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辜野抬眼看向皇后时,脑中飞快闪过了许多的说辞。
皇后明显对于狸猫换太子这种事如此熟稔,怕是接下来的话,是足以让朝野震动的事儿。
却见皇后不过轻耸肩头,眼底毫无隐瞒之意,开口时语气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不必这般盯着我,这事在宫里算不上什么秘辛。我肯与你说,无非是瞧着你那妹妹有意思罢了。你该知晓,如今的太子并不在宫中吧?”
话题骤然转到太子身上,苏辜野眸色瞬间沉了沉。
他早疑心那小昭便是太子,可皇后为何要在此刻提及?他压下心头疑虑,颔首道,
“臣自然知晓。太子近两年来一直在外游历,按陛下旨意,需待成年后方能回宫。”
这事在朝堂上曾掀起不小波澜。
当初陛下颁下旨意时,满朝文武无一人赞同。
一国储君,竟要孤身出宫游历五年,这在历朝历代都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事。
可那时的陛下态度异常坚决,力排众议也要将太子送出宫,且不许任何人随行,显然是想让太子真正在民间磨砺成长。
大臣们起初还想寻太子踪迹,可陛下将太子护得严严实实,连出宫的去向都未曾透露半分。
久而久之,众臣也只能歇了心思,唯盼着太子早日成年,能平安回宫。苏辜野喉结动了动,补充道,
“太子出宫时,臣虽已在朝堂任职,却从未知晓此事内情。”
皇后闻言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透着几分苦涩,
“你自然不知。因那时我们才发现,眼前的太子根本是个赝品,而真正的太子,却不肯回这皇宫。”
赝品二字如惊雷般炸在苏辜野耳边,他心头猛地一震。
这等后宫秘辛,皇后竟敢在这场合告知他?她到底打着什么算盘?苏辜野没说话,只定定看着皇后,心下却强迫自己冷静。
零碎的宫闱传闻此刻突然涌上他心头。
当年皇后生产太子前两日,陛下曾将一位丽妃打入冷宫。
而皇后生产后不过两日,那丽妃便香消玉殒了。
这两件事未免太过巧合,其间定然藏着关联。
皇后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却没落在他身上。
她正望着远处的苏栖棠与贺兰晴,见贺兰晴正用手指在苏栖棠掌心比划着什么,苏栖棠则笑着点头,两人玩得格外投入。
皇后收回目光,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
“当年我生太子时,因难产昏死过去,醒后便见奶嬷嬷抱着个男婴站在床前,说那是我的孩儿。可孩子渐渐长大,眉眼间却半点不像我,反倒越来越像冷宫里的丽妃。尤其是那双眼睛,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简直如出一辙。丽妃明明早就死了,可每次看着那孩子,我总觉得她的影子还在宫里晃。”
“我那时日日求神拜佛,总怕往日对丽妃有什么亏欠,她要借着这孩子报复我。就这么熬了一年又一年,直到那孩子十二岁生辰。那日我同往年一样,想亲自下厨给他煮碗长寿面。每年他生辰,这碗面我从未落下过。可我刚走到东宫门外,就听见他跟一个嬷嬷说话。那嬷嬷我认得,是丽妃宫里的老嬷嬷。”
说到这里,皇后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的孩儿竟对那嬷嬷说,他永远不会忘了自己的母妃。你知道吗?我当时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连脚步都迈不动。我养了他十三年,他每日晨昏定省,待我恭敬孝顺,可我竟半点没看出,他心里藏着别的母妃!”
“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陛下,暗中彻查才知道,那丽妃当年是因与人私通才被打入冷宫,却把自己怀孕的事瞒得严严实实。偏巧我生产那日,她也动了胎气。许是老天都在帮她,我难产时永宁宫乱作一团,她竟买通了我的产婆,把两个孩子掉了包。之后那产婆带着我的亲生儿子走了,丽妃竟狠得下心自尽,想把这秘密永远埋了。”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嬷嬷是个贪心的。见那假太子越来越受重视,竟私下把他的身世告诉了他,还日日在他耳边挑唆。那孩子七岁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还对着我装了五年的孝顺儿子!”
苏辜野抬眼时,见皇后眼眶泛红,泪珠在睫尖打转,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下意识偏头望向远处的苏栖棠。
远处的苏栖棠正轻轻摸着贺兰晴的手,脸上带着柔和的笑。
可苏辜野的心却沉了下去。
现在栖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若是有朝一日她知道了,会如何看待侯府?
会如何看待他这个哥哥?会不会也像那假太子一样,心里只有她的亲生父母?
皇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道,
“当年的事我们查得极隐秘,花了一年才找到被产婆带走的太子。可他在民间已有了养父母,日子过得安稳,我和陛下微服去看过一次,竟舍不得打扰他。那时我们甚至想,或许他在民间才好,能避开宫里的祸事,不用卷入这些生死劫难。”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流寇突袭了那个渔村,太子的养父母为了护着他,被流寇杀了。家破人亡之际,我和陛下才敢把他接回宫中。他刚回来时,眼神里满是戒备和疏离,不肯认我们,也不肯待在东宫,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花了半年时间,他才肯开口喊我一声母后,喊陛下一声父皇。可没过多久,他就提出要去外面历练,说要自己走遍这江山,看看百姓的日子,而不是活在别人的保护里。我和陛下也是没办法,只能答应。一面是为了他的安全,宫里还有那赝品太子的余党,留他在宫中太危险。一面也想让时间淡了那孩子的影子,等他回来时,朝野上下能真正接纳他这个太子。”
话音未落,泪珠终是从皇后眼角滚落。苏辜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竟也泛起一阵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