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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怀春

作者:临一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金胜昔又做梦了,或许是这简易牢房待着实在不舒服,不过先前在京城她也时常做梦,或许她只是想怀春了。


    梦中她又变回了年仅八岁的幼童,顺着坍圮的红墙边沿偷溜进护国寺,爬上高高的守息塔,塔顶那扇木门一推便吱呀开了,怀春永远坐在屋子唯一的一扇小窗前等她。


    金胜昔小跑到她身旁,学着她的模样跪坐着:“怀春姐姐,我又来找你玩了。”


    怀春总是要说:“殿下,不要再偷溜出来了。”


    屋里头有些昏暗,她起身悠悠点起一盏小灯挂上,面庞模糊不清。空气中淡淡的金属腥气混杂着煤油味飘来,转瞬即逝。


    金胜昔装没听见,撑着脑袋远眺。守息塔是京城里最高的建筑,高到足以俯瞰这一整座繁华的城池,横平竖直的街道棋盘似地容纳市井人群的熙攘,连带眺览的人都跟着富有。


    她知道怀春其实也喜欢她来,虽然怀春从没这么说过。


    小窗朝南开,视野过于狭窄,除了冬天,平日很难看见日升日落。此刻正当太阳西沉,落日熔金的景色画卷般铺开,天边尽头的雁行山一撇一捺地延伸,粼粼地像在闪光。


    金胜昔很少在这待到这个时分,总是赶在黄昏前就匆匆离去,今日却不知为何没走。


    她托着腮,恍惚地问:“怀春姐姐,你要走了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我还能再找到你吗?


    怀春沉默了。记忆里的金胜昔从未问过这个问题,现实里的金胜昔自然也就梦不出怀春的回应。不过好在,她还是补全了结尾。


    怀春摸了摸她的脑袋,力道轻得像在揩掉她的眼泪。金胜昔靠进她怀里,怀春身上淡淡的香气像在挠她,她幸福地蜷缩着,不知不觉要睡着了。


    *


    “……小姐,小姐!”


    金胜昔是被凌霜轻声喊醒的,梦境太真切,刚醒来后她还有些发懵。凌霜的肩头洇湿了一片,大概是她不自觉掉的眼泪。


    “小姐,有人来了。”见她醒了,凌霜松了口气。


    金胜昔坐直身子,浑身酸痛到差点以为自己散架了。她抻了抻脖子,用手抹了把脸,稍微清醒些了。


    凌霜听力还算不错,没过几秒,顶上那块象征出口的木板就被人打开了,又下来两个陌生的男人,往那一杵跟堵墙似的,金胜昔感觉自己真要对上能被对方一拳头碾死。


    对方站定后粗声粗气道:“你,跟我们走一趟。”


    “我吗?只有我?”金胜昔指指自己,对面两人点点头。


    “小姐……”凌霜扯扯她的衣角,摇了摇头。金胜昔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


    据昨晚的观察和阿婆的话,这个什么江帮主大概不是什么凶残之人。不然真奔着谋财害命,昨晚她俩被捆住后早就一命呜呼了,哪还能扔进这地牢里关上一夜。


    她这次没被捆着,被一前一后的两人看着,还算体面地走出了地牢,坐上了马车。路上的时间并不长,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她又被带着下了车。


    马车停在一间名叫悦来居的客栈旁,金胜昔被看押着进了大堂,不知道是假象还是淮州的事未被传开,又或许昨晚阿婆撒了谎,客栈里头远比金胜昔所想的热闹。


    大堂摆满了圆桌,坐满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商贾打扮的,腰悬佩剑的,甚有人光着膀子,金胜昔目光一撞,又没忍住偏开了。


    空气里浮动着酒味和汗臭,嘈杂的笑声随着一室闷热扑了她满面,她控制不住地蹙起眉。


    不过,这倒是很贴近她原先幻想的淮州。


    店小二正热情地招待着其他客人,就跟没看见金胜昔她们似的,两人领着金胜昔大摇大摆上了二楼,进了拐角处的第一间房。


    “海川姐,带来了。”走在金胜昔前头的男人低声道。


    室内被改造了,江海川盘坐在一张矮榻上,面前倒了两杯茶水,估计刚泡出来不久,正氤氲着热气。她是个面容英气的女人,闻声抬眼,冲金胜昔笑笑:“请坐。”


    又对着带人进来的两人吩咐:“先出去吧。”二人很是听话地垂头退出房间。


    屋内此时只剩她和江海川二人,金胜昔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警惕地没有动作。


    江海川对她的警惕并不介怀,她推了推茶杯,比了个“请”的手势:“在下广陵城漕帮二把手,副帮主江海川。现在手底下物资紧张,实在掏不出什么好茶来招待您,望请殿下见谅。”


    “什么殿下,民女只是一介行商,听不懂帮主说的这些。”金胜昔落坐。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在飞速盘算入城后的一言一行。明明出逃前已经准备得相当妥当了,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江海川大约觉得好笑,没忍住笑了:“殿下不必紧张。您可能没印象了,但去年进京押送贡品时,在下曾见过您的脸。”


    金胜昔皱皱眉,对此没多少印象。她确实参加过许多宫宴,不过很多时候都只是在一旁充当一个漂亮摆设,实在是记不得那么多人了。


    她暗骂自己百密一疏。


    江海川又道:“无论您是否相信,但在下对您的确没有恶意。关于您的消息已经压下了,没传进过其他人耳中。尤其是另外两位帮主。”


    金胜昔品出她话中隐隐的讽意,开门见山:“江帮主目的到底是什么,请直说吧。”


    她还是不敢信任对方,毕竟她昨晚被关在什么地方、能遇见什么人不都是面前的人说了算,随便拉两个人对着她演戏简直轻而易举。


    江海川道:“那在下便直言了。我需要您的帮助,公主。淮州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此话绝无虚言。只要再往南几十里,您就能亲眼目睹如今淮州百姓过的是怎样苦不堪言的日子。”


    “淮州已历经连年大旱,粮食产量入不敷出许久,全靠粮仓里的存量撑着,今年向朝廷请赈的折子却迟迟等不来回应。近来地动频发,当地知府却卷着一家老小早跑了。我能力有限,只收留了一部分难民,剩下那些恐怕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


    金胜昔打断她:“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好听。你们漕帮不正是靠洗劫周边村落来换取物资吗?难民怎么来的你难道不是心知肚明。”


    江海川默了默,没有反驳。


    她道:“在下已经尽力了。”她的确看不惯其他两位帮主的行径,但又能如何,淮州已然大乱,漕帮如若不啖食他人血肉,又如何能撑到今日。


    金胜昔冷冷笑了,她长呼出一口气,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江海川犹豫了片刻:“我希望您能向圣上传达如今淮州的灾情。”


    言下之意,这是要送她回京。


    “天下谁人不知当今圣上最宠爱长安公主,公主及笄礼规模空前之盛大,甚至赏赐物都是亲命尚工局督造,这些全在大宋被传遍了。若是您开口,想必一定……”


    见第一面起,江海川第一次露出哀求的神色。金胜昔不愿怀疑她的真情,也说不出拒绝之词,可是……


    她还没找到怀春。


    金胜昔伸出手,摩挲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杯子,热意顺着杯壁爬上指腹,略微让她感觉好些了。


    她垂下视线:“江帮主,我可以帮你。”


    “只是,”她咬重了字音,“有些事我需要向你打听。”


    “多谢殿下,在下定然知无不言。”江海川惊喜道。金胜昔撇开目光,不愿直视她的脸。


    “我想知道,”她道,“淮州有关国脉的传言都是真的吗?”


    “……”江海川迟疑了,“在下也只是听说。景隆九年年间,皇上曾在淮州设立守息塔,据说灾厄频发都是国脉崩坏所致,而这守息塔正是为了镇压国脉设立的。”


    “第一次祭祀礼后,淮州的确太平了一段时日,但也仅仅只是一段。灾厄很快愈演愈烈,直至今日的规模。淮州当地人已经不太信任这所谓的国脉之说了,都认为这是朝廷用来搪塞我们的借口。”


    金胜昔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我们”,问:“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对吗?”


    “嗯。”江海川承认道。她没好意思将“您难道相信吗?”问出口,面前女孩的口吻显然表明她对这一说法深信不疑。


    金胜昔没注意到对方的别扭之处,她强行按捺住自己,装出随口一问的模样:“那守息塔现如何了?”


    这句话像卡进她喉咙的鱼刺,吐出的瞬间喉间便泛起一阵痒刺,金胜昔没能忍住轻咳了两声:“……抱歉,失礼。”


    “现还存着,就坐落在广陵城几里外,地裂还没侵蚀到那,倒也还算安全。神女偶尔会外出,去一些灾情严重的地区实行简易的祭祀礼,但是否有效就不得而知了。”江海川道。


    她还活着。金胜昔呼吸急促了一瞬,很快又平复下来:“现任神女在任多少年了?”


    江海川道:“我记得从守息塔建立那日起就没换过神女。第一年的祭祀礼我也看过,神女年纪不大,看着还是个小姑娘,现在想来应该和您差不多大?”


    “怎么了,殿下想要见她吗?神女行程不定,多数时间在守息塔闭门不出,想见一面并不算容易。”


    “不,只是问问。”金胜昔说,她并未放下戒心。“好奇而已。江帮主或许有所不知,这守息塔早年是建在京城的,我幼时在宫中只要仰头就总能瞧见,又被宫女灌了一耳朵市井传言,某日见这塔忽然被拆走,无论是谁都会好奇的,对吧?”


    江海川笑道:“那自然是。”


    她问:“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了,”金胜昔摇头,“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不过不是现在——我需要在淮州停留一些时日。我最喜欢的侍卫昨天刚被你们打断了腿,现在上路太勉强,再修养些时日吧。”


    “那便依着殿下的来。”江海川道。


    她冲门外高呼了声:“铁龙,德明!”


    押着金胜昔来客栈的两个男人动作利落地从门外进来,两堵墙唰地又闪现在金胜昔眼前。江海川笑笑:“给这位……怎么称呼?”


    金胜昔道:“叫我阿念就好。”


    江海川:“给阿念姑娘收拾出一个房间来,再小心些将平民堆里那位姑娘抬过来好好包扎一番,小心着点,别又磕着碰着了。阿念姑娘是我昨日外出新捡来的姑娘,我和她一见投缘,从今天起就在我身边留着吧”


    *


    长安公主从宫中消失的第二日夜,在三日前声称被前者气得头疾复发、称病不出宫的贵妃突然被查出有孕近三月,宫里顿时忙成一团乱。


    贵妃娘娘出身将门,其父是名震八方的镇国将军,本就颇得圣宠,一朝有孕更是有些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


    她借口孕中难受,吵着要吃雪霁羹,御膳房的人来了几波,最终还是内务府总管跪禀到了景隆帝面前:“……羹汤所需的腊月雪水早已过季,银杏露更是要待到秋日方才能取——”


    景隆帝揉着头不耐地打断:“朕记得去年收的雪水还存在冰窖里,至于银杏露,先去朕的私库内取先帝年间封存的那坛。”


    “嗻。”内务府总管迅速退出乾坤宫。


    “你继续禀报。”景隆帝道。


    案桌下,一身玄色的暗卫首领单膝跪地:“是。据查,公主的马匹确于淮州广陵城附近失去踪迹,没有离城的迹象,目前生死未知,应是当地组织漕帮的手笔。广陵城一带目前一片动乱,知府官员不知所踪,广陵城暂时由漕帮接手管理。”


    他似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漕帮是个好烧杀劫掠的下作组织,公主恐怕……”


    景隆帝没有应声,指尖略微在紫檀木的御案上敲了敲,许久才道:“既然已经查到去了淮州,那就先别查了,公主而已。出逃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吧?”


    “没有,那日知情的人都处理干净了。”


    “嗯。”景隆帝应了声,“至于贵妃那边,先好生养着吧。她要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像今日的雪霁羹此类的,都允了罢。”


    他声音轻得几乎要叫人听不清:“淮州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大宋也是。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你再去寻长安公主,登时一定要将她带回京城。”


    “无论带回的是**,还是尸身一具。”


    在这里顺带一提,虽然是架空但是关于权力机构的布设还是参考了部分真实史实,对明清时期参考相对会多一点。淮州大概属于“府”这一个层级,全称应该叫做“淮州府”,但是感觉直接叫“淮州”好像会好听一点,加上当时取名没想太多,就直接这么写了。


    大家切勿较真>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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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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