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人心难测的宣政殿,一步踏错便是深渊的官场。
他一步步从尘埃里爬到她身旁,收起所有锋芒接近她,满足她的所有要求,都不如裴弦序出现一次。
沈卿止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一点感情支撑他走到如今,但楚烁灵早就忘了。
不过一瞬,笑容变得同裴弦序般和煦,回应着他的话。
站在光鲜亮丽的裴弦序面前,他知道,自己就是个卑劣的模仿者。从表情,到气质,到处事方式。但模仿终究是模仿,他无原则,无底线,只要能到达目的的路都可走。
一直到上了马车,楚烁灵都心不在焉。
沈卿止把她的情绪收入眼底,只是沉默。
在马车的阴影中,他俊美如玉的脸,笔直的身姿,像一尊锈迹斑斑的邪佛。
开口安慰因别的男人而伤心的夫人吗?做不到,一开口只能吐出在心中翻滚的妒意。
楚烁灵,但凡看一看我,说说话呢。
我快被情绪淹没了。
楚烁灵只是一言不发僵持着沉默,到了沈府便头也不回下车。
林听扶住她欢快说午食做了哪些,问她顺不顺利。
楚烁灵看着林听脸上洋溢的笑,烦闷的心情好了许多。她明日一早便要前往春闱,今天得好好养精蓄锐,不为琐事烦闷。
她扬起淡淡的笑:“新做的衣服也到了?带我先去看看,黄色那件是给你的。”
“贵主您对我真好!”
沈卿止经过她,冷冽的雪松香飘过,唇角线条紧绷。
“贵主,沈大人似乎心情不佳。”林听看了一眼,悄声道。
楚烁灵置若未闻。关她什么事?
卯时正刻,敲钟声响起。
“开——”
四四方方的天地,不大的个人空间,无数天涯海角的学子于此动笔,许多人被冠上家人的期望,希望笔下的每一笔能在开榜后变成圣旨上赐官的字。
虽然昨日楚烁灵不在意沈卿止情绪,但今早一同上车出发,她提前一时辰起床,却从林听那知道沈卿止已在马车旁等她。
她觉得很奇怪,这份奇怪一直到现在。看到她来,沈卿止上车,但一个时辰的等待,他一言不发。
沈卿止不负责巡查,跟其他官员去往俯视所有学子的高处。楚烁灵也不用巡查,但她根本没有被安排具体事项,于是揽过责任,与负责官员进入考场。
“县主可会骑马?这考场大,若是行走得很累。”
她品不出面前人是真担心还是嘲讽,但这话的意思明明白白:累赘的大人物,娇滴滴的永安县主。
她上扬的凤眼看着对方微眯,身侧侍从牵来马,毛发柔顺,肌肉线条完美。
她今日身着鲜艳红衣,更忖得她张扬明媚。一个漂亮的翻身便上去,长发飘逸出风的形状。
“好马!”她称赞道,摸了摸它的毛,手感顺滑。不仅长得漂亮,肌肉好,脾气还好。
她在马上俯视着那官员,对方脸上却是明明白白的震惊。其余官员亦然。
这马是最烈的,在她身上却如此乖顺。
“还不都快快上马。”她催促道。
楚烁灵骑马缓缓踱步巡查,微亮的天,马上的她一抹红色,似日出般耀眼。
路上,她听了些事,即使是春闱,作弊手段也层出不穷,先前的搜查都在奇怪的地方搜出小抄:袜子里、发带里、缝在布料上诸如此类。
楚烁灵好奇:“可春闱内容许多,这些地方只能放小纸条,如何能写下?”
巡查到了尾声,楚烁灵一行人已到考场后门,这里考试的学子也比前面少了许多。
一官员咧嘴笑道:“县主不知,将字写到绿豆大小,一张小纸也能写很多,甚是壮观。别说,做小抄挺用功,可惜路走窄了,一发现便再无未来。”
楚烁灵点头,学到了奇怪的知识。
骑到最后一位考生面前,一轮的巡查算是结束了。想必小抄的都被抓了,其余学子都是踏实刻苦之辈。
楚烁灵握着缰绳调转方向。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我杀了你!”
背后,一道怒吼声响起,随即马受惊的嘶鸣、官员的尖叫一同贯彻。
她在马上侧目而看。
一衣衫褴褛男子穿过人群,一把杀意沸腾的剑直指楚烁灵。
官员们都下意识闪避,唯恐被砍。
千钧一发之际,楚烁灵感受着背后刺骨的凉意,本调转马头,却猛然停住,狠狠拉缰绳策马向前冲。
“架!”
楚烁灵一滴冷汗落下。
马儿你一定要死命往前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身后喧闹声不绝于耳。
楚烁灵骑得飞快,后门不过几百米距离,她骑到却发现 ,但后门是死胡同,正值春闱,大门紧闭。
楚烁灵咬咬牙,快速又漂亮地将马转身,扬起的尘土飞溅。
只看远处那人转而将剑刺入一官员胸口,血流如注。其他官员尖叫着逃散,附近考试的学子也慌忙弃笔而跑。
那人开了杀戒,抓住人便一剑上前。
“架!”楚烁灵厉声将马冲刺撞向那人。
不能让他再伤人了。
可惜楚烁灵只学会骑马,不会武功,她真后悔,早知当时不管楚璇阻拦。
在楚烁灵架马准备冲撞之际,另一人骑马比她先到。
墨发飘扬,手中剑泛着银光,经过那癫狂的人,极其熟练地一剑精准刺入心脏。
鲜血四溅,一半泛上他无暇的脸。
沈卿止眼眸毫无波动,面无表情,却因为他的动作,这样的反应更显得阴狠无情。
他取出剑,血肉发出刺耳的声音,随着剑血滴洒落地面。
他翻身下马。
白色的衣服沾染的血如梅花点点,那张芝兰玉树的脸一半清冷,一半长睫的血遮住瞳孔。
他垂眸,并未看赶来的楚烁灵,而且静静看着已倒地的人。
但楚烁灵在他垂眸前看到了他的眸色,他杀这个男人正如杀一个死物。
一看着职位不低的官员跑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慌张的官员:“沈大人!查清了,这人是个出名的疯子,上次春闱没考过就疯了!四十多岁,据说考了三十多年。这次伤人也是发疯,家里是江浙人士,佃户出生,背景干净,没有接触其他人。”因为奔跑,那官员还喘着气,说话断断续续,看到楚烁灵,马上低头行了礼。
沈卿止听罢,丢了沾满血的剑,发出“铛”的森然音。眸光沉沉。
一群官兵架马而到。
为首的人梳着高马尾,剑眉星目,面色严肃。
楚烁灵和他对视,愣了愣。
陆游川,还真是中郎将啊?
见到楚烁灵,他面上刚刚的锋利仿佛是错觉,唇畔勾出慵懒的笑:“永安县主,别来无恙。”
沈卿止阴冷地看他。
陆游川马上收了笑,下马到沈卿止面前:“这人是从后墙的狗洞爬进来行刺,至于这狗洞……也是他自己搞的。”
“一个洞,巡查的没发现?”沈卿止一改往日温润,面色一点笑也无,说话如冰刺,有问罪架势。配着他浑身的血,让人不寒而栗。
“是我巡检的责任,愿领罚。”陆游川没有解释,为手下兵领过惩罚。
楚烁灵倒对他改观了,还以为是不负责任玩乐之徒,没想到这人如此重情义。
于是楚烁灵开口:“先将受伤的人医治,凶犯已经伏诛,中郎将便不用……”
“你开什么口。”冷硬的话从他的薄唇吐出。
楚烁灵微微瞪大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陆游川看着沈卿止,面露思索。
“沈卿止!我是皇帝舅舅任命的辅官,和你同等权利!”这人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根本看不起她,当她是个自己势力的踏板。楚烁灵朝他大吼,气愤至极。
“如果剑真的刺入,你现在根本说不了话。”
沈卿止侧了侧目,毫无波澜的眸看着她,一点表情也无。
他只是极其理智的,冰冷的刺着她。
楚烁灵皱紧眉头,漂亮的脸充满愤懑,恨恨看着他。
她最讨厌这样——因为她知道自己真的做不了,没人看得起她。就因为她是女子,从小到大都这样。
正如现在,她连反驳都做不到,说情也做不到。
“啪!”
在场官员无不下意识惊呼。陆游川眼眸新奇。
永安县主竟狠狠打了右相一巴掌!
楚烁灵眼眸红红,泛着泪光,小巧的唇紧抿。
她打得力气极大,自己的手都泛红阵痛。
转身上马,以极快的速度离开,红色的衣摆飘动,最后消失。
沈卿止被打得偏过头去,即使策马杀人也没乱的发冠被一巴掌散下,青丝遮住大半张脸,那一半未沾血的脸即使有青丝遮挡,也准确浮现出红色的手指印。
他品尝了下口腔里的血腥味。
比她巴掌先到的,是那日在马车里靠得极近才闻到的荷花香,现在还隐约残留在他的脸上。
没打另半张脸,是因为沾了血嫌脏吧。
他勾唇竟笑了出来。
如果这样才能让你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也好。
半脸巴掌印,半脸鲜血。
而面前这位惯常不染尘埃,此时却显得阴冷诡谲的右相,竟笑了。
在场官员都是老油条,无比清楚这新右相现在的手段和权利。
他们有些发抖。
“哈……”他发出一丝气音。极美的眸动了动,泛出一丝愉快,有细碎的光揉在里面。
肉眼可见的愉悦,比起刚刚浑身杀意的人简直是两个人。
“罢了,明日早朝启禀圣上裁决,后门学子春闱另定时间。”
沈卿止清隽的身影踱步离开。
留众官员和官兵面面相觑,心中思绪万千。
陆游川缓缓道:“今日之事,不必说的管好嘴。”
沈卿止和楚烁灵的关系……他挑了挑眉。难以想象,沈卿止竟然有弱点。
已是深夜。
楚烁灵回来就把自己关房间里,捂着被子哭。想到房间也是陌生的,更加生气,命林听把梳妆台丢了。
她想好,明日早朝一定要帮陆游川说情,这不是因为善良,是她的面子,她就要和沈卿止对着干!让他罚不了陆游川!
林听在床边一直询问她怎么了,见她哭成这样,紧张的不行。
而楚烁灵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睛还红着,像只小兔子:“我要和离。”
然后在床铺里翻滚着生气,漂亮的脸梨花带雨。
林听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手足无措。
贵主回来还没有吃过晚饭,她想着先去厨房拿些吃食回来。
厨房要经过后院,林听靠近时,听到隐隐约约说话声,她不禁悄悄靠近:
“那就,多谢沈大人照拂了。”
“姚大人客气。”
后院有不少竹子,月光下,竹影斑驳落在交谈的两人身上。
林听清晰看到沈卿止的脸,以及从另一人手中接过的东西。
她不由瞪大眼,捂住嘴,极其小心地不发出声音小跑离开。
沈卿止目送对方悄然离开,视线落在林听刚站过之处。
楚烁灵听了林听之言,止住了难受的情绪。
“怎么办,贵主,沈大人贪污,到时候败露我们肯定也要受牵连,怎么办……林听要不告诉长公主,你们一定要马上和离……”
她脸上还泛着泪痕,此时却冷静下来:“一个匣子?”
“是,里面肯定装了些东西,银钱或者纸信。是一个蓝色的匣子,林听离得有些远,匣子上图案看不清。”
楚烁灵眼睛亮了亮:“你确定他们对话真是这样?”
“是,贵主,林听一字一句都完整复述。”
“不要告诉母亲。我要亲自抓他。”她眼神锐利,心中已有计划。
沈卿止……看我不撕下你的假面!
楚烁灵瞬间心情舒畅,只想着明日早朝如何和沈卿止对着干。
沈卿止悄无声息靠在房门外,听了所有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