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就是这样。”金胜昔说。她有些忐忑地打量怀春的神色,“而且江海川难道猜不出你会将囤积兵器的事告诉我吗?恐怕她已不打算再放我归京了。此时不敢动我也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罢了。所以我得留下来,怀春。”
怀春盯上她的眼睛,不置可否,琥珀色的眼瞳分明古井无波,却像是能把她整个看透。金胜昔被瞧得有些心虚,其实她知道这是个蹩脚的理由。
片刻,怀春淡声开口道:“我今日也有要事,您留在塔上吧。”
“你是不是又要去给自己放血,带上我吧,怀春。”金胜昔央求道,“你把我拐来守息塔,就是为了把我天天囚禁在塔里吗?你癖好真奇怪。”
“……别瞎说。”怀春被她没脸没皮的话噎住,半晌才道,“外面很危险。”
“为什么不能多信任我一点?”金胜昔道,“你只比我大两岁,有什么是你能做而我做不到的?我连你都能找到,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擦破点皮都要哭鼻子的小公主了。”
“我不是不信任您……只是有些事,我不想让您看见。”怀春艰难地说。重逢以来头一次,她像是终于从刻意维持的疏离中剖出了点真心实意,被烫得有些难堪起来。
“来淮州以前,我常做与你相关的梦,夜半惊醒后,最害怕的就是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害怕过只有我还沉溺在以往的回忆里。可我还是来了。”金胜昔说,“可以再多信任我一些吗?怀春。”
“这混不成一谈。”怀春说,她还是松了口,“……你跟来吧。”
两人一同下了塔,银杏小竹平日便住在塔下耳房中,此时已备好马在塔下候着了。今日出行还是小竹跟着,马匹有限,金胜昔只得和人共乘一匹。
她厚起脸皮粘上怀春:“怀春姐姐,我怕骑马,我要和你一起。”
怀春垂着眼:“这是什么道理,我怎么不知殿下还是坐马车来的淮州。上来吧。”
金胜昔顿时忘了先前在塔上的不快,喜滋滋地翻身上了马。
临行前怀春耐不住她磨,将伤口仔细处理了才出门,此时手臂缠满了绷带,金胜昔怕弄疼她了,连拢着都不敢用力。
怀春的马不比她从京城顺出来的好,但胜在养得不错,皮毛油光水滑的,载两人不成问题。怀春手里握着缰绳,一使力,马匹便跑了起来。
金胜昔一手两手环着她的腰,感受到她绷直的脊背,瘦削且线条流丽,蓦地起了些坏心思。她一手撑着马背,一边探头去附于怀春耳旁,问:“我们去哪呢怀春,像不像在私奔?”
她声音不大,消散在风里,一旁骑着马的小竹听去了,小竹面色僵硬地抖抖缰绳,让身下马匹慢下速度,落后在她们身后几步。
怀春耳朵怕痒,下意识躲了躲,但没能躲开,她腾不出手阻止金胜昔的恶行,只好正色道:“殿下慎言。”
金胜昔笑了,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到底去哪呢?”她又问。
“只是去复诊一番,看看昨日祭祀礼后的成效如何。”怀春说。
太阳出来后的淮州热得吓人,马上扑面而来的风都闷着一股热气,吹着一点都不觉爽快。金胜昔被猛烈的日光晒眯了眼,背上都生了层薄汗,她摸上怀春的指尖,却还是冰凉的。
“别乱动,”怀春说,“等下摔下马了。”
金胜昔略带好奇地问:“怀春,你作为神女,是否无时无刻都能感知到国脉?”
她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但怀春不嫌弃她,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耐心地说与她听:“神女的半身都与国脉相通,因此我无论行到何处,都能感应到这地底下国脉奔流,或平缓或急促,有时缠结,有时顺畅。”
金胜昔想象了片刻,道:“那感觉一定很奇妙。”
她又问:“淮州如今这般,是因为国脉出了什么问题吗?”
怀春声音低低的:“大概是的。我能感觉得出来,国脉在不断变得紊乱,我虽与它相通,却也寻不出它变成如此的缘由。”
“所以你才在淮州各地频繁地举行祭祀礼……?”金胜昔问。
怀春默认了,她道:“我很难用言语来具体形容国脉,它更像是大宋的经脉,行医都讲究所谓‘脉为血之府’,可通过人之脉象来断病。我亦如此。而淮州之于大宋,便如同心主身之血脉,当年圣上将守息塔南下迁移至淮州并非无故之举,八年前此处的国脉就有崩坏的迹象了。一旦彻底崩盘,整个王朝的气运都将受到牵连,彼时大宋全境都将陷入如今淮州天灾频发的惨状。”
她顿了顿:“我不知护国寺在这八年是否有寻得新的神女人选。如今我所能做的,也只有以血为媒介,暂时安抚这些躁动的脉络了。”
金胜昔听着,收紧了环住她的手。
怀春瘦得像一片薄薄的纸,金胜昔不怕被她割伤,只觉拥上去唯恐把她揉皱,松开又唯恐她飘走。
周遭唯余风声和马蹄声,一时间二人都不在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已高悬头顶,怀春终于勒住缰绳,马匹渐渐停了下来。
金胜昔跳下马,想搀扶怀春,却被对方拒绝了:“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不远处,是一座临着小溪的村落,依稀能瞧见有人在活动。金胜昔上前几步,发现面前的小溪早已干涸,露出龟裂的河床。她弯下腰仔细查看,发现河底的螺壳都被晒脆了,伸手一碾就碎成了渣。
怀春也上前瞧了一眼:“这一带流量比较小的支流几乎都干涸了,村落要想用水都得去永济河打水,离得远的村落能搬的都搬了,不然打不着水,全村人都撑不住。”
“尽管如此,”怀春说,“永济运河的水位却还在不断下降。”
金胜昔垂头听着,绝望感便挡无可挡地攀上心头。
远处村落里有人发现了她们,兴奋地招呼着,一路小跑着过来:“神女殿下,您来了。”
“是神女殿下来了!”
“神女殿下!”
……
一群人听见呼声,也跟着乌泱泱地跑来,其中几乎全都是孩童,黢黑着一张小脸,兴奋地围着怀春团团转。
有个头发乱七八糟的小孩问:“神女殿下,这是新来的侍女姐姐吗?怎么没见过。”听声音,还是个小女孩。
怀春正欲回答,却被金胜昔打断:“是的,我就是新来的侍女姐姐。”
怀春不怎么讲话,却意外很受小孩子欢迎。她有一张无需挂笑也显得温柔的面庞,眉眼线条柔和,目光一垂下来便无端叫人心生亲近。
她们呆了会,听孩童鸟雀般叽叽喳喳地扯动扯西。半晌,怀春才道:“走吧。”
金胜昔见她眼中似盛着暖意,忍不住问:“不去村子里看看吗?”
怀春摇头:“不必,到这就够了。”她翻上马,“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她们一连去了几处村落,回程时已是太阳西沉,金胜昔揽着怀春的腰,后知后觉地读懂了清早怀春的那份犹豫。
并非所有人都欢迎怀春的到来。
后几个村落里的人大都冷眼睨着怀春,更有甚者,金胜昔听到他们冲怀春吐唾沫,压低声音暗骂怀春是“官府派来糊弄人的走狗”。尖刻的咒骂声断断续续地飘来,金胜昔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忍了几次后没能忍住,正想上前与人理论,却又被怀春攥住了手腕。分明力道不大,可一下就将金胜昔栓牢了。
“不。”怀春冲她摇头。
金胜昔咬着牙忍了下来。她心中暗道:“就该派人砍了你们的头!”脑补完便憋着气跟怀春走了。
她冲怀春嘟囔:“你就不怨吗?分明你是最……”
怀春说:“这有什么怨不怨的。”
金胜昔从后摸上她牵着缰绳的手,捂了半天却还是冰凉一片,她似是要较劲,不肯松开,闹了半天,两人的手都变得汗涔涔了。
怀春的声音从前头飘来:“先前不想您来,就是怕您会这样想。”
金胜昔说:“想也就想了,有什么可怕的。有些话我不好骂出口,怕伤你的脸面,最多也就心里骂骂。”
“不是这样的。”怀春说,却没解释到底是怎样的。
等回到了塔下,银杏已经提前打好水在塔下候着了,此时的水算得上稀缺资源,金胜昔看着人模人样的,实际也许久没好好洗过澡了。她今天在外头跑了一天,身上捂了一身汗,正难受呢,看见水便乐颠颠地跑上前。
“怀春,借我件衣服吧。”金胜昔说。
怀春蹙了蹙眉:“您没准备换洗衣物吗?我记得您带了行囊来的。”
“可是我想穿你的。”金胜昔耍赖,“不要再叫什么殿下啊您啊的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何必要这么生分。”
怀春默了默,转头对银杏说:“去给殿下取一套我的常服吧。”
金胜昔不满地叫道:“怀春!”
参考了一点中医诊脉的知识,不对可以指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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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