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胜昔也跟着躺下了。她野心比胃口大,本来只想逗逗怀春,但没想到怀春听她话,真躺下了,她反而有些受不住了。
气氛僵硬了片刻,金胜昔感觉自己肌肉都绷紧了,半晌开口问:“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
因为怕压着伤口,她平躺着,看不清怀春的脸,只能听见对方均匀而浅淡的呼吸声,像什么又细又软的毛绒,在轻轻搔着她。
怀春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还疼吗?”
金胜昔没懂,她卡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发觉怀春是在回复先前她胡扯的那一方话,于是立马笑得天崩地裂。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乱颤,方才的僵硬与紧张此时都化了个一干二净,变作笑声泼了满床,怀春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摁住她,防止动到伤口。
金胜昔笑够了,才正色道:“那是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怀春难得开个玩笑,却被人这样嘲,恼得耳朵都红了。她背过身去,拿后背冲着金胜昔。
金胜昔“哎哟”一声爬起身,戳戳她后背,坏意道:“怀春,生气了吗?”
怀春不说话。
这将金胜昔仅剩的一点慌张都消耗殆尽了。趁着逗弄怀春的兴头,她把半张脸都贴上了怀春的后背,她又说:“不是神女殿下吗?怎么这样小气。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怀春肚里能装下一整个大宋,还装不下民女这两句玩笑话吗?”
怀春还是不说话,耳垂红红,看得金胜昔心痒,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软的,热的,颤巍巍地挨着她的指腹,可怜又可爱。
怀春抖了一下,嗓音有些发闷:“别玩了。”
她又将身子转了回来:“不是要睡觉吗?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吧。”
“怀春,”金胜昔拎过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你就这么照看我,那淮州怎么办?”
怀春迟疑片刻,像是在斟酌措辞,道:我本来打算等你好些了,再与你说的。自你受伤那日后,淮州国脉崩坏的情况奇异地缓和了,无论我感应多少次,淮州国脉都是平稳一片。”
“这不是好事吗?”金胜昔不解地问。
“的确是好事。”怀春说,“只是……”
只是我总觉不安。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忽然炸响的雷声打断,金胜昔被这没有先兆的巨响吓得一激灵,扯了怀春一把。
“什么东西?”金胜昔有些惊魂未定。
“打雷了。”怀春偏了偏头,垂着的目光像一束暖阳,很温柔地落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泡化一样。“被吓到了吗?”
金胜昔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揽进了一个单薄却柔软的怀抱里。她不禁屏住了呼吸,任由怀春的手像儿时那般,轻抚过她的头顶,再顺过脊背。
“……嗯。”金胜昔慢慢地抬头。她离怀春很近,重逢以来从未这么近过,看着怀春近在咫尺的下巴,甚至能看清上面细小的绒毛。
她脑子瞬间变作一团浆糊,心跳声盖过了一切。话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怀春,你要走了吗?”
金胜昔曾在梦中千百次地问过这句话,梦中的怀春或是沉默,或是微笑,从未有过回答。就算回答了,金胜昔往往梦到此处便要惊醒,而此时此刻太像做梦,她幸福而惶恐,再度下意识般向命运叩问。
这莫名其妙的问句却震住了怀春,她投下来的目光中有掩不住的愕然。
二人视线轻轻一碰,目光相撞像是在这错愕中吻了一下,猝不及防且转瞬即逝,于是彼此又慌乱地错开。
模糊而旖旎的氛围里,金胜昔想,她大概是有些喜欢怀春的。
因为她突然很想吻她。
她像想通了什么,把自己置之于死地,而如今终于得以后生。
是的,她就是喜欢怀春,所以才会因怀春痛苦,有因怀春而喜悦。她因怀春变得那么胆小,而又那么勇敢。想明白了这一切,所有的迷雾都像散去了一般,变得明晰而不容置疑。她莫名充满了勇气。
她直视了回去,带着一种自己都说不明白的理直气壮。
怀春沉默良久后,轻轻地说:“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的。”
金胜昔说:“怀春,你在担心什么?你是担心没人能一直陪着我,还是担心你不能一直陪着我?”
怀春说:“都是。”
金胜昔露齿一笑:“没必要担心我们会分开,因为我永远会找到你的。八年前的我会,八年后的我会,现在的将来的,千千万万个的我都会这么做。八年前的我能做到,没有理由将来做不到。”
“可是如果我……”怀春说,她突然噤声,抿着唇,不欲再说。“算了,没什么,我信你。”
金胜昔读懂了她的欲说还休,这并不关乎是否信任,而是横亘着更加深不见底的东西。
两人的谈话像是隐隐要触上那块庞大而无望的礁石。即使还没触上,金胜昔已经先一步感受到了绝望。
她泄气地将脑袋埋进怀春的肩头,怀春的声音自耳畔边响起:“晚些小竹就该送汤药进来了。说是要睡觉,却一点都没睡。”
金胜昔说:“是啊,我骗你的,你打我吧。”
怀春垂着眼睛看她,没什么表情。而后双指并起,轻轻抽了下她的脖颈。
“真打啊。”金胜昔缩缩脖子,那动作跟罚小孩似的,打得她都脸红了。
小竹端着药进来时,金胜昔又窝着怀春,迷迷糊糊要失去意识了。
见有人进来,怀春拍拍她:“殿下,醒醒,喝药了。”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分外好睡。金胜昔勉力撑起眼皮,十分的不情愿。她怨气很大地睨了小竹一眼,抱怨道:“又喊我殿下,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怀春,”她撒娇道,“殿下不想喝药。”
小竹:“……”
这长安公主往神女殿下身边一贴,就跟那祸国殃民的妖妃似的,尽瞎吹枕边风。
小竹因着突如其来的天降大雨,防避不及时,又因要给金胜昔煎药,跑前跑后了半天,淋了个半身湿透,见了此情此景,再是身冷也不及心冷,人麻了。
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当个守门神,直愣愣地杵着。
怀春冲她招招手,示意把碗端过来。
小竹如蒙大赦,很是上道,赶紧把碗往怀春手里一塞,三两步跑走了。
怀春端着碗,说:“来喝药。”
金胜昔说:“你叫我殿下我就不喝了。”
“……”怀春无奈,她脾气很好地问,“那想让我叫什么?”
“叫胜昔啊。”金胜昔理直气壮,“我听到了,你给我取匕首的时候,就是这么叫我的。“
怀春默了半晌,似乎是不想再多想起那件事。愧疚驱使她面对金胜昔时变得格外百依百顺,她最终还是松了口。
“胜昔。”怀春一字一句咬得很慢,像牙牙学语的幼童,又像对这两个字很生疏一样,字尾咬得格外瓷实,面上像把这两个字念出了一个微笑。
“可以了吧,喝药。”怀春很快收回了那个微笑。
金胜昔很愉快地捧起碗,一口气喝完了,她回味着刚刚怀春的语气,味觉都像是失灵了,品不出苦涩。
“淮州怎么突然下雨了?之前已经大旱很久了吧?”金胜昔将喝得一干二净的碗放下。
怀春顺手又接过,拿在手上,指腹不住地摩挲着粗糙的碗壁:“国脉的缘故。你昏迷的那几日就已经小小下过一场了。”
“我想出去看看。“金胜昔说。她肺受伤了,呼吸总伴着钝痛。如今在这暂做病房的小屋内被闷了许久,就连呼吸都伴着清苦的草药味,闻久了,肺仿佛更难受了。
怀春伸手探探她的额头,说:“我去看看能不能借点什么来挡挡雨,你在这乖乖等我下。”
金胜昔闻言乖乖等了很多下。
怀春过了一阵才回来,身上还隐隐泛着潮意,素裙不便于在雨中行走,被打湿了小半。她扬扬手中借到的两件蓑衣:“走吧,小心些。”
淮州八百年未下雨了,村民们家中都没备什么雨具。但好在这场雨稍微打消了众人对怀春“神婆”的刻板印象,加之那日的事,态度都好了起来,一起帮忙找了几家,最终翻出了这两件蓑衣。
怀春把斗笠给金胜昔戴上,又帮她围好了蓑衣,二人一块出了门。
户外雨天的空气很清晰,泛着一股潮湿泥土的腥气,这场久违的大雨带着希望砸向淮州干裂的土地,发出噼里啪啦的闷响。
这是生命重新抽芽的声响。
村里的几个小孩全跑出来了,顶着大雨在村口狂奔疯玩,有几个争先跳着水坑,溅了满身的泥水,却仿佛还犹觉不痛快。
金胜昔在屋檐下久久观望着,半晌没出声。她像被这一幕震撼到了,又像是头一次真正地走出那座深宫,看见了真正的世界。
惨痛,却又真实而美好。
怀春站在她旁边,轻声道:“我刚来淮州的时候,对这个陌生的环境很不适应。”
她那时已经过了懵懂而不谙世事的年纪了,孤身一人带着两个侍女来到淮州,甚至不比当年年幼时来到护国寺。
“胜昔,”怀春又这么叫了,像是和这个名字开始变得熟稔,“或许你会好奇,为什么我会愿意对这片土地付出那么多。”
金胜昔好奇地倾耳听着,没有打断她。这还是怀春第一次主动和自己提及她来到淮州以后的事。
怀春顺着说了下去:“其实一开始我并非这样,这里的一切都令我感到警惕和陌生。我频繁地想念当初在京城里的日子。”和你。
“直到我在这主持了第一场祭祀礼。”
写得好难看,等我回来慢慢修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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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