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 第1章 出逃 景隆十七年。 最后一朵春花终于落地,宣告着新夏的到来。今年的暑气来得又急又猛,分明才入五月尾巴,皇宫各处却早已用上储冰避暑。 御书房角落的金制冰盘里,冰砖融化的水珠正顺着精制狻猊纹路缓缓滴落。景隆帝悬着朱笔,又批阅了份旱灾请赈的折子。 他头痛欲裂地撂下笔,偏头吩咐一旁垂首摇蒲扇的总管太监赵福全:“摆驾长春宫。” 赵福全腰弯得更低,拖着尖利的嗓音道:“嗻——” 轿撵很快备好,随行宫人听从去处后心头俱是一紧,动作也愈发轻悄。原因无他:长春宫乃是当今大宋嫡长公主金胜昔的住所。 长安公主金胜昔,乃景隆帝继位后诞下的第一个子嗣,被偏宠着长大,平日没少行荒唐事,但奈何景隆帝实在偏宠,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去了。 这位骄纵顽劣的小祖宗昨日刚冲撞了贵妃,被正在气头上的景隆帝挥挥手,罚了半个月禁闭。此时再去长春宫,免不了又是一顿不快。 长春宫距离不远,不消片刻,轿子连着宫人便浩浩荡荡地停在宫门前。先行太监高呼:“皇上驾到——!” 呼声撞上朱红色的宫墙,景隆帝半步踏入宫门,却只见长春宫庭院内宫女嬷嬷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唯独不见金胜昔。 景隆帝脚步顿住,用不着他出声,赵福全就先前一步,一脚踹上为首宫女的肩头:“作死的东西!不是派人来通传过了吗?公主呢?” “公、公主她…”宫女蜷缩得更紧了,瑟瑟地嗫嚅道,“奴、奴才们找不见了……” 赵福全脸一拧,还想再骂些什么,却被景隆帝抬手止住。他又踹一脚宫女,尖声道:“都滚开,别跪在这挡道。” 宫女嬷嬷们连滚带爬让开了条路。 景隆帝径直走向寝宫,他目光扫过拨步床上整洁平整的床铺,伸手探去,更是冰凉一片:这是一夜都没人睡过。 他收回探出的手,沉默着没开口,满宫上下,竟无人敢抬头窥视他的表情。 毫无预兆地,他猛一拂袖,将床边那只插着鲜花的花瓶狠狠扫落。 “哗啦”一声脆响炸开,花瓶连花带水碎了一地,满宫人瞬间呼啦啦地跪了一片,连呼吸声都被死死压抑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脑袋落地。 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景隆帝声音冰冷刺骨:“赵福全。” “奴才在。”赵福全方才嚣张跋扈的气焰全失。 “把长春宫收拾干净。传锦衣卫,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朕抓回来!找回来后,无朕旨意,休想再踏出长春宫半步!” * 此时的金胜昔还策马颠簸在官道上,丝毫不知她出逃行径已然败露。 为了这次出逃,她从八岁那年一直筹备至今,为此还偷习了精湛的骑术,早早规划清楚了路线,攒下盘缠,只等着一次机会。 此行的目的定在淮州。前朝曾以淮州为枢纽,修建了条大规模的运河,名为永济龙渠,大宋建国后依旧沿用至今。因而淮州厄水路要冲,往来商贾众多,是天然的聚宝盆,繁华非常。 但事实上,这并非金胜昔不惜一切都想来瞧上一眼的原因——她不惜花八年谋划,为的却是寻人。 景隆九年,她的至交好友怀春一夜失踪,住所都被拆了,连张字条没留下,金胜昔曾命人多方打听,甚至亲自问到了御前,却都没能问出怀春的音讯。 直至她借口焚香祈福,跑去护国寺磨了那的方丈半个月,对方受不住她死皮赖脸的软磨硬泡,这才含糊其辞地透露点怀春南下的讯息。 昨日景隆帝前脚刚离开长春宫,金胜昔就按着心中排练过千百回的流程溜之大吉了。 她做惯了在禁闭期间翻墙出去玩的坏事,长春宫的宫人早已习惯,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金胜昔这一逃不可谓不轻松。 她已经在国道上骑马跑了将近一天一夜了,道上的风沙很大,太阳也毒,细碎的烟尘拂得她浑身上下都灰扑扑的。她屁股颠到有些麻木,再次没忍住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很疼,却从未如此快意。 金胜昔只带了一个侍卫,是她前几年跟着景隆帝去避暑时在路上捡的。 近几年的夏日高温频繁,几近严酷,百姓地里秧苗旱死并不少见。许多家里揭不开锅的不是饿死就是加入了当地的山匪,靠抢劫混一口吃的。 那年前往避暑山庄的路上,有窝不长眼的山匪好死不死截了皇帝的马车。这种“民间小组织”战斗力稀碎,平时也就扛着把大刀唬唬过路商贾,随行锦衣卫没费多大力气就一锅端了。 山匪被打得落花流水,全跟白菜帮似地抱头蹲在地上,嘴里不住求饶。皇帝马车只是略停了一下便走了,只留下锦衣卫给一帮子人挨个砍头。 金胜昔一眼就看见了掩护妹妹逃跑的凌霜——那时凌霜还不叫凌霜,连名字都没有。 金胜昔被保护得很好,撩开帘子冷眼看完了整场山匪争夺战,对这个武力值颇高的女孩印象很深。她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叫人把她连同妹妹一起留下来,起了名字后养在宫外,权当养了个的逗乐的宠物。 不料凌霜知恩图报,金胜昔偷溜出去玩时她便自发地跟着,挡过几次图谋不轨之人,又沉默寡言,从不置喙金胜昔的任何决定。一来二去,金胜昔愈发喜欢她了,干脆将姐妹二人一同接进了宫中。 凌霜不是景隆帝的人,是只属于她的侍卫。所以此次出行,金胜昔也只带了她。 凌霜不远不近的跟在金胜昔后面,像个不动声色的影子,若非刻意去感知,金胜昔时常会忘记她还在。 又跑了几个时辰,道旁原本高大蓊郁的林木渐渐稀疏退让,视野开阔起来,大片田地依着路旁铺展开来。金胜昔心中了然,根据她规划的行程,她们应是离淮州不远了。 远处天际线处,城池模糊不清的影子在蒸腾的热气中逐渐浮现。金胜昔有些兴奋起来,再次扬鞭加速,朝那处疾驰而去。等马走近了,她才看清了城门上题的大字:广陵城。 没错了,依着她的线路,从京城一路南下遇到的第一座城就该是广陵城。 她伪造过相关文书,打算先进城歇息一晚,第二日再接着启程。她刚被关了禁闭,景隆帝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她的宫里,如果运气好的话,她大概能赶在景隆帝发现以前回到宫中。 就算发现了也没什么吧,金胜昔漫不经心地想,她跑出宫玩过很多回,并非回回都能全身而退,景隆帝在这方面一直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策着马来到城墙下,混进队伍里等待着进门的筛查。队伍行进得很快,不消片刻就轮到金胜昔。 很快就有人上前搜她的身,一名高壮的兵丁正仔细读着她出示的文书:“从京城来淮州贩丝的?”他抬眼似有些不信,金胜昔明显一副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样,实在不像靠自己谋生的劳作百姓,“那你说说,京城丝价几何?” 金胜昔早有准备,报出答案。兵丁又问了几个问题,她也照样对答如流。 对面松了眉头,正准备挥手给她放行,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又补一问:“上月永济运河淤塞改道,你既说你是常走水路的,走的是哪条岔道?” 金胜昔垂眼:“金波渠。” 兵丁蓦地盯住她,带明显审问意味地问:“你确定?” 金胜昔镇定道:“时日太久,有些记不清了,大抵不差。” 兵丁面上浮现冷笑:“淮州几年未下过一滴雨,别说上月,就算是上年整年,永济运河都未有过淤塞改道。”他扭头朝身后喝道:“此人有诈,押下!” 不是,怎的还诈她? 金胜昔被他的不要脸惊住了,在心中暗骂两句。 她自知是找补不过来了,于是反应很快地从袖袋掏出个鼓囊囊的钱袋塞过去,强迫自己放软语气,恳求道:“军爷,是民女记岔了,您看您能否看在这点心意上,给民女行个方便。” 那人收下钱袋后颠了颠分量,重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正当金胜昔以为他要松口之际,他却猛地将钱袋塞入袖袋,厉声喝道:“干什么吃的!我说拿下!” 还能这样?金胜昔悔恨极了。 没等她开口,身后凌霜已忽地上前,铁钳般擒住了上前官兵即将要触碰到她的手,一拧,官兵很快发出一声惨叫。 刚才盘问的那官兵见状怒吼:“大胆,敢拒捕伤官?来人啊!拿下她们!”其他守城官兵见状,齐刷刷地拔刀,包围了上来。 凌霜反应很快,但官兵反应更快,他一眼相中手不能提的金胜昔,顺势一扯,刀锋往她脖颈上一抵,竟是把金胜昔扯过来当了人质。 凉意自脖颈处蔓延开来,带着一阵发痒的痛意,不用看都知道是被划破了。 金胜昔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对方只需轻轻一用力,她就可能丧命。 心脏在胸腔里撞出一阵疯狂的回响,她竭力维持着冷静,克制住呼吸的颤动,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把脖子抹掉了。 凌霜约莫也是瞅见了她脖颈处的见红,人登时软了下来,周围官兵反应迅速地反扭住她的手臂。 盘问的官兵大概是个领头的,金胜昔见有人侧着身附与他耳旁低语几句,他听罢便冷声吩咐:“小妞有点钱,货物都扣下,人押去江海川那处,让她处理。” 金胜昔终于觉察出不对来。她对世事并不是毫无了解,为了筹备出逃还专门了解过入城的盘问流程,面前这个官兵这一套下来,怎么不仅不太像正经流程,反倒越来越像绑架勒索了?! 她就走神一会,回过神来后,已经被搜了身,而后五花大绑地捆住了手脚,和凌霜一起,跟扔牲口似的被扔进了马车内,滚作一团。捆她的那人缓缓把马车后门关上,周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凌霜春蚕似地顾涌着,她被搜了身,利器都被搜刮走了。大概是刚才护着金胜昔的英勇举动激起了对方的警惕,她的绳子捆得明显比金胜昔的要牢固得多,一时半会居然挣脱不开。 “咚”的一声,凌霜头磕上了马车厢壁。大概是车外人还没走,密闭空间很快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安静点!” 但警告了一句后又没了下文。 金胜昔逐渐适应了周遭的黑暗,她见凌霜还要再挣扎,只好轻声道:“先别动。” 凌霜停住了挣扎。 女主名字出自“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w= 文笔稀烂的胡编乱造之作,看个乐呵就可以,有不对的地方可以指出,喜欢的话麻烦点点收藏,谢谢包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出逃 第2章 淮州 金胜昔仔细环视了一圈。马车空间不大,因为不通风,关了一小会便开始闷热起来。 她将耳朵贴上车厢璧,因着隔音差,她能模糊地听清周遭的声响。除开进城人群的吵嚷声,她听见还有男人声音粗犷的交谈声——大约是先前捆她的那伙人还没走: “……还是这样吗?江海川那养得下这么多人吗?” “妇人之仁。你看帮里还有其他人愿意来她手底下的吗?净是些捡来的人,顶多混个半饱。” “也是。”男人嘿嘿笑了,“这不是抓了个有钱的吗?多少能榨点油水吧。” “有钱有什么用。算了,不跟你讲了。”另一人说,“城门一关就带人走了。” 两人又压低声音寒暄了什么,金胜昔没能听清。 没过多久,暮鼓被击打的咚咚响声闷雷般滚来,城门轰隆一声被缓慢地合上了。没等金胜昔反应,她身下这辆停了许久的马车便动了起来,不知要载着她去何处。 金胜昔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这么粗糙的马车,京城外的大街地面平整,负责载她的马夫又技术高超,平日里马车都平稳得不行,没见过这种潦草路子的。马车里又闷,她被震了一段路,恶心到有点想吐了。 凌霜察觉到她的不适,吃力地坐起身,挨着她,无声地贡献出自己的大腿给她枕着。金胜昔躺上去后阖上眼,这才好些。 她向来胆子很大,寻常人若是遇上这种场面,不好说会被吓成什么样,金胜昔却出人意料地保持了一贯的镇静。 小时候给她讲书的夫子就曾因着这点夸过她处事不惊、沉稳大气。虽然最后那句“如果是个男孩就更好”被她选择性忽略了。 又或许是她平日里惊心动魄的事本就做了不少,已经有些免疫了。 不知又颠簸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有人把后门打开了。 金胜昔从凌霜腿上爬起身,外头天已经黑透了,她就算眯起眼睛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清轮廓。是个高大的男人。 “姐妹情深啊。”那人没什么情感地感叹,一手来拖凌霜身上的绳结,凌霜反应很快地劲腰一拧,一脚踹了上去,那人没料想到她被捆成这样还能来上一出,没能躲开,硬吃一脚,顿时疼得嗷嗷叫唤。 他气急之下在车下捡了根什么棍棒,一棍敲上凌霜小腿,挥舞的破空声骤响,“梆”的一声响亮到令人心惊,凌霜发出一声闷哼,还要挣扎。 “还动?还动打的就是你旁边那个小娘们了。”男人恶狠狠道。 凌霜停住,恨恨瞪着他,没动了。 那男的一手一个地拖着两人,进了马车旁的小院。小院很破败,看着许久没人打扫,杂草都长疯了。中庭有座小宅子。门漏了条缝,男人一脚把门踹开,一把把二人扔了进去。 金胜昔头撞到地上,还撞得挺实在,疼得她缓了好一会,回头看时男人已经把门又关上了,屋子里更是不透一点光,金胜昔能感受到她吃了一头一脸地上的灰,很恶心,但她暂时顾不上这个了。 “凌霜,你怎么样?”金胜昔狼狈不堪地扭头,寻找凌霜的身影。凌霜半蜷缩着,灰白的面色透过夜色,吓了她一跳。 “……奴婢没事。”好一会,凌霜才说。 凌霜平日里寡言又很是能忍,金胜昔翻墙出宫曾偶遇过当街劫市的亡徒,拿着砍刀不分青红皂白对着过路人一顿砍,凌霜曾为了护着她挨了一刀,肩头血肉模糊却面不改色。而现在连说话都吃力,可见腿真的伤得不轻。 “……对不起,凌霜。”金胜昔说,她有些愧疚,“这本来与你沾不上关系的。” “这是奴婢该做的。况且,是奴婢太过……”凌霜话说了一半,就被大门的吱呀作响声打断。二人的视线齐刷刷投向门口,刚才那男人又进来了,提了盏小灯,里头火光颤巍巍的。 对方一言不发地路过她俩,给不远处一块隐秘的木板开了锁。地底下居然还有空间! 两人被提溜进去,下面被整个挖空了,照明很微弱,只够勉强看清周遭,看布设像是简易的监狱。还有什么黑漆漆的影子,一片一片的,贴着墙角缩了一圈,跟某种寄生生物似的,金胜昔看了半天,才发现居然是人。 一股寒意猛地窜上她的脊背。 全是人,这屋子底下被挖出这么大的空间,居然锁了一房间的人! 她被一把扔到地上。这地方连地板都没铺,地上全是冰凉而干燥的泥土,像是刚挖完来就草草竣工拿出来当牢房的。里面并不算闷热,但空气里满是被闷了许久的气味,呛得金胜昔干咳两声。 “你们私自囚禁这么多人,这是要砍头的大罪。”她很狼狈地被甩在地上,又难动弹,声音不知因为恐惧还是愤怒而颤抖。 她话出口就觉得自己很傻。能把自己在城门口就抓起来关着的人,难道还会在意这一句恐吓吗? 对方沉默了,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觉得这沉默满怀蔑视的意味。金胜昔咬紧了嘴唇,一阵羞辱漫上心头。 对方停了一会,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重新爬了上去。顶上象征出口的木板被轻巧地阖上了,然后是细碎的落锁声。 门被锁上了。 室内陷入寂静,金胜昔听见一阵摩擦声,离她最近的那个人影动了。凌霜见状,拼命挣扎着要挪去她身旁。 “滚开!”她恶狠狠地怒吼,声音在寂静中炸响,不少人都回头看着她。她腿多半被打折了,又在地上拖行了一阵,一动就钻心的疼,四肢又被捆起来,行动能力大大受损,折腾了半天,也没能够挪过来。 金胜昔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走到她身后,又蹲下身。 然后开始解她身上的绳结。 金胜昔拼命扭头,这才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满脸的皱纹,花白的头发凌乱而随意地盘起来,是个老妇。她轻声道,声音还有些颤巍巍:“姑娘啊,先别动,这绑得太死。” 她手指不小心碰上了金胜昔的手腕,指腹粗粝的触感令金胜昔不由得打了个颤。 怎么回事?这帮人都是平民吗? 起先她只是以为是一帮不要命的悍匪,买通了城门口的守卫兵,大摇大摆地绑那些看着有钱的行商打劫。 可按这情形,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广陵城是淮州叫的出名的大城,这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能叫这些人如此猖狂地横行霸道,连平民堆里的老妇都不放过? 她沉默地思忖着。那阿婆忽然伸长了脖子轻唤:“老头子,把上次放你那的剪刀拿出来用用。” 又一个人影动了,看人形是个有些干瘪的老头。他在身下扒拉了半天,才翻出把个头不大的剪刀,一摇一晃地送上前了:“当心着用,上次螺丝就松了,别散架了。”他凑近看了看金胜昔,笑了:“怎么来了个这么水灵的小丫头。” 金胜昔警惕地没有说话。 剪刀很钝,但聊胜于无。磨了半天,她身上的捆绳才终于被磨断,阿婆又用同样的方法帮凌霜解了绳子。凌霜腿断了,站不起来,被两人搀扶着靠到了墙边。 金胜昔上前,半跪在她面前:“凌霜,上来。” 凌霜被吓到了:“殿…小姐,万万不可!” 金胜昔是从小被千娇万宠长大的公主,千金之躯怎么能背她这样的人。 金胜昔道:“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趁着天黑,我们抓紧。”她作势要帮着凌霜爬上她的背。 “哎哎哎!”阿婆吓坏了,赶忙拦住她,“姑娘这是干什么!”她大概也觉察出金胜昔身份不凡,语气低微了些许:“你们是跑不脱的。何况现在还能跑去哪?” “什么意思?”金胜昔问,“阿婆,官府的人呢?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广陵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婆沉默了许久,“你不是淮州人吧。” “……嗯,我是从北来的行商。”金胜昔道。 阿婆道:“淮州早已不是原先的淮州了。” 她停了片刻,似是在怀念。 “……大旱是从几年前开始,粮食收成不好,大家都只能省着吃。这还不算,几个月前,地动开始从南边开始过来了,把有些房子都摇塌了。” “大家都开始往北跑,但是很多人都跑不动啊,我们又是小地方,只能轮流派人上永济河打水,等着掉进不知道何时会来的地裂里。前阵子漕帮的人来了,杀了好多人,村里的米粮全被抢走了,是江帮主偷偷留了我们一命,还勉强匀出口饭给我们吃。” “……”金胜昔勉强从凌乱的话语中拼凑出事实,唇吻翕辟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 她很想问府衙的人去哪了,又为什么不上报朝廷,出口前又觉自以为是,于是止住了话头。 她从不知淮州竟陷入如此动乱中,这里的难民都逃到淮州边界了,那她想找的那个人呢? 金胜昔莫名感到一阵恐慌,地下的排气设施做的不差,她却忽地有些喘不上气,呼吸声愈发急促起来。 “…姑娘,姑娘?”阿婆拍了拍她,“怎么了?还好吗?是不是地底下太闷了?” 金胜昔回神,扯出一抹笑:“我没事。” 阿婆又道:“你安心现在这待着吧,目前城北这一块都是江帮主在负责,江帮主从不轻易要人性命,多半收了钱财就会放你走,到时候你就赶快往北跑,回你原来的地方吧。” “……不,”金胜昔说,“你的话不对。倘若你们是那什么江帮主保下的人,为何又要被锁在这地牢里?你在骗我。” “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认漕帮赏下来的这口饭的。”阿婆道。地牢里许多人未入眠,听罢将目光投来,金胜昔适应了底下昏暗的环境,辨出这些目光中带着深刻入骨的仇恨。 其中有些人不是不想动,是被打折了骨头,动不了了。 金胜昔默了默,心里不由得揣摩起江帮主这个人物。若她没猜错,大概就是她在马车上偷听到的那个江海川。 看样子这人心态颇为复杂,任由着这恶霸组织在无辜地村落杀人劫掠,又由着一点心软硬吊这些余下的难民性命,结果只够养出一帮痛苦着苟活的怨魂。既不够良善,也不够狠毒。 她无言地靠坐在凌霜的身旁。 凌霜兴许看出她的疲惫,说:“小姐,睡一下吧。我帮您看着。” 金胜昔提不起精力推辞了,她疲倦地阖上眼,算是回应了凌霜的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淮州 第3章 怀春 金胜昔又做梦了,或许是这简易牢房待着实在不舒服,不过先前在京城她也时常做梦,或许她只是想怀春了。 梦中她又变回了年仅八岁的幼童,顺着坍圮的红墙边沿偷溜进护国寺,爬上高高的守息塔,塔顶那扇木门一推便吱呀开了,怀春永远坐在屋子唯一的一扇小窗前等她。 金胜昔小跑到她身旁,学着她的模样跪坐着:“怀春姐姐,我又来找你玩了。” 怀春总是要说:“殿下,不要再偷溜出来了。” 屋里头有些昏暗,她起身悠悠点起一盏小灯挂上,面庞模糊不清。空气中淡淡的金属腥气混杂着煤油味飘来,转瞬即逝。 金胜昔装没听见,撑着脑袋远眺。守息塔是京城里最高的建筑,高到足以俯瞰这一整座繁华的城池,横平竖直的街道棋盘似地容纳市井人群的熙攘,连带眺览的人都跟着富有。 她知道怀春其实也喜欢她来,虽然怀春从没这么说过。 小窗朝南开,视野过于狭窄,除了冬天,平日很难看见日升日落。此刻正当太阳西沉,落日熔金的景色画卷般铺开,天边尽头的雁行山一撇一捺地延伸,粼粼地像在闪光。 金胜昔很少在这待到这个时分,总是赶在黄昏前就匆匆离去,今日却不知为何没走。 她托着腮,恍惚地问:“怀春姐姐,你要走了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我还能再找到你吗? 怀春沉默了。记忆里的金胜昔从未问过这个问题,现实里的金胜昔自然也就梦不出怀春的回应。不过好在,她还是补全了结尾。 怀春摸了摸她的脑袋,力道轻得像在揩掉她的眼泪。金胜昔靠进她怀里,怀春身上淡淡的香气像在挠她,她幸福地蜷缩着,不知不觉要睡着了。 * “……小姐,小姐!” 金胜昔是被凌霜轻声喊醒的,梦境太真切,刚醒来后她还有些发懵。凌霜的肩头洇湿了一片,大概是她不自觉掉的眼泪。 “小姐,有人来了。”见她醒了,凌霜松了口气。 金胜昔坐直身子,浑身酸痛到差点以为自己散架了。她抻了抻脖子,用手抹了把脸,稍微清醒些了。 凌霜听力还算不错,没过几秒,顶上那块象征出口的木板就被人打开了,又下来两个陌生的男人,往那一杵跟堵墙似的,金胜昔感觉自己真要对上能被对方一拳头碾死。 对方站定后粗声粗气道:“你,跟我们走一趟。” “我吗?只有我?”金胜昔指指自己,对面两人点点头。 “小姐……”凌霜扯扯她的衣角,摇了摇头。金胜昔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 据昨晚的观察和阿婆的话,这个什么江帮主大概不是什么凶残之人。不然真奔着谋财害命,昨晚她俩被捆住后早就一命呜呼了,哪还能扔进这地牢里关上一夜。 她这次没被捆着,被一前一后的两人看着,还算体面地走出了地牢,坐上了马车。路上的时间并不长,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她又被带着下了车。 马车停在一间名叫悦来居的客栈旁,金胜昔被看押着进了大堂,不知道是假象还是淮州的事未被传开,又或许昨晚阿婆撒了谎,客栈里头远比金胜昔所想的热闹。 大堂摆满了圆桌,坐满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商贾打扮的,腰悬佩剑的,甚有人光着膀子,金胜昔目光一撞,又没忍住偏开了。 空气里浮动着酒味和汗臭,嘈杂的笑声随着一室闷热扑了她满面,她控制不住地蹙起眉。 不过,这倒是很贴近她原先幻想的淮州。 店小二正热情地招待着其他客人,就跟没看见金胜昔她们似的,两人领着金胜昔大摇大摆上了二楼,进了拐角处的第一间房。 “海川姐,带来了。”走在金胜昔前头的男人低声道。 室内被改造了,江海川盘坐在一张矮榻上,面前倒了两杯茶水,估计刚泡出来不久,正氤氲着热气。她是个面容英气的女人,闻声抬眼,冲金胜昔笑笑:“请坐。” 又对着带人进来的两人吩咐:“先出去吧。”二人很是听话地垂头退出房间。 屋内此时只剩她和江海川二人,金胜昔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警惕地没有动作。 江海川对她的警惕并不介怀,她推了推茶杯,比了个“请”的手势:“在下广陵城漕帮二把手,副帮主江海川。现在手底下物资紧张,实在掏不出什么好茶来招待您,望请殿下见谅。” “什么殿下,民女只是一介行商,听不懂帮主说的这些。”金胜昔落坐。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在飞速盘算入城后的一言一行。明明出逃前已经准备得相当妥当了,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江海川大约觉得好笑,没忍住笑了:“殿下不必紧张。您可能没印象了,但去年进京押送贡品时,在下曾见过您的脸。” 金胜昔皱皱眉,对此没多少印象。她确实参加过许多宫宴,不过很多时候都只是在一旁充当一个漂亮摆设,实在是记不得那么多人了。 她暗骂自己百密一疏。 江海川又道:“无论您是否相信,但在下对您的确没有恶意。关于您的消息已经压下了,没传进过其他人耳中。尤其是另外两位帮主。” 金胜昔品出她话中隐隐的讽意,开门见山:“江帮主目的到底是什么,请直说吧。” 她还是不敢信任对方,毕竟她昨晚被关在什么地方、能遇见什么人不都是面前的人说了算,随便拉两个人对着她演戏简直轻而易举。 江海川道:“那在下便直言了。我需要您的帮助,公主。淮州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此话绝无虚言。只要再往南几十里,您就能亲眼目睹如今淮州百姓过的是怎样苦不堪言的日子。” “淮州已历经连年大旱,粮食产量入不敷出许久,全靠粮仓里的存量撑着,今年向朝廷请赈的折子却迟迟等不来回应。近来地动频发,当地知府却卷着一家老小早跑了。我能力有限,只收留了一部分难民,剩下那些恐怕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 金胜昔打断她:“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好听。你们漕帮不正是靠洗劫周边村落来换取物资吗?难民怎么来的你难道不是心知肚明。” 江海川默了默,没有反驳。 她道:“在下已经尽力了。”她的确看不惯其他两位帮主的行径,但又能如何,淮州已然大乱,漕帮如若不啖食他人血肉,又如何能撑到今日。 金胜昔冷冷笑了,她长呼出一口气,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江海川犹豫了片刻:“我希望您能向圣上传达如今淮州的灾情。” 言下之意,这是要送她回京。 “天下谁人不知当今圣上最宠爱长安公主,公主及笄礼规模空前之盛大,甚至赏赐物都是亲命尚工局督造,这些全在大宋被传遍了。若是您开口,想必一定……” 见第一面起,江海川第一次露出哀求的神色。金胜昔不愿怀疑她的真情,也说不出拒绝之词,可是…… 她还没找到怀春。 金胜昔伸出手,摩挲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杯子,热意顺着杯壁爬上指腹,略微让她感觉好些了。 她垂下视线:“江帮主,我可以帮你。” “只是,”她咬重了字音,“有些事我需要向你打听。” “多谢殿下,在下定然知无不言。”江海川惊喜道。金胜昔撇开目光,不愿直视她的脸。 “我想知道,”她道,“淮州有关国脉的传言都是真的吗?” “……”江海川迟疑了,“在下也只是听说。景隆九年年间,皇上曾在淮州设立守息塔,据说灾厄频发都是国脉崩坏所致,而这守息塔正是为了镇压国脉设立的。” “第一次祭祀礼后,淮州的确太平了一段时日,但也仅仅只是一段。灾厄很快愈演愈烈,直至今日的规模。淮州当地人已经不太信任这所谓的国脉之说了,都认为这是朝廷用来搪塞我们的借口。” 金胜昔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我们”,问:“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对吗?” “嗯。”江海川承认道。她没好意思将“您难道相信吗?”问出口,面前女孩的口吻显然表明她对这一说法深信不疑。 金胜昔没注意到对方的别扭之处,她强行按捺住自己,装出随口一问的模样:“那守息塔现如何了?” 这句话像卡进她喉咙的鱼刺,吐出的瞬间喉间便泛起一阵痒刺,金胜昔没能忍住轻咳了两声:“……抱歉,失礼。” “现还存着,就坐落在广陵城几里外,地裂还没侵蚀到那,倒也还算安全。神女偶尔会外出,去一些灾情严重的地区实行简易的祭祀礼,但是否有效就不得而知了。”江海川道。 她还活着。金胜昔呼吸急促了一瞬,很快又平复下来:“现任神女在任多少年了?” 江海川道:“我记得从守息塔建立那日起就没换过神女。第一年的祭祀礼我也看过,神女年纪不大,看着还是个小姑娘,现在想来应该和您差不多大?” “怎么了,殿下想要见她吗?神女行程不定,多数时间在守息塔闭门不出,想见一面并不算容易。” “不,只是问问。”金胜昔说,她并未放下戒心。“好奇而已。江帮主或许有所不知,这守息塔早年是建在京城的,我幼时在宫中只要仰头就总能瞧见,又被宫女灌了一耳朵市井传言,某日见这塔忽然被拆走,无论是谁都会好奇的,对吧?” 江海川笑道:“那自然是。” 她问:“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了,”金胜昔摇头,“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不过不是现在——我需要在淮州停留一些时日。我最喜欢的侍卫昨天刚被你们打断了腿,现在上路太勉强,再修养些时日吧。” “那便依着殿下的来。”江海川道。 她冲门外高呼了声:“铁龙,德明!” 押着金胜昔来客栈的两个男人动作利落地从门外进来,两堵墙唰地又闪现在金胜昔眼前。江海川笑笑:“给这位……怎么称呼?” 金胜昔道:“叫我阿念就好。” 江海川:“给阿念姑娘收拾出一个房间来,再小心些将平民堆里那位姑娘抬过来好好包扎一番,小心着点,别又磕着碰着了。阿念姑娘是我昨日外出新捡来的姑娘,我和她一见投缘,从今天起就在我身边留着吧” * 长安公主从宫中消失的第二日夜,在三日前声称被前者气得头疾复发、称病不出宫的贵妃突然被查出有孕近三月,宫里顿时忙成一团乱。 贵妃娘娘出身将门,其父是名震八方的镇国将军,本就颇得圣宠,一朝有孕更是有些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 她借口孕中难受,吵着要吃雪霁羹,御膳房的人来了几波,最终还是内务府总管跪禀到了景隆帝面前:“……羹汤所需的腊月雪水早已过季,银杏露更是要待到秋日方才能取——” 景隆帝揉着头不耐地打断:“朕记得去年收的雪水还存在冰窖里,至于银杏露,先去朕的私库内取先帝年间封存的那坛。” “嗻。”内务府总管迅速退出乾坤宫。 “你继续禀报。”景隆帝道。 案桌下,一身玄色的暗卫首领单膝跪地:“是。据查,公主的马匹确于淮州广陵城附近失去踪迹,没有离城的迹象,目前生死未知,应是当地组织漕帮的手笔。广陵城一带目前一片动乱,知府官员不知所踪,广陵城暂时由漕帮接手管理。” 他似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漕帮是个好烧杀劫掠的下作组织,公主恐怕……” 景隆帝没有应声,指尖略微在紫檀木的御案上敲了敲,许久才道:“既然已经查到去了淮州,那就先别查了,公主而已。出逃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吧?” “没有,那日知情的人都处理干净了。” “嗯。”景隆帝应了声,“至于贵妃那边,先好生养着吧。她要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像今日的雪霁羹此类的,都允了罢。” 他声音轻得几乎要叫人听不清:“淮州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大宋也是。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你再去寻长安公主,登时一定要将她带回京城。” “无论带回的是**,还是尸身一具。” 在这里顺带一提,虽然是架空但是关于权力机构的布设还是参考了部分真实史实,对明清时期参考相对会多一点。淮州大概属于“府”这一个层级,全称应该叫做“淮州府”,但是感觉直接叫“淮州”好像会好听一点,加上当时取名没想太多,就直接这么写了。 大家切勿较真>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怀春 第4章 乡愁 夜露深重,悦来居内依旧亮着点灯火。 铁龙刚外出回来,身上还腻着汗,肩头忽地被人撞了个趔趄。抬眼望去,原来是帮里和他关系还不错的赵三,正挤眉弄眼地冲他笑:“哎,铁龙哥回来了,正好来说说,海川姐最近是怎么回事啊?真收了个漂亮妹子啊?可以啊,够舒坦。” 铁龙皱眉,甩开赵三要搭上来的手:“别瞎说,这你都敢编排,海川姐是那种人吗?” 赵三撇撇嘴,不死心地凑近道:“谁知道呢,那你说说是不是真漂亮,好几天了都没见着人影。” 铁龙正打算含糊过去,话头未启,楼梯处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金胜昔提着盏小灯,垂着眼,足间轻悄地点上木梯,看样子是要下楼。这些日子她换上了漕帮统一的粗布衣裳,但娇嫩的皮肤似乎还未适应这粗糙的料子,颈子被磨红了一片,因着暑热,往日披肩的乌发被利落地梳起,显得那一片红更为扎眼了。 她缓步行至最后一级台阶,忽地抬眼,漆黑的瞳仁在微弱的灯火下泛着冷光,语气听不出情绪地道:“二位,是在说我吗?” 两人俱是被她女鬼般的行径吓了一跳,大堂内霎时一静。 金胜昔见吓到二人,心情稍微愉悦了点。她本没想过在大堂露面,既已得知漕帮进过京,就自然要避免更多人认出她身份的可能,故她白日基本都龟缩在房内,今日若非夜深,又被心事压得辗转难眠,恐怕她也不会出来。 本来还在调侃的那人瞪大了眼:“你就是被海川姐捡来的那个……”他忽然噤声,“唔!铁龙你捂我嘴干嘛!” 铁龙松开手,瞪了眼他:“你闭嘴吧。” 那人被三番五次堵嘴,不服气了:“都是一窝的老鼠,她江海川倒是装上清高的正人君子,还不让说了嘿!” “让一让。”金胜昔不耐地皱起眉,上前半步,目光不轻不重地扫过两人。 赵三对上她那双眼睛,没由来地品出一点怒意,不自觉地侧身为她让开路。金胜昔轻飘飘地从中掠过,只留下一个背影。 赵三很快又回神,自觉丢脸,不知怎的竟给一个路边捡到的乡野村妇唬住了。 大堂里的油灯燃尽,悠悠灭了,仅剩的那一点火光尽褪,唯有金胜昔手里那盏小灯还亮着。 她穿过悦来居的门扉,停在了门口,仰起头,视线吃力地穿过屋檐层层叠叠的遮挡,投向夜空。 因着没有**,淮州的夜空不加掩饰到近乎纯净。月光将屋瓦照成一片粼粼黑海,这里没有红墙,没有繁文缛节,但却有比那更难翻越的东西。 “……” 静立片刻,金胜昔能感受到铁龙的视线黏在她的后背,似是在提防着她逃跑。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垂下视线,打算回房了。 转头的间隙,一个黑影忽地撞了她一下。 “抱歉。”对方嗓音很低,语气轻柔。 金胜昔这才看清,那是个裹着兜帽的姑娘。未等她反应,对方便步履匆匆踏入悦来居。 一缕熟悉的淡香掠过鼻前,她却死活想不起来曾在哪闻过。金胜昔怔怔盯着那人的背影,像是傻了。 “江帮主在吗?有急事。”那人冲店内两人道,随即又递过去一物,店内蒙着黑,金胜昔看不真切,但那定然不会是简单玩意,因为赵三/反应极快地立即引人上了二楼。 金胜昔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楼上的。她停在房门外,听见隔壁传来细碎的低语,心脏莫名地鼓动起来。她触了触鼻尖,鬼使神差地没有回房,而是静静伫立在原地。 交谈没有持续太久,江海川推门而出,见金胜昔在廊下,略显讶异:“阿念?还没休息?” 金胜昔微微颔首:“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有急事处理,”江海川苦笑,“得先走一步。” 金胜昔目送她匆匆离去,兜帽姑娘紧随其后,经过她身旁时,脚步微顿,微微侧眸看了她一眼。 金胜昔没有错过那细微的一瞥,她刚对上,仿佛就迎面淋了满身瓢泼大雪,随即冻得要发抖。 那是双如雁行山般沉静的眼睛。 雁行山坐落于南边出入京城的关隘,是南下必经之路。每至秋分,山脚下总能望见成串南迁的雁群,因而得名。 守息塔顶,年幼的金胜昔曾远眺过无数次,雁行山永远岿然屹立在视野的尽头,京城里的风雨飘摇伤不及它半分,关隘外的秋声来去又为它凝下时间的刻痕。 那时的怀春赶不走她,多数时候都在她身旁兀自誊抄着经书。她大金胜昔两岁,却远比金胜昔要坐得住。 金胜昔有时会倚在小窗旁偷偷瞧她,瞧她低垂的眼睫,瞧她专注的神情,瞧她分明没有任何表情、却无比温柔的面容,而后再将这些分门别类地牢牢刻进脑海。 只是她远不如雁行山耐得住时间磨损。 八年岁月流水一般淌走,那些有关怀春的细节也早随着时间长河滚滚向前,不由分说地被溺死其中了。无论她如何打捞,捞出的都是些被水洗净的一团模糊。 与怀春断联后,她常会去看雁行山。因为没有通关文牒,她出不去京城,便会寻些建得高的酒楼,靠着窗边一坐就是一下午。 只是她身边不再有那个默默誊抄经书的女孩了。 年年秋雁过行山,山色如故人未还。 这双眼睛对曾经的金胜昔来说再熟悉不过,她早该察觉。 那是怀春的眼睛。 “……” 金胜昔不自觉迈出一步,又无措地收回,她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无论如何都喊不出那个名字,只得沉默地目送二人越走越远。 近乡情怯。她先前还不觉,现在想来,只是因她还未见过现在的怀春。 怀春还活着,看上去无病也无痛,她一定是看见自己了,可她还能记得自己吗?她幼年时是如此无畏地擅闯进守息塔顶,如今却像被那一眼抽去了左右的勇气,惴惴不安起来。 “阿念姑娘,”身后赵三怪腔怪调道,像和这个名字还不太熟,“想什么呢?愣半天。” 金胜昔被他唤回了神,却也懒得看他,转身默默推开自己屋门,一个眼神也没留下,只留他一人在外急得跳脚。 屋内,凌霜还没睡。她躺在床上,双腿都被严严实实地包扎起来了,不方便下地行走,不然她是决计不会放金胜昔一人出房的。 “殿下……”凌霜唤了一声,似乎看出了金胜昔情绪不对。 “睡吧,很晚了。”金胜昔说。她缩回自己的小床里。 * 第二日清晨,江海川天蒙蒙亮时才赶回悦来居,漕帮内部传信,说是又搜刮了一批物资回来,江海川草草分配了下去,正打算歇息片刻,就听门外又有响动。 “进。”江海川头也不抬道。 她本以为会是漕帮传信的弟兄,没想到门开后露出了金胜昔那张不施粉黛的小脸。 金胜昔端着漆木食盒站在门口,不知是不是苦粗布衣裳已久,她今日换回了自备的衣裳,素白的中衣,腰间松松系了条靛蓝的汗巾,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海川姐……”她轻声道,“我来给您送早饭。” 江海川心中一惊,她忙起身上前接过食盒,把人带进了屋内。“殿下不必如此,帮里弟兄不知您的身份,平日若是指使您干活,直接拒绝就好。” 金胜昔笑道:“客栈里闷着也无聊,无妨。” “殿下吃了吗?”江海川问,“要不要一起吃点?”她掀开食盒,食盒分了两层,里面装了白粥和两个雪白的大馒头,正蒸腾着热气。 金胜昔摆手拒了。她这两日吃的不多,皮肉之苦尚可忍耐,但口腹之欲确是实在难以迁就,几日下来,她原本还略带婴儿肥的两颊便活脱脱饿瘦削了一圈。 “昨晚夜半加急来报……可是地方又出事了吗?”金胜昔像是随口提及般不经意道。 “并非。”江海川吹温了粥水,“不过也没什么可向您隐瞒的。昨夜来的那位,便是前几日提及过的守息塔的那位,大宋的神女殿下。” 金胜昔轻嗯了声,表示尚有印象。 江海川轻叹了声:“不怕您见笑,是在下手底下两个行事莽撞,守城门时误把神女殿下手下两位侍女绑走了,神女殿下见丢了人,一路寻到了在下这边。” “这样…”金胜昔顿生同病相怜之意。 “是了,在下今早回来忙昏了头,现在才想起来,有件事确实是要与您说。”江海川忙放下汤匙,“昨夜在下带人与神女殿下赶往地牢,把误抓的二人放了出来,二人却指认说曾在地牢中看见过您,殿下,神女殿下当场便指名要您亲身前往守息塔,说有要事与您商谈。” 怀春的侍女若是从京城一路带出来的,那确实有可能认得她的脸。金胜昔皱起眉。 没等她开口,江海川又道:“恕在下无用,当场推拒不过,只得以回来询问殿下意愿搪塞了过去。殿下,朝廷漠视淮州已久,在下唯恐神女对皇室早已积怨,此行恐怕并不安稳,眼下最重要的,应该是平安送您归京。您看……这件事是否还是婉拒了好?” “……再等等,容我考虑片刻。”金胜昔道。 江海川口中的话疑点重重,她最想不明白的便是那两个被绑架的侍女。 怀春能直奔江海川的居所,说明她对漕帮的权力体系和势力范围是熟悉无比。而守息塔位于广陵城外,二者交集本来就不多。在此前提下,她的两名侍女何会好端端地跑来广陵城门口,又稀里糊涂地被江海川的人关进地牢? 就算真事出有因,她进地牢的那晚也已是几日之前的事了,怀春又为何会等上这么长时间才来找人? 只能说明先前她派人去做的事就耗时不短,怀春兴许也拿不准两人是否遇害。 此事定然有蹊跷。 怀春不会害她,但江海川一定是有什么在瞒着她,怕是对方只将她当作个不谙世事的顽劣公主,所以连借口也不愿想个高明的。 金胜昔不知道江海川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送她走,又派人看着她。 按理来说,她捏住了自己,就是漕帮捏住了长安公主这个筹码。她虽无权无势,但表面看着却有皇帝给予的满身恩宠,怎么也不能算完全无用。 怀春一定知道什么,她需得与她见一面。 金胜昔开口:“无需婉拒,我去便是。” “殿下……”江海川犹豫地咬住话头。 金胜昔忽地笑了,像是想开了:“难道江帮主是怕我跑了,那怎么能?俗话说得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不是君子,可一诺千金的道理还是懂的。答应过江帮主的事,我自会做到。” “殿下怎么能这么想,在下当然对殿下深信不疑。”江海川表情惶恐。 “这样,凌霜尚且腿脚不便,先留在漕帮修养。神女殿下那头,我自己去就够了。”金胜昔道,“凌霜和我胜若亲生姐妹,江帮主可要帮我好好照看。” 她这话说得很是露骨。 “……”江海川沉默良久,自知再阻拦就不好看了,“殿下今日先好生休息,明日卯时,在下亲自送您前往守息塔。” “辛苦江帮主了。”金胜昔道。她视线掠过江海川吃了一半就没再动过的早餐,粥水上不知何时结了层薄薄的米油。她温柔道:“帮主还吃吗?不吃我可以帮忙收走。” 江海川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许久才回道:“无需麻烦,在下自己来即可。” 对金胜昔过去的八年来说,怀春既是当年守息塔顶远眺的雁行山,又是一只南飞而一去不返的大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乡愁 第5章 重逢 清晨,卯时。 金胜昔醒得很早。 窗外天色尚暗,她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干脆掀开被褥起身,在行囊里挑衣服穿。那包裹曾城门守卫收缴,又被江海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她带的衣物不多,款式素净,颜色也相近,来回试了个遍后,连凌霜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殿下,这几件衣服有什么分别吗?”她困惑地问。 “……”金胜昔默了默,反驳道,“怎么没有?这件领口处缀了珍珠扣,这件的袖口上多绣了暗纹,还有这件……” 她声音低了下去。 ……确实区别不大。 金胜昔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么一天,哑巴了。 “……我走了,你保重。”她闷闷地说。 凌霜望着她,眉头微蹙说:“殿下合该忧心些自己才对。” 金胜昔捡到她时怀春已经不在了,她未曾见过怀春,只从金胜昔的口中听过些许只言片语,此刻见金胜昔决意前往守息塔,她感到忧心不已。 “嗯。”金胜昔道。她推开了房门,下了楼。 大堂里空荡冷清,不知是不是被刻意清过场。江海川已倚在圆桌旁候她很久,神色看着很平静,见她下了楼,于是抬眸扫了一眼,问道:“走吗?” 二人上了马车,很快便往城外去了。大约是昨日金胜昔未顺着江海川的意,二人小小地撕了回面皮,一路上无人开口。 如金胜昔所猜测的那般,守息塔离广陵城并不远。一个时辰左右,座下的颠簸便停了,德明拉开帘子,恭敬道:“海川姐,阿念姑娘,到了。” 金胜昔手指蜷了蜷,缓缓下了马车。 太阳出来了,那新鲜的、灼热的日光照得她心底一片滚烫。此处位于城郊,她刚下车便踩上松软干燥的草地,面前的高塔映入她的眼帘,几乎与旧时的一模一样,高塔由木板与砖石砌成,通体被粉刷得朱红,肃穆又古朴。塔下,熟悉的身影冲她遥遥颔首。 守息塔和守息塔里的怀春。 那一瞬间,金胜昔差点以为她又坠入了一场旧梦。 “殿下,三日后,在下来接您。”江海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请务必注意安全。” 怀春的侍女上前,接过金胜昔的行囊,带着她往塔底下走。金胜昔脚步微滞,直至走到怀春跟前,她才低低出声:“……怀春姐姐。” 怀春微微笑了:“殿下,您长高了。” 回忆中的雾散了,怀春依旧是怀春。她也长高了,却依旧穿着旧式的素色长袍,发丝微束着,露出清俊的面庞,目光温柔地垂落在金胜昔面上,像要痛抚过她每一次夜半惊醒后的彷徨。 怀春不再被人束之高阁了。金胜昔想,她很高兴。怀春来到淮州以后不再被人管束着,慢慢地也能从那塔顶上走下来了。 两人一同慢慢走上塔顶,怀春进到屋内后便屏退侍女,她刚要开口,就被金胜昔打断了:“怀春,你还好吗?” 这一路上,她想了许多话,最终却只问出这一句。 怀春推开了窗,新鲜的日光便投了进来。她的小窗这回换了个方向开,采光比从前更好。她没回答,只是把问题又抛了回去:“殿下呢?还好吗?” 金胜昔盯着她的背影,涩声道:“我很好。” 怀春,我很想你。 金胜昔想说,却又说不出口。她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过了会撒娇的年岁了,一切肉麻的、曾在怀春面前习以为常的话语放到现在都显得如此生疏。 “怀春,你还记得吗?我当初第一次爬上守息塔时的样子。”金胜昔问。 怀春有些疑惑地侧目。 那年夏天长春宫的槐树生得格外猛,根须卯足了劲长,一举钻塌了半面宫墙。那块宫墙挨着金胜昔喝茶的矮桌,也挨着护国寺,平日里金胜昔在这喝茶总能听见寺里和尚绵延不绝的念经声,嗡嗡营营,苍蝇似的惹人心烦。 金胜昔没骗江海川,守息塔早年的确是建在京城的,修在护国寺里,她一抬头便能瞧见。塔身因为通体朱红而分外显眼,就算刮风下雨都不为所动,活像个入了定的老僧。 因着那塌了半边的宫墙,金胜昔第一次从宫里跑出来,她一路爬上那座好奇已久的高塔,最终在塔顶的房间遇见了守息塔般不为所动的怀春。 怀春当时过了很久才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她的年岁还不足以遮掩的震惊。 金胜昔缠了她一下午,怀春只说了一句话,还是金胜昔指着塔下朱红的宫墙,说那是她的家,沉默了很久的怀春这才开口,说:“殿下,您该回去了。” 金胜昔不情不愿地被赶走了。但从那以后她几乎日日都要来,宫墙不过几天就被宫人修好了,她还因此学会了如何踩着那颗高大的槐树翻墙,一有空闲就往守息塔里钻。 金胜昔对上怀春的视线,说:“我当初就想看看夫子嘴里所说的神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幼年时的金胜昔听过讲书的夫子讲神女和护国寺的故事,护国寺前朝时便存在了,最主要的职责就是负责在民间搜寻有天资之人并培养成神女,而神女是能与国脉链接之人,在幼时的金胜昔看来,不亚于下凡的神仙姐姐,她从未想过神女会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屁孩。 “可是看清你的模样后,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怀春很年轻,至少相较神女而言,据说早年她被带进护国寺时只有六岁,却曾以“百年来最有天资的神女”的噱头名动过京城。 她在护国寺被养了四年,本来还要更久些,却因前一位神女的过分早亡,年仅十岁的她被匆匆推上神女之位,一待就是现在。如今算下来,她也不过刚满十八。历任的神女在她这个年岁可能才刚刚继位,可怀春已经在这位置上坐了八年。 她在最鲜活多彩的年岁里就被迫关进这座牢笼,神女大多会因为国脉反噬而短命,最有可能,怀春会被一直关到死。 那时的金胜昔真的不懂那么多,现在的金胜昔也记不清那么多了,她只记得在看清楚怀春的第一眼后,她就下定决心日日都要来。 “怀春,我很想你,我常会梦到你。”金胜昔说,她还是说出口了,“我希望你还记得我,但看见你真的记得我,我却又宁愿你已经忘掉我了。” 她上前两步,攥住怀春的手腕。 怀春有些推拒地想收回手,金胜昔却在这之前慢慢擦开了她的袖子。长袖之下,是纵横交错的疤痕,有些甚至未愈,刺目地横亘在怀春瘦削苍白的手臂上。 金胜昔直直地盯着,没有错开目光。怀春被她烫得眼睫微颤,难得有几分慌乱。 神女用于平复国脉暴动的祭祀礼需要血祭,这是金胜昔后来在书中读到的。 怀春真的不再被人束之高阁了吗? 金胜昔茫然无措地将衣袖又盖了回去:“对不起。”她突然又变回了小孩,“对不起,怀春。对不起。” 怀春说:“没关系。” 金胜昔说:“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约定好,等长大以后就一起逃出去,去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 怀春温柔地看着她,没有言语。 金胜昔渐渐噤声,她觉得自己和孩童一样,无知天真,简直傻透了。 怀春开口,声音温柔且残忍:“殿下,淮州太危险了,您该回去了。” 金胜昔一愣,许久才渐渐说:“我不回去。” “您要回去的。”怀春说。“江海川也想送您走吧,为什么不回去?” “……”金胜昔说,“你真的不知道吗?” 她猛地察觉出怀春的疏离,自打在守息塔下碰面后,怀春便一直端着这副客套而不出错的姿态。她以前也爱把“殿下”“您”挂在嘴边,可从来不会这样。 金胜昔想说怀春你变了,是谁把你变成这样了?话到口中又忽觉着残忍,只好生生咽下去,一时间苦得眼眶发酸。 “我不会回去的。”她冷冷地说,“如果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一个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认的朋友。” 怀春静静地听着,等金胜昔的话尾沥干净了,她才哄孩子似地说:“不是,是因为别的事。” “那是什么事?”金胜昔问。 怀春说:“你知道江海川为什么急着把你送走吗?”大概是金胜昔刚那一番话有些伤人,她终于放下了那些无意义的礼节。 等金胜昔乖乖摇了头,怀春才接着说:“因为她在广陵城内囤积了大量的兵器和粮草,而偌大的广陵城,竟无一人发现。” 金胜昔缓缓皱眉,这下一切都说得清了。为什么江海川急着送她走,怀春的人又为什么会被抓到她手上。 怀春说:“那日我与小竹银杏外出行事,偶然路过广陵城门口,见大批货物运输进城。但分明是物资短缺的时间,江海川哪来钱买这样多的粮食,我便让二人代我前去探查一番。” “不曾想,这一去便几日都没再回来。而后,就是你知道的那些了。小竹鼻子灵,当场偷偷告诉我,她从那运送的货物中闻出了火药味。” “没人发现并不奇怪。”金胜昔说,她近些日子在悦来居打听到了不少消息,“江海川在漕帮负责管钱和分配物资,从她手下送进来的物资,几乎不会有人去排查。” 但是这样大量的物资和兵器,在现如今的大宋有几人能弄到手?金胜昔心底隐隐不安起来,她有几个更糟糕的猜测,暂时不愿细想。 她目光一偏,落在怀春脸上。 “……别岔开话题,”金胜昔猛地回神,恨恨瞪向怀春,目光凶得像要咬人。“我们刚刚明明不是在说这件事!” 怀春状似无辜地看向她,看得金胜昔更上火了,一拳像砸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重逢 第6章 端倪 两人对视片刻,怀春先错开了目光。 “小竹。”她唤来侍女,“把甜粥温了,给殿下端一碗。” 热腾腾的甜粥很快就被端了上来,金胜昔小心地接过小竹那露了个缺口的瓷碗,略有些动容。 她吹凉后用瓷羹舀了一勺送进口中,粥水很快在口中化开,淡淡的甜香在口中蔓延,热气氤氲得眼眶发酸。她已经几天没吃过这般适口的食物了。 甜粥是用很传统的方法熬制的,想煮一锅起码需一个时辰,这是她曾经在宫里最爱的下午茶,她曾告诉过怀春自己一喝就要喝两大碗,撑得晚饭都吃不下,没想到被怀春偷偷记下,记到了如今。 现如今的淮州不比当年宫里,这碗甜粥用料草率,几乎只放了米和红豆,但足以看出准备的人的用心。 这是怀春特意提前为她准备的。 “殿下,您瘦了许多。先别想太多,在这好好住上两日。”怀春说。 金胜昔刚被粥温和过来的心瞬间冷了下去。怀春还是没有松口,她在用这种方式隐晦地给她递台阶。 “你还是这样,当初从京城不告而别也是这样。”金胜昔说,“总把事情担着,瞒着我,好像这样就能天下太平一样。” 怀春很温和地说:“没有瞒您,这次不是全说了么?” 金胜昔被她这种选择性打太极的作风气得不轻。她拎起碗往嘴里猛灌一口热粥,舌尖被烫得发麻。她强咬着牙才没痛呼出声,把碗重重一撂,赌气道:“不喝了。” 怀春捡过碗,转手递给了在一旁不敢过来的小竹。“去买几个新碗吧,不然按殿下这种大开大合的作风,塔上的这几个破碗撑不了几天。” 她上前几步,轻柔地拭过金胜昔眼尾被烫出的泪花,指尖涔凉:“怎么还闹起脾气了。” 金胜昔怔怔盯着她平静的面容,心里一时恨极了,她恨怀春总像看小孩一样看她,恨怀春总是这样平静,还要恨自己硬不下心肠甩开对方的手。 怀春身上有一股安神的香气,金胜昔嗅着就失去了挣脱的力气,只好听她把话说完:“一会我要去外出,殿下好好在这待着,回来给您带酥糖。” 果然是把她当小孩。 金胜昔偏过头不理她,发间传来一阵微痒——怀春摸了摸她的脑袋。她听见身旁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随即屋门“吱呀”一声,怀春离开了。 金胜昔趴在窗前,百无聊赖地注视着窗外的风景。塔下不消片刻便出现了怀春的身影,对方像是能洞穿她的小心思般,仰头回眸,遥遥对上了她的视线。 金胜昔一惊,飞快地缩回屋内。 怀春此次出门只带了小竹,剩下年岁稍长的银杏被留在塔里,此时多半在屋外候着。 金胜昔头一回认真打量起屋内。房间布设简洁,除了一扇小窗和一套木质桌椅,就只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上面铺了层薄薄的褥子。她上前摸了摸,感觉这床睡着多半硌得慌。 金胜昔没有不经人允许就爬床的坏习惯,她昨夜睡得很差,断断续续地醒,此时怀春一走,见了床就要犯困。她靠坐在床边,脸贴上了被褥。干燥柔软的布料轻轻吻过她的脸颊,金胜昔一时间有些不想再拔出来。 ……好香。是怀春的味道。 金胜昔闭着眼,一想到这是怀春的床就有些脸红,忽地就把自己哄好了。 那点火气一下头,她总算记得捡起理智,细细思忖起怀春先前与她提及的事。 金胜昔不是草包,宫里人都当她是只知玩乐的漂亮花瓶,可只有她心知肚明,做一个草包公主是她所能行走的最自由的坦途。 人人都当景隆帝最偏宠纵容她,可在当年守息塔被下令拆除时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她看似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帝王随意作弄的掌中物。 金胜昔伏在床褥上,思绪愈发清明。粮草还好说,大批量的兵器弹药采购却是需要渠道的,能找到渠道购买的人几乎屈指可数,无非就是几个边疆将领。 她在心里掰着指头挨个想了遍,眉头越蹙越紧。 大宋王朝统治绵延上百年,大权落在景隆帝手中时地方权力已高度集中在中央。边境除了九年前匈奴的一次大肆入边后一直平稳至今,冬季偶有入侵也跟闹着玩似的,不足挂齿。 她有听说过户部拨出去充军饷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少,每年元旦前百官入朝,皇帝都会大摆筵席,金胜昔见过那几个从边境归京的将军,个个都是兜比脸干净的人物,混得甚至不如在京城当差的小官。 更何况在先帝年间,为了防止地方动乱,先帝便在全国范围内推行铁器限量交易,若想私藏大体量的兵器,就必然绕不开派人分散购买。 这背后一定有人负责提供势力和大量的资金。 她的老登父皇平日就爱整暗卫满天飞那套,眼下出了这么大个乱子,居然对此毫无察觉吗? ……等等。 金胜昔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偷跑来淮州这么多日,宫里居然从未派人过来捉她吗?先前还可以说是被关了禁闭,没注意看她,可她都跑了这么多日了,就算景隆帝没发觉,长春宫里的宫人总不能不急吧? 她原先的计划是沿着官道一路向下,在淮州一带待上一星期便回京,或许能卡上禁闭的时间差。不料刚来就被漕帮困住,虽因祸得福与怀春重逢,可这中间所花费的时间早就超过她预估的一周了,京城那边却毫无动静。 淮州这一带她先前就觉得不对劲,景隆帝不是傻子,必然懂得永济运河枢纽的重要性,为何却像刻意忽视一般,对淮州一带正经历的天灾置之不理。 这太奇怪了。 金胜昔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她得留下来,还要将此事说与怀春听。 * 暮色已深,怀春摸黑回到守息塔下,她翻身下马,拒绝了小竹的搀扶。塔顶的小窗依稀亮着一点灯火,怀春仰头时兜帽被风吹得滑落,那猛烈的夜风把她整个人吹得要鼓起来,长长的衣袍翻飞,猎猎作响。 她无声地爬上塔顶,银杏还守在房门前,见她回来稍稍退开。 怀春轻轻地推开房门,屋内很暗,窗边挂了盏油灯,烛火明灭中,她看清金胜昔头一点一点地垂在床上,竟是倚靠着床边睡着了。 怀春脱下兜帽披风挂在门边,上前想把她扶上床,手刚碰上肩头,金胜昔便睁着迷瞪瞪的双眼醒了。 “……怀春?你回来了吗?”金胜昔问。她用力眨了下眼,此情此景太像午夜梦回,她总觉得面前的怀春像一团迷蒙的雾气,一触就要散掉。 “嗯。”怀春轻轻应了声,“地上凉,到床上睡。” 金胜昔顺着她的话,乖乖地上了床,顺手脱去鞋袜。怀春的手从她的肩头滑落,被她顺杆爬地一把摸了上去,边摇着边半梦半醒地撒娇:“你回来的好晚……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彻底醒了。 怀春垂着眼睛,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她的语气总是很柔,正常说起话来也像在哄人:“没事,是夜风吹的。” “骗人。”金胜昔抽抽鼻子,嗅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铁锈腥气,“……你受伤了?” 她着急要起身去窗台旁拿小灯查看,却被怀春轻轻按下了,她嗓音低低道:“先睡吧,其他的都明天再说。” “不行,我——” “我困了,殿下,先睡吧。”怀春打断她。 金胜昔不甘地软了下来,往床内缩了缩,给怀春空出位置。 “好乖。”怀春说,她从贴身的口袋里翻出什么,“张嘴。” 金胜昔被这莫名亲昵的话语迷昏了头,依着话照做。有什么东西被投入了她口中,她舌尖一撩,甜丝丝的,突然反应过来,这是怀春走前承诺给她的酥糖。怀春居然真的弄来了。 “怎么做到的?”金胜昔呆呆地问。 “旁人给的。”怀春不知何时已经躺下了,她背过身去,呼吸声都微弱。金胜昔怕她死了,探头过去看。昏暗中,怀春面色被月光淋得惨白,整个人看上去一触即碎。金胜昔犹豫片刻,给她盖上薄被,跟着躺下了。 一夜无眠。 再见怀春动作,已是第二日清晨。窗外还透着昏光,怀春便起了床。金胜昔推测她是一夜没睡,爬起身轻轻唤她:“怀春。” 怀春有些讶异:“怎么不多睡会?” 金胜昔顶着俩黑眼圈,困得差点昏过去:“我不困,我有事和你说。” “说吧。”怀春背过身去整理衣襟,忽地动作一顿,她低头看去,金胜昔扯住了她的衣角。“我想看看你的伤。”她坚持道。 那股混杂着血腥气的安神香在金胜昔鼻前萦绕了一夜,搅得她彻夜难眠。 “这么固执。”怀春叹气似地说。她绕开缠在左臂上的绷带,暗红的血渍历经一夜早已干涸,扯开时绷带黏着皮肉,露出底下的新伤叠着旧疤。 “你又去处理国脉的事了?……伤口怎么不处理一下?”金胜昔捏紧了被褥。 “没必要,”怀春说,她将扯下的绷带随意扔了,“先说事吧。” “……” 金胜昔捏着拳头忍了又忍,还是先将昨日发觉的不对说与了怀春。 写得好难看,怎么跟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如果有人骂我我将会马上跪下来求她不要骂T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端倪 第7章 国脉 “……总之,就是这样。”金胜昔说。她有些忐忑地打量怀春的神色,“而且江海川难道猜不出你会将囤积兵器的事告诉我吗?恐怕她已不打算再放我归京了。此时不敢动我也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罢了。所以我得留下来,怀春。” 怀春盯上她的眼睛,不置可否,琥珀色的眼瞳分明古井无波,却像是能把她整个看透。金胜昔被瞧得有些心虚,其实她知道这是个蹩脚的理由。 片刻,怀春淡声开口道:“我今日也有要事,您留在塔上吧。” “你是不是又要去给自己放血,带上我吧,怀春。”金胜昔央求道,“你把我拐来守息塔,就是为了把我天天囚禁在塔里吗?你癖好真奇怪。” “……别瞎说。”怀春被她没脸没皮的话噎住,半晌才道,“外面很危险。” “为什么不能多信任我一点?”金胜昔道,“你只比我大两岁,有什么是你能做而我做不到的?我连你都能找到,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擦破点皮都要哭鼻子的小公主了。” “我不是不信任您……只是有些事,我不想让您看见。”怀春艰难地说。重逢以来头一次,她像是终于从刻意维持的疏离中剖出了点真心实意,被烫得有些难堪起来。 “来淮州以前,我常做与你相关的梦,夜半惊醒后,最害怕的就是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害怕过只有我还沉溺在以往的回忆里。可我还是来了。”金胜昔说,“可以再多信任我一些吗?怀春。” “这混不成一谈。”怀春说,她还是松了口,“……你跟来吧。” 两人一同下了塔,银杏小竹平日便住在塔下耳房中,此时已备好马在塔下候着了。今日出行还是小竹跟着,马匹有限,金胜昔只得和人共乘一匹。 她厚起脸皮粘上怀春:“怀春姐姐,我怕骑马,我要和你一起。” 怀春垂着眼:“这是什么道理,我怎么不知殿下还是坐马车来的淮州。上来吧。” 金胜昔顿时忘了先前在塔上的不快,喜滋滋地翻身上了马。 临行前怀春耐不住她磨,将伤口仔细处理了才出门,此时手臂缠满了绷带,金胜昔怕弄疼她了,连拢着都不敢用力。 怀春的马不比她从京城顺出来的好,但胜在养得不错,皮毛油光水滑的,载两人不成问题。怀春手里握着缰绳,一使力,马匹便跑了起来。 金胜昔一手两手环着她的腰,感受到她绷直的脊背,瘦削且线条流丽,蓦地起了些坏心思。她一手撑着马背,一边探头去附于怀春耳旁,问:“我们去哪呢怀春,像不像在私奔?” 她声音不大,消散在风里,一旁骑着马的小竹听去了,小竹面色僵硬地抖抖缰绳,让身下马匹慢下速度,落后在她们身后几步。 怀春耳朵怕痒,下意识躲了躲,但没能躲开,她腾不出手阻止金胜昔的恶行,只好正色道:“殿下慎言。” 金胜昔笑了,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到底去哪呢?”她又问。 “只是去复诊一番,看看昨日祭祀礼后的成效如何。”怀春说。 太阳出来后的淮州热得吓人,马上扑面而来的风都闷着一股热气,吹着一点都不觉爽快。金胜昔被猛烈的日光晒眯了眼,背上都生了层薄汗,她摸上怀春的指尖,却还是冰凉的。 “别乱动,”怀春说,“等下摔下马了。” 金胜昔略带好奇地问:“怀春,你作为神女,是否无时无刻都能感知到国脉?” 她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但怀春不嫌弃她,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耐心地说与她听:“神女的半身都与国脉相通,因此我无论行到何处,都能感应到这地底下国脉奔流,或平缓或急促,有时缠结,有时顺畅。” 金胜昔想象了片刻,道:“那感觉一定很奇妙。” 她又问:“淮州如今这般,是因为国脉出了什么问题吗?” 怀春声音低低的:“大概是的。我能感觉得出来,国脉在不断变得紊乱,我虽与它相通,却也寻不出它变成如此的缘由。” “所以你才在淮州各地频繁地举行祭祀礼……?”金胜昔问。 怀春默认了,她道:“我很难用言语来具体形容国脉,它更像是大宋的经脉,行医都讲究所谓‘脉为血之府’,可通过人之脉象来断病。我亦如此。而淮州之于大宋,便如同心主身之血脉,当年圣上将守息塔南下迁移至淮州并非无故之举,八年前此处的国脉就有崩坏的迹象了。一旦彻底崩盘,整个王朝的气运都将受到牵连,彼时大宋全境都将陷入如今淮州天灾频发的惨状。” 她顿了顿:“我不知护国寺在这八年是否有寻得新的神女人选。如今我所能做的,也只有以血为媒介,暂时安抚这些躁动的脉络了。” 金胜昔听着,收紧了环住她的手。 怀春瘦得像一片薄薄的纸,金胜昔不怕被她割伤,只觉拥上去唯恐把她揉皱,松开又唯恐她飘走。 周遭唯余风声和马蹄声,一时间二人都不在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已高悬头顶,怀春终于勒住缰绳,马匹渐渐停了下来。 金胜昔跳下马,想搀扶怀春,却被对方拒绝了:“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不远处,是一座临着小溪的村落,依稀能瞧见有人在活动。金胜昔上前几步,发现面前的小溪早已干涸,露出龟裂的河床。她弯下腰仔细查看,发现河底的螺壳都被晒脆了,伸手一碾就碎成了渣。 怀春也上前瞧了一眼:“这一带流量比较小的支流几乎都干涸了,村落要想用水都得去永济河打水,离得远的村落能搬的都搬了,不然打不着水,全村人都撑不住。” “尽管如此,”怀春说,“永济运河的水位却还在不断下降。” 金胜昔垂头听着,绝望感便挡无可挡地攀上心头。 远处村落里有人发现了她们,兴奋地招呼着,一路小跑着过来:“神女殿下,您来了。” “是神女殿下来了!” “神女殿下!” …… 一群人听见呼声,也跟着乌泱泱地跑来,其中几乎全都是孩童,黢黑着一张小脸,兴奋地围着怀春团团转。 有个头发乱七八糟的小孩问:“神女殿下,这是新来的侍女姐姐吗?怎么没见过。”听声音,还是个小女孩。 怀春正欲回答,却被金胜昔打断:“是的,我就是新来的侍女姐姐。” 怀春不怎么讲话,却意外很受小孩子欢迎。她有一张无需挂笑也显得温柔的面庞,眉眼线条柔和,目光一垂下来便无端叫人心生亲近。 她们呆了会,听孩童鸟雀般叽叽喳喳地扯动扯西。半晌,怀春才道:“走吧。” 金胜昔见她眼中似盛着暖意,忍不住问:“不去村子里看看吗?” 怀春摇头:“不必,到这就够了。”她翻上马,“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她们一连去了几处村落,回程时已是太阳西沉,金胜昔揽着怀春的腰,后知后觉地读懂了清早怀春的那份犹豫。 并非所有人都欢迎怀春的到来。 后几个村落里的人大都冷眼睨着怀春,更有甚者,金胜昔听到他们冲怀春吐唾沫,压低声音暗骂怀春是“官府派来糊弄人的走狗”。尖刻的咒骂声断断续续地飘来,金胜昔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忍了几次后没能忍住,正想上前与人理论,却又被怀春攥住了手腕。分明力道不大,可一下就将金胜昔栓牢了。 “不。”怀春冲她摇头。 金胜昔咬着牙忍了下来。她心中暗道:“就该派人砍了你们的头!”脑补完便憋着气跟怀春走了。 她冲怀春嘟囔:“你就不怨吗?分明你是最……” 怀春说:“这有什么怨不怨的。” 金胜昔从后摸上她牵着缰绳的手,捂了半天却还是冰凉一片,她似是要较劲,不肯松开,闹了半天,两人的手都变得汗涔涔了。 怀春的声音从前头飘来:“先前不想您来,就是怕您会这样想。” 金胜昔说:“想也就想了,有什么可怕的。有些话我不好骂出口,怕伤你的脸面,最多也就心里骂骂。” “不是这样的。”怀春说,却没解释到底是怎样的。 等回到了塔下,银杏已经提前打好水在塔下候着了,此时的水算得上稀缺资源,金胜昔看着人模人样的,实际也许久没好好洗过澡了。她今天在外头跑了一天,身上捂了一身汗,正难受呢,看见水便乐颠颠地跑上前。 “怀春,借我件衣服吧。”金胜昔说。 怀春蹙了蹙眉:“您没准备换洗衣物吗?我记得您带了行囊来的。” “可是我想穿你的。”金胜昔耍赖,“不要再叫什么殿下啊您啊的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何必要这么生分。” 怀春默了默,转头对银杏说:“去给殿下取一套我的常服吧。” 金胜昔不满地叫道:“怀春!” 参考了一点中医诊脉的知识,不对可以指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国脉 第8章 哄骗 夜深,护国寺内,方丈院紧挨着佛堂,青松绿竹环绕,透过遮挡朝内望去,竟还亮着灯。 北厅内,玄明方丈饮了口面前的茶水,问:“先前派人去寻的准神女人选,可有着落?” 与他面谈的侍者跪坐在蒲团上,坐立难安:“人选并非没有,可在招入寺前都离奇暴毙了,官府也查不出问题,全称作是意外。经此几次,便再没有人家愿意将自家女儿送入宫。” 玄明“啪”的一声放下茶杯,茶水溅上矮桌,他眼神阴翳道:“离奇,怎能说是离奇,这分明是龙椅上那位使的手段!遥想当年,人人为着攀附权贵,挤破头也想将女儿家的送入这护国寺,而如今这京都大街却人人都把这神女当徒有虚名的神婆。这都是那贪婪自私的孽种所为的啊!若不是他为了那……” 侍者忙躬身打断:“方丈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玄明冷冷哼笑,却还是停住了话头,他叹谓道:“今非昔比啊,这是要将神女传承连根掐掉,如今寺内宫人充侍,身为方丈,却连句话出口前都要再三思忖。” 他一口将杯中茶饮尽,眼中映着烛火跃动,泛出癫狂的冷光:“好一番过河拆桥啊!可这天下本该是神权皇室对分,若不是这皇位容不得女人,哪还轮得到他金氏称帝!” 前朝末期,神女威望素著,手握兵权驻守边疆的将军金青锋勾连护国寺,借神女威信打着“顺天命”的旗号一路从边疆杀入京都,这才攀上并坐稳了这龙椅。 可笑这大宋建国以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削弱神权。 侍者不敢再多言,只是头紧紧贴地。 玄明还要再说,却忽闻北厅门被人叩响,他示意侍者前去开门,自己也起了身,迅速敛去面上怒容。 * 与江海川约定的三日之期一转眼就到了,这几日金胜昔都撒娇讨来了怀春的素袍穿,白日里便随着怀春骑着马到处跑,活脱脱活成了守息塔的二号神女。 天还没亮,江海川早早便坐着马车来到塔下,见金胜昔这一身打扮,颇为惊奇:“殿下打算转性留在这守息塔做神女了吗?” “是啊,”金胜昔道,“回京的事再延一延吧,本公主还没玩尽兴呢。就是不知道江帮主能否将我那还留在漕帮的侍女也送来此处,神女殿下的侍女再好,终究也是比不上自己的贴心。” 江海川笑道:“公主倒是兴致高,对着我说笑呢。” 金胜昔知道她此时正迷惑着,还没弄清这是葫芦里卖什么药,正试探着自己。 她随即道:“这算什么说笑,守息塔的伙食可比漕帮好多了,还有神女殿下整日带着我出去玩,不比闷在广陵城好?” 她看向一旁的怀春,问:“是吧,怀春姐姐?怀春姐姐也想我留下吧?” 怀春淡淡笑着,既不否认也不应声。 江海川见她一脸原形毕露的草包样,有些无奈:“那先前我们说好的……” 金胜昔说:“约定好要做的我自然会做,只是我不过一介小小公主,人微言轻,哪能让皇帝听进我说的话。况且我是偷逃出来的,不得在淮州做好准备再回去。” 江海川没想到她才来守息塔几天,便彻头彻尾变了脸,不过看金胜昔的样子,确实对自己私藏粮草的事不甚了解。她面色几经变换,最终还是勉强笑了:“既如此,殿下是要接着留在守息塔了?” 金胜昔道:“正是。” “那若需要帮助,殿下可以遣人来悦来居寻在下,倘若无事,在下便先告辞了。”江海川说。 金胜昔面上笑着,心下却一寒,知道江海川这是还没打算将凌霜还与她,但她此时最不能的就是和江海川回去。现如今京城寻她的消息没传入淮州,倘若江海川为保险起见将她杀害,那就真的糟了。 她与江海川告别,目送目送的马车又原路返回,侧过头去问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的怀春:“怀春姐姐怎么不说话,不是要送我走吗?” 怀春见她是在这待了几日,越发的没脸没皮了,没搭她的腔。只是命银杏又牵出她的马,翻身骑上,“居高临下”地说:“今日外出殿下没必要跟来,在塔上歇着吧。” 金胜昔脑子一转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暗恨怎么没让江海川把自己的马也牵来,现在寄人篱下,连外出都要怀春点头。 “不要啊怀春,”她耍赖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们不都已经‘坦诚相待’过了吗?” 她这话说得有歧义,把那日怀春在马上说与她的话加工成出了不明不白的含义,一旁的小竹银杏听着为之色变,巴不得耳朵聋了。 怀春有些受不住她了:“别乱说。” 小竹年纪略小一些,藏不住事,戳了戳银杏问:“我们要不要再回广陵城地牢里关几日,我看那边一日两餐齐全,也不曾亏待过我们。就是空气闷了点。” 她灵机一动:“不如让江帮主给我们换个牢房关吧,换个不在地底的。” 银杏一把把她的手拍了回去:“没听见神女殿下发话了吗?别乱说。” 金胜昔站得近,把她们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她言笑晏晏:“小竹,把剩下的那匹马牵给我吧,既然神女殿下不愿带着我,我只好自行跟着了。” 怀春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小竹两头都难拒绝,里外不是人,憋红了脸快急死了。她狂捅银杏:“银杏,银杏!帮帮忙!” 银杏向后退了两步。 小竹只得哆哆嗦嗦地回复金胜昔:“公主殿下见谅,奴婢得骑着那匹马随行神女殿下,所以,所以……”她卡住了,说不出拒绝的话。 金胜昔说:“所以什么?” 眼见金胜昔要把人憋死了,怀春无奈开口:“殿下,您别逗小竹了。” 金胜昔笑眯眯的,志得意满,看上去心情很好:“我不,除非你带我去。” 小竹也眼巴巴地盯着怀春。 怀春叹了口气:“上来吧。”她也确实担忧江海川会折返,不愿让金胜昔落单。 金胜昔熟练地翻上马,抱住了她。 马蹄声起,怀春低声说:“今日去的村落有些远。”她像是洞悉了自己的没话找话,顿了顿,又道:“你心情不好吗?” 金胜昔有些惊奇:“我看上去心情不好吗?” 怀春道:“不是,就是直觉。” 明明金胜昔面上挂笑,看着与平时无甚差别,怀春却总觉得她双眸沉沉,像裹着什么又黑又重的东西,言语和行为都粉饰不了。 她又开口:“若是担心那个侍女,我可以想办法帮你讨来。” 这能怎么讨来?金胜昔想。她把脸埋进怀春肩上,狂风烈阳之下,嗅着怀春身上那股安神香变得浅淡,她必须要很用力地闻,才能闻得出来。怀春心太软,不忍挣脱开,只好由着她。 金胜昔问:“你怎么不觉得我是在忧心你呢?你的情况明显比凌霜的要糟糕吧。” 原来是叫凌霜,怀春心想,一听就像金胜昔取的名字,大开大合的,和本人一样。她身子终于被金胜昔的怀抱捂得有些热了,脖颈连着脊背一块都发烫。 “如果是这么想的,殿下还请回塔吧。”怀春说。 “骗人,就知道哄骗我。”金胜昔回嘴道,她又转口:“不过我确实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安。” 怀春作势要调转马头。金胜昔吓坏了:“真来啊?我乱说的!好怀春,怎么还较那一点真。” “较真较真,都说是真,那算什么乱说。”怀春淡声道。她回正马头,见金胜昔似乎好些了,稍稍放下心来。 二人骑马走了很久,金胜昔根据日头的位置大约判断了下时间,发现她们已然走了有将近四个时辰了。越往南,淮州的状况就越令人心惊:地面因干旱和地动崩裂,大大小小的地裂缝遍布,看着十分吓人。距离上一个路过的村落已过去十几里路,她们却再未看见一点人烟。 怀春视若无睹地驱马越过那些骇人的地裂缝,金胜昔因着好奇探头往下看了眼,见底下深不见底,顿时腿都被吓软了。 约莫又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怀春停下马:“到了。” 天色发昏,云层不知何时候堆满了天空,因着不透光,显得阴恻恻的,像预备着准备落下一场大雨。淮州已许久未下过一场雨了,这本该是好事,金胜昔心中却莫名涌动着不安。 地动暂时停了,怀春先行下马,面色很难看。她道:“此处国脉崩坏得很严重,但几日前我从其它点位却从未感知到端倪……”她蹲下身子轻抚尘土飞扬的地面,“怎么会这样?” 金胜昔上前将她扶起来:“怀春,是你太累了。” 她说真心实意。怀春只靠自己便强行稳住了淮州地界的国脉,代价却是她过分透支了自己的身体。淮州这么大,怀春却只有一个。何况就算有一千个怀春,她也不可能做到用血肉去彻底修补国脉。 “不,这并不相干。”怀春苍白着面色摇头,“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灵感有点卡文了,憋到现在才写完,希望不要扣我小红花T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哄骗 第9章 刺伤 “先走吧。”她缓了缓,“寻一片空地。” 金胜昔扶着她,小竹尾随在身后,三人一同进了村子。 村子一片破败,房子塌得七七八八,似乎是因为地动,所有人都躲出来了,正在村子空地畏手畏脚地缩成一群,警惕而不善地盯着突来乍到的三人。 “退开些吧。”怀春说。她恍若没看见那般,冲金胜昔和小竹打了个手势。 她半蹲下来,伸手抚上尘土纷飞的地面,凝神片刻。细碎的沙砾与土粉蹭脏了她的手心和垂落在地的衣袍,怀春抽出一直绑在腰间的匕首,她翻开腕口的衣袖,亮出手腕。 刀锋寒光一闪,她对着手腕毫不犹豫地割了下去。那出新伤刚结疤不久,几乎狰狞,让人无法不敢直视。 “怀春……”金胜昔心头一抽,想上前,却被小竹伸手拦下。 “殿下,请止步,不要打扰神女殿下。”小竹说。 金胜昔捏紧了衣角。 那刀锋明明只落到怀春身上,却好似能凭空割得她发疼,那一瞬间心脏尖锐的刺痛刺得她发慌,下意识地错开目光,又像是斗气似地,强迫自己将视线落回怀春身上。 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迅速汇成细流,沿着手臂一路蜿蜒而下。怀春抬手,垂着目光看了看,跟感觉不到疼似地又补了两刀,伤口顿时血流如注,血肉模糊的,看着格外可怖。 她起身,静立片刻,脚下微移。 啪嗒,啪嗒。暗红的血液顺着她苍白而纤细的手臂止不住地流淌,滴滴答答地跌落地面,干燥而焦渴的土地仿佛久逢甘霖般,几乎瞬息就将那微不足道的液体吮吸殆尽,只徒留下暗红色的湿痕,渐渐连成一片奇异而神秘的纹路。 纹路甫成,怀春停下脚步。金胜昔还未来得及反应,身旁的的小竹便几步上前,利落地替怀春敷上止血的草药碳粉,接着掏出绷带卷,从下至上地将伤口缠起,收紧。 怀春伸出手臂,仍由她动作。确认绷带绑好后,小竹快步退开,为怀春重新空出位置。整个过程迅速流利,行云流水,似乎已经重复过千百遍。 待小竹退开,怀春便双手合十,轻声低吟出某种晦涩难明的咒语,随着微弱的吟诵声起,大地隆隆震动,地底深处传来微弱而沉闷的轰鸣声,仿佛有某种东西正在地底扭动着、挣扎着生长。 不远处的人群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蔓延。其中有人神情恐惧,有人抱着臂,冷漠而无动于衷,而更多的却是面带厌恶和怨怼。 “那是传说中的神女吗……?” “怎么现在才来?官府的人早干嘛去了?” “这是做什么?有用吗?派个妖女来装神弄鬼的,是来糊弄人的吧……” “……好吓人。” “小虎你进去看看!”有小孩相互推搡。 “什么啊,我才不去!吓人死了!等下给我下诅咒了怎么办!”那名叫小虎的男孩大叫道。 那些涌动着想上前一探究竟的村民都被小竹拦下了,怀春闭着眼,无动于衷地维持着姿势。 她的衣裙被先前滴落的鲜血蹭脏了,伤口因处理的草率,在绷带处又渗出了血痕。 狂风四起,撩起地面的沙尘,扑脏了怀春的素裙。她半扎在身后的长发被猛地吹得飘起,单薄而瘦弱的身影被模糊掉,显得是那么摇摇欲坠。 “……”金胜昔呆愣愣地盯着她,觉得心脏也被那一把沙尘磨得血肉模糊。 好疼,不会再比现在更疼了。 她有过心理准备,但那些都或许只是错开目光的自欺欺人。如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面前,她却无法做到她以为的平静。 一股无名的怒火在心头焚烧起来,滚烫而炽烈,金胜昔不知道这是对准谁的。或许是自己,是怀春、百姓、淮州,又或者是这从未善待过怀春的命运。 某一瞬间,她很想牵着怀春的手,抛下所谓的大义、所谓苍生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顾一切地从这离开。 每看一次怀春如此伤害自己,这个念头就如此重现一次,愈发强烈。 金胜昔愿意做那个自私自利的恶人,她心甘情愿。只要怀春能好好的,她可以背负这些骂名,她不在乎。 可一旦对上怀春那双平静的眼睛,她的双腿却像冻住了一般,无论如何也移动不了半分。 怀春不愿。 正如金胜昔希望怀春能平安无恙,怀春亦执着地想为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和土地上的所有苟活的人们求得一份安宁。 旁人可能不知,金胜昔却是最了解幼时的怀春不过了。两人小时候都没有玩伴,一个被关在与世隔绝的守息塔顶,而另一个几乎整日被困于深宫的方寸间。几次相处后,她们便已经成为关系很好的朋友。 怀春从小时起,无论想要什么都不会开口要,旁人只要给予她一点温暖,她总会掏出自己能掏出的全部还于别人。 金胜昔一面喜欢她,又一面疼惜她。 她时常给怀春画大饼,像什么“你等我好好念书,就向父皇开口,把你从塔里讨出来,我们就可以天天一起玩了” 或是:“等我嫁了人,就把你从塔里接出来,我们住同一个院子”。 再后来她稍微懂事了,现实一点了,就会说:“怀春,等我们都长大一点,就一起逃出去吧,再也不呆在京城了。我们可以南下,或者北上,去哪里都好。然后一起搭一座小院子吧,住进山里去,这样没人能找得到我们了。” 怀春一向对她热血上头后口出狂言保持沉默,像是知道这些都不过镜花水月般的幻梦一样。只有这一次,唯一的一次,她应声了。 “好啊。”怀春轻轻地说,“好啊。” 像是渴望已经热切到让她再也无法单凭忍耐去遮掩。 “那就说好了。”金胜昔高兴得手舞足蹈,她兴高采烈地在怀春身旁扭来扭去,没过多久就又被怀春赶下了塔。 金胜昔一直牢牢地记着这个约定,就算后面怀春一夜失踪,就算已经过去了八年,她也从未把那个被困在高塔上,孤单寂寞的女孩忘掉。 因为她知道怀春是那般的渴望自由。 可就是这样渴望自由的怀春,却如她幼时甘愿为旁人施予的温暖倾尽所有那般,为这片土地上兴许存在的善意亲手葬送了这条道路。 许久,咒语声终于停歇。怀春有些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 “怀春,你怎么样?”金胜昔慌忙上前扶住她。离得近了,金胜昔才嗅见浓重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呛得她一时喉头发紧。 “无事。”怀春说,她蹙眉笑了,“怎么又哭了,来了淮州变得这么爱哭鼻子。” 金胜昔一愣,伸手摸了摸脸颊,触及一片潮湿。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呆呆地说。 “哭什么,不是什么大事。”怀春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把她面颊点干。她的指尖涔凉,泛着失血过多的青白“就知道不该带你来。” 金胜昔眼睛一眨,被她温柔亲昵的话语激得又要掉眼泪。 小竹识趣地去退开一旁,此地刚举行了祭祀礼,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大的问题了。只是祭祀礼能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她们还要再找新的法子。 “神女殿下。”身后忽然有人唤怀春。 金胜昔和怀春转身。来人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约莫十几岁的年纪,精瘦,皮肤黝黑而粗糙,面颊因为高温被蒸得通红。或许因为营养不良,个子拔得不够高,整个人活像个没发育好的瘦猴。 “怎么了?”怀春柔声问。 “没什么,是你救了大家吧,”少年露齿一笑,“谢谢你。” 怀春回道:“不必……!”她话未说完,对方却突然将藏在身后的匕首猛刺过来,直奔她的心口。 金胜昔瞳孔剧缩,身体反应快过脑子,猛力将怀春扯去身后,倾身护住了她。 怀春刚失血过多,脑子还昏沉着,她被护在身后,看不清金胜昔身前的情况,只察觉到这个挡在她身前的女孩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痛极了似地发着抖。 “小竹!”怀春面色顿时白了。她仓惶地用身子撑住软下来的金胜昔,换手去扶她,一时慌得六神无主。 “咳……”金胜昔想说什么,张嘴便喉间一甜,口鼻处涌出鲜血,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出了大滩鲜红的血液,有的溅在地上,有的沾满了衣襟,看着很吓人。 少年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正欲抬手将匕首拔出,就被上前几步的小竹捏住了手腕:“别动!” 他腕骨顿时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不得不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 怀春怔怔地盯着那把匕首。那是她自己的匕首,方才念旧时顺手掉落在地上,没想到却被少年偷偷拾去了。 少年捂着手臂,他像是不相信自己居然真用匕首捅了人,颤颤地冲她们怒吼: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你以为我会感谢你吗!你凭什么这么觉得!我就是要你死!你,你们,凭什么有脸这么活着!” “我全家都是被你们害死的!那晚地动,房梁塌了下来,生生压死了我阿爹阿娘!我阿妹才刚满四岁,帮着去永济河打水,被路过村落捉去,我赶到时已经被分食了!你们吃着饱饭,睡着好觉的时候有想过这里还有一群人,因为天灾地动,因为没东西拿来下肚而活成这样吗?” “官府凭什么视而不见?你们凭什么不开粮仓赈灾?凭什么不让大家迁走?凭什么什么都不做,就能这么心安理得地让一个神婆来糊弄过我们所有人!你们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东西!我杀的就是你们!官府狗,你们都不得好死!” 少年吼完,脱力地大口喘息着,抬眼死死地瞪着怀春,方才还笑得眯起的眼睛红得要滴血,只余下刻骨的仇恨。 凭什么。他嚎啕大哭起来,痛苦地尖声嚎叫,一声一声,仿佛已经沦作一只疯狗,想要挣扎着撕咬下怀春的一块血肉。 他的身后站着这个村子所有的村民,如同一堵沉默而赞许的墙,没有人为金胜昔的性命垂危感到担忧和惧怕,只是用冷漠而憎恨的目光盯着怀春一行人。 冰冷而无望。 这章真的卡了很久,终于磨出来了,尽管还是很难看就是了,只能有空再修了。 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回去复读,本来想着申完这次签,失败就把账号注销,没想到奇迹般地过了,于是舍不得再把账号注销了。不过开了坑就没有理由弃坑,所以这本我会更完的,只是频率可能做不到日更,预估大概是隔日更吧,本章也是存稿,人目前还在学校。 感谢大家包容(如果真有人能看到这的话)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刺伤 第10章 手术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怀春问。她分不出神,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抖,对小竹哀求道:“小竹,小竹,你帮我扶着她好吗?我不敢动。” 小竹小心翼翼地接过金胜昔,尽量维持着她上半身的平稳,慢慢地将她扶成一个半躺的姿势。金胜昔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她不再咳嗽了,冷汗却一**地淌下来,面色苍白得令人害怕。 怀春蹲下身,伸出手去给她擦汗,摊开掌心才发现掌心被自己掐出了血痕,她方才还打趣金胜昔哭鼻子,此时却也止不住眼泪。 她稳住语气道:“你们可知她是谁?” “她是大宋的公主!” 人群先是一静,而后迅速沸腾起来。 此时若想将金胜昔带回守息塔再处理伤势肯定是来不及了,怀春只带了止血消炎的草药,却没有带针线,要想让金胜昔活下来,她必须要村里人的协助。 怀春的指腹贴上金胜昔的腕处,其间的脉搏却越来越微弱。她提高了音量,用生平从未用过的语气高声道:“她便是当朝圣上的亲女,金枝玉叶,圣上派她亲临淮州,为的就是亲自体察民情,彻底解决事端!倘若死在这里,不仅是你们的性命不保,就连整个淮州都会受你们的牵连!” 此话像落入热油中的水珠,迅速引爆了人群,彻底乱了。 怀春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或惊恐或震惊的脸:“你们现在已经奈何不了我了,只待我回去,我便会将此事上报。你们可以说我装神弄鬼,可你们敢赌吗?敢用自己的脑袋,用整个淮州的万千性命作赌吗?”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就这么看着她死。二,是助我救她,我则会以神女之名起誓,朝廷不会追责此事。” 她的话大概是起了作用,人群中窃窃私语不过一阵,最终走出了个颤巍巍的老者,她道:“我们村有懂医术的,不过只懂些皮毛,我屋子里还有些针线和伤药,可以提供给你们。” “……”怀春闭了闭眼,紧绷的肩头终于微微放松了,“感激不尽。尽快。” 几个村民听了此话,手忙脚乱地抬来木板,和小竹一同合力将金胜昔放了上去。因着刚结束不久的地动,她们都不敢将人抬进屋内,只得先寻一片平坦和相对干净的空地。 怀春亦步亦趋地尾随在后,路过那个少年时,他已然瘫坐在地,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怀春脚步一顿,最终还是寒声道:“视人命如草芥,你分明与他们没区别。”她眼见少年破败而污脏的上衣,脚下被磨烂了底的草鞋,抿了抿唇,不欲再说什么,加快步伐走了。 少年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金胜昔情况很危险。怀春和小竹都算不上精通医术,因为不清楚匕首的具体情况,不敢贸然拔出,只得先将创口扩大。 先前命人烧的滚水和烫过的器具都送过来了,小竹见怀春状态不对,有些担忧地问:“殿下,需要我来吗?” 怀春抬手,目光垂落在自己颤颤的手指上:“我来吧,你帮我摁住她。” “胜昔,乖,张嘴。”她净了遍手,取过一块折叠的厚布,轻轻掰开金胜昔的嘴,将厚布塞入她口中。 金胜昔面色惨白如纸,已然神志不清,只是随着本能跟从怀春的动作,乖乖咬住了折布。 怀春深吸一口气,竭力遏制住指尖的震颤。她用滚水浸透的布巾仔细而迅速地擦拭了创口边缘,又取了小刀,在一旁的烛火边燎了燎。 “胜昔,听得见吗?稍微忍一下,很快就好。”怀春轻柔地说。 话音未落,刀尖便切入了伤口边缘的皮肉。因着没有麻药,金胜昔痛得忍不住呜咽起来,她不住地痉挛,连串的眼泪顺着眼角滚滚溺下,本能地扭着身子想逃离,却又被小竹死死摁住。 “对不起。”怀春无声地说。浓郁的血腥味冲得她一阵头晕目眩,舌尖腥苦泛上来了,而她手却是极稳,动作快得几乎叫人看不清。 创口很快就被切开,鲜血很快涌出更多,怀春用干净布条按压,边用手探进去,用指尖感受了片刻。所幸,伤处在肺部附近,暂时没有伤及心脏。 她摸了片刻,用了巧劲,以掩耳不及盗铃的速度将匕首往外一带。“噗嗤”一声,那把利刃脱离了血肉,被随手扔进铜盆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金胜昔痛醒了又痛晕了,她痛嚎了一声,身子彻底软了下来。胸前那个洞因着匕首拔出,挡无可挡,汩汩地冒起鲜血。 怀春迅速地为她缝合,一旁的小竹单手抓过绷带和止血消炎的药粉,预备递给怀春。缝合很快完成,怀春额头已然沁出细汗,她将将大量药粉撒在绷带上,而后一圈圈一层层地用力缠上创口。 血似乎止住了,不再以吓人的速度涌出。 怀春长出一口气,腿一软,几乎是跪了下来。她胃里像是塞了一块冰,冰凉到让她忍不住要呕吐。她一手撑在地上,肩膀控制不住地一抽一抽,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殿下!”小竹吓了一跳,绕过床要去扶她。 “无事。”怀春说。她爬起身,“给殿下擦一下口鼻吧,血在脸上都结块了,醒了要不舒服的。” 小竹应了声。 二人都心知肚明,金胜昔能否醒来还是变数,但都默契地没提这种可能性。 * 金胜昔再醒时,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尤其是胸腔,疼得要炸开了。 她睡在一张破草席上,环视屋内,陈设简陋而陌生。怀春正趴在她床头旁,看上去睡熟了。 她想起身,一动却牵动了伤处,疼得差点又晕过去了。 怀春被她细微的动作惊醒,抽搐了一下,很快抬起头,脸上还挂着红印,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金胜昔想笑,但看清怀春疲惫的神色和浓重的黑眼圈后,她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怀春还穿着先前沾了血迹的素裙,上面的血渍已经干涸,凝固成暗褐色的斑,看样子是几日没换过衣服了。她清醒得很快,随即哑声道:“殿下,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金胜昔一说话就会牵动到伤处,疼得厉害,她不得不气若游丝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小竹呢?” 怀春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还在烧。她回答道:“小竹在屋外守着。这几日您老喝不进汤药,还是亲自喂比较放心。” 她的手凉凉的,抚在额头上仿佛能把病热都驱赶掉。金胜昔闭着眼轻轻蹭了蹭,有些迷糊地喃喃:“怀春,手别收走,就放在额头上吧,好舒服。” 怀春今日格外好说话,顺着她的话便将手盖在了额头上,好一会没吱声。金胜昔再看过去,却发现她眼圈红了。 “……”怀春察觉她的目光,偏过头去,眼泪却止不住地砸下来。金胜昔慢慢地探过手去,被砸了个正着。泪珠落在手背上又重又烫,烧得她心慌慌。 “怀春,你哭了。”她一字一句说得慢吞吞,“不要哭。” 怀春不接话,也不肯把头偏回来。 金胜昔昏迷了整整五日,期间高热不退,只能用汤药吊着命,还是小竹骑马回广陵城求的药,不过隐下了金胜昔受伤的事。江海川很是大方地给了草药,经怀春看过后,又煎成药汤给金胜昔服下了,进食也只能喂点米汤。 金胜昔一直没动静,怀春几度以为她要挺不过来了,晚上睡觉也悬着心,不敢睡熟。 好在金胜昔福大命大,撑了过来。如今既然已经醒来,说明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不过持续不断的高热也会要人性命,此时还算不得完全安全。 金胜昔刚苏醒,强撑了一会精神,很快眼皮又开始发沉。她捉过怀春的手贴在脸上,含糊不清道:“先别走,别把我送回去。” “好,不走。”怀春轻声道。她指腹刚挨着金胜昔柔软而滚烫的脸颊,就像被电了一般,忍不住微微蜷了蜷。 金胜昔有张漂亮脸蛋,此时双颊因发着高热微微泛着红晕,嘴唇也烧得嫣红,眼睫鸦羽似的铺盖着,更显姝丽到不可方物了。 “……”怀春目光落在她脸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缩回手。 她记得传言金胜昔的生母冯氏,出嫁前就曾因着外貌惊为天人,曾一时名动京城。只是可惜红颜薄命,在金胜昔年幼时便已早逝,景隆帝为着感怀发妻,后位至今还空置着。 金胜昔遗传了她母亲的好颜色,生了一副昳丽而动人的面庞。也是因着这好颜色,旁人总觉得她是个美丽花瓶,而后会如同她母亲那般,借着瑰丽的面庞择一个好夫婿——不是又能如何?她总该要这样做。 可怀春从不觉得金胜昔只会是美丽花瓶。 金胜昔为人聪慧,待事敏锐又细致,心肠很软。八年前她南下,一夜断联,金胜昔却能硬生生耐下性子,隐忍筹备八年后一路追来淮州。 表面来看,是金胜昔总追着怀春。实际在怀春看来,只不过是她懦弱,不敢向金胜昔多迈出一步罢了。 她只能勉强算出身书香世家,祖辈都只当过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小官,父亲甚至没有品级。怀春自幼便在与国脉相融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护国寺的人一路顺藤摸瓜,找上了她的父亲。 因着急功近利,父亲在护国寺找上门后便迫不及待将她卖走,换来了当地县丞的官职。 怀春这个名是进京前母亲给她改的,先前的名字是什么,怀春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临行前的那夜母亲一边把她抱在怀里,嘱咐她到了京城该注意的事项,面上带着她如今才看懂的怅然。 那是怀春最后一次见她。 噫吁嚱!这古风小说写得小女子要变成古风小生了! 关于手术和受伤方面的描写都是我查资料写的,可能存在错漏和不准确的地方,望大家谅解。一般缝了针是要有拆线环节的,可能还要考虑针线的材料再决定拆不拆,我不太了解也不太会写,所以这个环节大概率会被我带过去。金胜昔这种情况放古时候因为医疗手段不发达,几乎是必死,大家也不用太较真,看个乐呵就好。 还有就是我发现新写的情节和前面有冲突,所以修了一下。具体是之前写怀春十岁进京,现在把时间改得更早了,怕有小伙伴觉得对不上,还是在这里说一下。 看到有人读到最新章节啦,也看到给我送营养液了,好感动!我写作速度比较慢,通常几百字磨上一个小时是常态,会尽力维持稳定更新的。最近约了新的封面,老师写得超级好看~已经换上了 总之谢谢大家愿意读到这里=w=祝大家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手术 第11章 大义 进京以后,怀春时常想念她,想念家里,想念母亲托人给她打的秋千,想念家里她养的那条大黄狗,连带着想念了她家所在的那个籍籍无名的小县城。 学做神女的日子很苦,神女的规矩不比宫里头的少,甚至更甚。仪态只是基本,神女讲究沉稳,因半身连着国脉,情绪需一直保持平稳。神女还讲究纯洁无暇,所以需限制那些与旁人的不必要的接触,平日只能呆在守息塔里。 一旦做不好,就要挨打。 护国寺的住持一边用棍棒教育怀春,一边又和颜悦色地说这是为国之大义,为苍生太平,小怀春,你能懂吗? 小怀春不懂。 她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年纪这么小的神女,身上的神女素袍还不合身,走起路来时常要被裙摆绊倒。她没听过大义,更不懂什么叫苍生,这些词汇咀嚼起来如同清汤挂面里下的野菜,泛着涩然而微苦的滋味。 怀春只好囫囵吞枣般咽下,她怕离开家,也怕被打,而护国寺的一切中最令她恐惧的,还是守息塔顶那日日夜夜传来的哀嚎。 她七岁那年,上上任神女逝世,比她早些进护国寺的姐姐被送入了守息塔,成为了新一任神女。 自那以后,就像再没见过母亲那样,怀春也再没能见过她。 她在学会怎样与人好好相识前,更先一步学会了怎么面对猝不及防的分别。 因国脉反噬,新神女每夜都痛不欲生,凄厉的尖叫声顺着窗沿一路传到塔下,怀春每晚听着都害怕得睡不着觉。后来那扇窗被封死了,她只有侧耳细听,才能从夜风中捕捉到对方影影绰绰的叫喊声。 怀春问住持:“做神女会很疼吗?” 住持想了想,回答她:“神女殿下只是现在还有些不适应。” 在怀春九岁那年,临近十岁生日的几天前,那位神女姐姐死了。看来她没能适应过来。 据说是趁着送餐食的间隙,从其他窗子上一跃而下,死状极其惨烈,血溅当场。护国寺对外传是国脉反噬而亡。 怀春第二日便被带上了守息塔。她犹记得自己刚来京城,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新奇,还是这姐姐带着她,一点点将那些事物说与她听。 那位姐姐有张圆圆脸,因为神女讲究言行得体含蓄,所以她笑起来总是收敛又温和,唯一不同的就是她有双眯起来会弯成月牙的眼睛。 怀春跟着她,一点一点学会了怎么做一个真正的神女。 而在那时,她却要被逼着饮下这位圆圆脸姐姐剜出的心头血,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保留下来的,她捧着碗时,碗中的液体已然冰凉。 送进嘴的瞬间,怀春便忍不住呕了出来。她控制不住地吐了一地,又被寺里的人捏着嘴灌进了碗里的液体。液体很腻很厚,那种血液特有的腥气顺着舌尖一路冲上她眉心,一时间她喉间被呛得又辣又烫,指尖却在发烫。 方丈见了很高兴,说怀春果真是最有天分的神女,不负盛名。 而后怀春就被送上了守息塔,正如每一位神女都会被关进去一样。 怀春像一夜间长大了。她在方丈离开前,仰着头平静地问:“我可以把小窗打开吗?屋里太闷了。” 方丈说:“好孩子,当然可以。” 怀春推开了那扇窗,放走了那个夜夜在塔顶痛到仿佛泣血的冤魂。 “对不起,姐姐。”怀春说,却不知道是在为什么道歉。 她舔舔牙齿,嘴里腥苦的气味怎么也散不掉。每日每夜,亦是如此。一旦她闻见血腥气,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就会泛上舌尖,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曾在这一天饮下过什么。 那日的怀春仿佛突然开悟般,领会了“苍生大义”的含义。于她而言,苍生是母亲、大黄狗、圆圆脸姐姐和无数个圆圆脸姐姐的苍生,而大义,则是她合该背负的大义。 世界难以承受之重以排山倒海之势,如此迅速而又如此不可推拒地倾倒在她身上,太厚重也太疼。而怀春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前,就已经先一步学会了接受。 在塔上的日子是如此难捱,以至于当金胜昔第一次出现在塔顶时,怀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很久没同人说过话了,甚至不敢搭金胜昔的腔,只是沉默着。金胜昔像一只偶然扑进塔上的小雀,叽叽喳喳,活蹦乱跳地围着她,就算怀春不开口也不曾生气。 后来,她才得知,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女孩是宫里金枝玉叶的长安公主,金胜昔。 金胜昔给她讲过许多宫里头的事,她简直不像传统意义上娴静典雅的公主,她会讲她翻墙爬树捉蛐蛐,讲她随景隆帝一同前往避暑山庄的趣事。 尽管金胜昔多数时候也被禁足于深宫那一小方天地,可相比怀春,这已经够大了。她有的许多许多,都是怀春来还来不及体验,就再也没有机会做的事。 不知从何时起,怀春开始等待金胜昔的到来。某个闭眼冥想的时刻,誊抄经书的瞬间,怀春都会忍不住想:“今天她会来吗?”随之而来的便是忍不住的紧张与期待。 于是,那些枯燥乏味、寂寞而苦痛的日子,都因这个念头被镀上了金边。 她又应该怎么做才能留住这些,她有资格向如此美好的金胜昔伸出手吗?是否只要她不伸手去触碰,这镜花水月般的梦境就能延续得再久一点? 怀春不知道,她有些怕了。 景隆九年,怀春受召入宫。 她下塔来到御前,头叩上偏殿的地砖,跪到膝头钝痛,景隆帝方才从奏折中分出几分神,为她赐座。 偏殿内灯线昏暗,角落里有两个带刀侍卫隐在暗处,巨大的紫檀木御案遮挡住怀春的视线,让她辨不清这位圣上的神色。她不敢妄动,心里暗自把可能入宫的原因过了一遍。 “据说殿下最近和长安走得很近。”景隆帝说,“长安顽劣,没少让神女殿下费心吧。” 他终于从奏折公务中抽身,目光沉沉地垂落在跪坐在绣墩上的怀春。 怀春垂头:“臣女不敢。” 景隆帝哈哈大笑:“神女殿下这样年少,却能如此沉稳大气,天姿卓绝,将来想必大有可为。实在是天佑大宋啊!见此景,朕心中真是好一阵畅快。” 怀春摸不清他这是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恭谦回道:“陛下谬赞。” 景隆帝说:“只是如今有件事朕需要托神女殿下去做。如今南边淮州国脉隐隐有国脉不稳的端倪,朕与护国寺商议过,决定将守息塔南迁至淮州,神女殿下意下如何?” 怀春置于膝头的手忍不住捏紧了衣裙,片刻开口道:“臣女……没有异议。” “既没有异议,那就暂定今夜出发吧。淮州之事乃国之大事,缓不得。”景隆帝说,“送神女殿下出宫。” “是。”怀春最后一次磕了一个头。 她起身,在大太监的示意下,步步退出了偏殿。跨出过门扉,暮色来得格外早,天际隐隐泛着铅灰的冷光。朱红宫墙内的一方天,竟是如此广阔而又如此逼仄。 怀春问身旁的大太监:“能绕路去长春宫走一趟吗?” 大太监弓着腰回道:“可护国寺的人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神女殿下还是先行至宫门口吧。” “……”怀春默了默。 她循着来时路走了。 * 金胜昔第二次醒了,天还蒙蒙亮着,她慢慢爬起身,感觉比上一次好一些了。她高热退了,此时还有些温温地烧着。 怀春又睡在她床头,大概是她这些日子情况稳定了,怀春睡得熟了些,没有被她的动作惊醒。 怀春瘦了许多,金胜昔有些心疼,她本来就身量单薄,如今因着照看自己,消瘦得更厉害了。 金胜昔暗下决心,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怀春喂壮一点。 她伸手轻轻抚过怀春睡得凌乱的发丝,帮她重新拨正。怀春先前被埋在发丝下恬静的睡颜重见天日,金胜昔没敢吵醒她,只是悄悄地看,目光一路从头顶往下,描摹着她的面容。 怀春蹙起眉,挣动了一下,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睁开眼和金胜昔的视线正对上。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瞳,虹膜靠外一圈的颜色都有些浅淡,静静盯着别人时,总会令人生出一种被她看穿了的错觉。 金胜昔心跳错拍了一下,后面的跟着全乱了。她逼着自己没移开目光,强装镇定道:“你醒了,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怀春直起身,顺了顺头发,表情像是带着点讶异。“想喝水吗?” 金胜昔说:“怀春,上来和我一起睡吧,现在还很早。” “……”怀春默住。她刚刚做了一个糟糕的梦,梦见了在京城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心里有些发空。她本该拒绝的,但不知是不是被梦魇住了,拒绝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 金胜昔又说:“哎呀,我的胸口好痛!可能是一个人睡太害怕了,要是有谁能上床和我一起睡就好了,说不定我就没那么痛了。” “我身上很脏。”怀春说。金胜昔直勾勾盯着她,在这种直勾勾的视线下怀春无所遁形,被打得丢盔弃甲。 “……好吧。”她坐上床边,脱去鞋袜后躺在了金胜昔身侧。 “睡吧。”怀春说。 金胜昔:还能这样(吃惊)(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第九第十章我重修了,总体剧情改动不大,但是加了很多润色内容,不知道有没有看过的第一版的宝宝,所以在这里提醒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大义 第12章 下雨 金胜昔也跟着躺下了。她野心比胃口大,本来只想逗逗怀春,但没想到怀春听她话,真躺下了,她反而有些受不住了。 气氛僵硬了片刻,金胜昔感觉自己肌肉都绷紧了,半晌开口问:“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 因为怕压着伤口,她平躺着,看不清怀春的脸,只能听见对方均匀而浅淡的呼吸声,像什么又细又软的毛绒,在轻轻搔着她。 怀春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还疼吗?” 金胜昔没懂,她卡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发觉怀春是在回复先前她胡扯的那一方话,于是立马笑得天崩地裂。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乱颤,方才的僵硬与紧张此时都化了个一干二净,变作笑声泼了满床,怀春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摁住她,防止动到伤口。 金胜昔笑够了,才正色道:“那是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怀春难得开个玩笑,却被人这样嘲,恼得耳朵都红了。她背过身去,拿后背冲着金胜昔。 金胜昔“哎哟”一声爬起身,戳戳她后背,坏意道:“怀春,生气了吗?” 怀春不说话。 这将金胜昔仅剩的一点慌张都消耗殆尽了。趁着逗弄怀春的兴头,她把半张脸都贴上了怀春的后背,她又说:“不是神女殿下吗?怎么这样小气。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怀春肚里能装下一整个大宋,还装不下民女这两句玩笑话吗?” 怀春还是不说话,耳垂红红,看得金胜昔心痒,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软的,热的,颤巍巍地挨着她的指腹,可怜又可爱。 怀春抖了一下,嗓音有些发闷:“别玩了。” 她又将身子转了回来:“不是要睡觉吗?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吧。” “怀春,”金胜昔拎过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你就这么照看我,那淮州怎么办?” 怀春迟疑片刻,像是在斟酌措辞,道:我本来打算等你好些了,再与你说的。自你受伤那日后,淮州国脉崩坏的情况奇异地缓和了,无论我感应多少次,淮州国脉都是平稳一片。” “这不是好事吗?”金胜昔不解地问。 “的确是好事。”怀春说,“只是……” 只是我总觉不安。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忽然炸响的雷声打断,金胜昔被这没有先兆的巨响吓得一激灵,扯了怀春一把。 “什么东西?”金胜昔有些惊魂未定。 “打雷了。”怀春偏了偏头,垂着的目光像一束暖阳,很温柔地落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泡化一样。“被吓到了吗?” 金胜昔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揽进了一个单薄却柔软的怀抱里。她不禁屏住了呼吸,任由怀春的手像儿时那般,轻抚过她的头顶,再顺过脊背。 “……嗯。”金胜昔慢慢地抬头。她离怀春很近,重逢以来从未这么近过,看着怀春近在咫尺的下巴,甚至能看清上面细小的绒毛。 她脑子瞬间变作一团浆糊,心跳声盖过了一切。话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怀春,你要走了吗?” 金胜昔曾在梦中千百次地问过这句话,梦中的怀春或是沉默,或是微笑,从未有过回答。就算回答了,金胜昔往往梦到此处便要惊醒,而此时此刻太像做梦,她幸福而惶恐,再度下意识般向命运叩问。 这莫名其妙的问句却震住了怀春,她投下来的目光中有掩不住的愕然。 二人视线轻轻一碰,目光相撞像是在这错愕中吻了一下,猝不及防且转瞬即逝,于是彼此又慌乱地错开。 模糊而旖旎的氛围里,金胜昔想,她大概是有些喜欢怀春的。 因为她突然很想吻她。 她像想通了什么,把自己置之于死地,而如今终于得以后生。 是的,她就是喜欢怀春,所以才会因怀春痛苦,有因怀春而喜悦。她因怀春变得那么胆小,而又那么勇敢。想明白了这一切,所有的迷雾都像散去了一般,变得明晰而不容置疑。她莫名充满了勇气。 她直视了回去,带着一种自己都说不明白的理直气壮。 怀春沉默良久后,轻轻地说:“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的。” 金胜昔说:“怀春,你在担心什么?你是担心没人能一直陪着我,还是担心你不能一直陪着我?” 怀春说:“都是。” 金胜昔露齿一笑:“没必要担心我们会分开,因为我永远会找到你的。八年前的我会,八年后的我会,现在的将来的,千千万万个的我都会这么做。八年前的我能做到,没有理由将来做不到。” “可是如果我……”怀春说,她突然噤声,抿着唇,不欲再说。“算了,没什么,我信你。” 金胜昔读懂了她的欲说还休,这并不关乎是否信任,而是横亘着更加深不见底的东西。 两人的谈话像是隐隐要触上那块庞大而无望的礁石。即使还没触上,金胜昔已经先一步感受到了绝望。 她泄气地将脑袋埋进怀春的肩头,怀春的声音自耳畔边响起:“晚些小竹就该送汤药进来了。说是要睡觉,却一点都没睡。” 金胜昔说:“是啊,我骗你的,你打我吧。” 怀春垂着眼睛看她,没什么表情。而后双指并起,轻轻抽了下她的脖颈。 “真打啊。”金胜昔缩缩脖子,那动作跟罚小孩似的,打得她都脸红了。 小竹端着药进来时,金胜昔又窝着怀春,迷迷糊糊要失去意识了。 见有人进来,怀春拍拍她:“殿下,醒醒,喝药了。”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分外好睡。金胜昔勉力撑起眼皮,十分的不情愿。她怨气很大地睨了小竹一眼,抱怨道:“又喊我殿下,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怀春,”她撒娇道,“殿下不想喝药。” 小竹:“……” 这长安公主往神女殿下身边一贴,就跟那祸国殃民的妖妃似的,尽瞎吹枕边风。 小竹因着突如其来的天降大雨,防避不及时,又因要给金胜昔煎药,跑前跑后了半天,淋了个半身湿透,见了此情此景,再是身冷也不及心冷,人麻了。 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当个守门神,直愣愣地杵着。 怀春冲她招招手,示意把碗端过来。 小竹如蒙大赦,很是上道,赶紧把碗往怀春手里一塞,三两步跑走了。 怀春端着碗,说:“来喝药。” 金胜昔说:“你叫我殿下我就不喝了。” “……”怀春无奈,她脾气很好地问,“那想让我叫什么?” “叫胜昔啊。”金胜昔理直气壮,“我听到了,你给我取匕首的时候,就是这么叫我的。“ 怀春默了半晌,似乎是不想再多想起那件事。愧疚驱使她面对金胜昔时变得格外百依百顺,她最终还是松了口。 “胜昔。”怀春一字一句咬得很慢,像牙牙学语的幼童,又像对这两个字很生疏一样,字尾咬得格外瓷实,面上像把这两个字念出了一个微笑。 “可以了吧,喝药。”怀春很快收回了那个微笑。 金胜昔很愉快地捧起碗,一口气喝完了,她回味着刚刚怀春的语气,味觉都像是失灵了,品不出苦涩。 “淮州怎么突然下雨了?之前已经大旱很久了吧?”金胜昔将喝得一干二净的碗放下。 怀春顺手又接过,拿在手上,指腹不住地摩挲着粗糙的碗壁:“国脉的缘故。你昏迷的那几日就已经小小下过一场了。” “我想出去看看。“金胜昔说。她肺受伤了,呼吸总伴着钝痛。如今在这暂做病房的小屋内被闷了许久,就连呼吸都伴着清苦的草药味,闻久了,肺仿佛更难受了。 怀春伸手探探她的额头,说:“我去看看能不能借点什么来挡挡雨,你在这乖乖等我下。” 金胜昔闻言乖乖等了很多下。 怀春过了一阵才回来,身上还隐隐泛着潮意,素裙不便于在雨中行走,被打湿了小半。她扬扬手中借到的两件蓑衣:“走吧,小心些。” 淮州八百年未下雨了,村民们家中都没备什么雨具。但好在这场雨稍微打消了众人对怀春“神婆”的刻板印象,加之那日的事,态度都好了起来,一起帮忙找了几家,最终翻出了这两件蓑衣。 怀春把斗笠给金胜昔戴上,又帮她围好了蓑衣,二人一块出了门。 户外雨天的空气很清晰,泛着一股潮湿泥土的腥气,这场久违的大雨带着希望砸向淮州干裂的土地,发出噼里啪啦的闷响。 这是生命重新抽芽的声响。 村里的几个小孩全跑出来了,顶着大雨在村口狂奔疯玩,有几个争先跳着水坑,溅了满身的泥水,却仿佛还犹觉不痛快。 金胜昔在屋檐下久久观望着,半晌没出声。她像被这一幕震撼到了,又像是头一次真正地走出那座深宫,看见了真正的世界。 惨痛,却又真实而美好。 怀春站在她旁边,轻声道:“我刚来淮州的时候,对这个陌生的环境很不适应。” 她那时已经过了懵懂而不谙世事的年纪了,孤身一人带着两个侍女来到淮州,甚至不比当年年幼时来到护国寺。 “胜昔,”怀春又这么叫了,像是和这个名字开始变得熟稔,“或许你会好奇,为什么我会愿意对这片土地付出那么多。” 金胜昔好奇地倾耳听着,没有打断她。这还是怀春第一次主动和自己提及她来到淮州以后的事。 怀春顺着说了下去:“其实一开始我并非这样,这里的一切都令我感到警惕和陌生。我频繁地想念当初在京城里的日子。”和你。 “直到我在这主持了第一场祭祀礼。” 写得好难看,等我回来慢慢修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下雨 第13章 来信 “那是我第一次正式主持祭祀礼,先前都只是旁观前任神女操作。”怀春说。尽管她当时已经在心中将流程排练过千百回了,却也忍不住感到紧张。 金胜昔侧过头去看她。雨水顺着怀春的斗笠斜斜地滑落,对方的脸隐没在阴影之下,不甚明晰。 “那一场祭祀礼很热闹,底下来了许多淮州的百姓,乌泱泱的,甚至看不见人群的尽头。”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那时太矮了。”怀春笑了。 那次祭祀礼的地点设在在守息塔下不远处,人群围成一个大圈,相互拥挤着为她圈出空出一片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一举一动都被万人瞩目。 怀春那时没有经验,分外紧张,只能依着记忆中的步骤,磕磕绊绊地模仿。因为把握不好度,她一举将手臂划出了道大口子。 血滴滴答答的一路滴下,她狼狈地结束仪式,慌乱掏出帕子紧紧捂住创口,创口上还残留着一阵冰凉而辛辣的痛意。 天边乌云一层堆着一层,她有些惴惴不安,像犯了错似的。 顷刻间,闷雷滚过,第一滴雨落下后,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淅淅沥沥,愈演愈烈。四周那群黑压压的面孔兀地爆发出骚动,人群猛烈地欢呼起来,不知是谁先上来的,怀春被人团团围住,几乎寸步难行。 他们争相要和怀春说上话: “神女殿下,这是我们家里留下的……请您……” “神女殿下,可以摸摸这孩子的额头……” “神女殿下!我……” “神女殿下……” …… 这场雨意味着地里的作物不再会被旱死,意味着灾厄不会再继续,意味着朝廷所言都是真的,淮州真的迎来了一位能护佑着这片土地的神女。 怀春艰难地从拥上来的话语里拔出,却又再度被淹没。百姓的热情让她难以招架。 她从头到脚都被淋湿,素裙更是被打湿得彻底,紧紧地贴着她淌水,沉重而冰冷。她的帕子吸饱饱地吸满了水,捂不住腕口处的鲜血,血水被雨水稀释成淡红色,一路蜿蜒而下。 她没去在意这些,有些发怔地盯着人群。 苍生和大义在这一刻由一个抽象的、被她反复咀嚼品味的词语,演变成了这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她感应着脚底下平稳流淌的国脉,惊觉自己在这一刻竟是如此的欢欣。 怀春不再需要把苍生大义的释义赋予别人了。 她已经明白这是什么了。 一旁朝廷派来的人很快控住了场面,将人群隔开,两名佩刀的锦衣卫一前一后的护送着怀春,将她送离现场。 “……然后我便离开了。”怀春说。“后面朝廷的人也离开了淮州。京城这几年间鲜少派人来,后来每年一度的祭祀礼,基本都是淮州知府的人来与我对接。” 随年岁渐长,怀春越发明白。她对护国寺与当今圣上的博弈不感兴趣,但也略知一二,自然通晓了京城中的那座守息塔不过是护国寺用于控制她的手段。 护国寺远在京城,手伸不进淮州,她开始自由地进出守息塔。早年方丈所说的“神女需要纯洁无暇,所以才需要被关在塔内”皆是无稽之谈,她从高阁上下来了,却什么也没发生。 怀春每每思及此处,总会想到上一任神女。她便再难对护国寺不抱偏见。 她又道:“但是近几年来,祭祀礼都效果甚微。淮州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差,前段时间我去府衙寻人,想商议提高祭祀礼频率的事宜,却发现知府人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些下品官员,根本无法主事。” “我知道这事。”金胜昔说。她想起先前江海川所说的事,心情复杂。 “这些年过去,愿意相信我的人越来越少,大抵是淮州的民众也不需要一个无法继续庇佑他们的神女了。但我还是会时常想起那日,守息塔下,百姓们满是希冀的神情。” “……我并不是走不脱,留下来,是我心甘情愿。”怀春说。“这是我应该要背负的东西。” 金胜昔凝望着雨中跑动笑闹的几个身影,在渐浓的雨幕里被冲刷成朦胧的一团。她回想起几日前他们警惕而戒备的眼神,眼睫颤了颤,没有回话。 “胜昔,我很感激你。”怀春真心实意道,“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光里为我编制了一场美好的幻梦,我一直谨记着,从未忘却。” “但我已经做不到赴约了。是我失约在先,我很抱歉。”她说,“所以别再……” “我知道。”金胜昔急声打断她。一道雷光劈开黑沉的天幕,映得怀春的脸雪白,随后雷声沉沉地压下来,闷滚着炸开。 “……我知道。”声音被隐没在雷声里。 不远处有小孩尖叫了一声,而后四野俱寂,唯余雨声。 二人都默住了,四目相对。 金胜昔隐约有预感怀春想刺破些什么,涩声哀求道:“我知道了,怀春。先别说这个,我好冷,我们回去吧。” “……”怀春看她眼皮一颤一颤,像是快哭了,心软了,于是妥协道:“好吧。” 她搀着金胜昔回屋,小竹也在屋内,还有不知何时来到的银杏,看样子也被雨淋得湿透,此时正擦着沥水的发尾。 见二人回来,银杏放过了她的发尾,赶紧上前扶着金胜昔:“奴婢说神女殿下怎么突然寻雨具呢,原来是殿下要出去看雨。” 怀春不看重规矩,两个侍女平日在她手下干事,早口无遮拦惯了,说话没什么分寸。这句略显唐突的话此时意外地让金胜昔心情舒畅。 说得像她之于怀春很重要一样。 银杏真会说话!不像小竹,总感觉呆头呆脑的。 银杏又说:“殿下伤势才略微好转,此时再出去,先不说会不会扯到患处,万一沾了水如何是好?神女殿下您也纵着,这……” 她絮絮叨叨起来,大段大段的话砸得金胜昔头晕眼花。 金胜昔:“……”她要收回夸赞了。 “停停停!”她见银杏说了半天,怀春也没有制止的意思,只是在一旁半笑不笑地盯着自己,她只好出声打断银杏:“知错了,真知错了,再也不任性了。” 银杏这才罢休。 她上广陵城借了马匹,快马加鞭来此处是有要事的。她转身对怀春道:“神女殿下,护国寺来信了,奴婢不敢私拆,又担心是有要事,只得先给您送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信封被护得很好,甚至没沾上什么水痕。 怀春皱眉,护国寺与她的通信一向被抓得很紧,景隆帝有心要解构护国寺这座在横亘多年的大山,第一步就是斩了她这个神女和护国寺的联系,一般非必要不会让她与护国寺有什么联系。 平日一旦是从护国寺发往淮州地信件,都必然经过层层严审。护国寺那边因此很少会与她通信。 “走的官道还是……?”她接过那封温热的信件,边拆边问。 金胜昔不敢凑过去看,在一旁竖起了耳朵。 “没走官方的驿站,是托人送来的。”银杏答。她上前为二人脱去斗笠和蓑衣,甩干净水晾在一旁。 那就是真有哪怕要担风险也要说给她听的要事了。 怀春展平了信件,仔细读了起来,越读神色就越发古怪。 “怀春……”金胜昔小声发问,“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 怀春垂下攥着信纸的手,沉默良久,将那张被捏住褶皱的信纸递给金胜昔:“你看吧。” 金胜昔接过,不小心擦过怀春冰凉的指尖,但她此时顾不得春心荡漾,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读完,她的眉头也蹙起来了。 “……”金胜昔沉默了,“护国寺终于被我父皇逼疯了吗?” 她读过史书,对金家和护国寺一直以来的爱恨情仇都有个模糊的了解,但终究是不比怀春了解得深。 信上言辞恳切,竟是在规劝怀春离开淮州,暂寻他地避避风头。 金胜昔把信纸翻来覆去地看,见结尾没署名,也没盖护国寺的小章,不由得真心发问:“是不是有人伪造了护国寺信件,拿来框你的?” 怀春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我识得玄明方丈的字迹。没有署名应该只是以防信件被扣下。” 她缓了缓:“此封信确实是出自他之手。只是我不明白……” 怀春面上带着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和困惑,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分明护国寺的方丈和住持是最先把“苍生社稷”这个概念教于她的人,他们怎么能够背叛这些? 护国寺的方丈难道还能不清楚淮州一带的防线一旦崩塌,大宋全境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他们是最清楚的人。 怀春洞悉过他们对权欲的贪念,她本以为这已经是最糟糕不过的了,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居然能罔顾淮州,甚至是罔顾整个大宋那数以万计的生命。 那些曾教给她的,他们说一说就当算了,最终也只有她放在了心上。 来晚啦不好意思TT 最近考试复习太忙了,加上前两天还病倒了,去医院挂了一晚上水,直到今晚才把这一章写完,真的非常抱歉,也非常感谢一直看到最新章的宝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来信 第14章 手链 “怀春……”金胜昔看着她愈发苍白的面色,心里莫名堵得慌。她试探着开口:“会不会是已经找到下一任神女了?” “那也应该要将此事告知于我,如此不明不白的……”怀春声音很冷。 看见金胜昔担忧的神色,她很快回过神,缓和了语气:“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只是……有点生气。” “无事,我理解你的。”金胜昔轻轻搂了搂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那你现在又如何打算?” “我不打算离开淮州。怀春从她手中又接过信纸,叠好后又交给银杏:“处理掉吧,不必回信。他们会明白我的态度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守息塔。”金胜昔问。 她想念怀春香香的小床了,虽说也睡着硬得慌,可就是和别的床不一样。 “再等等,你身子好些再说。”怀春神色柔软下来,“来时花了多久你是知道的,你现在的状态经不起这么长时间的奔波。” 金胜昔心头发热,像盛了一捧热水,熨得她浑身舒坦。 “怀春,你真好。”她撒娇道,说着要去蹭怀春。 怀春唯恐她动作太大把伤口扯裂了,避不开她,只得僵在被金胜昔一顿动作。她愈发觉得这个公主搞不好属狗,要不怎么总像有条尾巴在身后狂摇,动不动就能从头到尾把她舔一遍。 “……好了。怎么还跟个几岁小孩一样。”怀春任她来了一阵,忍无可忍地摁住金胜昔凑上来的脸,想把她推开。 金胜昔脸上的软肉被她挤扁,本就带些婴儿肥的面颊更显少女的憨态可掬。她不满地挪开:“好吧。” 怀春看着她微笑,心里却很柔软。 * 虽说国脉稳定下来了,可怀春陪了金胜昔几日,又不见了人影。 金胜昔连着几日都百无聊赖地闷在屋里,几乎要发霉。 自从那日下了场大雨,淮州似乎好转了许多,小竹会定期扶着金胜昔出门透气,唯恐她被闷坏了。 户外一片阳光明媚,原本干裂且了无生气的土地经雨水浇灌,又经阳光曝晒,绒绒地冒出了小草,弥山亘野。 金胜昔边呼吸新鲜空气边晒着太阳,感觉通体都舒畅了。 这才是她想象中的淮州啊。 “胜昔姐姐!”一个胡乱绑着头发地小女孩跟野牛一样冲撞过来。 “小宜!又来找我玩吗?”金胜昔很惊喜。她现如今还不能久站,便将小宜带回了屋。 小宜是村长陈阿婆家的小孩,是陈阿婆的孙女。而陈阿婆便是那日站出来,说愿意提供针线的那人。 自打情况好转,她对那日金胜昔遭受的所作所为便满怀愧疚,不仅和怀春承诺了不会让金胜昔的身份传出村子,还隔三差五给金胜昔送“补给”。 除去生活用品,还有不少零嘴。 村子还在重建,为了维持生计,村民还有不少活要干。小宜父母平日忙着干活,那些杂七杂八的跑腿活就落在了小宜头上。 小宜年纪小力气却大,性格也活泼,很自来熟地和金胜昔打成了一片。 金胜昔见她每回过来都馋巴巴地盯着零嘴,被扣出一部分送给她,剩下的攒起来给怀春。 零嘴是陈阿婆手工做的,做工很粗糙,小宜却吃得很开心。 金胜昔的行为收买了她,她一边大嚼着糖块,一边絮絮叨叨地和金胜昔讲村里的趣事。 像什么隔壁家的谁谁谁又和谁谁谁打起来了,她其实是村里孩子们的老大,奶奶老是不让她吃零嘴,诸如此类。 金胜昔实在是无聊到极致看什么都有趣,居然津津有味地认真听完了。 她了解到这个村子叫平安村,大多数人都姓陈,先前都是种地营生,淮州灾厄频发后,失去经济来源的人也多。 “……你说你先前养过一条大黄狗是吗?”金胜昔若有所思。小宜正在一旁放东西,闻言点点头。 金胜昔前些日子听怀春提起过小时候。当时怀春被她黏得不行,就说金胜昔像她小时候养过一条大黄狗。 她本意是调侃金胜昔,不料金胜昔惊异非常,想不出怀春还有这样的一面,于是将此事记得很牢。 “可以带我见见它吗?”金胜昔问小宜。 小宜耸耸肩:“早没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哪来的口粮分给狗吃。去年过年就宰了分着吃了。” “也是。”金胜昔移开了目光。感觉自己有些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她回想起怀春说起大黄狗时,那略有怀念的神情,心里软得像一滩水,像不小心窥见了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 原来沉稳淡然如怀春,也会有那样的一段时光吗? 这也是自然的。怀春又不是打娘胎里就是神女,肯定会有还是小怀春的时期。 真想看看是怎么样的啊…… “咦惹,胜昔姐姐你的表情好恶心……”小宜心直口快,直言不讳道。 “……”金胜昔脸马上拉了下来。 和小朋友置气太丢份了,她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只能生生咽下去,干巴巴道:“你以后长大了可不能再和别人这么说话了。” “好吧。姐姐你是思春了吗?”小宜问。“京城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哥哥姐姐,我听说他们吃一顿饭就要花好多钱。” “……噗!”金胜昔端起水碗喝水,差点被她这话呛死,她一下子咳得不能自已,好半天才缓过来。 但缓过来后她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她只好跳过这一句,含糊地选择性回答:“是啊,确实都挺好看的。” 她想起自己先前一顿饭就要配十几道菜,有些愧疚,难以向面前这个几乎要吃不饱饭的女孩道出实情。 “比姐姐你还好看吗?”小宜问。 “唔,应该吧。”金胜昔也不太清楚,“但应该没有神女殿下好看。” “神女殿下是真的有神力吗?!”一提到这个话题,小宜顿时兴奋起来。 “当然是真的!”金胜昔很骄傲,“淮州能好转都多亏了神女殿下!” 这话问到她的舒适区上了,她可以回答。 “哇!好厉害!”小宜崇拜地说。 “那是自然。”金胜昔比听见自己被夸还高兴,怀春高不高兴犹未可知,她自己已经先得瑟了一遍。 “那神女殿下去哪了啊?”小宜问,“我这几天在村子里都没看见过她。”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重要的事吧。”金胜昔说。她抬手嗅了嗅指尖,上面像还残留着怀春身上的香味,清苦而温和,钝钝地撩着鼻尖。 她还在分神,小宜忽然神秘地凑上前来,紧张兮兮地同她说:“胜昔姐姐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 金胜昔的愁思被她打断,忧郁不起来了。 她好奇地问:“什么秘密。” 小宜说:“我要和三丫结婚。” 三丫是村中另一个小女孩,金胜昔远远瞧过,梳着辫子,看着很腼腆,但是和小宜关系很好。 “啊?”金胜昔大为震惊,“是不是决定得有点早了?” 小宜认真地说:“我是真心的,三丫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到时候我负责当阿爹,她做阿娘,我们再养两个胖娃娃。” 她说着亮出手腕,说:“这是三丫给我做的。” 她细瘦的手腕上赫然挂着一条手链,金胜昔凑近了细看,是用枯草编的,看着一触即碎,却被小宜保存得很好。 小宜不无遗憾地和她解释:“本来应该用红豆编的,可是村子里没有红豆能给三丫编了,三丫就换成了草环。” 金胜昔好奇地问:“这是何种说法?” 小宜扭捏半晌才道:“这是平安村的定情习俗,我阿爹就是给我阿娘送了红豆手串,所以才有了我。” “所以,”她又欢欣道,“我和三丫也很快就会有娃娃了!” “……”金胜昔不知从何开始纠正她的观念,欲言又止半天,决定还是让小宜先顺其自然。 她见天色近晚,便将小宜打发走了。小宜走后,她一个人又在床上呆愣了许久,想着那红豆手链,久久无法回神。 ……或许她也可以尝试给怀春做一个。 这个念头先把她自己闹红了脸。 这也太下作了!这不是仗着怀春不知情偷偷满足自己私欲吗?金胜昔攥着被角,有些鄙弃自己。 但她又控制不住幻想怀春那线条分明的手腕处挂上一串暗红的红豆手链。一定会衬得怀春本就漂亮的手腕变得更好看。 金胜昔思绪飘回守息塔:怀春上次还给她准备了甜粥,不知道有没有剩下的红豆…… “殿下,该用晚膳了。”小竹端着食盒推门进来。 “!”金胜昔被她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挺直了脊背,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对方身上。 “……?” 小竹不敢问她这是在干什么,被她盯得莫名慌张,只好避着她炯炯的目光,匆匆将食盒递过去:“殿下请用膳,有事唤我就好。” 说罢,她又逃了。 金胜昔心虚地摸摸鼻子。 她总觉得小竹被自己吓坏了。 脑了一点二人的现代篇,以后放番外吧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手链 第15章 七夕[番外] 金胜昔早晨是被面颊上的一阵痒意搔醒的。 她困顿地睁开眼,只见屋内一片昏暗,怀春已经起身了,正坐在床榻上,俯身越过她,像在她身侧找着什么东西。 “弄醒你了吗?抱歉。”怀春声音低低,像是从胸腔里轻柔地滚出,“可以再多睡一会。” 她挽起因为重力作用不小心垂落在金胜昔脸上的发丝,金胜昔下意识阖上眼,那一撮青丝舔舔地拂过她的面上,像沾着火星子,燎着了一片荒原。她面颊顿时变得又麻又痒。 “怀春……”金胜昔闭着眼睛,哑哑地唤她。“……咳!” 她听见自己的哑到滑稽的嗓音,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但发出的声音依旧沙哑。 ……算了。她自暴自弃了。 “怎么了?”怀春问,她又垂下脑袋,吻了吻金胜昔的眼皮。“我去给你倒些水吧。” 昨夜她俩闹了大半晚,最后几乎是拥着沉沉睡去。本想着今日没有要事,可以晚些起床,可不料怀春生物钟作祟,习惯了早起,到点了便再不能睡了。 “不要,再陪我睡一会。”金胜昔困倦地扒着怀春,眼睛都没睁开就要把她拉回柔软的床铺里,搂着她的脖颈,嘴唇已经密密吻上了怀春的下巴。 怀春像扯牛皮糖一样挣脱开她黏黏糊糊的动作,很温和地问:“还记得昨晚答应了什么吗?” “……什么?”金胜昔迷迷瞪瞪地在回忆中打捞,好像确实有一些模糊的片段。 ……她想起来了。 昨晚一熄灯,金胜昔便急不可耐地凑上去亲怀春,怀春一边偏着头一边仰着下巴,她只能不甘地亲上怀春线条流丽的脖颈。 当时金胜昔很不爽,还冲怀春脖颈啃了几口,当场就被怀春并起双指,抽了面颊。 怀春当时问她记不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金胜昔边舔边含糊地说不记得了。 怀春默了一会,说:“不记得不给亲。” 金胜昔被治住了,只好绞尽脑汁地开始做猜谜游戏。 她连猜好几个,都被怀春否决,很快就没了耐性,扭来扭去要怀春公布答案。 怀春叹了口气,终于揭晓谜底:“是七夕节啊。” “这样。”金胜昔讷讷道。她经常记不住日期,这次更是连七夕都忘了,怀春不会生气吧? 她心虚地偷偷蹭回怀春身上,直接被怀春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干什么呢?”怀春眯起眼睛,“这都不记得,该罚。” 金胜昔自知理亏,不敢反抗,昨晚只得委委屈屈地被怀春欺负得落花流水。 对了,还有…… 金胜昔思绪回笼,骤然清醒了。她猛然看向怀春,而后者回报了一个友善而温良的微笑。 怀春摇了摇手上的头饰,她刚刚就在床缝里捡这玩意——那是她前段时间亲手替金胜昔缝的小狗耳朵。 金胜昔先前在宫中戴惯了沉重的发簪发冠,挂上两块憨态可掬的小狗耳朵总觉得不成体统,一戴就要脸红,因而总躲着不愿戴。 这次可算是有机会用了。 怀春用木梳轻柔地理顺她被睡乱的头发,帮她戴上那两块狗耳朵。 小狗金胜昔横空出世了! “好乖,”怀春摸摸她脑袋,“记得要戴一整天,不要被我发现取下来了。” 她又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金胜昔此时的姿态,见金胜昔敢怒而不敢言,很愉悦地微微笑了。 “……”金胜昔无言以对。 怀春就知道欺负她! 甜饼番外>w= 和如今剧情进度没有半毛钱关系,就是很纯粹的甜饼,可以看作是金胜昔和怀春he以后的日常,也可以看作是架空世界线发生的事。 总之祝大家七夕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七夕 第16章 药膏 夜间,金胜昔洗漱完毕,正欲就寝。 她将被子抖得蓬松柔软,刚拉起被角要往身上盖时,就听见屋门口“吱呀”一声,轻轻开了条小缝。 金胜昔心里一惊,按理来说,门外有小竹守着,不该有人进来。 莫非……是怀春回来了? 她顾不得穿好鞋袜,动作粗鲁地翻身下床,趿着鞋子便冲上前,猛地一把拉开门。 门外几乎漆黑一片,村子里的人都睡得很早,隔着薄薄的纸窗,金胜昔瞧见他们屋内早已熄了灯火,唯余下几家的窗子外还隐约透着跃动的火光,晃动而模糊。 夜风簌簌地吹过,如墨的夜空澄澈而寂静,门后却空无一人。 想来方才那声响动,不过只是木门年久失修,被夜风吹开了吧。 小竹本来在傍着墙打盹,被金胜昔刺杀似的动静吓了一跳,一下没站稳,踉跄了两步。她狼狈地站直身子,慌忙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金胜昔心里空落落的,低声道:“无事,我先歇息了。”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今夜后半夜不必守了。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陪在门口,实在是辛苦你。” 说罢,她转身回房,隐约听见小竹在身后迟疑地应了一声。 缓步走回到床边,金胜昔倒在床铺上。 硬板床硌得她浑身酸痛,近来伤口愈合,生长的新肉时常泛起钻心的痒,扰得她辗转反侧半夜,都难以入眠。 而更磨人的,是她太想怀春了。 怀春离开平安村三星期有余,却迟迟不见归来的迹象。金胜昔孤枕难眠,夜半时分无法入睡,便只能将脑袋埋入对方睡过的枕头,使劲嗅怀春那一抹残留的气味。 起初枕头上还留怀春身上一贯清苦而好闻的草药香,后来那味道渐渐淡了,像被她吸尽了。任凭金胜昔如何努力把脸埋进织物深处,也只能捕捉到一丝浮光掠影般的气息。 金胜昔放弃了。她翻了个身,渐渐把自己摊平在床上,用手背盖住眼睛。 怀春,我好想你。 她都有点忘了,从前在宫中那离开怀春的八年,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多少个日夜,她也是这样在想念中入睡吗? * 清晨的阳光从窗口处淌入,金胜昔揉揉眼睛,才发现她昨晚不知何时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窗户不知何时被半敞开了,难怪会有阳光洒进来。 ……是小竹开的吗?她不是说不用守了吗? 金胜昔刚睡醒,头脑还尚处一片混沌之中。她一侧头,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 清晨的光流中,怀春浅淡地笑着,原先苍白的皮肤在流动的日光下显得莹白生辉,眉目低垂,昳丽而动人,像一块美玉一样。 她本就仪态很好,如此落坐着更显端庄。无需修饰,便能直接扮作一位偶然下凡人间、抚平一切哀愁的美丽神明。 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怀春。包括她。 “醒了?”怀春轻声问,语带笑意,“怎么呆呆的?” 金胜昔一时看得失神。 “怀春?”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心脏狂跳,被冲击得一时间忘了言语,只能偏过头去,用手捂住脸:“你先别看我。” 脸颊好烫,她怕被怀春瞧出心思。更何况她刚起床,鬓发凌乱的,实在有些自惭形秽了,不愿以这副面貌面对她。 “……?”怀春微微蹙眉,似有不解,却依旧从善如流地应下,“好吧。” 她听话地转过身去。 金胜昔狼狈地爬起身,匆匆理了一遍睡成杂草的头发,稍微有些人样了才道:“好了。” 怀春重新转了回来,面上还挂着微笑:“睡着了也不安分,还叫我名字。” 金胜昔有些窘迫:“你回来多久了?” 怀春略略思索片刻:“约莫一两个时辰。” “那你……”金胜昔悄悄吞了吞口水,“就一直坐在床头……看着我睡?” “嗯。”怀春垂下眼睛,指尖似无意识地捋过头发,“见你睡得不踏实,怕把你惊醒了。” 她面上毫无波澜,但金胜昔的余光却瞥见她平放于膝头的手,已经偷偷将素裙捏出细碎的褶皱。 很不明显,但还是被金胜昔瞧见了。 她隐约意识到,怀春或许因着她的揭穿,有些慌了。 这个念头一出,金胜昔本来因为怀春出现而雀跃的心情变得更好了。 或许,怀春也有些在意她呢? 金胜昔不是懂得知足的人,失败的经历挫不败她,只会令她越挫越勇。 她眉眼弯弯地乘胜追击:“看这么久,怀春很喜欢我的脸吗?” 怀春语焉不详道:“……确实很漂亮。” “那你喜欢吗?” “……” 怀春没想到离别大半个月,金胜昔胡言乱语的本事也愈发厉害了,呛得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沉默半晌,她还是决定两重相权取其轻:“不问问我去做什么了吗?” 金胜昔怕把怀春逼急了,见好就收,顺着她的话问:“你去做什么了?” “我还是放不下国脉的事。”怀春坦白道,“我踩了一遍淮州范围内的点,彻底确认了一遍。” 她眉头一松,像是如释重负:“尽管很奇怪,但国脉确实已经没事了。” “可光是踩点用不了三周这么久,你还去干什么了?”金胜昔问,她半拖半拽将怀春也拉上床,从头到脚嗅了一遍,又将脸埋进手腕处的布料仔细闻了半天。 没有血腥味。 怀春好笑地看着她,仍由她动作,又像是知道她所想般打趣:“没有受伤。大宋鼎鼎有名的长安公主,原来是条小狗。” 金胜昔不讨厌怀春这么叫自己。她佯装恼怒:“不要扯开话题。” 怀春叹了口气:“还去打听了一些京城的现状。还有……” 她从金胜昔手中解救出自己的左手,在袖带中摸出一管药膏,递给对方。 “淮州临皋城原先有位医术高超的神医,我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淮州灾厄程度加剧之后,据说她为躲避动乱,现已经离开淮州了。我在周边的城镇找到她了,现在正在隐姓埋名当村医。” 金胜昔愣愣拿着那管被怀春体温捂得温热的药膏,已经隐约猜到这是什么了。 “这份药膏是我请她配的,有促进愈合和袪除疤痕的功效,你记得每日抹一次。” “我有些忧心你的创口会在痊愈期间落下病根,毕竟平安村的条件的确过于潦草了。”怀春蹙眉一笑,“况且,这么大的伤口,难免会留下疤痕。我不希望它会成为一个,让你每每看见,就会每每回想起这段时日的一个……标志?” “也没有人会喜欢自己身上留下一个这么丑的疤痕。” “怀春……”金胜昔眼睫乱颤。 她不知道怀春是怎么做到的,不知道她是如何寻到那位所谓的神医,又是如何凭借几面之缘的交情让对方愿意为自己配出这管药膏。 但怀春倦怠的神情已经告诉她了,这绝非易事。 “好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怀春温柔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若不是你代替我挨了那一刀,可能我已经命殒当场了。” “这些都是我合该做的。” “胜昔,是我对不住你。” 金胜昔久久没能言语,许久后,她才道:“我当初这么做,却不是为了让你这么想的。或许你应该把我当做与你对等的人,而不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 怀春要开口说什么,却又马上被金胜昔打断:“我这么说不是在生气,只是提出我的观点。” “怀春,哪怕是你,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我也有自己的考量,或许是不如你的周全,但也绝非是不可取的。” “我救下你,为的也是淮州,淮州离不开你。而后才是……因为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这句话说完,金胜昔紧张得不敢看怀春。 两人皆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中读出了一丝不可言喻的意味。 金胜昔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开始升温,她强作镇定,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地胡言乱语道:“哈哈怎么不说话了,我说的没什么问题吧,怀春你就是我很重要的人呀。” 怀春却是过了半晌才出声:“……嗯,是我的错。” 金胜昔觉得自己都快随着她的话音鸣响起来了。这是什么意思?是掠视?还是一种逃避?或者压根不想多谈? 她脑子乱成了一锅粥,还未来得及捋清,就听怀春又问:“这几日我不在都做了些什么?有好好喝药吗?” 金胜昔晕乎乎地回答了一串,把这些日子和小宜的相处全七零八落地抖了出来,甚至没有排序,就这么杂乱无章地滚了一地。 怀春挨个“捡”起来听了一遍,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很想要吗?” 金胜昔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愣愣地反问:“什么?” 怀春说:“红豆手串。”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正如往日一般平静,说出口的话却又将金胜昔炸傻了。 “你想要吗?我可以做一串给你。”她说。 第17章 江海川 “我……”金胜昔指尖下意识蜷缩起来。她试图按住那种滚烫的心绪,却怎么也按不住。 所有呼之欲出的,最终都变做了胸腔中那一阵盖过一阵,荒唐而又笨重的回响。 她的理智尝试复位,却像被拴上了某种沉重的东西,变得迟缓而徒劳。 金胜昔恍惚地想:怀春是否真的知晓这背后的一切意味?是她从未察觉,还是察觉了却对此不以为意。又或者…… 怀春明明知晓,但仍愿意给予她这些。 这个念头像一枚轻盈的石子,只需轻轻掷出,就令她的心湖泛起一串欢欣的涟漪。 “我……”她声音带着迟疑的颤动,“我最初想的,是为你做一份……” 她缓缓抬眸,迎上怀春的目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如往常般清透,视线像泡软的蚕丝一样,无声却温柔地缠住了自己。 金胜昔忽然望见,后者眼中竟也带着与她相似的试探和不安,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片刻,怀春在她的回望中惊讶地笑了。于是,所有的不安都被笑意吹散。 金胜昔反倒被她笑得更紧张。她慌慌地说:“我的意思是,我说这个手串,不是在向你索求什么,我只是顺口说了,你不必勉强自己。” “是吗?”怀春语调轻飘飘的,“我以为你很想要。” “我……”金胜昔语塞,进退不能。 她依稀觉得,这次归来的怀春似有不同,像卸去了沉重的枷锁,因而变得更加松快,不再刻意地维持距离,言语间也更加温柔。 仿佛国脉平稳后,她终于允许自己稍稍从守息塔上下来,重新染上人间的温度。 金胜昔觉得怀春似是朝她靠近了一步——很轻很缓的一小步,但足以让自己的世界都倏然倾斜。 于是,原先只由她来主导的棋局,如今也要被怀春执走半子了。 可怜金胜昔向来只擅进攻,不擅防守。怀春还未来得及出招,她便已然溃不成军。 漫长的对视中,金胜昔红了脸。她吞吐半天,憋出一句:“我确实很想要。” “是吗?”怀春问,“那为什么不接受?想要要好好说出来,胜昔。” 金胜昔觉得大概自己真成小狗了。名字从怀春舌尖被咬出的瞬间,她浑身一震,脑袋也晕晕乎乎,心头那阵朦胧的渴望顷刻漫过了一切提防。 她做梦似地喃喃:“我想要。” “给我吧,怀春。” ”嗯,”怀春微笑着说,“回去就做。” 一切都在变好。 夏天最灼热的那段时日已经过去,日子正在悄悄滑向清秋。熬过苦旱的禾苗颤巍巍地生长起来,纵然已经所剩无几,却蕴含着无限希望。 这片土地的人和物都是这样,捱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而如今,仅存下来的又要重新焕发生机了。 又过半月,休养得当、重新活蹦乱跳的金胜昔被怀春和平安村村医轮番“复诊”,终于确诊恢复良好。 再三确认过金胜昔状态后,怀春定下了返回守息塔的归期。 临行前夜,小宜几乎哭成了泪人,她一边往嘴里狂塞金胜昔留给怀春、怀春又因不爱吃甜食而剩下的零嘴,一边嚎啕大哭:”呜呜呜呜呜呜呜胜昔姐姐离开你我怎么办啊!” 三丫也来了,金胜昔还是第一次和她离得这么近,头一回看清了她的脸。 这个扎着两条粗粗的麻花辫的小女孩一如金胜昔的第一印象,怯怯地攥着小宜的衣角,几乎是嗫嚅地说:“姐姐,一路顺利。” 怀春拉过小宜问了几句话,金胜昔没能听清。 小宜一对着这位神女殿下就乖顺得像只家猫,不仅变得不吵不闹,就连讲起话来都细声细气的。 打发两小孩走后,金胜昔便迫不及待地蹭上前:“怀春,你问什么了?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的?” 怀春说:“只是问问那日捅你的那少年。” 回想起那日,她仍然又惊又怕。金胜昔倒在她怀里,面白如纸,吃力而颤抖地喘息着,像随时都会死掉一样。 “……小宜怎么说。”金胜昔也胆寒了一下。 “小宜说不知道。”怀春摇了摇头。“好像是从那天起就离开村子了。” 金胜昔听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说不愤怒是假的,每每想到对方差一点就伤及怀春,她心里总被烧得灼痛。可燃尽的灰烬之下,却又是一片无力的惘然。 因着这一点茫然和怜悯,她就算再愤怒也算不上恨极对方。 “大宋的神女不会庇佑他的。”金胜昔半晌才低声道。 “我的庇佑很稀罕吗?”怀春好笑地问。 “怀春的庇佑自然千金也换不来。”金胜昔用很孩子气的口吻道。 这次回程,不用金胜昔说,怀春已经默认开始等她和自己同乘一匹马了。 金胜昔一个来月里都没怎么走过路,腿软得像面条,小竹在一旁搀着她,帮着她翻身上马。 她坐在怀春身后,这个姿势总像把怀春揽在怀里,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看不清怀春的脸,只能听见对方轻柔的声音传来:“坐稳了吗?” “嗯!”金胜昔像一只熊一样紧紧抱住她的腰。 * 广陵城内,悦来居二楼。 几乎是金胜昔踏入漕帮势力地界的瞬间,消息就被传回了江海川耳朵里。 她手中正捏着厚厚一沓纸张,除开近些日子广陵城内流水一般的收支,还有不少是放出去的眼线呈递上来的密报。 金胜昔的消息走的急道,江海川盯她盯得紧,近些日子她却像人间蒸发,江海川差点以为她已经潜返京城了。 然京城那头,传来的消息却表示公主至今行踪未明。 金胜昔出逃的消息都被景隆帝一手压下,知情者廖廖。 “……另外,护国寺那边的消息说,神女仍滞留淮州,要求我等暂缓行动,以神女的安危为要。” 江海川终于从那一叠纸中抬头,她冷声道:“那帮秃驴有求于我们,怎么还端着以往的架子?哪来的脸对我吆三喝四,如何确保神女安危和神权延续本是他们的职责,何必推诿于我?我已容让得多。” “至于那小公主……”她沉吟片刻,“我看我与她双方,都对爱国护民的傻子戏码早无兴致了。虽然不知她为何死赖着淮州不走,但就眼下来说,未必算坏事。” “近来淮州形势渐好,她跟着神女,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只怕是愈发不愿离开淮州了。” 江海川身旁的小弟忍不住开口:“这公主怕不是就和传闻中说的那样,是个傻瓜花瓶吧。海川姐,我们真的还要花人力去盯梢吗?” “盯着。”江海川言简意赅道,“我并不觉得传闻属实。抛开这不谈,眼下应当谨慎为上。多年谋划,不差这一时半会。” 遣退众人,她起身踱步出悦来居,一路登上城墙。 城墙上的守卫纷纷与她问好。有人殷切地上前:“海川姐,是有什么要事吗?” 江海川摆摆手:“不用管我,你们忙你们的。” 巍峨的城墙上,她向北远眺,隔着看不透的云层和望不见尽头的道路,却像望透了天涯路。 无人知晓,近来两个月内,她从上至下,迅速而不动声色地整肃了漕帮。昔日那两位和她互看不对眼的帮主,现如今全被关进她的地牢的里,割了舌头剜了眼睛,整日除了哀嚎就是等死。 自此,漕帮不会再做那些搜刮民脂、杀人劫掠的恶行了。 如今的广陵城,物资充盈,人手干练。 而今日的漕帮,已是她说一不二的一言堂。 铅灰色的天幕下,风雨欲来。 江海川背着手,耳旁只剩衣袍猎猎的响声。北风凛冽地兜头而来,几乎是打在她的脸上,她却感到既痛且快。 过去几年以来,她很久没有如此了。 往北望,越过京城,再往北。 那是故土边关的方向。 多年后的头一次,江海川终于允许自己唤出那个尘封已久的称呼:“姐姐。” 她终于问心无愧。 很短的一章。大概要开始走剧情了。真的不知道怎么铺开这个剧情比较好,总感觉自己愧对了这些角色,如果我更会写故事的话,或许这个故事会更好看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江海川 第18章 匕首 ”怀春,又下雨了。”守息塔下,金胜昔刚翻身下马,就被雨滴沾湿了额发。 雨势渐起,却淅淅沥沥,并不算大。轻盈的雨幕薄薄地拢着远景,视野顿时变得一片朦胧。 近来的淮州多雨,像是誓要把这几年落下的量全都补上。 怀春将拴着马的缰绳递给在塔下等候多时的银杏,小竹在一旁撑着油纸伞,伞盖大小岌岌可危地将二人罩住,只差一点就要淋湿两人的肩头。 怀春从小竹手中接过油纸伞,将伞微微偏向金胜昔,说:“别看了,先上塔。等下淋着了雨,要着凉的。” 金胜昔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回她手上。 因用着力,怀春白皙细长的手指曲起,指关节凌厉而漂亮地突出着,不知是否与正下着雨,光线昏暗有关,金胜昔总觉得关节处像泛着淡粉,好看得不行。 她好奇地将怀春的手捉近了来看。怀春指腹因平日骑马磨出了薄茧,从外表却看不出来,甚至比她还更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 “怀春,你的手真好看。”金胜昔新奇地说,抬头却只见怀春把脸偏开了。 “不许动手动脚。”她说。轻轻拍了一下金胜昔。 怀春害羞了。 金胜昔一愣,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欣就涌了上来,她嘴角克制不住地勾起,整个人像傻了似的在原地傻乐。 “怀春,你好幼稚。”她乐了半天才想起要说这句话。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幼稚。 怀春一句话没说,撑着伞扭头就要走。 金胜昔一路追着她进了塔,她现在虽然比受伤初期好上不少,可依旧做不了什么剧烈运动,连步子也迈不快。 怀春虽然看着要把她扔下,步子却诚实地放得很缓。 金胜昔捉着她的衣角,一路尾随。怀春走着走着突然停下,金胜昔一个不留神,差点一脑袋撞上她的背。 “这是怎么了?”金胜昔问。 怀春终于开口:“塔顶太高了,我背着你上去。” 她似乎也觉着自己刚才的举动幼稚,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涩。 金胜昔大惊失色。 于她心中,怀春的形象不亚于天上神仙,神仙可以有自己的小脾气,可以残缺不完满,但怎么能被自己这样折辱。 她结结巴巴道:“那也太重了,喊小竹或者银杏来吧。” “无事。”怀春说。她收了伞后,抖了抖伞上水渍,放在了一旁,随即半蹲下来。 推脱不过,带着某种自己不想承认的期待,金胜昔颤巍巍地将自己放倒在怀春背上。 怀春看着瘦削,却意外地有力气。她那双漂亮的手缓慢而有力地撑住了她的腿弯,将她整个背起来。 不知是怕把对方压垮还是太紧张,金胜昔感觉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用再为了国脉到处奔波和损耗自己的身体,怀春的手相较以往温暖了不少。她的体温隔着两层布料,清晰而不容置疑地辐射到金胜昔身上。 二人一时无言,耳旁只剩下怀春一步一步踩上木阶的吱呀声,规律而沉稳。 金胜昔在这声响中渐渐放松下来。 她渐渐把自己摊在怀春的背上,像一张蓬松的煎饼一样,因为幸福而鼓胀。最后,她的脑袋一偏,搁在了怀春肩头,一嗅一嗅地闻对方的味道。 怀春被她鼻息挠得很痒,她躲了一下,说:“别闹,等下摔了。” 金胜昔却纠正:“怀春,你想让我做什么,不应该一味地禁止,你应该命令我去做。” 怀春默了片刻才开口:“头好好靠在我的肩膀上,不准抬起来。” “好的。”金胜昔从善如流,没一会又笑了。 “你好纵容我。”她没头没尾地说完,又轻声嘟囔道:“怀春,我伤口有点疼。是因为下雨了吗?” “你今天擦药了吗?”怀春问。因为背着金胜昔爬了好一段台阶,她有些闷闷地喘息着。 “还没有,想着回来再擦。”金胜昔说。“你帮我擦,好不好?” 她突然很坏心眼地想试试怀春能对她包容到什么地步。 怀春好一会没说话,正当金胜昔以为她要拒绝,却听她说:“好。” 居然真答应了。 * 金胜昔被背着走了大半的路,最后几阶是从怀春背上下来,自己走着上去的。 小屋内陈设几乎没变,因前段时间的暴雨,塔上那扇窗户被拉上了,几乎只开了一条小缝。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塔顶,敲击出连绵不绝闷响。 金胜昔上前,一把推开了窗子。新鲜的空气混杂着雨水特有的气味瞬间充盈了整间屋子。 她望着远处,视野尽头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这么喜欢看?”怀春上前,又把窗子关上了,“别开窗,雨天潮,守息塔内部容易发霉。” 她似是从身上解下了什么,踮着脚将其“哐啷”一声丢进了柜子里,随后又将柜子锁紧。 金胜昔用余光觑着她,看不真切那是何物件,于是好奇发问:“那是什么?” “匕首。”怀春简短地说。“原先的那把已经被我扔了,这把是新买的。” “但是,”她现在补充道,“现在暂时不需要它了。所以还是锁起来吧。” 她垂下眼睛,神情很柔软:“先涂药吧,不是说伤口疼吗?”她从包里翻出药膏。 “……哦!好。”金胜昔伸手要去接,被怀春轻轻拍了回去。 “不是我涂?”她问。 “不是……我开玩笑的。”金胜昔语塞。 她又道:“我以为你会拒绝。” 怀春垂着眼皮,无端让人觉着冷淡又温柔:“衣服脱了,躺好。” 金胜昔想起她在怀春背上说的那些话,脸红了。 她慢吞吞地半解掉衣服,衣裳褪至刚好露出伤口,裸露的肌肤触及空气,泛起一阵凉意。 下雨天风一吹,多少还是带了些寒意。 怀春凑上来,目光很认真。金胜昔的伤口已经长出了些许新肉,如今还微微肿胀着,略显狰狞,但相较于一个多月前已经好了太多。 神医果然不负盛名,亲配药膏比寻常不知好了多少。 金胜昔对此也很惊异。她几乎是从小娇贵大的,宫里头的好东西用得不少,这药膏的药效甚至超出宫里头太医所制的,还有怀春天天亲自盯着她用,她伤口愈合速度堪称神速。 怀春的脑袋就低垂在她面前,看不清表情,金胜昔却似要在她如有实质的视线中整个烧起来。她用手背遮住脸,小声叫道:“怀春,快一点。” 怀春蘸了一坨在食指指尖,另一只手放下药膏,又摁住她的肩头。 “别动。”她轻声道。翘起食指,轻轻抹了上去。 金胜昔紧紧闭上眼。她如今伤口还未好全,怀春怕弄痛她了,涂抹得很轻。 甚至有点过于轻了。 好痒。 又冰又润的药膏被抹在金胜昔的胸口,冰凉一片,却像能把她烫化。 金胜昔颤声道:“怀春,这是不是太纵容我了?” “我以为你是故意这么要求我的。”怀春的声音远没有她外表看上去的淡定。她轻轻清了下嗓子,说:“不是吗?“ 怀春太聪明了。 她把一切都看得那么透彻,金胜昔在她面前活像一个透明人一样,就连试探都拙劣得像小孩子的把戏。 金胜昔哑巴了。 “可是我会得寸进尺的。”她干巴巴地说,像是在征求怀春的许可。 “那你忍一下吧。”怀春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掉手上残余的药膏,随即将药膏重新密封好,“可以的吧?” 金胜昔盯着她颇有一番风味的动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低嗯了一声。 * 半月后,江海川突然来信。 彼时金胜昔正倒在小床上,无聊得要长草。 她又被怀春禁足了,怀春下令在她的伤口彻底好全以前,都不允许出门乱跑。 虽然怀春不再提让她回京的事是很好,可每天都被闷在塔上真的很无趣啊…… 先前在平安村还有小宜来找她解闷,而如今她最多就只能欺负欺负小竹了。搞得小竹近些日子把她当混世魔王看,都不敢靠近她了。 “怀春——怀春——你在干什么啊?”金胜昔摊开在床上,拖长了声音问。 “……嗯?怎么了?”怀春不知在另一个角落的桌前忙活什么,闻言投过视线。 “你过来吧,我好无聊。”金胜昔说。 怀春放下东西,顺着她的话走上前。 近至床旁,金胜昔突然扯上怀春垂落在腿侧的左手,将她轻轻拉到床上。怀春依旧顺着她的势,坐在了床上。 “那想要做什么呢?”怀春柔柔地问。 金胜昔捋起她的衣袍,怀春先前那些狰狞的疤痕随着时日的推进,已然渐渐好转。她不是易留疤痕的体质,但之前祭祀礼的频率实在是太高,难免不留痕迹。 如今,怀春白皙的小臂还残留着不少丑陋的肉疤。 金胜昔一点点用脸颊蹭过,声音闷闷:“祛疤的药膏怎么不给自己用点?” “原来是拿我来解闷。”怀春轻声道。“我不在意皮囊如何,留着就留着吧,不差那一点。” 净说扎心窝子的话。 金胜昔还要开口,门外却突然传来响动。 小竹推门而入,顾不得躲避“混世魔王”了。她还因着爬阶梯而气喘吁吁,来不及缓缓便开口:“漕帮江帮主传信来了。” 之前看到一个说法:小狗总能在人群中精确地找到最害怕小狗的那个和最包容小狗的那个。 简直就是对金胜昔品性的精准描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匕首 第19章 庆典 事发得突然,金胜昔猛地从床上坐起,差点把躲闪不及的怀春创了个跟头。 “……说了什么?”怀春摁下金胜昔跃跃欲试的脑袋,“拿来给我看看。” 天高皇帝远,在淮州地界,江海川就是老大。纵使怀春身负神女之名,也必须要给她一分薄面。 “是传的口信。”小竹一板一眼地回话,“传话的是先前江帮主身旁跟一座山似的那位侍卫,说几日后广陵城即将举行为期三日的庆典,一是庆贺淮州天灾平息,二来也是慰告那些因天灾逝去的魂灵,还能以此颂扬殿下您的功绩。” “因此,江帮主邀请殿下您能拨冗莅临庆典,同时也邀请了长安公主殿下,希望能共赏淮州风土人情。” “说得这么客气?”金胜昔蹙着眉,“她这是想干什么?怎么感觉没安好心?” 怀春也蹙着眉。 小竹从房门口出远远的端详,竟诡异地觉得二人的神色出奇地相似。 难道是两位殿下近些日子黏在一起黏多了吗? 怎么感觉二人现在的神情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她摇了摇头,抛开那些胡思乱想,又问:“殿下打算如何?现如今那人还在塔底下候着,等殿下您的准信呢。” 怀春思索片刻,略一点头:“如此,便应下吧。顺带帮我感谢江帮主的好意,告知她届时我会与公主一同前往。” 小竹称是,从房间中退出去了。 金胜昔凑上前,好奇地问她:“怀春,这是有什么考量在里面吗?” 怀春道:“其实我一直在找机会前往广陵城,想亲自看看江海川在忙什么。她手下收了太多的百姓,现如今淮州转好,也不知道那些百姓如何了。” “更何况,”她看向金胜昔,“你的侍女不是还在她手上吗?不想去看看吗?说不定还能讨回来。” “江海川能允许吗?”金胜昔有些犹豫。 她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将凌霜留在江海川那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结。可凌霜是江海川拿捏住她的命脉,怎么可能轻易交还给自己? “总要试试。江海川既然也邀请你去了,就应该做好这种准备。”怀春说。“我个人猜测,她或许是想借我的势头巩固权威与声望,毕竟漕帮之前做的事很多都不好听,就算不是江海川做的,她也难以服众。有所求是好事,而且我确实想去广陵城走走了。” “那便去吧。怀春,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金胜昔在她身旁一拱一拱道。 * 庆典当日,二人早早来到广陵城门下。 金胜昔蒙了层面纱,一旦人多,难免鱼龙混杂,她也不敢打包票没人见过长安公主,谨慎起见,还是把自己的面目遮掩起来了。 这次随行的是银杏,因为小竹声称受到了精神伤害,恐怕需要在塔上好好养病。她无不遗憾地表示这次不能陪伴在公主和神女殿下身边了,于是便让银杏顶了她的班。 天还未亮,城门口的士兵受过交代,一眼认出了骑着马的怀春,当即为三人开了小门。 江海川正候在小门后,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平日里她频繁骑马出行,为着行动方便,她一向爱穿裤装。 今日她身着一袭沉香色交领长袍,长发被高高束起,显得干练而沉稳。身后的属下身姿挺拔,寂静而无声地分列在道路两侧。 两人下马后,金胜昔不动声色地将这场景尽收眼中,她自发地站在怀春后头相聚两步的位置,心中不由多了几分警惕。 江海川对怀春行揖礼:“神女殿下,远来辛苦。庆典事宜均已筹备妥当,殿下沿途劳顿,如今车马已经备好,不如先随在下入城歇息?” 她知道金胜昔在顾虑什么,所以特意没提及后者。 “有劳江帮主了。”怀春微微欠身。她将马的牵绳交给一旁江海川的下属,跟着江海川上了提前备好的马车。 金胜昔本来打算与银杏挤副马车中将就一段路,没想到怀春回过头来,冲她招招手:“过来。” 金胜昔顿时喜滋滋地捏起裙摆,屁颠屁颠地跑上前,跟着怀春上了同一辆马车。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附在怀春耳旁坏声道:“神女殿下这么偏宠我,不合礼制吧。” 怀春偏头瞧她一眼,语气很温和道:“那你回去和银杏坐。” “错了错了,别赶我走。”金胜昔面露央求之色。 一旁跟着坐上马车的江海川看着,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头一次面上有些挂不住笑:“公主殿下和神女殿下关系真是越发好了,真叫人艳羡。” 其实并非艳羡。 “江帮主气色也很好。”金胜昔像是才看到她似的,冲她露出一个礼貌地微笑。 “谢殿下称赞。”江海川强忍抽搐的嘴角。 马车起行,她在车厢内简易地将这几日庆典的安排说与两人听。像什么今日安排主要是开典大典与巡游,往后两日市坊间都会开放,据说晚上还筹备了灯会与烟火大会云云。 金胜昔倾耳听着,手上一紧,不小心扯着了怀春的衣袖。 这是被吸引了的意思。 怀春没动。她垂着眼睛浅笑,不急不缓地说:“近来淮州多年灾情终于好转,与民同乐是应该的。江帮主操持庆典劳累,属实是有心了。” 江海川忙推辞了过去。 两人来回说了些没用的客套话,一来一回间,怀春多少能从这些废话中摸到广陵城现状的大致轮廓。 她叹道:“江帮主用人有方。早有听闻漕帮还有两位帮主,却一直未见过真面目。想问这二位是先行去开典大典现场了吗?” 她们此行的目的地也是城中心广场搭的主祭台,开典大典将会在那举行。 江海川笑容未变:“近来那两位身体不适,尽管很想参加,可终究还是只能抱憾在家休养,只能暂由我来主持了。” 鬼才信。怀春从这模糊不清的话语中摸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与其说是抱憾休养,不如说是含恨而终吧。 难怪近些时间都没见漕帮出来作妖了。 金胜昔笑意盈盈地插嘴:“江帮主,既然是庆典,能不能让我见见凌霜?我的侍女在这休养了这么多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江海川对此早有预料:“凌霜姑娘好转多了,近些日子开始尝试下地。我已经吩咐过下人送她前去会场,殿下一会便能看见她。” 她又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殿下近些日子可好?在淮州游玩可还愉快?” “愉快,好愉快。”金胜昔说,“有怀春结伴,带着我到各地去赏玩,哪会有不愉快的道理。” 江海川对她这段张嘴扯皮的话是一个字没信,她早派人盯着金胜昔,近些日子对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赏玩,就是连守息塔大门都没出过。 但她还是满怀羡慕地说:“神女殿下可以说是最了解淮州不过了,公主这段时日真是有福了。” 这倒是真的。金胜昔得意地想。 二人虚与委蛇地相视一笑。 马车没过多久便行至市中心搭的主祭台,为时尚早,现场人并不多,只有零碎的人在跑前跑后排查大典诸多事宜是否安排妥当。 见江海川领着人来,一位绑着头巾满头是汗的姑娘跑上前来,她手上还攥着写满字的草纸,匆匆行礼道:“海川姐。” 江海川点头:“这位是神女殿下。不用在意我们,我先带神女殿下入座。” “是!”姑娘又攥着写满字的草纸跑开了。 江海川给金胜昔也安排了一个位置,用的阿念的名义。如果不是这茬,金胜昔几乎要忘了自己这个信口胡诌的名号了。 凌霜早已入座,正在等她。 金胜昔几乎要扑过去,但被怀春摁住了。她只好快步上前,细细地打量凌霜,从头到脚都瞧了一遍。 “小姐!”凌霜气色不错,衣裳干净,脸色红润,在广陵城估计是没受过苛待。 她看着也很激动。金胜昔刚入座,就被她倒豆子般的一顿问给淹没了。凌霜一路从金胜昔到守息塔后的衣食住行一路问到近期状态,几乎无所不问。 金胜昔艰难地尝试抽身:“等等!先停一下!神女殿下待我很好,不用太忧心我。倒是你,近来怎么样?” 凌霜停住了话头。谈及自己,她反倒变得寡言。 “我挺好的。广陵城里江帮主从未短过我吃穿,近来我的腿康复的不错,或许过段时间便能下地了。”她说。 “小姐,您瘦了,看着也很憔悴。”凌霜睁大眼睛,期期艾艾道:“是在外劳累过度吗?” 凌霜还不知道江海川私囤粮草的事,也不知道金胜昔一度性命垂危,这些金胜昔都暂时不打算告诉她。 毕竟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 金胜昔有想将凌霜接去守息塔的想法,但目前她还没想到什么能让江海川松口的办法,眼下又在江海川的眼皮底下,不便商议此事,只好作罢。 她安抚凌霜道:“无事,只是天天在大太阳底下跑,锻炼出来的,其实很健康。” 她说着,目光一偏,突然撞上一旁怀春似含着笑的目光。 怀春自入座后就没开过口,只是低眉敛目地听着她与凌霜的谈话。 想到自己刚刚为安抚凌霜编出来瞎话,金胜昔在怀春的目光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这章到底有什么魔力啊怎么这么多人看T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庆典 第20章 开典 “呃,嗯,很健康。”金胜昔道。 好在凌霜未察觉出什么端倪。 随时间流逝,天色渐亮,广场上人群逐渐聚集,一个个人头攒动着,拥挤着争先向祭台上投来目光。 金胜昔心里明白,他们主要是来看怀春的。她坐怀春身旁,倒也沾了光,顺带做了回珍稀动物,众目睽睽下被来回观赏。 她上半身没动,借长桌掩护,不老实地探手过去,捏了捏怀春置于膝头的指节,做口型无声地调侃道:“神女殿下,好大面子。” 怀春侧目瞥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清浅如常,跟镀上去似地分毫未变。 而后金胜昔指尖一热——她的手被怀春轻轻地撵走了。 她没泄气,又不依不饶地粘了上去。怀春甩了几次没能甩脱,只好作罢。 辰时正刻,金胜昔目光瞥见江海川抬手示意。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德明正站在不远处,面前摆着一口青铜巨钟。接收到江海川的信号,他环抱着粗壮的撞木,卯足了劲撞响了那口巨钟。 浑厚的钟鸣震响开,穿透迷蒙的晨雾,几乎响彻全城。钟响九声,宣告开典大典正式开始。 江海川踱步上了主祭台。 “淮州的父老乡亲们!”她衣袍被烈风扬起,她的声音伴着钟鸣余韵,被风吹得很远,“今日,我等在此,不是为庆功,而是为告慰天地,告慰我淮州在这场大灾中逝去的英灵,更是为庆贺我淮州灾厄已去的新生之始!” 台下人潮汹涌,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金胜昔坐得近,耳朵差点被钟声震聋。她没忍住伸手揉了揉,真不知道身旁的人是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 待钟鸣余韵散尽,江海川再度开口: “今日,我等又是何其有幸,得蒙大宋的神女殿下亲临,见证我淮州新生。”江海川待声浪稍平,侧身转向祭台一侧的长桌,拱手微微倾身。 “殿下仁德,泽被苍生,于淮州危难之际施以援手,此恩此德,应被我淮州上下永世铭记!” 众人的目光随之转向怀春。 这是真正的万众瞩目,但与金胜昔关系不大。她好整以暇,经验丰富地扮起漂亮花瓶,本来打算自觉做起怀春的台下客。 江海川这是执意要让怀春露个脸,这是最好不过的机会。 指尖忽然被谁抚了一下。 金胜昔微微僵了一瞬。她很快侧目看过去,身旁,怀春浅笑着,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她顺着江海川的话,从容地从座上起身。金胜昔食指又被安抚地撩了一下,随即被松开。原先被体温覆盖的那一小块,随怀春的离开迅速降温,密密麻麻地泛起痒,甚至到了刺痛的地步。 金胜昔无法自控地颤了颤。余光里,怀春绕过长桌,于万千瞩目下缓步走至祭台中央。 她风姿清越,身着一袭素裙,仿佛一枚温润的白玉棋,从容不迫地落入这粗犷杂乱的场面中。 她是故意的。 一时间,台下所有的喧嚣被镇压住。 “江帮主过誉了。”怀春冲江海川微微颔首,随即面向台下众人。一旁早有侍从奉上三炷清香她接过后,仪态端庄地微微一揖,而后将香插入香炉中。 她自幼就在护国寺,对这类事早已司空见惯,处理得很是熟练。 青烟袅袅拂过怀春的如玉面庞,她目光微垂在香炉上,似带着悲悯的神性,看上去比平日还要像神仙下凡。 金胜昔捧着脸,看她俯身流利地上香,又见台下众人仰慕的眼神,指腹又开始发痒。 她没忍住摩挲了一下。 众人只能看见怀春宛若谪仙的面孔,而那些细微的、亲昵的细节,只有她才配拥有。 谁能料到高高在上的神女殿下,实则是个桌底下和人玩手指把戏的人呢。 开典大典比起仪式更像一种祭典。随着号角长鸣,宰杀后洗净的牲口,五谷和清酒被依次抬上来,有身着礼服的老者在一旁展开祭文,声调悠远地诵读。 江海川和怀春立于台前,台下是望不到头的人海。 “开典——”礼官拖长了声调高喊。 伴着他的喊声,大风忽地猛烈刮起来。那股模糊在眼前的青烟顿时被吹得烟消云散。 金胜昔本来还在愉快,被突然迎面而来的厉风扑了满面。 她发丝纷飞,被风吹得凌乱,但没等空出手理顺,心口处就像突然挨了一拳,猛地空掉了一拍。 “咳……”她猛地按住胸口,眼前发黑。 “怎么了小姐?”凌霜本在一旁看热闹,见她突然弓起身子,以为是哪里生病了,顿时被吓着了,手忙脚乱扶着她。 “我,我去找医师。”她说着就要起身。 “不必……只是被风呛了一下。不必找人。”金胜昔摁住她的小臂。 “好吧。”凌霜半信半疑。 金胜昔又缓了半晌,重新吃力地抬头。 袅袅青烟散去后,怀春和江海川的背影线条清晰得无以复加,金胜昔笔直地望进去,像是从二人的背影读出了某种风雨欲来意味,一阵近似后怕的情感油然而生,在心头蔓延。 这种感觉来得太突然且荒唐,金胜昔再去捕捉,却已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那一瞬间的感觉太过强烈,她几乎会以为那短暂的心悸会是错觉。 金胜昔维持着捂心的姿势,又愣愣地搓了搓指腹。先前那一阵麻痒消失不见了。 她回过神后,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视线中,大风很快平息,怀春苍白的衣角先前被风撩起,此时又施施然落下。 金胜昔盯着那块翻飞的白色裙摆,惊惧渐渐平息。 她忍不住蹙起眉,像是想不明白。 怎么回事?这她头一回参加这种独属众生凡俗的场面,一切都那么新鲜,她本该高兴才是,那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没等她细想,鼓声紧随着礼官的喊声,原先肃穆的氛围变得热烈,先前在一旁早早候着的舞龙舞狮队排着队涌入广场中央,一时间锣鼓铙钹声大作,欢声雷动。 一旁的凌霜又看入了迷。她和银杏混熟的很快,叽叽喳喳地不知又在说些什么。 无人注意的地方,怀春越过热烈的喧嚣,又走回金胜昔身旁。 见她走近,金胜昔匆匆敛下脸上不安的神色,她面上挂笑,问:“回来了?” 这话说得像等待丈夫归家的小媳妇似的。 怀春拧着眉,伸手探了探金胜昔面颊,又捏了捏金胜昔的手。 金胜昔掌心腻满了冷汗,怀春却像没感觉到一样说了句什么。 “什么?”金胜昔耳朵差点被震天锣鼓轰聋了,只见对方嘴唇开合,倾耳捕捉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能听清。 怀春又说了一遍。 “抱歉,我还是没……”金胜昔说。 怀春却突然凑近了,近到几乎是附在她耳旁:“我说,怎么了?不舒服吗?感觉你面色不太好。” 她的话语携带着热气扑在金胜昔耳旁,金胜昔愣了愣,低低应道:“嗯。不过倒也不是大事,只是突然有些心悸。” 怀春蹙着眉,简单将她检查了一遍。金胜昔觉得如果不是在外面,她估计就要把她衣服扒下来看看原先的患处了。 “真没事。”她按住怀春的手。 她突然想到了一些有关江海川的事,但眼下不便于细聊,只好清清嗓子,像恢复了兴致似,凑上前道:“接下来该干什么?难得来淮州,错过了这场庆典,以后说不好就再难体验第二场了。” “晚些再说。”她在怀春手心比划了几下。 怀春心领神会,含笑问道:“坐这看得清楚吗?不上前看看前面的表演吗?” 金胜昔刚刚在想别的事,还真没在意表演。她的位置明显占海拔优势,很容易便能看清前面摇头晃脑的舞狮表演。 憨态可掬的舞狮头被人举着,做出一个接一个高难动作,金胜昔看了两眼,有些入迷:“……好厉害。” “我记得江帮主说过,”怀春思忖道,“巡游会持续很久,要看久些吗?” “人好多,还是算了。而且天气这么热,你知道的,我是吃不了苦的。”金胜昔撒娇道。 “那想去四处逛逛吗?”怀春问。 “怀春是想看看城里吗?”金胜昔反问她。 怀春听懂了她的意思:“……真不是,只是逛逛。” 江海川既然愿意邀人进城,想必是做好了准备的,经得住查,凭她们二人大概搜不出什么。 她没多提,金胜昔却隐约意会到了她的好意。怀春此次进城,大概真不是出于什么复杂的目的,纯粹是带她来透透气。 那段时间她日日在塔上喊无聊,本来只是无心之言,没想到却被怀春听进了心里。 金胜昔有些愉快地又问:“不是还说要看看那些百姓吗?” 怀春说:“顺带看看吧,我觉得大概都被江海川放了。” 她先前在马车上提了一嘴漕帮另外二位帮主,听江海川的口气,那两位大概已经是凶多吉少,最次也是不能再出面。 而现如今广陵城物资充盈,江海川又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一开始关着人是为了庇护,现在情况好转了还关着,那真成啥了。 金胜昔有些吃味:“你怎么这么了解她?” 怀春淡淡道:“谈不上了解,略通人性。” “哼,唯独不通我的。”金胜昔别过脸去。 怀春知道她是戏瘾来了,有些无奈:“不是带你出来玩了吗?这还不算通吗?” 金胜昔憋了一阵,还是笑开了。她故作西子捧心状,说:“是啊,不算。没看出我吃江帮主醋了吗,吃得我心绞痛。” 怀春被她逗笑了:“瞎想什么呢。”她转而又有些犹疑道:“……真是因为这个才不舒服的?” “不是啦!”金胜昔没想到她真会信。 两人又在广场上待了一阵,直至巡游结束,人群一哄而散,她们搭江海川马车送凌霜回了悦来居。 金胜昔嘴上说着人多天热,待不了这么久,可是看着看着又把自己看进去了,不知不觉就将巡游从头看到了尾。 几人一道在悦来居用了迟来的午膳。江海川做东,早早命人备好了菜。伙食看上去确实比金胜昔刚来时好多了。 凌霜本来还想跟着金胜昔,无奈腿脚确实不便,被银杏搀着先行回房休养了。 江海川重新换了身衣服,换回了平日里随意的装扮,她倚在大堂的圆桌上,似笑非笑道:“殿下们要再城里多逛逛吗?我可以安排马车。” 金胜昔婉拒道:“不用如此引人注目,我和神女殿下随意逛逛便好。” 江海川轻轻“哦”了一声,似早有预料。她大致指点了几句城中的布局,随后道:“那便祝两位玩得尽兴了。” 很抱歉久等了,这章卡文卡得我有点鼠了,想把这段写得没那么无聊,但是失败了,现在写完了自己都不敢回头看写的是什么东西。 二编想弱弱地问一下怎么最近阅读量突然涨起来了,但是我也没申请上榜,差点以为是这两章写得太糟糕被挂了TT 如果真是我会很快滑跪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开典 第21章 牵手 临走前,怀春难得换了身衣服。 她上午才穿着素裙参加了大典,此刻闲暇时分不想过分引人注意,便褪去了一直以来穿在身上的神女素裙,换了套金胜昔备在凌霜行囊中的衣裙。 怀春换好衣服后从房间出来,像有些不适应地捋了捋衣袖。 金胜昔留在这的衣服属实不多,怀春随意择了一套。素白的上衣,下半身是靛蓝色的裙身,轻纱的质感,下摆盈盈地垂在脚踝处,简约而大气。 那些衣裙原先是金胜昔特意为出行买的,为了不被人识别出身份特殊,当初还特意选了较为平常的材质与款式,不比她原先在宫中的服饰华贵好看。 此时穿在怀春身上,却意外地合适。 从怀春出来后,金胜昔的目光就钉在她身上没下来过。 怀春雪白的脖颈原先被神女素裙的领口捂得严实,如今换了她的衣裳,领口松松地微敞着,那细长的脖颈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叫人移不开眼。 更何况,从遇见之初至今,金胜昔还是头一次见怀春穿便服,还是自己的便服。她顿觉新奇,又有些隐秘的欣喜。 “……怎么了?这么瞧我。”怀春察觉她晦涩的目光,被看得忍不住侧过头来。 “无事,”金胜昔回神,她上前理了理怀春的衣襟,将那脖颈重新半挡起来,这才放下心来:“我们走吧。” 光天化日之下,她不敢随意去牵怀春的手,只好轻拉着怀春的衣袖,将她拉出悦来居。 怀春没反抗,就这样从善如流地跟着她走。比起被被动地拉着走,更像一种主动的纵容。 今日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整个广陵城被庆典氛围影响,似乎比平日还要熙攘,金胜昔也被连带着染上几分兴奋。 先前她在悦来居里暂居,在二楼偷偷听了一耳朵广陵城的布局,此时派上了用场。 借着那些依稀听来的消息,金胜昔七拐八拐,有些笨拙地带着怀春走了近道。 广陵城中通了一条小河,算是永济河的一小条支流。与其说是河,其实更像是沟渠。前阵子因干旱水位下跌,现在历经几场连绵大雨,水位又复涨回来了。 二人沿着这条河一路向前。沿岸青石板有些湿滑,金胜昔觉得有趣,学着以前看过的小女孩的姿态,提着裙摆,有些一跳一跳地往前走。 她一直想这样试试。 怀春落后她半步,只说:“当心些,别摔了。” 金胜昔停住步伐,回头,瞧见她眼中盛满的笑意。滚烫的日光被树叶间的罅隙切得很细,如此斑驳在怀春面上,照得她琥珀色的虹膜更为浅透。 怀春见她突然停下,也跟着停住,语气柔和地问:“怎么了?” 半晌,金胜昔又重新迈开步子,有些叹谓地说:“真不敢想,我们还会有今天。” 这话听着不像什么好话。 怀春当心着她脚下,以免她脚滑,半垂下眼轻声应道:“是啊。” 她没纠正金胜昔。毕竟这确实是事实。 美好如同幻梦一般的时光。金胜昔先前在京城设想过的最好,大概也只是再和怀春会一次面,像小时候那样再呆上一阵。 她从未想过能和怀春像两个普通人那样,黏在一起在河边散步。 以后还会有吗?金胜昔不敢想。她怕把美梦刺破了。 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然涌动。她和怀春只是未至的大浪之下两只羸弱的蜉蝣,她怀抱着不可言说的心思,把这段风雨来临前的日子当做是偷来的时光。 要是这样的时光能多一点就好了。 金胜昔撩了撩头发,她盯着脚尖,有些腼腆地开口:“怀春,能和你待在一起真好。” 怀春拢起袖口,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她视线往上走,一片枯叶颤巍巍地从她头顶飘过,投掷下一小块阴影。 怀春顿了顿,探出手心,那片尚带水汽湿意的黄叶摇曳着缓缓落下,正正好落入她的掌心,乖顺得像被人操控着。 “秋天要来了。”怀春捧着那片落叶,如此说。 她掌心还摊开着,金胜昔凑上前来看,想把那片湿漉漉的落叶捏起来仔细看看,但一下没捻住,不小心把落叶碰掉了。 那片叶子又慢悠悠地跌在青石板上。 “啊。”金胜昔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她想弯腰去捡,被怀春拦住。 怀春摇摇头:“脏。” 金胜昔又直起身,伸在半空中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这么徒劳地悬挂着。 她蜷了蜷手指,但最终还是没收回,而是慢慢地,试探地向前,用指尖触上了怀春的掌心。 怀春颤动了一下,像是吃惊地愣住了。 先是指尖,再是指腹,渐渐地,她的食指尖攀上怀春的虎口,再慢慢滑进去,最后是紧握住。 怀春的掌心带着薄茧的硬度,不再冰凉,带着温暖而干燥触感。 金胜昔没想到她会顺从至此,呼吸滞住,方才的举动更像是冲动攫取了主导权,如今那浪潮褪去,心里便打鼓似地不安起来。 二人木僵住般一动未动,时间像静止了,沉默蔓延开,周遭只剩下树影摇动的沙沙声,光斑在河面和青石板一跃一跃,照得上面粼粼地反光。 余光里,怀春靛蓝的裙摆一晃一晃,无端灼人眼睛。 半晌,金胜昔听见自己自沉默中开口:“怀春,牵手吧。如果你也想的话。” 她这话将自己的余地赶尽杀绝,几乎已经明示自己的念想。怀春倘若不愿,金胜昔就会变得尤为可笑。 但她顾不上这些了。 如果她们的时间真的只有那么少,她不想让自己因无意义的面子而后悔。 怀春说:“嗯。” 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慢慢地朝前走。像试探似的,笨拙得甚至有些可笑。 明明亲昵的举动也做过不少,此刻却要因为这一点话语附加的意义,紧张到变成蹒跚学步的幼童。 不过她愿意。金胜昔想。她愿意。 她渐渐放松下来,满足地眯起眼睛。 小道有树林荫蔽,还算清凉。二人不知就这样走了多久,前头的巷口逐渐出现人迹。 两人默契地松开手,从林下走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哇,好晒。”跳出树荫的荫蔽,金胜昔掩着面,几乎要被午后的阳光刺出眼泪。怀春还落后于她身后半步,也被阳光刺得微眯起眼。 她们都对刚刚那一小段路缄口不言,像把那当做秘密,埋葬在了那里。 从小河道里走出,再稍稍绕一段路,就是广陵城最热闹的市坊。金胜昔看什么都新鲜,拉着怀春左看看右摸摸。 她临走钱带的盘缠被江海川收缴了,这人厚着脸皮当此时从未发生过,到现在也没还给她。 金胜昔今日出来玩,花费都由怀春花自己的私银承担。 怀春见她看什么都新奇,干脆把荷包扔给她,让她想要什么自己买,就这样任由她拿去花天酒地,看着颇有昏君的姿态。 怀春还没说什么,金胜昔先不好意思了。 她以前在京城挥霍惯了,从不愁没有银子花。来淮州后她过了段清苦日子,大手大脚的习惯改了不少,但此刻有些不敢出手。 那可都是怀春攒下的银钱,和父皇直接拨给她的那些完全不同。 她攥着荷包,半天没动作。 怀春问:“怎么了?不是喜欢吗?” 她倾身上前,凑近了仔细观察那个金胜昔盯了半天的挂饰:草扎的小兔子,看上去毛茸茸的,精致又憨态可掬。 怀春伸手拨弄了两下,直起身:“喜欢就买,要不了多少钱。” 她直接从金胜昔手中拿过荷包,向摊主问过标价后,掏钱买下了这个挂饰:“喏。” 金胜昔接过那只小兔子,惊奇又欢喜地笑了。她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半天,怕被人撞掉,甚至不敢挂在腰上,而是小心翼翼地收进袖袋。 摊主是个老婆婆,收了钱后就乐呵呵地冲她们笑,问:“阿妹,第一次参加这种庆典吗?” 金胜昔在她慈祥的注视下察觉到自己的幼稚,渐渐红了脸。 怀春恰到好处地接话:“是,我们从城外来的。” 她话锋一转,又问:“阿婆,这小兔编得真好看,在城里生意很好吧?” 阿婆说:“谈不上好吧,都是些小玩意。但最近生活确实好上不少。犬女在江帮主手下做事,近来清闲了许多,也有空在家帮我编这些小玩意了。” 她笑道:“阿妹你带走的那个就是她帮忙编的。” “真是心灵手巧。”怀春也笑着叹道。 她和金胜昔走远些后,面上挂着的笑才消下来。 “打听出什么了吗?”金胜昔问她。 怀春见她眼巴巴地盯着不远处的糖葫芦串,上前给她拿了一串。她这才发觉给金胜昔花钱还颇有讲究,把钱直接拿给对方她是不会花的,只能使点小心思,察言观色出对方想要什么,再对症下药地帮她花才行。 花钱也花得金贵。 “不多吧。”怀春摇摇头,“广陵城民生不错倒是看出来了。” 修了一下上一章,发现有点长了,挪了一点点到这一章来 怎么刚发一个小时就有人看,真的有活人在看吗TT如果有的话能不能麻烦留留评论呀,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牵手 第22章 烟火 江海川为人怎么样不清楚,但治城的手段确实不错。如今天灾已过,草草一看,广陵城处处洋溢着生气。 金胜昔舔了颗冰糖葫芦吃掉,腮帮子鼓囊囊。她嚼了嚼,眼睛发亮:“这个好好吃。” 她递过给怀春:“你也尝一口。” 怀春对甜食兴趣不大,但迎着金胜昔亮晶晶的目光她也没拒绝,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怎么样?”金胜昔问。 怀春细细品味了两秒,答道:“有股山楂味。” 废话,因为就是山楂做的。 金胜昔被她堵得有些语塞,沉默了两秒,又转移话题道:“我还想去那边看看。” 二人沿着道一路向前,期间还有不少新奇玩意,都是金胜昔先前在京城没看过的。她头一次真正意义上来京城外的“穷乡僻壤”,对一切都满怀新奇,拉着怀春左看右看,高兴得不行。 怀春很有耐心,由着她拽着自己乱跑。 直到暮色四合,金胜昔才猛然发觉,一下午的时间竟然就这么被自己消磨掉了。 黄昏的晖光中,怀春的面庞显得更加柔和。 她侧过头看慢下步伐的金胜昔,轻声问:“怎么了?累了吗?” 金胜昔喃喃低语:“怀春,是不是浪费了你的时间。不是说好要去踩几个地牢点的吗?” 怀春摇摇头。晚风轻拂过她的发梢,她伸手将发丝别过耳后,道:“方才你在那看小鸭子时,附近其实有个地牢。我看你看得入迷,已经悄悄去过了。” 她对广陵城构造的了解,是初来乍到堪堪几月的金胜昔远不能及的。 “啊。”金胜昔为她的不务正业感到羞愧。羞愧之余,又多了几分失落。 怀春又像是能洞穿她似的,开口安抚道:“别想太多,结果是好的。正如我们猜想的那样,地牢已经空了。 金胜昔如今想起那一圈圈寄生生物般蔓延在地牢底下的人,还是会不由得胆寒。她说:“希望他们都能平安无事。” “嗯。”怀春应道。 她转言又问:“晚些好像会有灯会和烟火大会,想看看吗?看完我们再回塔。” 她的语气温和而柔软,像宫里冬天会加盖的一层毛绒被,散发着诱人的热度。金胜昔本来以为自己对此不会太兴奋,听着她的语气,居然也不由自主地期盼起来。 “嗯!”她用力点头,“我想去。” 今天一下午,金胜昔往肚子里塞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小食。如果不是怀春拦着,她估计能塞更多。 不过期间不少,都被金胜昔借着“分你一口”的理由塞进了怀春肚子里。 所以此时二人都不算太饿。 烟花大会开在城南的广场,因为位置足够大,能容下更多人。灯会附庸似地也开在那一带。 二人如今在城西偏北一带,如果不坐马车的情况下,想过去需要花一些时间。如今走过去或许时间正好。 决意参加后,二人便开始朝城南赶路。 等她们赶到时,天色恰好昏黑。拐过一个巷口,撞入眼帘的是千百盏已然被点亮的灯火,猝不及防地就被卷进光流中。 金胜昔被震撼地说不出话,呆呆攥着怀春衣角看了好一会,一动不动,半晌才说:“真漂亮。” 怀春问她:“长安公主还能没见过更大的场面吗?” “见过的。”金胜昔说,“可是……” 她舔了舔唇,半天也说不出来可是什么。 两旁的屋檐下,挂满了各式的宫灯、走马灯,不远处的灯影里映着皮影戏,周遭还围了一圈孩童,时不时爆发出阵阵惊呼。 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焦香,仔细嗅来,或许还有些许桂花醪糟的甜香,食物的香气与灯火燃烧的蜡油味混杂在一起,织成一种独属于节日的、暖烘烘的氛围。 金胜昔先前还没什么感觉,直到如今才觉得是在过节。她用力吸了两口,觉得又有些饿了。 “怎么样?”怀春蹙眉一笑,“想好先去看哪边了吗?” 金胜昔思忖两秒,指了指不远处猜灯谜的棚子,说:“我想玩那个。” 二人朝那边走去。人潮很拥挤,金胜昔几乎以为全淮州的人都挤到这来了。 她一开始抓着怀春的衣角,渐渐地有些抓不住,差点被人群挤开。出于某种金胜昔自己也说不清的私心,她抓上了怀春的手。远比下午的要勇敢。 那段小径上的回忆似乎又被唤醒了。 场面太乱,金胜昔没办法细细感受怀春的反应。她是否愿意牵上自己?是否厌恶?是否战栗?一切都来不及体会。 她只能一直拨开人群往前,挤进棚子里时,才有空看一眼身后的怀春。 不知何时,那只牵上怀春的手已经和对方十指相扣。 金胜昔红着脸,不知是羞的还是闷的。她假装没看见那相交的十指,对怀春说:“挑一个猜吧。” 借着人群的遮掩,她们都没松开手。 这棚子由青竹搭就,悬满了各异的灯球,每一盏灯球下都垂着一纸彩笺,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谜题。 二人都不算饱读诗书之人,非要论起来,诗词歌赋还是金胜昔读的比较多。好在灯谜主要面对的城中百姓,谜面都不算难。 金胜昔拉着怀春一路挑挑拣拣,兴致勃勃地乱猜,猜出也不拎下来找棚主换彩头,猜不出就跳过换下一个。 一连过了几个,金胜昔有些猜累了。她见怀春一路都没吭过声,便出声问道:“怀春,你不猜一个吗?” “啊……”怀春好像在思忖,闻声像被打断了思绪,回道:“你玩吧,我不擅长猜谜游戏。” “不嘛。”金胜昔嘟起嘴,“我想从棚主那讨个彩头。” 怀春失笑:“真想要,刚刚猜出来怎么不找棚主换?” “因为我想要你换给我的。”金胜昔答得不假思索。她央求道:“怀春,就给我一个吧。” “好吧。”怀春妥协得很快。 她上前随意翻了一张彩笺,金胜昔也跟着凑上去看。谜面写着:一边绿,一边红;一边喜雨,一边喜风;一边怕虫,一边怕水。 是一张字谜。 “……”怀春沉吟片刻,她的视线越过金胜昔头顶,忽地笑了。她伸手摘下那盏灯:“我大概猜到了。” “好快!”金胜昔说,满怀期待地看她。 怀春一路拎着灯,顺手拎着金胜昔,来到棚主面前,问:“先生,此谜底是‘秋’吗?” 棚主抚须点头,笑道:“正是。小姐高才,解得妙。”他说罢,从桌上取下一个小巧的香囊,想要赠予怀春。 怀春盈盈一笑:“换一个吧,不要香囊。”她指着桌上一根小巧的狼毫笔,问:“可以换成这个吗?” “当然当然。”棚主将笔递过给她。 “走吧。”怀春又转手将笔塞给金胜昔。 金胜昔打量了两眼狼毫笔,小心塞进了袖袋,忙不迭地追问怀春:“你是怎么猜到的?” 怀春伸手,轻抚过她的头顶:“我还以为你会问为什么要换成狼毫笔呢。” “那都问。”金胜昔干脆道。 怀春探出指尖,语带笑意:“喏。” 她白皙细长的手指尖上,赫然躺着一小片落叶。原先插在金胜昔的发间,藏得很隐蔽,估计是一天走下来,不小心落进去的。 “看到这个我就突然想到了。”怀春说。“至于狼毫笔,想换就换了。我只是觉得……” 她压低嗓音,声音几乎被压低进夜色中:“比起香囊,长安公主身边还是配一把笔比较好吧。你还是更喜欢香囊吗?” “没有,不是。”金胜昔说,“这样就很好。真的。” 她转过头去,像是在搜寻下一个目的地,有些不敢看怀春。那支塞进袖袋的狼毫笔自顾自地发着烫,金胜昔忽然有些担心它会把袖袋烧穿了。 “啊,”怀春说,“是不是快到看烟花的时间了。” 她指了指不远处。金胜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空地处早已人群聚集。 二人手拉着手也躲进了人群里。又挤又闷的,很难受,金胜昔向来很讨厌这种场合,以前从宫里翻墙出来遇到这种场合往往都会避开,但此时她望着怀春低柔的侧脸,还是感到很高兴。 她勾着怀春小指头,凑上前问:“怀春啊,之前没看过吧。”洋洋得意的,看着很嚣张。 怀春淡淡瞥了她一眼:“小时候看过。” 金胜昔不说话了,她自觉说了错话,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 怀春一下笑了,她说:“没事,我不介意这个。” 两人掌心都被热出了汗,腻腻的,可谁都没提把手松开。 又等了十几分钟,第一束烟花才在人们引颈企盼中忽地升空,随着“咻——”的一声呼啸,猛烈地在夜空中轰然迸裂,千万颗光粒泼洒似的盈满了夜幕,亮得足够看清底下每一张或翘首或惊叹的面庞。 随后再是第二道、第三道…… 四下有些昏暗,远离了那些能将黑夜照成白昼的灯火,怀春的面庞在夜色中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很快又被不同的烟火染成各色。 金胜昔被攒动的人群挤着,离她很近很近。 她突然萌生出了一阵渴望,超出一切的迫切。望着怀春流丽的面部线条,认真而潜藏惊艳的神情,金胜昔脑子发烫。 她忍不住向前,附在怀春耳边,絮絮道:“怀春,我好像有些……” 怀春惊讶地看向她,二人的视线相交。 金胜昔接着道:“我好像心悦你。” 跪求评论T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烟火 第23章 黑斑 话说出口的瞬间,金胜昔感觉灵魂都被抽离了,飘在空中俯瞰怀春。 怀春沉默了很久,她那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中近乎墨黑,在她静默的、黑漆漆的注视中,金胜昔紧张到要窒息。 她僵硬地转开视线,注视着空中不断炸开的烟火,为自己的冲动后悔到欲哭无泪。 不知过去多久,她忽然感到手腕上传来有一阵凉意。 ——怀春轻轻把什么东西套在她的手腕上。 金胜昔有些愕然地抬起手,一串细小而泛着温润光泽的手串,正静静环在她的手腕上,透出微凉的触感。 “这是……?”她有些不敢置信。 “红豆手串。”怀春奇怪地笑了笑,“……抱歉,做得有些久……我不太擅长这些……做完以后,也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要……” 总之,”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你若不喜欢,或已经不想要的话……” “喜欢!我很喜欢!”金胜昔急切地打断她,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一粒粒红豆,心跳快得发疼。 正如怀春所言,她并不擅长手工,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这条手链做工粗糙到笨拙。她一定是反复尝试了很多次,才终于有了这一条。 怀春总是这样。只要金胜昔开口,只要她应允过的,无论多难,她都会默默做好,再奉到金胜昔面前。 “难怪。”金胜昔忽然笑了。正逢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她微颤的声音隐没其中,仍带几分故作镇定。 “什么?”怀春本来低垂着眉目,目光不知投在哪里,听她这么说,有些好奇地抬眼,侧目看她。 “难怪你最近总躲着我,我还以为你在忙什么大事。”金胜昔说。 怀春看着她,没忍住也笑了:“失败了好多次,不好意思拿出来当面做,抱歉。” 所以,这是纵容她的意思吗?金胜昔想。大概是吧,不是也没关系了。有些东西,不必强求一个特定的回答,不必太迫切地说得透彻。 这样就足够了。 她抬起手腕,借着烟火湮灭前火光,细细地用目光描摹这串手链。 这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 烟火大会过了很久才结束,尽管秋天迫近,晚间的空气已有几分秋的寒意,可被挤在人群中这么久,金胜昔难免还是被热得双颊通红。 按传统,举行灯会的这晚会取消宵禁,供百姓通宵游览。此时时辰尚早,许多摊子还支着,摊前一片火热。 她肚子咕咕作响,正想拉怀春去买点小食填填肚子。怀春却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袖,难得开口道:“去河边放盏灯吧,我想放一盏。” 她话音一顿,似乎看出了金胜昔眼中对食物的渴望,改口道:“不过,你若饿了,就先去买吃的吧。” “不,先去放灯。”金胜昔立即摇头。怀春很少会说自己想要什么,既然头一次开口说想去,那她便一定要陪她去。 两人在路旁的小摊挑了一盏小灯。 怀春本来是打算买两盏的,但金胜昔坚持说她与怀春同心同愿,只要一盏就够了。 怀春拗不过她,只得依从。 那是一盏荷花造型的小灯,到手时中间一小截蜡烛已经被点上了,温暖的光晕在薄薄的棉纸上摇曳。 怀春俯身蹲在冰凉的青石阶上,指尖触到了点温柔的河水。她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入水中,花灯晃了两下,随即被看不见的潜流轻轻带走。 从岸上俯瞰,跟真的荷花似的。 “啊——!”人群中忽地爆发出一声惊叫,骚乱作一团。 金胜昔本来还注视着那盏小小的花灯,被惊叫声惊了一下,再转眼,那盏小灯已经不见了。 一旁,骚乱的中心已被人群层层围住,怀春顾不得花灯,拉着金胜昔尝试挤入人群。 金胜昔从人群的缝隙中隐约看见最中心的位置有团模糊的黑影,直到二人费力地挤入人群中心,金胜昔才看清那是个仰倒在地上的人。 有人上前把他扶成半仰卧的姿态,探过鼻息确认还有气后,拍了拍他的面颊:“喂!醒醒!” 那人像被唤醒了似的,哀哀地呻吟起来,看着意识已经不请了。借着微弱灯火,隐约可以看清他手上有大块大块溃烂的黑斑,正在以缓慢但不容忽视的速度向着全身蔓延。 四周惊叫连连,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快去找江帮主!” 怀春一改往日的冷静自持,几乎是下意识将金胜昔护在身后,动作迅速地向身旁的人的人借过一盏提灯。 那人尚在发愣,下意识便将手中的提灯递了过来。 说是提灯,其实不过是路边摊上卖的灯笼。用来照明不算太亮,但聊胜于无。 “啊!”又是一声惨叫。源头是最先一步将倒地之人扶起的路人,他颤巍巍地举起左手,探出食指,指尖的地方,居然也生出了同样的黑斑。 随即,黑斑同样开始蔓延。 那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右手紧攥着左手的手腕,左手维持着探出食指的姿势,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嘴里喊着:“灯!谁把灯拿过来!” 围观的人群惊恐地齐齐后退一大步,显然都这诡异的黑斑具传染性,无人再愿意上前。 怀春岿然不动地立在原地,金胜昔黏着她,也没动。二人跟海浪退潮后遗留在岸上的贝类似的,因人群的后退显得醒目而特立独行。 怀春蹙了蹙眉,侧头低声嘱咐金胜昔道:“离远些,先别过来。” “怀春……”金胜昔扯了扯她的衣袍,欲言又止。 “听话。”怀春说。 她朝前一步,拦下那个不断向人群逼近的人,对方看着已经有些疯疯癫癫,口中魔怔般不断絮絮着“把灯拿来”。 “请止步。”怀春高声道。她向前一步拦下那人,随即伸手将那盏灯递向前,那人在微弱的灯火下怔住,不再动弹。 怀春垂着眼睛,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他两秒,忽然一个闪身,飞快地在对方脖颈处劈了一掌。那人软了下来,瘫在地上不动了。 “怀春!”金胜昔下意识惊呼出声。 她怎么可以用手碰那人! 怀春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温声道:“胜昔,在江海川来以前,确保在现场的人都不要离开。” 说罢,她俯身蹲下,翻了翻那人的眼皮,又做了些寻常的检查。看溃烂蔓延的速度,这绝非是正常的疫病,她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于是加快检查的动作。 一番验查后,她心中不好的猜想落了实。 果然…… 怀春静止了两秒,又很快地直起身。不知是不是起身太快的缘故,她耳畔嗡嗡作响,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几乎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影。 金胜昔正竭力安抚躁动的人群,她抽空瞥见怀春面色难看得可怕,顿时心头一紧。 但她根本抽不出空档来询问对方。人群骚动得厉害,几个激动者口中叫着“凭什么不让走”就要往外冲,金胜昔身量单薄,实在难以阻拦。 一时间场面混乱得可怕。 怀春强忍不适,提高声量道:“够了,诸位!且听我说!” 她道:“我乃护国寺神女殿下,今夜此事并非能传染的疫病。方才我已经检查过了,这不过是邪祟附身,还请诸位别自乱阵脚。” 人群中渐渐传出声响:“她确实是神女殿下,早上的大典我站在很前面,亲眼目睹了神女殿下的真容。” “对,我也看见了!” …… 怀春没有被窃窃私语打断,她接着说道:“但目前还无法确定有没有伤及周围诸位。所以还需诸位在原地暂候一阵,等江帮主来为各位安排检查,以确保每一位的安全。” 她的话起了很大的安抚作用,人群顿时安定下来,不再有人叫着嚷着要冲出去。 怀春又道:“若是不信,便请看我方才所为。我也近距离接触了患者,倘若真是疫病,我此时早应倒下。可我有吗?” 她展袖转身,向众人展示自己周身无恙。众人见她身上当真没有那黑斑的痕迹,这才彻底安定下来。 有人在人群中高呼:“多亏有神女殿下在!神女殿下护佑淮州苍生,果真名不虚传!” “过誉了。”怀春笑笑,“一切都是为了诸位的安危,还请诸位耐心等候。” 她面庞向来显得温柔,一旦笑起来,眉眼微微垂着,更显柔和,无端就有叫人信服的能力。 众人欢呼着,场面重新吵嚷起来。 金胜昔却莫名有些不安。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更加了解怀春。怀春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表面的滴水不漏并不能说明什么。 她的视线往下,落在在怀春垂落在身侧的衣袖,素白衣袖的下,是阵阵遮掩不住的细颤。 金胜昔惊愕地愣住:怀春的手在抖。 这到底是怎么了? “抱歉,借过……抱歉……”她吃力地穿过人群,疾步小跑到怀春身边。 凑近了,怀春的颤抖愈发明显。她面色苍白,那一向如同雁行山一般沉静的双眼中,此时盛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慌张和无措。 如若不是金胜昔了解她,或许真要被她镇定自若的外表骗去。 怀春看向她,冷极了似地打了个抖,好半天才像重新找回说话的能力那样,低语道:“是国脉。” 第24章 畏惧 “……啊?”这确实是个出乎人意料的答案,金胜昔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与怀春一同沉默了。 “但是……”半晌,金胜昔开口问道,“国脉不是只会引发天灾吗?” “我……我不知道。”怀春歉疚地说。有一瞬间,她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得到。” 她摩挲着指腹,在接触到感染黑斑的人的一瞬间,她就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与国脉崩坏相似的气息。 虽然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她就是能感受出这与国脉崩坏脱不了干系。 从来没有人总结过国脉是什么,就连怀春也是在与其共生中逐渐摸索着,摸出它大致的模样和崩坏的规律。 “江海川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你打算怎么做?”金胜昔低声问她。 “既然是国脉相关,或许我的血能起作用。”怀春抚了抚小臂,面上挤出一个苦笑。她状态恢复得很快,刚刚脆弱无助转瞬即逝,仿佛一个错觉。 她早就适应来自人生反复无常的悲剧。命运从来不会在行下一步棋前与她商议好,更多时候她所能仰仗的,只有忍耐这一个美德。 只是她最可惜不过的,是金胜昔借给她的这身漂亮衣裙,恐怕也要沾上血渍了。 如金胜昔所预料的那般,江海川的确很快就到了。 经验丰富所致,她在问过怀春需求后,十分麻利地就安排好了人群。因为还是不太放心,但凡就近接触过患者的人全被安排进了附近房屋的地下空间进行隔离。 金胜昔又步入一个从未见过的“地牢”后,忍不住蹲下,摸了把地上的尘土。 她碾了碾指尖粘上的泥,还带着湿意——这“狗洞”还是新鲜打的。 尽管不是时候,她还是对江海川这种喜好打洞的怪癖啧啧称奇片刻。 都快算一城之主了,怎么还整天忙着在地底打洞,以前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江海川跑了一身汗,又匆匆跑来与怀春商议。 “神女殿下,接下来怎么做?”她捋了把头发,“听您的安排。” 她没那帮百姓那么好哄,一听就知这所谓“邪祟”不过是怀春随口扯的谎,但既然怀春还留在此地不走,想必就是对此有个大致的解决方案。 “有点想法,但不一定有效。”怀春说,“江帮主应该知道,神女一般以血祭来修补国脉,从而暂时平息国脉动乱。” “你是说……”江海川挑眉,她大致读懂了怀春的话外音。 “没错。”怀春点点头,“命人去煮一锅汤吧,什么汤都行,最好味道能重一点。” 这样,或许就能彻底掩盖掉汤中的血腥气。 “好。”江海川应了,很快便命人去忙活。她自己没过多久也匆匆离去,一如她步履匆匆地赶来。 场面暂时平静下来,金胜昔正想找个位置坐下,等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解决。怀春却拉住她,说:“陪我再去方才放花灯的地方看看吧。” 金胜昔没理由拒绝。 二人又回到那条小河旁。因为出了意外事故,灯会早早地结束了,百姓被草草遣散,能走的都走了大半,基本只剩下几个摊主还在摊位上打包摊子。 相比起方才热闹的场景,此时“人走茶凉”的荒凉现场更显得冷清。 河上晃悠悠地飘着花灯,朦胧而摇晃的灯火影影绰绰,随微风掠过而明灭不定。金胜昔远眺过去,已经无法从各色的花灯中辨别出属于她和怀春的那一盏了。 怀春一如当时放花灯那般,俯身蹲下,指尖轻轻点过河水。半晌,她皱了皱眉,像犹觉不够似的,将整只手泡了进去,闭上了双眼。 四下静得可怕,只余潺潺水声。金胜昔望着那条飘满花灯的光河,也跟着蹲下身。 “感受到什么了吗?”她低声问道。 怀春睁开眼,侧过头来看她,略有迟疑道:“的确有国脉的气息,只不过很微弱。看来和这条河脱不开干系。一会等江海川回来,还是和她说一下,把河封了吧。” “……提及江海川,”金胜昔说,“我突然想起,我一直有件关于她的事想告诉你,但一直没机会说。本想着等回塔了再说,可看现在的形势……” 夜风簌簌地拂过她的面纱,轻薄的纱布下,金胜昔担忧的神情若隐若现。 “但说无妨吧。”怀春说。她手还泡在冰凉的河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划,她垂着眼睛说:“当下应该顾不及抽人手盯梢了。” “其实……”金胜昔斟酌着开口,“说起来很奇怪,我一直觉得她长得很亲切,但是我刚刚仔细想了想,她不管怎么看起来,也算不上和颜悦色……” 怀春歪过头去打量她,像是想看看她究竟想说什么。 金胜昔道:“我在想,会不会这不是一种亲切感,而是我觉得她的脸很熟悉。” 这是一个相当大胆且荒谬的猜想。 怀春问:“你在京城有见过她吗?” “她说她有押送过贡品进京,但我对此真没什么印象。或许是漕帮确实太小了吧,而且我出席过的宴会太多了。”金胜昔蹙起眉。 怀春沉默片刻,突然说:“会不会是故意这么说的?” “什么意思?”金胜昔一愣。她惊愕地望进怀春眼中,后者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眼中的疲惫很深。 “我的意思是,她是不是有意这么混淆你的?让你把这种熟悉感误以为是曾经见过。”怀春解释了一遍,“你印象中有和她长得像的人吗?” “……没印象了。”金胜昔抱歉地说。“如若是真有印象,大概我见她第一面起就已经想到了。” 她叹了口气:“让我再想想吧。今早你在祭台上上香时,我突然没有缘由地,有种强烈的不安,结果当晚就发生了这种事,总有些担心。” 怀春面容有些微变,像想到了什么。 二人像两株雨后萌生的蘑菇,又在原地蹲了很久,双双缄默着,谁也没说话。 许久,怀春才开口道:“胜昔,我……其实我我有点害怕。” 金胜昔眨着眼睛看向她,像是有些意想不到这句话居然是从怀春口中说出的。她朝怀春的方位蠕动了两步,腿因为蹲得太久而酸麻得不成样子,所以走得很笨拙。 她轻轻环住怀春。怀春在她怀里细微地颤抖,惶惶然地在这个无人窥见的角落,向金胜昔掀开了她镇定自若的面具下一小方真实面目。 只需要一点,就足以让金胜昔心脏酸疼得像被磨破了。 怀春又说:“我不是害怕我又回到以前那种生活。只是……在见过淮州全新的面貌后……” 她没办法再眼见着淮州重回原先天灾肆虐的模样。 她太害怕了。 怀春终于将手从河水中抽出,水珠顺着她指尖垂落的方向,淋淋沥沥地往下跌。金胜昔捏了捏她已然有些被泡皱的手,也不知是不是河水太冰,一时间凉得可怕。 怀春在人前从未显露过这些情绪,仿佛她天生就是这样的人,无畏、慈悲、无悔无怨,甘愿以瘦弱的肩头去扛起那些过于沉重的东西。 不管是面对尸横遍野的淮州还是这片土地上百姓怨怼的目光,甚至是直面要她命的刀锋寒芒,她从来都不曾流露过她的恐惧和对命运不公的愤懑。 很多时候,金胜昔几乎要忘了,怀春只不过还是个只大了她两岁的、十几岁的女孩。 怀春头一次愿意与她分享这些,但她什么都做不到,她甚至连一句安抚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地、更紧地抱住怀春。 很久以后,有江海川的人跑来:“神女殿下,海川姐喊您过去。” “走吧。”怀春直起身子,顺带拉了一把金胜昔。 金胜昔脚已经麻了,多亏她拉了一把,要不然指定要扑河里。她一瘸一拐地跟着怀春,回到附近的房子。 一大锅汤已经煮好,被两三个人联手抬来,还冒着袅袅热气。怀春上前搅了搅,转而对江海川道:“我需要私密的空间,麻烦江帮主带人离开,给我留下匕首和包扎的绷带就够了。” “好的。”江海川微微点头,“如有需要,神女殿下再唤我便是。” “怀春,我留下和你一起。”金胜昔期期艾艾道。 怀春却摇头:“不,你也跟着在外面等。” “好吧。”虽然有些失落,但金胜昔还是乖乖顺从了她的话。她跟着江海川出了屋门,在外等着。 江海川抱着臂立在一旁,颇有攻击性的面容格外的扎眼。金胜昔没忍住,又多打量了几眼。 或许是这打探的视线过于明显,江海川笑了,她摸了摸脸,感叹:“阿念总看我做什么?觉得我很好看吗?” 金胜昔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觉得这江海川不仅出身土匪帮派,讲话也像个流氓。 她以前没怎么细看过江海川的脸,方才细细看了,还真觉得有几分熟悉。 只是还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看过这张面容。 国庆两天偷懒了,加上国庆前月考,来迟了抱歉T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畏惧 第25章 身份 众人在门外守候多时,金胜昔更是焦心无比,目光一次次投向那扇紧闭的门,盼着怀春什么时候出来。 许久,门缓缓开了,怀春推门而出。她腕上缠着绷带,雪白的绷带洇出点点血渍,手中稳稳托着一碗汤。 她面色虽略有些发白,但好在看上去精神还好,这让金胜昔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了几分。 她奔上前去,搀扶住怀春。身后,江海川的手下已经涌入房间,正利落地将汤分盛入碗,再一一派发至那些被暂时隔离的人们手中。 “怀春,还好吗?”金胜昔担忧地问。 “没事。”怀春答道,“这不是祭祀礼,并不需要大量放血。加上我近期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所以不必忧心我。” 她扬了扬手中的汤碗:“这是给你的。” 金胜昔接过那陶碗,微微抿了一小口,汤水表层已经被怀春细心地吹温了,一口下去,一阵辛辣而刺鼻的味道顺着舌尖直冲脑门,她忍不住狠狠蹙起眉,扭头问江海川:“姜汤?” 她最讨厌吃姜。 江海川满面微笑道:“是啊。材料简单,时间短,还要重口味的,最合适不过了吧?” 金胜昔没说话,捏着鼻子咕嘟咕嘟喝了。 “咳咳……”一碗见底,她捂着嘴,差点没吐出来。 江海川这是往里面丢了多少姜,她还以为自己喝了碗姜汁。 没来得及开口抱怨,怀春就掏出帕子,说:“好棒,来擦擦嘴。” 金胜昔乖乖伸过脸给她擦。先前她受伤,天天要灌汤药,怀春也是这样哄孩子似地哄她喝药。 姜汤果然劲够大,一碗下去金胜昔就开始手脚发热,那一点点临近秋季的夜晚寒意很快就被驱得不见影,额头都沁出了热汗。 她扇了扇风,难受得将脸蹭上怀春的左肩头,问:“怀春,我乏了,今天好累啊。” 怀春用左手托了托金胜昔的脸,面颊上软肉绸缎似地滑过她的指尖,她好脾气地哄道:“那这样休息一下吧。” 眼看四下没什么人,该忙的人都去忙活了,江海川笑着打探道:“经此庆典,殿下也算来淮州玩够本了吧,真不打算回京?就不担心圣上挂念吗?” 金胜昔语气带着些娇蛮道:“不见得会挂念我吧。在宫中待了这么些年,我能不了解他吗?恐怕这时候还想着把事压下去吧。我偏不顺他意。” 啊,还真是,江海川心想,她嘴角微不可查地抖了两下,这小公主还真说对了。 她带着转移话题的意味,又开口道:“我看公主也有些乏了,不如……” 江海川指指如今屋内忙碌地分发汤药的手下:“不如二位先回塔休息?这派发汤药和留人观察都是耗时耗力的活。如今形势未明,神女殿下与殿下也应养足精力,才好应对接下来的麻烦事。” “如若再有异变,在下也会命人再前去通知神女殿下的。” “啊……”怀春迟疑地笑笑,她瞥了眼肩头的确开始打瞌睡的金胜昔:“那便辛苦江帮主了。” 她面色还带着苍白,可依旧维持着落落大方的姿态,不急不缓地卖了对方一句称赞:“多亏有江帮主您在,如今的广陵城才能依然有主心骨撑着,不至于面对今夜这场变故时自乱方寸。” “神女殿下实在是过誉了,受之有愧。”江海川目光微微垂了下来,似是回忆着什么:“这不过是在下应当履行的职责。在下所能做的不多,只愿能够守住这广陵城,让此世能多一隅黄沙无法浸漫的归所。” 怀春看着她,目光略带惊诧,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正经地回应这一番话。但不等她多想,思绪便被打断了。 “铁龙!”江海川打了个响指,“去把神女殿下的马牵来。”她转头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抱歉,目前确实抽不出什么人手,调不出马车来接您,只能麻烦二位自行骑马离开了。我会命人通知悦来居那边的人,二位只管过去便是。” “无妨。今日多谢江帮主尽地主之谊了。”怀春微微点头。 金胜昔脑袋在她肩头一点一点,似要睡过去了。 等马匹被牵来,她才被怀春拍醒,迷瞪瞪地上马。 “等等。”江海川开口喊住二人,“殿下。” “嗯?”金胜昔被她这一声喊得多了几分清醒,侧目过去看她。 江海川说:“凌霜姑娘好了不少,近来也能尝试着下地了。如果您在塔上缺人照顾,不妨将她带上吧。” 这下金胜昔切实吃了一惊。她甚至忘了道谢,只是微微应了声,顺带多打量了江海川两眼,生怕她真被邪祟换了芯子。 随马蹄声渐响,二人里江海川距离愈远,拐过一个弯后,后者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金胜昔回过头又确认了一遍,这才抬起眼,眸中一片清明,不见分毫方才瞌睡的影子。 她附在怀春耳旁轻声道:“我想起来她是谁了。”声音几乎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中。 怀春控制马绳疾驰,微不可查地低低应了声:“回去再说。” 二人直奔悦来居,银杏搀扶着凌霜,牵着马匹,早早地在楼下候着了。等到回到塔下时,早过了夜上三更。 凌霜腿脚不便,便安排了她在塔下耳房,暂时与小竹银杏住在一块。 重新回到怀春那散着芬香的小床旁,金胜昔眨了眨酸疼的眼睛,疲惫感漫上来,她从未如此想倒头就睡。 “换了衣服再上床。”换好衣服的怀春拽住马上要倒上床的她,再扔给她一套衣服。“小竹打了水,顺便再擦擦身子,跑了一天,出了一身臭汗,脏兮兮的。” “怀春……”金胜昔可怜巴巴要来蹭她,被怀春意志力坚定地推开了,这是铁了心一定要她换。 塔上自金胜昔来了,便专门用屏风隔出了一方更衣的空间。金胜昔用水简单洗了洗,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抱着脏衣裳出来时,怀春正提着那一盏照明的小灯,看样子正准备吹熄。 她身量单薄,在缱绻的灯火下仿佛薄得透光。光晕将她的线条揉得模糊,因而显得柔和。 金胜昔的视线落在她微垂着的眼睫,后者定定地凝视着那盏灯,眼睛里映着摇曳的火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被她的动静打断了思绪,怀春最终还是伸手掀开灯罩,“呼”的一声,她轻轻将灯火吹熄。 夜色的帷幕终于落进屋内,方才怀春的身影却似乎烫在金胜昔的眼前,久久散不去。 一片昏黑中,怀春似乎转过身:“是不是累了?江海川的事不如等睡醒再和我说吧。” “不,”金胜昔用力闭了闭眼,方才随着江海川的话语而闪现的画面似乎还历历在目,“就现在说吧。” “或许当时的你久居护国寺,不曾听过此人的名讳。可在当年,作为镇国将军苏云身旁最得力的副将,江松清曾以独身率领一众铁骑荡涤边陲十三郡蛮夷的功绩,得到过我父皇的亲自褒奖。” “彼时苏云将军意外受伤,难以亲自上阵,只得坐镇军中。是江副将军率领的几千疲卒挡住了上万的蛮族士兵,以命相博才换来了退兵。此战几场战役中,百姓伤亡者寥寥,功绩不可谓不惊人,传回京城后,还曾引起过很长时间的轰动。” “不光是功绩惊人,最重要的是江松青副将军是个女人。那时我还很年幼,也听说过为了这次圣上的亲赏,朝廷一度因为她的性别吵得不可开交。” “但所幸,我父皇力排众议,亲自定下了这次封赏。”金胜昔说。她像背书似地抖出大段史实,说到这却有些吃力地皱起眉。 那时的她过于年幼,所有的回忆都像浮在湍流上的薄纸片,就算打捞起来,上面的字迹也早就被水泡得难以辨认。 她有些迟缓地说了下去:“那场接风洗尘的庆功宴我也在场,父皇褒奖的话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记得江松青那时说过的话。” 宴会封赏环节,景隆帝特意提了她的名,江松清出列后单膝触地,铁甲磕在地上的声音很响亮,一下就吸引了当时年幼的金胜昔的注意。 那时的江松青,面颊还挂着箭镞擦伤未愈合的残疤。她班师回朝后甲胄都来不及卸去,风尘仆仆,满身狼狈,眼中却尽是意气风发。 她垂着头,却不卑不亢道:“这不过是臣应当履行的职责。臣所能做的不多,只愿能够守住这大宋边陲,让此世能多一隅黄沙无法浸漫的归所。” 短短一小段话,拽到让年幼的金胜昔能记上八百年。 后来具体什么封赏,宴会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金胜昔一概不记得了。唯独只有这段话,连同江松青那决绝坚定的面容,一起烫进了金胜昔脑海的最深处,再难忘却。 江海川今晚提及它当然显得突兀,因为这段话本就不是出自她口。 它归属于一位赤胆凌霄、却不幸英年早逝的女将,出自对方人生巅峰时期脱口而出的肺腑之言。 那是属于江海川的亲生姊妹,她的亲姐姐江松青的话。 想着今晚一定要写完,就熬着夜写完了。大概算正式开始走剧情了吧,好想快点写完然后写舔狗大小姐金胜昔和白切黑小白花怀春的现代au番外啊(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身份 第26章 尝试 “所以,你的意思是,江海川与那位江副将是亲生姊妹?”怀春问。 “不,也不一定是姐妹,但起码是有亲缘关系的。”金胜昔闭上眼,黑暗中江海川与江松清那两副相似的眉眼渐渐重合,几乎算得上如出一辙。 “只是我直觉两人更像姐妹而已。不过具体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二人一定有联系。”她说。 “那如今江海川怎么会在广陵城?”怀春问,“既然是一家人,江松清又是镇国将军手下的人,江海川怎么也能算将军府的人吧。” “不清楚。”金胜昔思忖道,“或许与江松清当年逝世有关吧。” “……上床说。”怀春说。隔着一片黑暗,金胜昔辨不清她的面容,却也能感受到怀春此时眉头已经拧起来了。 她手腕忽地一温,被怀春拉着上了床。 金胜昔蹬掉鞋袜,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声音都被泡得绵软:“我当时年幼,许多事都一知半解,经那次一鸣惊人后,江松清就被荣封了忠勇伯。按理来说,江松清以少胜多,重挫边陲蛮族,为大宋换来了几年安宁,此等功劳被封作伯也是中规中矩,但架不住江松清是个女人,据说朝廷还是因此事吵了有半年之久。” “我父皇本想升任她为某边镇总兵,接替原属于镇国将军的部分防区,但被她坚决地婉拒了。”金胜昔叹道。 “她这么做是对的。”怀春道,“景隆帝不可能直接给她封侯,那才是真的一步登天,但封伯多少有些微妙,只好划些实权给她。可这实权断然是不能接的。” “是的,”金胜昔脑袋埋进了被子,她表示认同地点头,点得一拱一拱,声音从被窝里闷响出来:“她要是接了,苏云的旧部会怎么看她?恐怕只能是忘恩负义、一个趁主帅受伤而上位的‘叛徒’。况且她是由苏云一手提拔上来的,本就没什么深厚背景,真当上了地区的军事长官,拿什么来和地方官打交道?” “所以我父皇换了个方式。”金胜昔说,“他没再给江松清授予特定官职,而是任命她为‘钦差巡查’,平日里主要负责代替皇帝巡视各地军镇。” 这个身份可大可小,全凭景隆帝信任。江松清是个很聪明的人,金胜昔不信她看不出景隆帝提供给她条条看似光明的大道,底下潜藏无数等着要她命的豺狼虎豹。 可她还能怎么选?她没得选了。 景隆帝能容忍她拂一次脸面,难道还能容忍她接二连三地将自己的脸面摔在地上吗? 所以江松清最终还是接旨了。 “景隆六年间,江松清在南方外出巡查期间遭遇地方暴乱。传回京城的信息少之又少,其中有关具体情况的信息更是被压得很死,后来我因为好奇也尝试打听了一些,但因为年份久远外加知情者少,仅能得知她在这场暴乱中意外丧命。”金胜昔说。 “怎么这么草率?”怀春问。她有些不解地扯了扯被子。 是啊,怎么这么草率? 相比于江松清堪称浓墨重彩、扶摇直上的前半生,她的死显得过于简单且轻率。甚至像一本情节跌宕起伏的话本,在**过后草草紧接了一个急转直下的坏结局。 金胜昔先前只觉得是江松清树大招风,晋升太快,招人忮忌;她平日在朝廷也不与人结党,除了曾与镇国将军有联系外,是实打实的“孤臣”,于是她手头的实权又分外令人忌惮,这场意外保不齐是有人看她不顺,铁了心要弄她。 但此时她将事情摊开和怀春细捋了一遍,自己也开始觉得不对起来。 江松清是孤臣,可她是景隆帝亲手提拔上来的,若没有景隆帝的默许,这事怎么可能发生? 现在看来,这事有端倪是必然的,甚至江海川有叛乱之嫌可能也与其脱不开干系。 但这是为什么? 金胜昔直觉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是她和怀春没有发觉的。她闭着眼,想到脑袋发昏也想不出,只好哼哼唧唧往怀春怀里拱。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很晚了,先睡觉吧,有什么睡醒再说。”怀春很温柔地说。 她抚了抚金胜昔毛茸茸的,又将她拉进床内一些:“别掉下去了。” 金胜昔的“睡品”很糟糕,怀春小床不比长春宫里的大床,能任金胜昔翻转腾挪。估计这小床在设计之初就从未想过有一天要给两个人一起睡,金胜昔好几次睡着睡着差点要掉下去,好在怀春睡眠浅,堪堪给她拉住了。 “……嗯。”金胜昔闷闷地嗯了声,她已经很困,很快就跟昏过去一样睡着了。 再睁眼,已经是早上了。 金胜昔眼皮好像有千斤重,重得她睁不开,她半眯着眼撑起身,发现怀春已经起床了。 后者在柜子旁,踮着脚不知在摸索什么。发现她醒了后,怀春微微偏过头来:“再睡一会吧,今早我要出去,行程比较急,就不带你了。” 她终于把东西拿了下来,金胜昔眯起眼睛去瞧,却只够看清一团模糊。 怀春又说:“要是无聊就让银杏或者小竹陪你出去玩玩,我记得广陵城庆典要持续三天,就是不知道经昨天一事,这庆典还能不能办下去。” “怀春,”金胜昔揉着眼睛,“你拿了什么?” “没什么。”怀春语气很淡,她犹豫了一下,迎着金胜昔的目光,还是说了:“……是匕首。总之,还是带着吧。” 金胜昔目光一动。她忽然想起昨晚河边,怀春半蜷半靠在她怀里,絮絮说的那些话,心里顿时很汹涌地疼。 她唇吻翕闭,没能说出话来。 怀春像是有些赶时间,动作很急,她匆匆将匕首在腰间重新挂好,说:“你乖乖的,我先出门——” 话音未落便被金胜昔打断:“怀春,我打算回京了。” 怀春的动作顿住,转过脸来,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有些吃惊,看着很想再问些什么,可最终她只是说:“回京确实会安全很多,你打算怎么回去?” 金胜昔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说:“等晚些我回来,我们再仔细商讨这件事吧。” “我……”金胜昔顺着她的话点点头,话未出口,怀春就已经从房门口离开了,背影居然还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金胜昔有些茫然地呆住了,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她重新用被子将自己卷成一团,想用手背盖住眼睛,脸上却突然被什么硌了一下。 她睁开眼睛:是红豆手链。 经此一事,金胜昔困意全无,她就这么躺在床上,转着手链,一粒红豆一粒红豆地看。每一粒都足够饱满、圆润,裹着胶油,冰凉、晶亮,缀在她的手腕上。 这样看着,金胜昔像渐渐又找到了锚点,将自己锚定下来,这才重新镇定起来。 她做出这个决定并非意气用事,只是她不忍再看怀春这样下去了。她不想再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无能地看着怀春颤抖,再走入下一个自我奉献的循环。 金胜昔向来胸无大志,她清楚地明白,景隆帝不需要,也不会想要她太聪明,所以她早早便与自我和解,起码框架之下,景隆帝总是纵容她的。 可放在如今,她又忽地开始憎恨起自己这种从容了。她憎恨自己这种高高挂起,憎恨自己对旁人付出的习以为常,憎恨自己分明心中有愧,却从未想过真去做些什么。 她想来就来,想看就看,想留就留。 是淮州曾经遍地的惨状撕破了她自以为是的空中楼阁,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开她掩住耳目的双手,她被平安村的一场暴雨带出深宫的樊笼,世间壅塞的沉挤入她曾经满是苍白与虚无的世界,她又如何在感受过这些后,重新将自己挂回那个位置? 做什么都可以。查前朝史料,筹备物资,向护国寺甚至是景隆帝求助都好,哪怕就算她尝试过后,依旧什么都做不到,那也比眼睁睁地看着要好。 她与怀春,总会再重逢的。 * 怀春此次外出时间比金胜昔想得略久一些,她坐在守息塔顶的小窗旁,从天亮一直等到天黑,才在远处的尽头看见策马归来的怀春。 没过多久,房门口便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是怀春回来了。 怀春刚拧开门,金胜昔便扑了上去,从头到脚地嗅。怀春一边脱外袍一边摁着她的脸,防止她一下凑得太近。这么一看,倒更像养了条小狗了。 两人坐下。金胜昔“体检”了一遍,确认血腥味很淡,这才安了点心。她迫不及待地问:“怀春,情况如何?” 怀春不动声色地觑了眼她的神情,确认此狗是个不记仇的,当真不记白天那点微妙的隔阂,这才道:“比我想象中的好,几乎看不出来有国脉崩坏的迹象,但保险起见,我还是用血祭小小地加固了一下。” 她像有些犹豫似地,斟酌了半晌,才重新开口:“关于你白天说的……回京,你还有打算再来淮州吗?” 怀春没问金胜昔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正如金胜昔从来都无条件地信任着她一般,她同样信任金胜昔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做这样一件事。 “……我不是要留你的意思……不是赶你走的意思……我是说……算了。”怀春闭目,望着金胜昔因傻乐而笑弯的眼睛,她突然忘了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了,再开口简直越描越黑,干脆不说算了。 她清了清嗓子,重新措辞道:“你若是想回京,最好还是选能绕开江海川的方式。但广陵城几乎把守着京城南下淮州的官道,加之漕帮眼线众多,想绕开她并不容易。你还记得我先前提到过的那位临皋城神医吗?” “你是说她有门路?”金胜昔问。 “混江湖的,多少有点吧。”怀春说,“我这几日会去找她,但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当村医,运气不好的话可能需要费些时间。” “谢谢你,怀春。”金胜昔非常真心实意道,“尽管我应该感谢你对我无条件的信任,但我还是想问,在我提出这个想法后,你就不曾有过一丝好奇和私情吗?” 怀春沉默了。 “不想问问我吗?” 剧情章,可能很难看TT 剧情方面很多是我信口胡诌的,不符合现实就当乐子看好了,因为我不太会写这种需要脑子的东西。 感谢大家包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尝试 第27章 转变 “……啊。”怀春半晌才低低应了声,“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的确很少向人提什么要求。因为对她而言,向人索求对她而言是一件很难的事。相比之下,装作若无其事反而要更轻易。 如果金胜昔不曾问她,她或许就会将此事轻巧地掠过,连同那些未曾开口的疑问一起封存。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那你先回答我,如果我离开了你身边,你会舍不得我吗?”金胜昔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会想我吗?” 怀春被她那双又湿又亮的眼睛盯得溃不成军。她敏锐地察觉到金胜昔身上某种急切的执拗,但同时她也很清楚,倘若她就此摇头拒绝拒绝,金胜昔绝不会勉强她。 可当她真的直面这一双美丽、明亮的眼睛时,那些她本该擅长的推拒与婉转,却怎么也出不了口。每次都这样。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一段时间,或许很久,或许又只有几个心跳的间隙,怀春终于松口:“我会。”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会舍不得你,也会想你。” “我以为,这些在我给你那串手链的时候你就已经懂了。”怀春轻声说。 “是啊。我早就懂了。”金胜昔喃喃,眼中窜起一簇火光般的喜悦,亮得灼人,“可我还是想听你说。不可以吗?” 怀春看着她的眼睛。金胜昔瞳色很深,近乎墨黑,偶尔虹彩的幽光一闪而过,衬得她本就美丽的面庞更加昳丽惊人。 怀春一时不慎,跌进她漩涡似的眼睛里,连呼吸都要屏住。 “……但现在轮到你了。”但她很快便冷静地抓住即将跑偏的话题尾巴,将自己拉出那个令人头晕目眩的漩涡:“回归正题吧,讲讲你要告诉我的事。” 金胜昔历经一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了,她舔舔嘴唇,面上带着狡黠的神气,痛快地将她的那些考量一一说给怀春听。 怀春垂眸听着,一言不发,神情恍惚。直到听见金胜昔说“不愿再旁观”,她才动了动目光,恍若初醒。 她心绪复杂,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金胜昔已经变了太多,成长太多,她不再是那个守息塔顶冲她扬着笑脸撒娇的小公主,也不再是初来淮州,恳求她一起离开的少女。 她为金胜昔感到骄傲。同时熟悉的愧疚汹涌而来,沉甸甸地压上她的心头,酸涩得几乎叫她喘不过气。 怀春曾想过要把金胜昔保护得很好,即使不能让金胜昔做一辈子不谙世事的公主,也想让她无忧无虑地活着。 她亏欠后者太多了,所以就算她倾尽所有,予取予求,也觉得差得太多。 当初在平安村暂居,她离开金胜昔大半个月,处理正事之余,怀春无时无刻不在思索——关于她,关于金胜昔,关于她们的一切。 她自幼就远离母亲的怀抱,来到陌生的环境,这段经历使她对情绪感知极为敏感。在金胜昔未曾开口前,她便已经知晓对方的心思。 只要闭上眼,那天雨幕之下,金胜昔被雷光映得惨白的脸就会闪现在眼前,让她无端的惶恐。 很多时候,她并不是不愿,而是觉得不配。自己顶多算个身份低微的短命鬼,又有什么资格在金胜昔的生命中画下惨烈的一笔。 就算当时淮州情况已然好转,她也总想着下意识地去逃避。 直到她找到陈寻真,那位曾经名气响彻淮州的神医。 怀春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因为后期淮州天灾愈发严重,这位小神医在临皋城经营一家医馆,时常要往城外跑,有时是补充伤药,有时是外出救助。 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几次照面。 怀春对她印象很深,陈寻真是个颇有个性的人,还给怀春送过几次绷带和伤药。 她没什么大的收入,很多草药都自己上山拔的,基本是在倒贴钱行医。 淮州天灾频发后,其实她完全有能力再找个新地方,重新开一家医馆,那时的她起码会比现在富裕和安全百倍。 可陈寻真没选择这么做。她还是选择留在淮州,干一些许多人都不理解的愚行。 怀春当时先去了临皋城,找了对方医馆的旧址,发现对方早已搬离,她又一路打听,这才在淮州周边城镇找到了陈寻真。 彼时的陈寻真已经隐居,那座小城偶尔会接收一些从淮州逃出的难民,她就会帮忙医治其中的伤员。 怀春终于找到她时,她还在城中难民窟旁帮忙熬米粥,等着熬好了给嗷嗷待哺的难民们挨个填肚子。 听了怀春请求她帮忙配药膏,她二话不说就爽快地答应了:“可以,但是药草需要自备。晚些我会写方子给你,你找齐了再来找我。” 怀春点头,视线落在她手头搅动的那一大锅粥上。陈寻真察觉到她的视线,手上动作没停,微微笑道:“神女殿下想帮忙吗?正好快熬好了,帮我分几碗吧。” 怀春没拒绝。她默默将一旁叠成一摞的木碗挨个摆好,却听陈寻真忽然道:“神女殿下面色不是很好,近来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怀春倏然顿住,抬头,陈寻真已经凑上前来仔细看她的面貌了:“介意和我说说吗?” ……果然惹谁都不要惹中医。但她的确不介意与陈寻真说此事。 于是怀春很简洁的讲金胜昔的事告诉了她,略去了金胜昔的身份,只说是最近身旁多了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可能心悦她,但她却不知怎么处理好。 陈寻真本以为她是被什么天下大事叨扰,没想到听了一耳朵恋爱烦恼,一时有些无语凝噎。但顾及神女殿下大概也是头一回铁树开花,还是没好意思吐槽。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问:“所以……神女殿下也很喜欢对方,但主要是害怕自己短命,身份低微,怕答应了对方,最后只落得一个悲惨结局,徒留对方伤怀,所以才这么烦恼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怀春愕然怔住,半晌又犹豫地缓缓点头:“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陈寻真叹气。 她一边挥着大铁勺,一边往怀春摆好的碗里舀粥,说:“听你描述,对方只比你小两岁吧。又不是小娃娃,什么事都需要你面面俱到地来考虑。” 怀春抿了抿唇。 “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害了她。”过了一会,她说。 陈寻真将最后一勺粥稳稳舀入碗中,雾气氤氲着她平静的侧脸,脸旁的短发乱得像被狗啃过一样——她最近忙得顾不上打理头发,干脆一刀割了,不料刀工有限,只够割出这一头凌乱的野草。 她放下铁勺,面对怀春,说:“你口口声声说怕害了她,可曾问过她是否愿意被你这样保护?” 怀春僵住,她想起塔上金胜昔不服气的神情,平安村里为她挡下的那一刀,那句惶恐而不安的“你要走了吗”。 金胜昔不愿,从来都不愿。 “你以为推开她是为了她好,殊不知这是看低了她。”陈寻真慢条斯理道,“我不知那姑娘是谁,但她既然有从家里出走,留在这危机四伏的淮州的决心,在你眼中,难道她连承担一段感情能力都没有吗?” “说到底,就算真被你辜负了,又能怎样呢?”她拍拍手,又转过身去搅动锅中的余粥,“我说句不好听的,人家就算离了你,以后肯定还会遇到怀夏怀秋怀冬,总不可能一辈子顺遂。试着多相信她吧。” “你好好想想吧。”陈寻真说。远处难民棚中传来孩童啼哭,她快步上前查看,顺便喊人来开饭。 怀春被留在原地,神情带着一种迷惘的恍然,像被点醒了。 她总记得那些亏欠,记得责任,却忘了金胜昔要得从来不是她的愧疚与偿还。 从头到尾,最胆小的人始终都是她自己。 大约是从那刻起,她决定开始试着信任金胜昔,试着将她能给的所有,都笨拙地、一点点地奉给这位最值得的人。 * “……怀春。” “怀春,你在想什么呢。”金胜昔皱着眉,凑近了使劲看她:“你不赞成我的决定吗?” 怀春回神,摇了摇头。心底的不安与愧疚被回忆中陈寻真所说的话一一抚平,一切都重回宁静。 金胜昔不是被她从空中楼阁里拉下来的,而是自愿走下这个世界的。若要是为此愧疚,未免也太过傲慢。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金胜昔脸上。 金胜昔凑得太近,几乎要变成斗鸡眼小狗,怀春才刚从回忆与思绪中抽身,差点被她这副面貌逗笑。 “别闹,用过晚膳了吗?”她问,起身走至小窗前,把窗户关得小了些。 近来天气转凉,连夜风都寒意惊人,自然不能按往日那般大敞着窗户,否则夜间容易着凉。 “还没,等着和你一起吃。”金胜昔哼哼唧唧地蠕动过来抱她,很小心地绕开了她的伤口。她乱蹭着撒娇道:“到时候我还会回来的,塔里特意为我添置的东西都不许扔。”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要是能换张大点的床就好了,最好能再软一点,这样睡着舒服。” 怀春见她愈发得寸进尺,温和道:“怎么不把守息塔也给拆了,干脆换成皇宫好了。再把我也抓进宫里去,这样大家都舒坦了。” 金胜昔思索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怀春默了默。 “东西会留,床不能换。”她说。 金胜昔偏过头去瘪了瘪嘴。 卡文卡了三天,一直在想怀春应该有什么反应 这标题怎么这么难起,每次都要想好久然后随意提炼一个关键词。 顺便求一下评论orz 怎么凉到骂我写得烂的人都没有(但不要真骂T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转变 第28章 商议 第二日,怀春一早便出了门。 天还昏沉着,金胜昔尚且在梦乡里沉醉。前一夜两人都睡得很晚,怀春站床前看她睡颜半晌,终究没忍心把她喊起来。 昨晚,熄掉灯后,金胜昔大概是睡不着,却又担心会吵醒她,闭眼装睡。 怀春感官敏锐地捕捉到她清浅的呼吸声,浮动而不安,一看就没睡着,但她没忍心戳穿这点。 她又等了许久,枕旁的呼吸声才缓缓沉落,变得绵长安稳。 大概金胜昔也是对将来感到不安吧。 小竹早早就在塔下候着,怀春摆摆手,示意今天不用她跟着,上前自己牵了马。 陈寻真的医馆不算近,怀春出门时天边还黑蒙蒙一片,等到那时却已经日头高悬。 这座小城条件算不上好,陈寻真坐镇医馆听着很高大上,实际只是把自己塞药房里整日和草药做伴。 怀春来时药房的窄门只开了斜斜的一小道缝,她试着推了推,吱呀一声门便开了。 陈神医显然缺乏“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概念,又或许在这地界实在没什么人会偷偷摸摸潜入药房去偷一个穷医师的三瓜两枣。 空气中药草的清苦味浓郁得能将人闷死,怀春随着斜照的日光一同踏过门槛,空气中隐约还有草木灰的碎屑在浮动。 陈寻真在案台上睡得迷迷瞪瞪,隐约听见有人登堂拜访的动静,勉强睁开半只眼睛,装作清醒的样子:“看病的现在可以过来诊查。” 她手一滑,没撑住脑袋,“咚”的一声巨响,磕上了案桌。 “啊呀……疼疼疼!”陈寻真这下是真醒了,她捂着脑袋,眼泪都疼出来了。她眯起眼睛,泪花中怀春的身影重峦叠嶂,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者。 “……神女殿下大驾,这次又是所谓何事?”陈寻真飞快倒腾了一下衣服,把她那一头乱毛理整齐。 近来她头发长长了,大概是从野草变成鸡毛的程度。平时要是理顺了,看着还颇有几分模样。 怀春十分耐心地站在一旁,等着她整理,顺带打量了一圈陈寻真如今的就事场所。 ……如果成大事者必然要不拘小节的话,陈寻真大概是天下最能成大事的人。 鸡零狗碎的玩意铺了满桌,还有几本不知是账本还是用于记事的本子,歪歪斜斜地摆着,陈寻真刚就撑着这玩意睡的。 怀春看了一圈便挪开视线,不忍直视,大概陈寻真的确忙碌,这药房简直乱得惨不忍睹。那些草药倒是分门别类装得很整齐,但丝毫撼动不了整间屋子糟糕的观感。 正好陈寻真终于理顺了头发,她问:“说吧,又是那个妹妹的事吗?” 怀春直入正题道:“陈神医,我请求您的帮助。但在详细展开前,我需要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 陈寻真表情变了,大概介于惊奇与兴奋之间。她眉毛倏然聚拢,严肃起来。 她案桌上放着案本,白纸黑字写着怀春看不懂的鬼画符。陈寻真翻了翻,起身越过怀春,关门挂了牌。 “今天不营业。”她转向怀春,“跟我走,上二楼坐着说。” 这医馆还有个隐秘的二楼,很少人知晓,就连陈寻真自己都很少上去。平日她不是外出就是整日待在一楼,有时困了,在案上趴着睡了就算够了。 二人顺着木梯爬上去,陈寻真顶开头顶那一小扇木板门,被扑面而来的灰尘落了一脑袋灰。 “咳咳……不好意思,上面很久没打理了,凑合一下吧。”陈寻真刚爬上二楼,就皱着脸先扶着地咳了半天。 地上灰也多,就这一扶又抹了一手。她头疼地拍干净手上的灰,转身想把怀春也拉上来。 怀春跟在她身后,被她挡着,身上倒还干净。她看着面前陈寻真伸来的手,诡异地沉默住了。 “我自己来就好。”怀春说。 她骑马骑得多,核心很稳健,轻巧地一使劲便爬了上来。 陈寻真倒也不在意这点细枝末节,她随手扯过一把竹椅,踢给怀春,又捡了把扫帚,边扫边问:“到底什么事?这么见不得光。” “我想请你帮忙,送一人去京城。如果可以,最好能绕开广陵城的漕帮。”怀春简洁地说。 “嚯,是之前那个女孩吗?听说是个富贵人家出身,没想到还是京城的。把谁家贵女拐来了啊?”陈寻真幸灾乐祸道,“漕帮也真是的,穷得不行了,要勒索啊?” 怀春瞥了她一眼,对她这种嘴上没个把门的行为已经习惯了,没了脾气。 陈寻真没拒绝,大概是真有门道。 怀春叹了口气,道:“但我必须与你坦诚相告,她身份不一般。你如果愿意帮忙,可能就会承担一定的风险。” “你先说是谁。”陈寻真问,“不会是什么朝廷高官家的嫡女吧,等下为了保密这桩家族丑闻把我脑袋砍了怎么办。” “那你到时候跑快点吧。”怀春说,“你知道长安公主吗?” “知道啊,是当今皇帝嫡出的……”陈寻真把扫把一丢,倒腾倒腾又翻出把椅子,这次没那么幸运,上面沾了厚厚一层灰。 “等下!”她瞪大了眼睛,“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怀春点点头。 “你牛大发了啊!呆在京城那几年都学了些什么!怎么把公主拐来了!这下怎么搞,我真要被砍头的吧!”陈寻真差点被吓死了。 “应该不会吧。”怀春顿了顿,“要砍应该也是砍我的。” 她又想了想,突然低低地笑了。 “搞什么?我没开玩笑!”陈寻真惊异地看她,像看一个怪物。她一屁股坐椅子上,突然想起来没把灰拍掉,跟烫了屁股似地又弹起来。 这下真是满身灰了。 “没关系。”怀春说,“不必有压力,只是来问问而已,我们还可以另寻他法。” 她是认真的。原先她就对陈寻真能答应不抱太大希望,毕竟此事的确风险巨大。陈寻真先前一直呆在淮州,对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与怀春又算不得至交,没理由为了她卖命。 “败给你了。”陈寻真长吁一口气,“可以帮你。你也算赶上好时候了,近来碰巧有一队药商途径此地,就在这座城外几里处暂居,或许准备返程了。如果可以,可以借他们车马顺道走一段。我先前同他们买过药,还算有点交情,捎一程应该不成问题。” 怀春眨了眨眼,她前夜睡得也少,眼睛此时还酸痛难安。 “谢……”她正欲张口,就被陈寻真打断:“停!收住!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别说。” “哦……”怀春被堵了个正着,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就当是我对这素未谋面的小公主有几分兴趣吧。”陈寻真叹道,“我还挺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把大宋神女迷住的。” * 怀春回来时,太阳已然西悬。 不出意外地,她一推开塔顶的房门,金胜昔就扑了上来,撒娇地乱蹭:“怀春,你今天又去干什么了啊?” 怀春不讨厌这种每天回塔都有人等着的日子,守息塔仿佛在这日复一日的等待与被等待中,变成了她和金胜昔的小家。 她温柔地抚了抚金胜昔乱糟糟但柔软的头发:“不是说去找神医吗?这就忘了?” “没忘。但怎么不带我。”金胜昔有些哀怨。 “你早上睡得太熟了,我就没叫。”怀春解释道,“况且江海川盯着你,带你出去怕她起疑心。” “……这倒也是。”金胜昔没话说了。说到江海川,她又想到了什么:“其实我觉得江海川是有意与我们交好的。” 凌霜与那段诱导她联想到江松清的话都是对方抛出的橄榄枝。 “但是谁又敢去试探这份诚意的真假呢?”怀春说。 诚然,江海川或许有这份意。可正如她只敢隐晦而小心翼翼地试探金胜昔和怀春的立场,而从不敢开诚布公。她们二人亦是如此。 “来说说今天的事吧。”金胜昔说,“说说小神医怎么说的?” 怀春被这称呼逗得微微一笑:“她应该比你大吧。” 金胜昔因着这熟稔的口吻,有些吃味:“年纪小也很好。”她又说:“那就叫神医姐姐吧。” 倒也不赖。 怀春简短地向她介绍了陈寻真姓甚名谁,还有一些救病治人的光辉事迹,像什么巧治疑难杂症,什么留守淮州无偿救人。 说得陈寻真的形象一下在金胜昔心头立得高大无比。她有些崇敬地说:“难怪你们会交好。” 还连着夸了嘴怀春。 怀春已经对她无理由的崇拜有些习以为常了,装没听到道:“因为时间有限,只得暂时协商了个大概。到时候会有药商捎你一程,为了确保安全,她会跟着你。” “不过……”她迟疑了一下,“倒也不用把她的形象想得太……她是个很有个性的人。” 居然还是性情孤僻为人高洁的隐士医师吗?金胜昔更崇拜了。 “好的好的,我了解的。”她点头如捣蒜。 怀春丝毫不知她已经跑偏了。 金胜昔见面前:(卖家秀版陈寻真)这啥啊这也太厉害了! 见面后:(买家秀版陈寻真)这是什么?退钱好吗退钱吧 感觉两人凑一块,陈寻真分分钟就会把怀春找过她谈心的老底抖出来分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商议 第29章 亲吻 又过几日,启程之日将至。 商讨过后,金胜昔决意先将凌霜暂留淮州。一是凌霜腿脚没好全,二是药商捎太多人,一路浩浩汤汤的回京,多少显得可疑。 这一来二去的,反正还要再回来淮州,干脆先让凌霜在守息塔这等等她好了。 期间怀春变忙了许多。一头帮着她与陈寻真联络,接洽药商那头启程的时间和事宜,另一头又在稳固蠢蠢欲动的国脉。 一段时间下来,前些日子稍微养圆润一些的脸颊又开始消瘦。 金胜昔在一旁干着急,却又做不了什么。每天焦虑不安地留在塔内,像一只焦躁的小兽,无论如何都冲不破层层叠叠的牢笼。 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让忙碌一天回塔的怀春能稍微放松一些。 等怀春回来的间期,她陆陆续续收拾了一些衣服,以便回京路上换洗,其余的东西她没带多少。 就连那些和怀春在广陵城庆典上买的小玩意大多都被留在了怀春的柜子里,只有寥寥一两个便于携带的被她揣进了行囊。 今夜丑时她就要启程,金胜昔先补了个短觉,再醒来时已经天黑了。 不知是小竹还是银杏上来过一次,给她把小灯点上了,驱赶了房间内漆黑的夜色。 近来怀春都回来的很晚,金胜昔本来以为自己有些习惯了,不料此时刚睡醒有些脆弱,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和窗外的一片昏黑,心情莫名很寥落。 过了今晚,她就要与这里暂别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回来。 怀春回来时,金胜昔正在窗前发呆。 她今天走了神,连怀春回来了都没发觉。 怀春上前几步,金胜昔才被迫近的脚步声惊醒,猛地回头:“……啊,抱歉,有些走神了。” 怀春蹙眉一笑:“没事,很紧张吗?” “不是。”金胜昔扁扁嘴,莫名很委屈,很想投进怀春怀抱里被她一直抱着。 “还是有点吧。”她想了想,又说。 怀春很温柔地拢着她,没有说话。朦胧而暧昧的氛围中,金胜昔抬眼看向她,带着些羞赧,说:“我舍不得你。” 怀春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知道。” 金胜昔的视线从她的双眼一直望到她的嘴唇,那种渴望再次袭击了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像一场刺杀。而她只能伸长了脖子,引颈受戮。 她张了张嘴,说:“怀春,我想亲你。” 再直接不过。 怀春露出讶异的表情,讶异中又带着些许了然。随即又像是给予奖励一般,轻轻点头。 金胜昔脑子都烧糊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怀春温柔的怀抱里挣脱,站起来,随后像捧着稀世珍宝那样捧着怀春的脸,在轻悄地把嘴唇印上她的脸颊。 怀春伸手,按了按她亲过的地方,比方才更讶异了:“只是亲脸?” “我……我不敢。”金胜昔嗫嚅地说,为这种临阵脱逃感到羞愧。 怀春无声地笑了,晃动的烛火下,她低垂着眼睛,一把揪住了金胜昔的头发。但动作很轻,一点也不疼。 头皮处散发出一种细密的痒,金胜昔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怀春又用那种很温柔的目光瞧她,温柔到金胜昔要溺死在里面,然后再重新退化成一个从未长大过的小孩。 随即,她的嘴唇被怀春试探性地吻住了。 怀春的吻很轻,像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一样,先是迟缓地印了上去,磨了一下。金胜昔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脑子都炸开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如果她真是一只小狗或者小猫之类的动物,大概此时毛都奓起来了。 她从怀春身上嗅到了浓重的草药味,与以往的草药味不太相同,味道要更重更苦一些。 或许怀春今天又去了陈寻真那边。她走神地想着。 怀春察觉到她走神,手上更用力地扯了一下。金胜昔头皮疼了一下,麻意瞬间顺着头皮爬上脊柱,整个人都差点软了下来。 她感受到怀春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些,一股带着湿润的热气微微喷洒上了她的唇瓣,随即,一个柔软、湿润、温热的东西,舔舐上了她的唇瓣。 金胜昔比她想象中还要意志薄弱。怀春几乎没使什么劲,就轻易地把她嘴唇撬开了,舌头羞怯地探了进去,撩了一下。 “唔!”金胜昔急促地短哼了一声,闭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怀春很快又抽身退了出来。 “就这样吧。”她冷静地扯开金胜昔,抹了把嘴,“我去换件衣服,今天出了很多汗。” 她抱着衣服走掉了,只剩下金胜昔呆呆地睁眼,愣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彻底傻掉了。 半晌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怀春湿润而晶亮的嘴唇一晃而光,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过了很久,她才回神,跟被抢了糖地孩童似地大声申冤:“怀春你不能这样!” 怀春略带笑意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出,凉凉的:“谁叫你不好好珍惜机会。” 金胜昔:……气死我了! 她心中那阵焦躁却因着这个吻,诡异地消减了两分。 不是说好让怀春放松几分的吗?怎么又变成怀春哄她了。 金胜昔更有罪恶感了。 两人一块用了晚膳。 金胜昔本来打算直接捱到出发的时间,不打算再睡了。怀春没劝她,只是把灯熄了,金胜昔马上就跟被训练好了似的,钻进她被窝里,挨进了怀春怀里。 挨着挨着,眼皮就沉了下去,睡得比怀春还快。 怀春起身重新点了灯,有些好笑。金胜昔有些太好哄了,面对她时也总是不设防, 灯火下,金胜昔睡得很安宁,眼睛和嘴唇都紧紧闭着,光洁的额头饱饱的。怀春拂掉上面几缕碎发,又珍重地亲了她的额头一下。 她将灯放在用晚膳的小桌上,上面已然备好伤药。 怀春掏出一直悬在腰间的匕首。 金胜昔曾抱怨过为什么睡觉也要挂着,很硌人。她撒娇让怀春取下来,但怀春只是换了一边佩戴,最终还是没有取下来。 怀春第一次做这种事。她缓缓褪去衣衫,冰冷的空气渐渐触及皮肤,她却好似没感觉到一般。 如果金胜昔还醒着,或许又会心疼怀春过于过于苍白和瘦削的**,仿佛白骨之上只蒙着一层单薄的皮,兀自透出青蓝色的血管。 怀春深吸一口气,将匕首缓缓拔出刀鞘,刀锋寒芒被灯火照得格外锋利,她顺着锁骨一路向下,最终停在了左胸上方,按了按,肋骨间的凹陷像一个小窝一样。 匕首的刃尖抵了上去,冰冷的金属触感几乎冻得发痛。 她需要放一点心头血。 为此她今日特地去请教了陈寻真,对方吓了一跳,但或许是读出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意味,陈寻真最终还是没有深究,只是默默给她打包了消炎愈合的伤药和绷带。 怀春垂着眼睛,重新再确认一次位置,随即她小臂猛地发力,刀尖贯入了她的胸口。 “呃……”饶是有过心理准备,她还是没忍住痛呼了出声。肌肉和软组织的阻力通过刀柄,清晰地传入她的掌中。 撕裂灵魂的剧痛席卷了她,怀春疼得神思恍惚,手中匕首几乎要脱手,又被她堪堪握住。鲜血沿着匕首的血槽中涌出,顺着她的躯体流下,温热而粘腻。 怀春眨了眨眼睛,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滚滚溺下,掉在她眼睫上,像落泪一般。 她没有犹豫。条件有限的情况下,要想保证她的安全,动作就必须又快有准。 匕首被猛地抽出,鲜血喷涌而出,怀春迅速地接了一小碗,旋即将混杂了药粉的绷带死死按上伤口。 陈寻真给的伤药药效的确很猛,但实在惨无人道了。按上去的瞬间,怀春疼得脖颈的青筋都绷起两根,她仰着头剧烈地喘息。 但所幸血止得很快。怀春单手艰难地摁住绷带,防止伤口开裂的前提下,一圈圈地将自己胸膛缠绕起来。 这个决定她考虑了许久。 近些时间,怀春查了许多有关神女传承的典籍,上面有关神女传承的秘法记载寥寥。怀春了解仅仅止步于以心头血为媒介,而往往神女神力的传承,都发生在前一任身死之后。 怀春没能见过那场面,但就她上一任神女的表现来看,这个场面不会太体面。 她并不清楚自己做出此举,又会产生什么影响。或许她的神力会就此消弭,又或许还会有什么更糟糕的事。但如今以她的状态,恐怕再难像以往那般,高强度地继续支撑淮州了。 她迫切地需要下一位神女,来接过她手上的重担。否则这几乎是必死无疑的死局。 她需要金胜昔将她的心头血带回京城,带给护国寺。这或许是最好机会,往后恐怕再难有第二次。 这是一场豪赌。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先前为了防止金胜昔担心,她隐下了自己身体情况逐渐糟糕的事实。但就算她不说,金胜昔恐怕也能从与她的相处中窥见一二。 而如今的金胜昔,已然做出决定分担淮州重任的决定。怀春选择给予对方全身心的信任的同时,也决定在她身上压上全部。 怀春起身,走近了床边,睡梦中的金胜昔不安地蹙起眉。左边的伤口还在刺痛,怀春伸出右手,轻轻地抚平了她眉间的褶皱。 写得很仓促,因为太忙了。打算等全书写完了再一起大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