伤口。 即便如此,鲜血依然迅速染红了纱布。 肖晋抬头,看向罪魁祸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惊、愤怒和冰冷。 胡继斌也彻底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女儿流血的手臂,看着地上刺目的鲜红和碎瓷片,再看看自己那只刚刚失控的手。脸上狂暴的愤怒瞬间褪去,只剩下惨白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慌。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医院急诊室,灯光冷白。 清创,缝合,打针。 胡茵苗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无声地流,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哭出声。 那一道缝了三针的伤口,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爬在她纤细的手臂上,更深深地刻在了三个人的心上。 整个过程,胡继斌像一尊失魂的木偶,机械地开车、停车、跟着挂号、缴费,脸色灰败,眼神躲闪,不敢看女儿的手臂,也不敢看肖晋的眼睛。 终于,处理完毕。 走出医院大门,初春深夜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人透心凉。 肖晋紧紧搂着裹着外套脸色苍白的女儿,她的心也如同这夜风一样,冷到了极致,也疲惫到了极致。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个垂着头、如同阴影般的男人。 所有的愤怒、委屈、试图挽回的努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冰冷的绝望。 她刚要张嘴,准备为这个家,为女儿,也为自己,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然而,还没等她发出一个音节,胡继斌已经抬起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燃烧殆尽,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他看着肖晋,声音嘶哑、冰冷,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判决。 “离婚吧。” 简单的三个字,却又重如千钧,砸在冰冷的夜风里,也砸碎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结。 肖晋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相爱、共同组建家庭、如今却变得如此陌生和可怕的男人,心口一阵剧烈的抽痛。 她没有争吵,没有质问,甚至没有流泪,只是同样冰冷疲惫地点了点头。 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决绝的眼睛。 “哎呀,抱歉,亲,我有点事耽搁了,是不是等很久了?” 一个娇柔得能掐出水的女声,将胡继斌从痛苦的回忆拉回现实,随之而来的是那股他早已熟悉并迷恋的香气。 沈星来了。 她像一颗精心打磨的钻石,然出现在胡继斌眼前,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她的到来而变得明亮骤柔焦。 一身米白色香奈儿粗花呢套装,完美衬托出她纤细的腰身和不失肉感的曲线,柔软的栗色卷发看似随意地披散,实则每一缕都经过精心打理。 她的妆容无懈可击,长睫微卷,红唇饱满水润,笑容温婉,在餐桌柔和的灯光下,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几乎不真实的光晕。 沈星款款落座,柔软的裙摆划过椅面。 “今天周末,路上堵得厉害。等急了吧,斌?”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般叮咚悦耳,又带着一丝撩人的黏腻。 沈星自然而然伸出手,覆盖在胡继斌的手背上,指尖微凉细腻,带着一丝刻意的、令人心痒的抚慰。 胡继斌几乎是本能的反手握住沈星那柔若无骨的手掌。 她的到来,她的目光,她的触碰,她的娇声问候,总能瞬间熨平他因沧桑过往而皱褶的心。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感到自己被仰慕、被需要、被珍视。 第四十一章 仰慕的背后 胡继斌宽容地笑了笑:“还好,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只想与你共度。” 他声音温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周围的邻桌,精准地捕捉到那些投注在沈星身上的视线,以及随之而来的,落在他身上的带着探究与艳羡的目光。 一丝隐秘的得意,像小小的火苗,在他心底窜起,熨帖着他敏感的自尊。 是啊,有沈星这样风姿绰约的女伴在身边,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炫耀。 她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视觉的焦点,连带着他,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让胡继斌不禁在心里,又一次地将沈星与肖晋放在那架无形而又苛刻的天平上。 肖晋……想到这个名字,胡继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肖晋是他的初恋,也已成为他的感情过往。也许,随着岁月的流失,终将成为他心里的一抹蚊子血。 在胡继斌看来,肖晋总是那样简单直白,不懂迂回,更谈不上风情万种。 而且肖晋太独立,太有主见,在他失意时,她只会冷冰冰地讲道理、分析对错,甚至直言不讳地指责他的问题所在。 她从来不会像沈星这样,懂得如何用女性的温柔去抚慰他,不会柔声细语地附和他。 她不明白,一个男人在某些时候,需要的不是理性的批判,而是毫无保留的拥戴和顺从,是被仰望、被需要。 而沈星,像一株需要依附乔木而生的莬丝花,娇柔、温顺,永远把他捧在高处,用她的年轻貌美和全然的依赖,反衬出他的成熟与魅力。 在沈星这里,胡继斌找回了一个男人最渴望的被崇拜、被仰望的优越感。 侍者悄无声息地上前斟酒。 沈星端起酒杯,猩红的酒液在她纤细的手指间摇曳,映着她波光流转的眼眸。 “斌,生日快乐!四十五岁,是男人沉淀了智慧、积蓄了力量,最有魅力的黄金时代。祝福你!” 她轻轻与他碰杯,声音甜软,每一个字都像羽毛撩拨在胡继斌最舒服之处。 “祝你从此海阔天高,任意翱翔。” 胡继斌微微一笑,他从沈星别具深意的祝福里,感受到了未来新生活的召唤。 沈星从身旁自己那只价值不菲的小包中,取出一个深蓝色天鹅绒盒子,轻柔地推到胡继斌面前,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期待。 “打开看看,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胡继斌打开盒子,丝绒衬垫上,一块腕表静静躺着。 铂金表壳反射着冷峻而奢华的光泽,复杂的机械表盘如同微缩的精密宇宙,深蓝色鳄鱼皮表带质感非凡。 那个象征着地位与财富的顶级logo,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他的心脏。 “这,未免太破费了。” 他下意识地想维持风度推拒。 沈星总是这样,能用最直接的方式,满足他最深层的渴望。 “给你的,什么都值得。” 沈星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伸出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拿起腕表,亲自为他戴上。 冰凉的金属表带贴上他微热的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看,多配你。只有这样的表,才衬得上你的才华和气质。” 她仰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欣赏和爱慕。 胡继斌看着腕上的表,那份沉甸甸的质感,奇异地给了他一种虚浮的踏实感。 他不再推辞,享受着这份被“捧在高处”的滋味,仿佛过去失去的一切,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加倍回归。 几杯口感淳厚的波尔多红酒下肚,气氛愈发升温。 胡继斌稳了稳摇荡的心神,凑近沈星,压低声音问到:“星,护照和签证……这些手续,都办妥了吗?” 沈星嫣然一笑,笑容里藏着只有她自己懂的深意。 她从手袋里取出纯白色信封。 “放心,都在里面了。全新的开始,绝对稳妥。” 胡继斌拿起那个信封,稍微从信封中抽出一角,查看了一下,满意地将其小心翼翼收进西装内袋。 “那……‘奖金’到账了么?” 他的语气饱含着巨大的期待。 沈星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不屑,她身体前倾,领口露出一小片细腻光滑的肌肤,声音甜腻得如同融化的巧克力。 “亲爱的,你还信不过我吗?你这次任务完成得那么漂亮,干净利落,效果拔群,‘公司’高层非常满意!两笔200万的奖金,早就分毫不少地汇进你在开曼群岛的离岸账户了。” 她举起杯,再次与他轻碰。 “余款100万,待信息价值深度分析完成后,会以现金的方式交给你,方便你后面使用。” 胡继斌感觉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四肢百骸都舒坦得几乎战栗。 巨额财富的确认,加上沈星毫不吝啬的赞美,让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强大和重要。 “谢谢你。” 他反握住她的手,语气充满了依赖和感激。 “我们之间,还分什么你我。” 沈星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风情万种。 “茵苗现在已经收到两个offer,已经可以开始准备起程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那边’团聚,享受阳光、自由和最顶级的生活。” “你的才华和能力,也一定能找到能充分发挥的地方。亲,你再也不用在这个地方,受那些庸人的窝囊气了!” 沈星的鼓励,越发让胡继斌心驰神往,他端起长脚杯,一饮而尽。 酒精和欲望在血管里灼烧,两人视线交缠,拉丝般黏稠,空气中弥漫着不可说的味道。 晚餐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急切中结束。 沈星挽着胡继斌的胳膊,同他回到他那套离婚后居住的单元房。 房门关上,所有的伪装和仪式感瞬间剥离。 黑暗中,急切地摸索,衣物窸窣落地,喘息声陡然粗重。 沈星热情如火,熟练地迎合着他,用身体极致地表达着渴求,将他卷入一场身体与灵魂的风暴。 胡继斌则像一头重新征服领地的雄狮,用力紧拥着沈星,奋力宣泄着积压已久的失意、愤懑和那份被重新点燃的激情。 在亲吻与喘息、呻吟与低吼中,所有的算计、恐惧和不安,似乎都被这原始的疯狂暂时碾碎了。 当极致的激情如潮水般退去,沈星带着满足的倦意沉入梦乡,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后,预期的深沉睡眠却并未降临到胡继斌身上。 一种对眼前莫名的不安和对将来的畅想交替撕扯着他。 他轻轻抽出被沈星枕着的手臂,穿上衣服,悄无声息地起身,来到客厅。 第四十二章 一个新的机会 胡继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光怪陆离、晃动不安的阴影。 他打开冰箱,倒了一杯冰镇橙汁,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未能浇灭体内那团无名之火。 在幽暗的光线下,手腕上那块新表闪烁着冷硬奢华的光芒,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 开曼账户的巨额存款…… 大洋彼岸新的身份…… 新的家庭、新的生活…… 冰冷的橙汁未能平息胡继斌内心的躁动,反而像一股寒流,激得他胃里一阵翻搅。 他望着窗外那片熟悉的、此刻却无比疏离的城市灯火,曾经的过往和未知的“新未来”,在他脑海中交织混合成一片。 这繁华夜景,曾是他奋力想跻身其中、成为人上人的证明。 而三年前那次泄密事件,却像一记重锤,将他狠狠砸落。 与肖晋的离婚,是那场灾难的延续,将最后一点家的温暖也彻底打碎。 离婚后的最初那段日子,灰暗得像浸透了水的棉絮,沉重而窒息。但时间终究会磨钝一些痛感。 冷静下来后,悔意如同潮水,时不时漫上心头。 夜深人静时,胡继斌也曾细想,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一个虽然不再激情四射但却稳固温馨的家,一个无论多晚回去都亮着灯、有口热饭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他对女儿胡茵苗的愧疚日益深重。 那个傍晚,飞溅的碎瓷和女儿手臂上涌出的鲜血,成了他午夜梦回最惊悸的画面。 他开始试图弥补。 频繁地联系女儿,关心她的学习和生活,近乎溺爱地满足她大大小小的物质需求——最新款的手机、名牌的运动鞋、昂贵的课外辅导班…… 他用金钱和小心翼翼的讨好,试图填补那份裂痕。 所幸,孩子的心总是柔软的,时间也逐渐冲淡了恐惧。 胡茵苗似乎慢慢走出了那次的阴影,重新变得愿意和他分享心事,父女关系甚至比离婚前显得更加亲密无间。 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情,成了胡继斌那段灰暗日子里唯一的光亮。 至于肖晋,他们就像两条交叉后渐行渐远的抛物线,除了关于女儿的必要沟通,已再无话可说,彼此的世界早已泾渭分明。 工作上,经过接近一年的沉寂,那场泄密事件的阴影,似乎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淡薄。 胡继斌毕竟技术功底扎实,一些非核心的项目,又开始逐渐交到他手上。 他重新埋首于代码和技术方案中,试图在熟悉的领域找回一点价值和尊严。 恰在此时,集团启动专业技术序列专家岗位竞聘工作。这像一道光,照进了胡继斌几乎已经放弃的希望之路。 他清楚,经过那次处分,再想回到管理岗位已是难如登天,但走技术专家路线,凭硬实力吃饭,或许是一条可行的生路,甚至待遇能几乎等同于部门副职。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绝处逢生的一次机会。 胡继斌重新振作起来,像准备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他翻出自己这些年所有的项目经历、技术成果、发表的专著论文、获得的各类奖项证书……厚厚一摞材料,记录着他曾经的努力与辉煌。 他熬夜精心撰写自我介绍和竞聘报告,字斟句酌,极力突出自己的技术贡献和超群的能力,试图将那份污点掩埋在厚重的成绩单之下。 他看着自己远超同僚的成果清单,内心深处那份被压抑已久的骄傲和希望又悄然抬头。 他想,如果拼硬实力,拼真东西,他胡继斌还是有绝对优势的。 集团党委会。专题研究专业技术系列专家的聘任。 会议室内,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集团的最高决策层。每个人的材料都被仔细传阅、审核。 当讨论到胡继斌时,会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分管人力资源的副总裁孙文义率先打破了沉寂。 他推了推眼镜,拿起胡继斌那份厚重的材料,语气平和: “胡继斌同志的情况,大家应该都清楚。抛开过去的问题不谈,单从技术能力和成果来看,确实是拔尖的。 “集团几个重大项目,他都做出了核心贡献。他的专著和论文,在行业内的认可度也很高。”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下会场: “关于他泄密的处分已经过去一年,他本人期间表现也还算稳定。考虑到技术人才的稀缺性,以及人尽其用的原则,我个人认为,可以考虑给他一个机会,聘任为高级技术专家,享受相应待遇。这也是对技术人员的一种导向。” 孙文义的意见在会议室引起一点波动。 胡继斌这一年来先是被降职处分,接着又婚姻解体,可以说过得灰头土脸,在集团一直抬不起头。 有些人为他的境遇扼腕惋惜,有些人则暗暗高兴。 主管技术工作的陆谦余面色沉静,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的轻响。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扫过孙文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胡继斌那份材料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蒋副总爱才之心,可以理解。” 陆谦余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冷意,“但是,我们不能只看技术,不看政治,不看纪律,更不能忽视一个人的品性底色。” 他拿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缓慢而刻意,压抑感在会议室里继续弥漫。 “胡继斌同志,是犯过严重错误的人。微信泄密事件,性质多么恶劣!不仅在集团,关键是在省里,都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 “这个教训,是血淋淋的。这才过去多久?也就一年吧,我们就急于把他再次放到重要的专家岗位上,这合适吗?这符合我们从严治企、严格管理干部的原则吗?”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质问。 “我个人认为,集团里比他年轻、有潜力、技术过硬,同时政治可靠、纪律性强的同志,大有人在! “为什么非要冒这个风险,提拔一个犯过历史错误的人呢?” 陆谦余目光扫过全场,看到有人微微点头。 他语气稍缓,但接下来,却又放出一个“致命炸弹”。 第四十三章 彻底绝望 陆谦余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透露一个惊人的秘密: “而且,据我了解,胡继斌同志的问题,恐怕还不止泄密这一件。”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孙文义也皱紧了眉头。 “陆总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胡继斌还有什么问题?” 陆谦余脸上露出一丝看似无奈又惋惜的表情。 “有些事情,本来不想说,毕竟涉及同志的个人隐私。但既然关系到集团的用人决策,关系到干部队伍的纯洁性,我不能不说。” 他叹了口气,仿佛极其为难。 “有同志向我反映,胡继斌同志在担任技术支持部副总期间,大概是他发生微信泄密事件半年前左右,曾去香城参加一个国际技术论坛。会后,他未经集团批准,私自绕道澳城,停留了一天才返回内地。” “什么?私自去澳城?” “有证据么?” “……怎么现在才说?……” …… ……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和议论声。 出差期间私自变更行程、出境游玩,这同样是严重违反集团差旅管理规定的行为,而且性质恶劣。集团三令五申,始终强调各级干部要严格遵守公务出差管理规定。 “陆总工,这个消息可靠吗?有什么证据?” 集团党委书记张泽瑞皱起了眉,忍不住问到。 陆谦余脸上那丝惋惜的表情更重了:“唉,是一位和我们集团有业务往来的合作伙伴,恰好在澳城看到了他,回来后闲聊时偶然提起的。” “我当时也很震惊。当然,为保证事情确凿无疑,我建议可以核实一下当时进出澳城的出入境的记录。” 陆谦余适时地打住了话头,但却是一副知情底细、事实绝对肯定的姿态,这反而显得这件事更具有杀伤力。 会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无比。 如果说那次微信泄密是工作上的重大失误,还带有一点“一时糊涂”“要求自身不严”的可辩解色彩,那么明知集团管理规定,出公差却私自绕道澳城,就是赤裸裸的纪律涣散、品行有亏了! 一个有过泄密前科、又被爆出如此藐视工作纪律的人,谁还敢再用?谁还能相信他的职业操守? 孙文义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陆谦余那副“铁证如山”“我也是不得已”的表情,再看看其他领导纷纷摇头、面露鄙夷的神色,他终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党委书记张泽瑞眉头紧皱,面色凝重,缓缓做了会议总结发言。 “陆总工反映的关于胡继斌公差期间私下去澳城的事,办公室负责调查清楚。在此事未明确之前,暂停讨论胡继斌的高级技术专家的聘任工作。” 结局毫无悬念。 由于证据明确,最终,党委会不仅一致否决了胡继斌的高级技术专家聘任申请。同时,对他违反集团管理规定,出公差期间违规绕道澳城的行为,追加行政记大过处分。 消息传到胡继斌耳中时,他正在撰写一个项目中期报告。 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了血液,脸色惨白如纸,手指僵在键盘上,动弹不得。耳边嗡嗡作响,世界的一切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干瘪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比三年前那次更加彻骨、更加屈辱的冰冷和绝望。 这一次,不仅前途尽毁,连他最后赖以遮羞的“技术实力”的遮羞布,也被毫不留情地、彻底地扯了下来,将他钉死在了“品行败坏”“不可重用”的耻辱柱上。 孙文义代表集团党委找胡继斌谈话。 在小会议室里,孙文义宣读了党委会的决定。 “私自绕道澳城,追加行政记大过处分”这句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胡继斌的耳膜上。 “……继斌同志,”孙文义推了推眼镜,语气尽可能放缓,“错误虽然是两年前犯的,但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该处分也要处分。关键是,你要端正态度,认真吸取教训,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你还年轻,技术底子还在,以后……” 后面的话,胡继斌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像一尊泥塑木雕,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灰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孙文义身后那面印着集团logo的墙。 他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不安的空白。 仿佛所有的感知和反应能力,都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被彻底抽空了。 谈话结束了。 胡继斌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甚至忘了说一句“领导再见”,就默默地、脚步虚浮地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小会议室。 两天后,周五晚上。 春雨淅淅沥沥,带着侵骨的凉意。胡继斌开车送上完补习班的胡茵苗回到小区楼下。 车子熄了火,雨刮器停止摆动,车窗很快被细密的雨滴模糊。 “爸,我上去啦!你回去开车慢点。” 胡茵苗拎起书包,打开车门,钻入雨幕,快步跑向单元门。 胡继斌坐在驾驶室里,没有立刻离开。 车窗外的世界一片模糊,雨声淅沥,敲打着车顶,更像敲打在他空洞的心上。 他不想回到那个冰冷空旷的公寓,也不想面对任何熟悉的人,只想把自己藏在这狭小昏暗的空间里。 就在这时,副驾驶的车门被从外面拉开。一阵冷风裹着湿气灌入,伴随着一道身影。 肖晋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担忧。 “胡继斌,”她微微俯身,看向车内的他,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我听说了……你……没事吧?” 胡继斌猛地回过神,看到是肖晋,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一种混杂着难堪、狼狈和抗拒的情绪瞬间涌起。 他不想,尤其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她看到自己如此落魄的样子。 肖晋犹豫了一下,低头坐进车里,带进一股潮湿的寒气。她收拢雨伞,放在脚边,转头看着他,语气尽量平和: “听说……已经谈完了?过去的事……就忘掉吧,还要向前看……” 她本想问他,当时为什么会绕道澳城,难道不知道集团的规定么? 她也原本想劝他正视错误,吸取教训,放下包袱,以后还有机会。 但现如今,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同往日。很多话,她已不便说,也不能说。 但,他毕竟是胡茵苗的父亲,她不忍心对他再次处于困顿艰厄,却视若无睹。 即便如此,她的话,依然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胡继斌压抑已久的火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