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囚雀》 第1章 青玉案 纸鸢在空中滑出一道弧线。 “贵主,慢些跑!” “贵主!” 一群人声忽远忽近,领头的丫鬟面孔模糊不清。 最后纸鸢极细的丝线被树枝割断,掉在一处。 还没等她跑到,纸鸢被另一个人捡起。 他的面孔在立夏毒辣的阳光中沐浴,她只能看到拿纸鸢的手生得极其漂亮,修长骨感。 画面变化,湖面泛起涟漪。 楚烁灵正躺在一条小船上,两侧是茂密的荷花池。 小船在池中轻晃。 她懒懒地拿开挡阳光的扇子,一手撑起身体,看向来人。 对方身影如竹,身着银丝云纹长袍,站在船头,船夫正在一下一下划向她。 层层叠叠的荷花中,他似画中仙。 一块羊脂白玉龙凤佩放到她手里,冰冰凉凉的,有些重。他手里还有一卷书,是青玉案。 面前的少年又在启唇说话,可她一字也听不清。 到底在说什么? 她不由靠近,对方因她的举动变得慌张,她甚至看到他泛红的耳垂。 那再靠近点,是不是就可以看清他长什么样了? “烁灵…烁灵…” 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楚烁灵!” 意识猛地聚拢。 她睁开眼睛。 藕花深处,梦一场。 如重石坠入湖中,宁静的荷花池不在,一切都失去颜色。 “一提到你的婚姻大事,就跟我吵架闹失踪,甚至是裴弦序把你找回来,还好他没有跟你一起回来,你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一道严厉的女声响起,带着窗外刺眼的阳光一起照在她身上。 床上的少女不过刚成礼,轮廓已是标准的鹅蛋脸,生得眉眼大气,鼻梁挺拔又不失秀美,眼睛如黑宝石般极其明亮,一颦一笑间,既有少女的稚气,又流转出往后长大倾国倾城的明艳,未施粉黛的脸只显得她越发清贵。 楚烁灵,长公主独女,当今圣上极念手足之情,加上圣上子嗣不多,她从生下来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生,年纪轻轻就被封为从一品县主。 楚烁灵被强制叫醒,眼眸已从朦胧变成清明,看向床边生气的母亲。 她知道母亲担心什么,也知道母亲说的含义。 但她心里一直不是滋味。 家世,封号,这些不过是她嫁人时的“聘礼”,她就像一件物品。 她起身,侍女忙过来扶住她。 表情倔强:“我结婚,只嫁裴弦序。” 楚璇面色一冷。 她高扬着脖子:“您说名声,反正我跟他从小长大,青梅竹马,嫁了他我的名声才好,若是别人,知道我跟裴弦序的要好都会顾虑吧!” “啪!” 楚烁灵侧过脸,发饰晃动,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总是亮亮的眼睛失去了一些色彩。 “你竟然说出这种自贬身价的话!你叫楚烁灵,你姓楚!”楚璇虽打一巴掌,此时手却一直发抖。 这是从小到大,楚烁灵挨的第一巴掌。 “你的态度,从来不重要。” 楚璇锐利的目光瞪着她,楚烁灵定定地跟自己母亲对视,眸中有火在燃烧。 无处可发泄的愤怒。 楚璇出了门,对侍从道:“没有我的命令,县主不许出门,不能见任何男子,尤其裴弦序!” “是!” 夜。 楚烁灵看着屋中明明灭灭的火烛。 启唇,声音落寞,连那明媚的脸都失色。 “我被册封为县主,可这也只是一个虚名,我什么权利都没有,只能被摆布。像这烛火,是灭还是燃,都在别人一念之间。” 林听连忙跪下:“贵主莫要这么说!您可是长公主的女儿,即使结婚,也无人敢不尊重您!” 她看着端正跪在地上的林听,沉默良久。 最后只能发出像风般细弱的声音:“你不懂我……” 从小一同长大的婢女,也无法理解她,帮助她。 难道她只能被裹挟吗? 此后过了半个月,京城暗涌,朝堂变化莫测,这些楚烁灵都被隔绝在外。 清晨,一只雀落下,停留在枝头,肆意叫着,却无伴声,只余孤独。 屋内,楚烁灵身着翠绿锦缎罗裙,发上除了各种饰品,还有皇太后特赐花树钿钗冠。 此时,正在书桌前提笔,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女工外的消遣。事实上,女工她也不擅长,她喜欢骑马,打捶丸。 反复题词,写出来总是觉得不到位,过于痛苦时写的词,只让人牙酸悲沉。 随着门外的问安,楚璇推门而入,这半个月她们都没有见面。楚璇看着地上各种废纸,楚烁灵收回视线,等着她的骂,但楚璇只是弯腰捡起观看。 “我让你读《资治通鉴》、《左传》,你却说半部论语可治天下,最后写出这些酸诗。你说你没有可以选择的东西,可想诗词若有天赋还能得才女之名,现在京城一打听,大家只闻县主性格泼辣不服管教,无人敢娶。” “没人娶正合我意,半部论语怎么不能治天下?”她看着自己的母亲,照样斗嘴。 这时,她还是刚刚成礼的县主。 她并不泼辣,但确实不服管教,因为她心中有自己的道。 这天,她以为还是普通的一天,母亲不满,又过来跟她吵架,啰嗦,仅此而已。 楚璇看着面前自己的女儿,目光还是那样有神,坚定着某种东西,关在府中半个月来也没有让她的锐气减少。 她必须给她一个好的未来。 楚璇转头对身侧婢女道:“请杨公公过来宣读圣旨。” 楚璇这话一出,楚烁灵看着她严肃的神情,感到山雨欲来的心慌。 宫里的杨公公来到门口,楚璇、楚烁灵、周围所有仆从纷纷跪下。 仆从们都是垂头而跪,恨不得将头低到跟地面齐平。楚璇直立着半身,看着杨公公手中的圣旨,神色平静。 楚烁灵则在跪下后上下看了看杨公公,目光落在圣旨上,又转向身侧的母亲。 “永安县主。”杨公公看着她不认真的眼神,尖细的嗓子喊出她的封号全称以警告对圣旨的尊重。 楚烁灵颤了颤眼,目光回正,看着眼前宦官红色下摆若隐若现的蟒纹。 “咳咳。”杨公公清了清嗓子,展开亮黄色的圣旨,和声音一样尖锐的细眼看着圣旨,一字一句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公主楚璇之女,永安县主楚烁灵,德蕴兰香,浑金璞玉,正值成礼,当嫁之年。右相沈卿止,连中三元,独占鳖头,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二人堪为良配,朕特赐婚,着礼部精心筹备,钦天监选定吉日,普天同庆,钦此。」 宦官念完后,合上圣旨,俯视着眼前的永安县主。 “至于日子,据楚历,十二日后,有天德、月喜两吉星相照,实乃大喜,六日后虽有三合,但只有一星,故钦天监特选定两星之时,陛下对此龙颜大悦。请县主好生准备。” 言毕,等候面前人接旨。 而楚烁灵早在他说出“沈卿止”的一瞬间,瞳孔瞪大,全身止不住发抖,分不清是气的还是冷的,或是对命运被掌控的无力。 一字一句,如万箭穿心,冲击下,楚烁灵疯狂理解着。 右相,不对,右相不是裴弦序吗?沈卿止是谁?发生什么了? 连中三元,独占鳖头,从科考开始一路第一,最后是一甲状元。夏商周到如今,一千多年只有六百多个状元,更别说次次名列第一,是,很厉害,连皇帝舅舅都特意用诗夸赞。 可全文未提对方出生,为何?只能是出生不高。 沈卿止…她默念这个名字,手渐渐收紧,眉头紧皱。 “永安县主。” 看着楚烁灵低头,长久并未行动,沉默到极致的房间,杨公公又叫了她,如千斤重压身。 她涂着凤仙花,红如琥珀般漂亮的手抬起,一点点靠近圣旨,她觉得这一瞬间额外漫长,长到她听得到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终于接过,圣旨本身是轻的,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接过圣旨,她觉得好重,垂眸,上面龙纹层层叠叠,丝绸制成的东西,握在手里竟如此硌手。 她的手一直在颤抖。 直到杨公公离开,直到楚璇退下其他人,直到其他人关了门,楚烁灵都低着头,华贵的衣摆如花瓣般散开。 仆人离开关上的门隔绝了早上室外的光线,楚烁灵身上黯淡了几分。 她感到面前又有阴影落下,是楚璇。 她并未抬头,只是沉默表达着愤怒。 这份愤怒,也只能沉默。 “马上成婚了,不要再闹小孩子脾气。”沉默僵持了良久,还是楚璇开了口。 她置若罔闻。 楚璇看着她半晌。 最后移开视线:“好生准备十二日后普天同庆的婚事。” 楚璇又等了会儿,楚烁灵依然一言不发,她惯常对待县主严肃的面孔维持不住,透露出看女儿的悲伤,缓缓走到门口。 “沈卿止……” 在楚璇背后,楚烁灵抬头,幽幽开口。 “是作人出生罢?” 楚璇并未回头,只是停了开门的动作。 “您说,给我好的未来……这就是吗?” “住嘴,他是当朝右相,一甲状元,这是国之栋梁,前途不可限量。” 楚璇的声音依旧坚决,言辞依然严厉,推门而去。 可她背对着楚烁灵的脸色却并非似言辞坚硬,她挺直着脊梁,踏过荷花长廊。 皇兄,你从小看着烁灵长大,给这孩子册封县主,我以为你念手足之情,却是故意抛到高处,将她作为棋子稳固你的朝野。 皇室出身,竟嫁给作人……我的烁灵。 宣读圣旨后,坊间不知为何,都传楚烁灵为裴弦序而不想嫁,闹得府里鸡犬不宁。 许是楚烁灵裴弦序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水到渠成,才是人们更渴求的美好故事。 黑夜过后必是阳光,但阳光过后也必是黑暗。 轮转交替,日日如此,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两天……还有两天……就结婚了…… 楚烁灵恹恹躺在床上,无神望着虚空。 林听掀开帘子,见她睁眼,眼睛亮亮地笑道:“贵主,您醒啦,又来了很多婚服要您试试呢!今天早食有藕粉桂花糖糕、冰雪冷元子,都是您喜欢的,有什么想吃的吗?” “什么啊?我不是试好了衣服吗?”光线蓦然变得刺眼,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楚璇这时进来,直接掀开了被子:“起床,京中各个大师赶制出很多套,这是最近又新赶的两套,不管是布料还是针线都是极品,快起来吃完早饭试。” 楚烁灵不耐睁开一只眼:“要我说,都长得一模一样,红色和金色,没有其他颜色了,什么布料,什么针线,这些衣服到底哪里不一样?能穿就行。我只需要睡到结婚那天就行了。” 楚璇直接把楚烁灵拉起来。 “这是你的未婚夫婿特意找的大师,料子千金难求,赶紧吃了早饭来选。” 楚烁灵听了这个陌生称呼心情更加烦闷,被楚璇强制推到桌前吃饭。 她最不理解的是……当今右相,不该是沈卿止这个名字。 “婚宴上的舞蹈和曲子有想点的吗?” “没有。” 饭毕,这些天的婚前准备让她烦躁不堪,看着眼前又呈上来的两套衣服,华贵,漂亮。却不是她需要的。 楚烁灵终于试完,换下。前几日穿了那么多婚服,好不容易定下一套,如今又要重选。 她在两套中随意指了一套,敷衍了楚璇询问婚宴其他的事,终于,回到房间,已是下午。躺在床上,世界安静了。 但她知道,这是暂时的,始终,会到那天。 林听来到床边,握住她的手。 楚烁灵因为手心突然滚烫的温度,抬眸,看着面前跟她一般大的丫鬟。 “林听……你以后也会嫁人吗?” “林听不想嫁人,只想永远陪着贵主。”林听闻言皱眉,有些慌张,但眼神额外认真,甚至两只手都握住楚烁灵。 “哪有永远的事?”她的视线从林听身上离开。 “我从小还以为会和裴弦序永远在一起呢。世上没有永远的事。” “那林听只要在一天,就要陪着贵主一天,嫁去后……贵主不要因为有别的奴婢,就打发了林听。”林听一字一句,透着诚恳。 握住的手属于她的温度袭来。 楚烁灵看着她这模样,笑了出来,多日的烦闷总算轻松了些。 调笑地点了点她鼻子,伸出一只手:“拉钩上吊,骗人是小猪。” 这是她和林听从小到大每次承诺时的做法。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定格在两只拉钩的手上。 楚烁灵适时看向窗外,特意为她喜好而建的荷花池,自入伏来绽放得额外漂亮。 她微微怔愣。倒映在瞳孔的景色已是残荷,枯败,萧瑟。 对了。 已经是夏末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青玉案 第2章 只羡鸳鸯不羡仙 华服流转金丝,美人顾盼生辉。 抿唇,一抹红色浮现在白皙的脸庞上。 描眉如山川,眉心落下莲状金钿。 上扬的眼尾蔓延胭脂,长翘的睫毛如蝴蝶颤动。 头上层层叠叠的饰品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发出叮铃的清脆声。金和玉交鸣,价格和工艺带来的昂贵却比不上少女本身的贵气半分。 铜镜中,映现天姿国色,如出水芙蓉。 林听仔细调整凤冠髻的角度,为她戴上精巧无双的耳饰。 “贵主,您今天真美。……到时间了,该走了。” 在视线被红色覆盖前,楚烁灵看着熟悉的房间。 转身,一步,一步。 踏着永安县主从小训练的走姿仪态,即使看不见,在林听的牵引下,走出房门,又走出府门。 即使看不见也知道,一路上都是红色,喜字贴了长公主府每一处,站满一条街的仪仗队早已等待多时。 楚烁灵伸手,涂着凤仙花的玉指形状漂亮。使者挂着谦卑和喜悦接住,扶她上轿。 承天门外,文武百官身着朝服静候。 轿子不停向前,稳当,沉重。 百官庆贺,行着三叩九拜礼,不难想象送来的贺礼数不胜数。 迎着无数人的目光,一步步向前。 楚烁灵始终规范安静,她庆幸盖头的厚重,让她隔绝了外界一切。 直到身旁被陌生的气息笼罩。 她闻到了雪松香,冷冽,静谧。 她知道,到了最后的阶段了。 随着使者开口,一切都进入倒计时。 “一拜天地——” 天,地,到底是什么?她,又是什么? “二拜高堂——” 拜的是母亲,还是皇帝舅舅?什么都看不到,见不到的父亲,来了,还是没来? 直到手被有些冷的东西触碰,是另一个人的手握住她,指引她转身面对面。 好冷的温度…… “夫妻对拜——”使者的声音达到最高,显得喜气洋洋。 “一鞠躬!一心一意,一往情深,白头偕老——” 她弯腰,晃荡又被遮挡的视线中,只能看到眼前人华服的下摆。 “二鞠躬!两厢情愿,两全其美,永浴爱河——” 对方握住的力度不大,却坚定,仿佛生怕她走,又仿佛怕她看不清,拜错了人。 “三鞠躬!三生有幸,三星高照,永结同心——” 最后一下,对方手的力度突然变大了些。 楚烁灵皱眉,她有些痛,想抽手,却被强硬握住,对方甚至大胆的十指相扣。 “礼成!天生才子佳人配,只羡鸳鸯不羡仙。”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史官挥笔,楚烁灵和沈卿止的名字合在一起。 又上了马车。 这次是送到沈府。 手里残留着刚刚突然被十指相扣的感触。 楚烁灵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她端坐在陌生的床铺上。 真奇怪,像楚烁灵这种坐不住、总是吵吵闹闹的人,竟然有一天会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下安静等待着不认识的夫君,不吵不闹。 成长,看来就是不经意间。 正如她走出长公主府时,想不到那是最后一次看向自己房间。一个从小长大有着许多回忆的房间。一个再也没回去过的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脚步声响起。 她本不紧张,甚至算得上平静,但门一开,有人慢慢走近,她的心马上跳得厉害起来,跟脚步声融为一体。 “夫人。”来人开口,声线偏冷,在静夜中,像月亮坠入冰河。 沈卿止垂眸。想这是不是他的梦,迟迟不敢打开盖头。这一声轻唤,让他心中病态的占有欲泄露了几分。 盖头下的人,或许不是那个肆意像阳光般的楚烁灵,那样一个高傲、看不上他的存在,怎么可能在他的房中,并且成为他的妻子。 但他太熟悉楚烁灵,所以也知道,眼前的人,不会错。 他精心挑选的婚服,在她身上穿着简直像绝世的名画。 玉如意碰到盖头的一角,缓缓往上,直到盖头滑落。 他做得极慢,一点一点看着她的轮廓露出。 弧度漂亮的唇,精致的鼻,再是摄人心魄的眼。 眼睛是一个人的灵魂,前面他都可以镇定,当楚烁灵的眼睛露出,和他对视的那一刻,稳拿玉如意的手不经意间颤抖。 盖头从她身后滑落。 烛火微荡,正如沈卿止的心。 平静的黑水,深不见底,此时却一圈圈泛起涟漪,从深到浅,晃荡不止。 而楚烁灵也看清沈卿止的长相。 对方举止清冷绝尘,眉目如画,鼻若玉峰,薄唇弧度漂亮,身着锦绣华服。 长相俊美,玉润冰清。 即使楚烁灵从小见惯裴弦序的俊颜,但看到这张脸还是愣了愣。 他的眉眼比裴弦序更锐利,轮廓更骨感。 楚烁灵早已被他的慢动作整得不耐,正欲开口,对方却准确扣住她的下颌,力度强势,包裹着他清冷的气息袭来。 楚烁灵漂亮的凤眼微微瞪大。 先是轻啄,像对待珍贵的宝物,又强迫她张开,掠夺一切。 时间仿佛静止,又仿佛无限延长。 在这个吻中,楚烁灵突然感到逃不掉的感觉。 沈卿止吻够,缓缓离开,和她距离鼻息之间,眼眸深深凝望她,情意疯涨,翻滚着她满不懂的情绪。 楚烁灵唇上已没有了胭脂,取而代之的是沈卿止淡色的薄唇染上了暧昧的红。 楚烁灵不断喘息着空气,甚至被吻得眼眶湿润,眸中不可置信。 “我……”沈卿止开口,还未说完,楚烁灵用力把他推开。 沈卿止无疑是好看的。 沈卿止没有任何防备,修长的身姿被推得往后了几步,动作间,镶在婚服上的吊坠晃了晃。 “滚出去。”楚烁灵冷冷看着他。 沈卿止一愣,顿了顿,眯起好看的眼睛,轻笑:“……这就是我的房间,我该去哪?” “出去!”楚烁灵抓起床上的枕头朝他狠狠丢去。 沈卿止抓住枕头,看向楚烁灵,眸中泛出一丝委屈和慌张。 “是我失礼……别生气,好吗?” 楚烁灵被他的态度整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样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状元,一个手握大权的右相,见到她直接亲就算了,还露出了委屈和慌张?礼仪在哪? “只有我们两个人,有必要装吗?”楚烁灵更加烦躁,把头上无数的饰品一个一个摘掉直接扔在地上,也不管其中玉质的是否会碎。 凤冠更是狠狠落地。 失去支撑的头发散开,墨色倾泻。沈卿止看到,眸色变暗。 重死了,烦死了! 沈卿止上前蹲下,把她丢在地上的饰品一个一个捡起。 尤其是凤冠,他用手轻轻擦拭。 楚烁灵震惊看着他这一行为。 沈卿止捡好,放在梳妆台前。 楚烁灵这才发现屋里有梳妆台。 沈卿止注意到她的视线,温柔轻笑:“喜欢吗?这是最好的工匠打造,据说京城风靡,最近女子都喜欢这种样式,夫……你喜欢吗?” 看到被叫夫人她猛然变得更冷的视线,沈卿止连忙改口。 楚烁灵闭了闭眼,实在觉得他不必做到这样。 “沈卿止。”她直呼其名。 “我在。”对方却不怒,而且显得很愉悦。 “你不必如此。”她直言,很是不屑。 沈卿止眨了一下眼。本就迷人的眸,眨眼间长睫毛似翼颤动。 他垂眸:“嗯,看来是不喜欢这个样式,明天就撤走,别生气。” “沈卿止!”楚烁灵肩膀剧烈起伏,眉头紧皱。 “你不是想要权势吗?婚礼已成,我母亲,父亲,必会助你,没必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出去,给我出去!”身边已没有可以丢的东西,楚烁灵的发怒没有任何实际作用。 沈卿止走近,刚刚脸上总是带笑的他现在却没有表情,显得捉摸不透,甚至冰冷。楚烁灵感觉面前的空气被他压缩,心中泛起紧张,却还是瞪着他。 沈卿止却又蹲下,将她的脚踝握住,轻轻脱下鞋子,冰冷的指尖摩挲着脚踝,只是一瞬,仿佛只是幻觉。放下后又脱下另一只。 “县主走了一天,这鞋跟又过高,想必不太舒服。至于刚刚县主说的,原来是误会了。”他保持蹲下的姿势,抬头看着楚烁灵。 主动把自己放在弱势的一方。 月光下,他眼里是柔和的海。 一字一句,缓缓吐露。 “我是真心喜欢县主,从未变过。县主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妻,也是唯一的妻。” 楚烁灵怔愣。 他勾唇,有些苦涩,被烛火柔和的五官显得脆弱:“我知道县主介意我的出生,也嫌弃我……但新婚当晚被赶出房间,恐怕,明日的朝堂上我会更不好做……”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一起躺着睡一晚,可以吗?县主……不要让我为难。” 楚烁灵在他缓缓的一字一句中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但似乎什么问题都没有…… 她蜷缩了下手指,面色显出犹豫。 “也不是不行……”她明白流言蜚语,也明白家族荣耀。 “不对。”楚烁灵低头,瞪沈卿止。 沈卿止抚上楚烁灵的手:“县主……” “什么叫介意出生,嫌弃你?我跟你素不相识,凭什么这么想我?”楚烁灵挥开他的手。 沈卿止愣了愣,笑意温软,起身。 下一秒他竟然直接吹灭烛火。随即传来一点杂音,似乎是他解开头冠,或者衣服……楚烁灵停止了想这是什么。 等等,为什么房间这么快就陷入黑暗了,楚烁灵有些紧张。 “我知道,县主很好。”他声音轻柔。 楚烁灵感到床铺一重,身后略过他的气息,沈卿止自觉到另一边躺下。 “很晚了,我们好好闭眼休息,好不好?明日我还要上早朝。” 楚烁灵总觉得这个人是行为比语言更早,但又挑不出错。于是也僵硬躺下。 黑暗中,他如清泉的声音响起。 “县主已行了礼,想必有了字,叫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黑暗中,沈卿止的声音响起,楚烁灵背对着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人的吐息。 楚烁灵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不重要。” 楚烁灵感觉身后的气息更近了。 “县主的字是最重要的。还是卿止不配知道?” 又来了,这个人为什么喜欢贬低自己? 楚烁灵闭上眼睛:“我现在很烦,你再问就出去。” 身后的人不再说话。楚烁灵却浑身不舒服。 “沈卿止。”她开口。 “我在。” “你下床打地铺睡!”她依旧闭眼,耳朵泛红,命令道。 她实在……不能跟不认识的男子共处一室。 她根本,接受不了自己为人妻。 身后传来声音,是沈卿止默然下了床。 她闭眼注意着动静,连日的准备和今天奔波的劳累袭来,闭着眼竟然沉沉睡去。 沈卿止等了会儿,听到楚烁灵绵长的呼吸声,知道她睡熟了,站在床侧,借着月光看她的脸庞。轻抚她的发顶,克制又亲昵。牢牢锁住她所有空间。 月光照耀下,头发散下的沈卿止肤色白皙,比寻常女子还漂亮的脸庞没什么表情。眸光深幽不透一丝光,显得有些诡谲。 人啊,果然都是贪心的。 没得到前,想着得到就好了,真得到了,又觉得只得到人不够,心怎么能……怎么能不在他这? 她的字,裴弦序肯定知道。 从前觉得楚烁灵只要眼里有他就好了,不够,根本不够。如果没有,那就抢到自己身边来。 心中的酸意快把他吞没了,和楚烁灵的每一丝接触,都让他贪恋。 有了瞬间就想要永远。贪,沈卿止,你太贪了。 他高估了自己。 楚烁灵是太阳,亮眼,高贵,像你这种阴暗的东西拿着不怕烫死吗? 喜欢。 沈卿止修长的手抚着她的发丝,从上往下轻轻梳着。 裴弦序看不到她这副模样,也亲不了她的唇。 沈卿止想到本勾唇,但又想到不乏有这种可能性。 眸又冷了下来。 他捏住楚烁灵的脸,掰到自己面前,举动强势又柔情,低头,发丝垂下,两人发丝纠缠,又是一吻,舌尖相抵。 他轻轻喘着气,空气中弥漫着情丝。他轻抚楚烁灵的发顶,牢牢把她搂在怀里。即使被枕住的手臂已经麻木,他也一动不动。 一步一步,目前所有都在他的计算中。 楚烁灵醒来时身旁已没有人。 好困,她起身,感觉哪里都不舒服……是睡姿问题吗?不同于自己的房间,这里满是另一个人的味道。 她猛然想起昨晚那个吻,脸色微微变红。 是了,是沈卿止的味道。 她闭眼,感觉自己石化了。 好难过,初吻不该是这样的…… 心中又升起怒火。 “贵主,您醒啦!”林听开门,见楚烁灵已起床,扶起身给她梳洗。 “长公主托人来问,说,嗯……”林听挽着发,突然欲言又止。 楚烁灵对着梳妆台的铜镜正看着自己的嘴,听林听欲言又止,视线落在镜匣的三层莲花上,想起沈卿止说特意为她而做,真心喜欢她的模样,又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快说。” “长公主问贵主,是否顺利?” 要是以前的楚烁灵,或许会想什么顺利,但被亲过的楚烁灵瞬间理解。 她整个人一下就红了。 “别理。别回信。”她眼神闪烁。 林听看着楚烁灵这样,理解地笑了:“好的,贵主。” “我跟他什么都没有!”楚烁灵知道林听误会了。 林听捂唇,一脸我理解的表情:“贵主,我也很期待小贵主!” 楚烁灵冷下脸,被误会她可以忍,但生育,她从未想过,也从不打算。她如何担得起母亲的责任,像她母亲一样,一辈子都关心家长里短吗?她不要。 林听看到楚烁灵神色,马上请了罪:“是奴婢嘴笨。贵主,右相去上早朝了,留话下午回公主府陪贵主看长公主和京大人。现在已是午时,想必右相也快回来了。” “别叫他右相,叫沈大人。”楚烁灵听到这个称呼只觉得刺耳,想到的只有另一位温润的身影。 她长而翘的睫毛垂下,视线落在梳妆台里华贵闪烁的凤冠。 “不回,他不配。” 门外。 沈卿止刚下早朝,一身蓝色朝服在他身上勾勒出窄腰,发丝用上好的玉冠挽着,贵气逼人。此时正矗立在门外,里面的声音极其清晰传入耳中。他神色极淡,清冷狭长的眼眸看不清思绪。 未换下的朝服可以看出这位右相是一下朝就赶来夫人房间。 第3章 荷花 林听愣住,劝诫道:“贵主可是还生长公主气?这不合规矩,贵主消气。” 楚烁灵拿起一根琉璃发钗放在已挽好的发髻前观看,蓝色的莲花状琉璃,红色点缀在上,美轮美奂。 她听罢,将发钗随意放下,弧度漂亮的唇,中间饱满圆润的唇珠显得娇俏。她启唇: “他的不配是生来注定的。这就是规矩,我不回门,能如何?”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仿佛是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语气也如往常一样,仿佛言语的轻蔑是天经地义。 门被推开。 楚烁灵和沈卿止对视。 沈卿止眸色温柔,满是笑意:“县主,午安。” 正午的阳光极亮,照在他的身上显得玉影翩翩,眉眼如画。 楚烁灵并未理会,拿起其他发钗插入发丝中。 沈卿止走到她身后,林听行礼,缓缓退出房间。 铜镜中出现楚烁灵和沈卿止两人的身影,属于他的气息袭来,和房间本身的融在一起,加重,加深。本静谧的雪松香,他带来的却只有压迫感。 “夫人不想回门,就不回。如果需要什么,和卿止说。” 听到“卿止”这个自称,以及张口闭口的“夫人”,楚烁灵轻吸了口气,眼眸流转出情绪,是对他这么亲昵的无语。 沈卿止把她的一切反应收入眼底,笑意却未减淡,他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一支生动的缠枝鸳鸯钗,动作间袖口露出细白的手腕。 钗推入发髻,他看向铜镜:“夫人可是犹豫戴哪□□觉得,这个如何?” 楚烁灵觉得这个发钗最重,在头上最碍眼,于是把所有饰品都取下,尤其那支鸳鸯钗狠狠丢下。 “我累了,沈大人去忙公事吧。”楚烁灵泛着无趣的倦怠。 沈卿止透过铜镜看她。衣着和发饰如此浓墨重彩,在楚烁灵身上,只忖得她面容清贵。 “科举将近,亏陛下赏识,卿止任今年大学士。”他声音平淡柔和,仿佛听不出她话里不耐,看不出她动作厌烦。 “近日会十分忙碌,本担心陪不了夫人,恰夫人体谅卿止故不回门,有此妻,卿止之幸。” 他句句恳切,竟是全然没有怪罪之意,还想好了给她母亲的托词。 楚烁灵神色微动,正色看他。 除去心中暗道他的好欺负和疑惑,楚烁灵注意到更关键的。 “……大学士?” 沈卿止见她看来,薄唇勾出弧度正好的浅笑。 “正是。” 楚烁灵眸光闪动,想开口说什么,又闭上唇思索。 沈卿止看把她的表情净收眼底,视线看着她的唇,静静等着。 终于,她抬起眸。 “你,需要相助之人罢?”沈卿止眸中倒映出她的脸,肉眼可见的,她从颓然变得跃跃欲试,仿佛看到了什么希望,整个人又发着耀眼的光。 而他被光照耀。 明月高悬,终照他身。 “嗯。”沈卿止听到自己的声音。 眸色如波澜的湖水,看不明确里面的情绪。 “夫人若肯助卿止,卿止乐意之至。” 第二日,楚烁灵上了朝。 “哦?” 朝堂上,皇帝身着华贵龙袍,听罢请求,眯眼,不同意,不拒绝,而是抛出疑问的语气,神色更是看不出答案。 楚烁灵正跪在中央,听到疑惑,直起了半身。 目光炯炯,双眼弯出好看的弧度。 “舅舅,烁灵想陪着夫君,哪有新婚第二日就分别的道理!同时呢,也觉得科举甚是有趣。烁灵不想闷在府里,求舅舅成全!” 即使是楚璇,也从未叫过皇帝为哥哥,但楚烁灵从小肆意惯了,皇帝宠着,更是肆无忌惮。 但帝王终究是帝王。 楚烁灵丝毫不提国之社稷,只埋怨新婚夫妻分离,紧接着说自己想玩,想逛,让自己变成一个只想玩乐的无知之人。 她面容娇俏,神色活泼,有不同意就继续闹下去的势头。 皇帝听罢,恰时露出宠溺之意,抚着椅上龙头,大笑两声:“还是太宠你了。罢了,朕就许你们夫妻恩爱,当个辅官。” 满朝官员并未发言,右相沈卿止和左相王乾在皇帝之下一左一右站着,朝堂官员也分成两列,身后是神色各异的同僚。 楚烁灵从小到大受荣宠万千,胡闹惯了,科举之事对她而言只是玩乐,又能影响什么事?况且左右相都没发言,没必要惹火上身。 楚烁灵谢恩,退下,自然而然到沈卿止身侧。 毕竟这些人,除了父亲她也只认识沈卿止,新婚第一日,皇帝舅舅也乐得见夫妻恩爱。 沈卿止勾唇。明知她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但他很开心,第一次唤他夫君。 其他官员开始上奏国事,而楚烁灵也终于有空看向其他人。 一人退下,又一人上朝。 楚烁灵下意识看向站出来上朝的人。 “陛下,恕臣直言,东西六宫的修缮可缓,当务之急是税收问题。多地发生天灾本就收成变低,百姓交不起田赋。近日臣还发现,一些权贵通过强占兼并土地。” 说罢,这人拿出一卷名单,杨公公下来接过递给皇帝。 而楚烁灵无聊的视线,猛地专注停在这人修长的身影上。 对方身着淡蓝色朝服,墨色的长发落在身后,头上束着高山冠。声音温润,清风远韵,仪范清冷,如画中仙,俊美无双。 这是楚烁灵第一次见他穿朝服的模样,很适合他。 皇帝却未接过,声音沉沉俯视着他:“裴爱卿,是觉得朕奢靡?” 裴弦序句句恳切,说清如今国库亏空原因,献上查到的权贵**名单,却未想到皇帝会如此。 他低头:“臣无此意,正是陛下殚精竭虑,楚国才会如此好。只是…民幸,国才兴……” “亏空难道不是你这个尚书令该做好的事么?现在白银成色不一,重量混乱,这才是税少的原因,朕还得多久才能看到统一!”皇帝打断,冷冷注视着他,一挥手,黄袍晃动,竟是直接扔掉裴弦序上书的名单。 “散朝!”挥落的卷轴落入裴弦序眼中,卷轴落地,随之是皇帝充满怒气的转身。 楚烁灵不明白。 她隐约知道国库亏空的事,大家都在说,但她毫无感觉,自己吃穿用度一切如常,此事更像流言蜚语。今日一听可知此事紧急,百姓生活竟已如此。可裴弦序给出了两大核心原因,为何舅舅连名单都不看?不给这些权贵处置? 官员陆续散了,无人前往裴弦序身侧。 她看着熟悉的他,却不知他如今是如此境地。步子一迈,下意识想往他身旁去,手腕却被不可挣脱的力道牵住。 她抬头,眉眼愠怒,沈卿止眸色温柔,与手腕的力道不同,他声音理智,抚平她的焦急:“县主若靠近,只会让他更陷入深渊。他是卿止的老师,卿止定会保他。” 沈卿止竟和裴弦序这层关系!楚烁灵垂眸,失去了力气,没有挣扎,思绪万千,被沈卿止带下朝。 裴弦序散朝后正欲上马车,听到“右相”两字,下意识回头。 却见一群官员正出来,互相勾肩搭背。 裴弦序认得他们,不是左相的人,是中立。 “哈哈哈哈!这裴弦序,自诩清流,不顾天子怒意还上请奏,之前直接降职,今天还敢提国库的事!我看他离……”这人尖锐的声音猛然收住。 一群人直接跟裴弦序相撞。 马上恭敬地纷纷行礼:“尚书令。” 刚刚最高调的人不免抬头观察神色。 裴弦序面无悲喜,也无怒意,缓缓点头致意,修长挺拔的身姿如鹤,衣摆飘动,踏上马车。 这群人均是后怕,面色尴尬互相对视。 裴弦序,五大望族出生,家族世代为官,今年不过23岁就任右相四年,和左相分庭抗礼,在前不久的国库事件中触怒圣颜,贬职为尚书令,左相一党巴不得再来助力让他翻不了身,朝野上下都是观望态度。 从为官开始就正到让人挑不出一丝错的“右相”,除了左相一党,这些年其他树敌也不少,好不容易他自己犯了一个错,所有人都巴不得来踩一脚。 而另一辆颠簸的马车上,她的思绪回到盛夏的荷花池中。 楚烁灵握住裴弦序的手跳到了船上,一袭红衣飘然。 裴弦序的手还是那样冰冰的,这可是大夏天,楚烁灵一直怀疑他真是仙人。 楚烁灵笑道:“只有你知道我的秘密去处在哪。” 她收手,手指在裴弦序看不到的地方摩挲,感受他的温度。 她看着裴弦序:“弦序,我刚刚想了首诗,你来帮我挑挑词牌名,青玉案、苏幕遮、采桑子?” 裴弦序温润的面庞变得略微严肃:“烁灵,我说过很多次,我比你大,是长辈,不要唤我的名,还是你忘了,我的字是行舟。” 随即他面色又平缓下来:“…当然,私下可以,其他人多的地方,尤其是你母亲面前,不能这样。” 楚烁灵莞尔一笑,裴弦序脾气好,她一直知道。 “知道啦,知道啦,你放心,我记住了!我昨天成礼了,也有字了。” 楚烁灵一袭红衣坐在船边。 层层叠叠的荷花在她在身后随着船移动。 “昨天刚定的,弦序,你是除了我府上第一个知道的。” 她面上强忍住羞涩,可眸中的闪亮依然透露出少女心事,楚烁灵看着裴弦序,满天荷花中,她启唇: “我字为稚雀。” 裴弦序听后浅笑。他笑起来极好看,眉眼柔和,天上谪仙有了地上人的实感。 “稚雀…”他唤着少女的字,楚烁灵觉得他叫出来格外好听。 “小稚雀也有一天会成为雄鹰罢,在长公主心中,你一直是小孩子。”他怜爱地俯身摸了摸楚烁灵的头,这动作从小到大,一如既往。 楚烁灵眼睛微微黯淡:“这雀,不过是母亲觉得我吵闹,取麻雀之意罢了,这稚,也是她觉得我幼稚,难堪大用……” 裴弦序垂眸看着楚烁灵不甚开心的眉眼:“长公主虽然对你严厉,但只是爱之深,稚雀的本意,也绝不是你认为的这般。” “词牌名,就取青玉案罢。” 即使在这么多人的朝堂中,他依然如谪仙般,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行舟……你就是太走自己的道,在汹涌的官场,也只想乘一叶扁舟一条路到底。 如果可以,楚烁灵只想留到那个蝉鸣炎热的夏天,在荷花池上泛舟。 沈卿止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启唇:“裴尚书的名单不会错,但你可知为何陛下不看名单?” 她的注意力回笼,视线落在沈卿止身上:“为何?” “质疑为什么国库亏空就是质疑陛下,这已是大忌。刨根问底国库亏空原因,甚至查到其他宗室身上,那就是将所有人变成敌人,将陛下的伤口重新剥开。所以,反对力量不一定都是贪官,他们中的很多人也是忠心耿耿,忧国忧民。” 前面楚烁灵都能明白,可最后一句她又不解,为什么忠心的臣子……也反对裴弦序?她不懂的事,实在是太多了,看着裴弦序,她恨自己做的事太少。在这群人的斗争中,她竟然连原理都想不明白,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沈卿止始终神色平静,说话柔和,又一针见血,这人不愧是舅舅评价“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 坐在右相的位置上,实在不是善哉。楚烁灵对他更多了警惕。 楚烁灵凑近他,怕这个答案被有心人听了去。狭窄的马车中,两人距离猛然拉进,沈卿止可以闻到独属于她的香气。 “那对于财政问题,你是哪方?”刚刚朝堂上,他并未给裴弦序辩护一句。她问得狡猾,他说自己会保裴弦序,那就是右党,可刚刚的行为,他的立场,模糊不清。 沈卿止此时却想。 她身上散发的,原来是荷花香。 第4章 宴会 沈卿止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两个人距离不过呼吸间。 他的视线落在楚烁灵看他的眸里,那里倒映着他。 沈卿止侧了侧头,微微错开与楚烁灵面对面。却因面无表情,而眼睛一直看着楚烁灵,这样的动作比起介意距离过近,更像因什么而烦躁,显出如蛇般冰冷的审视。 “自是支持裴尚书。但陛下震怒,此时贸然帮助只会不利。”他声音平和,柔软,气息呼在楚烁灵脸上。 她似是终于感到不对,往后坐瞬间拉开距离。 楚烁灵坐直后,眼神带了嘲讽,嘴角勾起,语气轻蔑道:“哦,顺着才能稳当做官,不管百姓不管国库亏空,真是好右相。” 她字字句句如刀扎心,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裴弦序也可以像你一样装模作样,如果这么做,右相位置也不会是你的。但他没有,为了百姓,为了楚国,他不怕。你所谓避免触怒陛下,那你作为右党做了什么?” “还是说——现在裴尚书失势,作为他的价值达到了,你成为右相已经一人之下,带领右党走你的方向?” “呵。”听完这些,楚烁灵以为他会撕碎假面生气或者狡辩,但他只是食指碰唇轻笑。 至于这笑的含义,不以为然?嘲讽?认同?完全看不出来情绪,他眼眸毫无情绪,只是唇勾了起来,仅此而已。 如若遮住他的下半张脸,可以看到上半张脸毫无笑意。 他的皮肤白皙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玉,鼻梁挺直秀美,色泽极浅的薄唇笑起来额外好看,眉梢很低,眼尾上挑。 骨相利落清冷,却因为上挑的眼,秀美的鼻,弧度迷人的薄唇而显得邪性。 “我明白县主担心楚国,担心忠臣。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科举之事。说不定县主所在意的解法,能在这里找到。” 沈卿止始终神色平静,说话柔和,又一针见血,这人不愧是舅舅评价“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 她刹那明白,这个人理智得过分,激将法和情绪化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怪不得能坐在右相的位置上,实在不是善哉。楚烁灵对他更多了警惕。 恰在此时,马车到了沈府停下。 她冷哼了一声,被林听扶下车,此后几日和沈卿止再无交谈。 夜晚,京城街道灯火璀璨,马车缓缓前进,车内只有楚烁灵和林听。 楚烁灵掀帘看到一处,忽道:“停。” 马车缓缓停下。 今日设外廷宴邀请负责科举的官员把酒言欢,三日后科举便正式开始。 这次科举是春闱,三年一次的珍贵机会,已过童试和春闱的无数学子如鱼涌上京城,期待施展才华,鱼跃龙门。 楚烁灵知道,这是接触朝堂的机会,如若没有发挥作用,那她此后数年都会如现在一般,作为右相之妻的名头生活,没人记得她叫楚烁灵,永安县主真的成为虚名。 这些天她阅读了各种有关春闱的东西,闭门不出,今日参加宴会提前了一个时辰出发,经过京城街道,看到一家酱鸭店,思绪繁杂,想下去散散心。 这家酱鸭店,她最是喜欢吃,裴弦序每次瞒着楚璇买给她。 她身着翠绿锦缎罗裙,编了头发,头上饰品简单,却更显清丽灵动。 楚烁灵喜欢京城街道的烟火气,各种小贩的吆喝声,她喜欢热闹。 楚烁灵让林听在马车旁等待,她去去就回。 不过吃个东西罢了,她想一个人静静。 店主一看面前漂亮的小姑娘说要一份酱鸭,衣着气质不似普通人,尊敬得很:“得勒,小姐稍等!” 寻常皇室要被称小姐,完全是贬低为平民子女,轻则掌嘴仗刑,重则连坐处死。 但楚烁灵毫不在意地坐下,只看着吊在外面揽客的酱鸭,嘴馋的紧。 ……毕竟正常皇家子女也不会溜出来偷吃酱鸭。 “老板,来一份。”店主又听一道声音,出来看对方也是一袭价格不菲的素缎长袍,一边应下一边暗想难道自己离荣华富贵不远了,突然来这么多官人小姐。 “小姐,你的好了!”想毕,小二从厨房端出酱鸭,他于是招呼到。 陆游川本等候美食,却听身后小二端到桌后声音变了调:“什——么!您没有钱!这不对吧!小店先付后吃概不赊账!” 他于是转头,却见一貌若天仙的女子眉头紧皱,似是不好意思。 他是谁啊,他是陆游川!最见不得女子受苦。 楚烁灵很尴尬,她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有给钱的需要。 她身上的簪子倒可以抵钱,但都是御赐,不能给。 难道要和酱鸭无缘离开了吗?面前的酱鸭是如此香,这次离开不知要多久才能吃到。她本想散心,但心却更堵。 思考间,一声音响起:“我帮这位姑娘付。” 她抬头,面前男子风神俊逸,身姿绰约。 而陆游川走近看到她的穿着和腰间禁步,整个人差点石化。 楚烁灵皱眉,这男子长得一副风流样,平白无故请她吃饭,定是心怀不轨:“不必。” 她起身,准备离开。 陆游川连忙把钱给小二,推他离开,又拉着楚烁灵的手让她坐回位置上。 楚烁灵强硬被拉回后猛然抽回手呵斥:“大胆!” “哎呦我的姑奶奶。”陆游川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小二和店主,还好都在厨房忙活,店里也没什么人。 “嘘!我知道你是永安县主!” 楚烁灵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声音过大,不能暴露身份,住了嘴,皱眉,疑惑看着对方。 对方施施然坐下,知道她奇怪什么。 “我呢,叫陆游川,是中郎将,故你这腰间的禁步,我认得。” 楚烁灵一脸不信:“中郎将在这酱鸭店?你逗我吗?你是不是想下毒?” 陆游川也不恼,漫不经心笑道:“你这永安县主不也在酱鸭店?天下事离谱的多了去了。不然我如何认得禁步?” 这点楚烁灵确实反驳不了,这禁步是为了约束她行走规范,她要是平常出门绝不戴禁步,为着今日宴会礼制而配。除了皇上身边的人知道这禁步是御赐,其他人确实也不认得这东西。 “我还是觉得中郎将不该出现在酱鸭店。”楚烁灵认真看着陆游川,太离谱了。 陆游川简直被这小丫头逗得大笑,笑完,压低声音:“人总要吃东西吧,那你这永安县主在今日科举宴惊现酱鸭店,可不也是离谱事。” 楚烁灵无法反驳,她也没兴趣反驳,开始吃起酱鸭。 陆游川的那份也上了,两人一起吃起酱鸭。 “可你不该守在皇上身边吗?你不怕得个玩忽职守的罪?”吃了几口,楚烁灵还是惊奇,腮帮子因为酱鸭鼓起。 “今晚侍从都在外围,人手充足,我作为中郎将出来吃个晚饭不过分罢,宫里的吃食可轮不到我,倒是你,宫中吃食比酱鸭店好多了,怎到这?”陆游川边吃边回,因为酱鸭说话有点口齿不清。 楚烁灵还是难以接受。陆游川也不管她接不接受。 “你请我吃饭是不是想要本县主的人情?或是威胁我?”她放下筷子,盯着面前美美吃酱鸭的陆游川,眉眼冷下来尽显威严。 陆游川听罢,嚼完嘴中酱鸭,碗中一点剩余也没:“我说,我们因为酱鸭相遇,不该是知己吗?怎对我处处提防?” 不过他转了转眸,一笑:“你说得对,是欠我人情,这俸禄可一年比一年难挣,后面我问你要时,你可要知恩图报。” “有缘再见。” 不等楚烁灵回话,他一笑,起身离开。 车旁,林听紧张得很,贵主一去不复返,遇到危险可怎么办?眼看时间越来越近,贵主万一玩得忘记时间怎么办?林听默默决定:她下次不能让贵主一个人走! 林听没有注意,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不被注意的某处,车帘开着,露出里面人精致漂亮的下巴。 过了许久,一抹绿色的身影出现,沈卿止视线一直追寻那抹身影蹦蹦跳跳上车。 直到看不到,才放下帘子。 从街道又入皇宫了。她又是那个永安县主。 楚烁灵到时仪态端庄,除了身上的酱鸭味以外。 上前先向天子行礼,皇帝笑道:“和沈爱卿可安好?” 楚烁灵眯眼笑道:“一切都好。”才怪。 皇帝十分愉悦:“赏白玉圆镯一对,渤海粉珍珠二挂,云锦40匹。” 楚烁灵谢恩,走到楚璇和父亲旁坐下,多日不见母亲,她其实有些想念,但楚璇闻到了酱鸭味,瞪她,她瞪回去,一丝想念也无了。 开席后,舞女跳起霓裳羽衣舞,丝竹悦耳。楚烁灵坐得身子发麻,刚吃完酱鸭,对上的美食吃了点就饱了,万分无聊。 她的位置是皇帝旁边,下面的官员很多,她看到了裴弦序,和他也对了视,想打招呼,但身侧母亲的目光快把她瞪出火星子来,她只好轻笑,裴弦序也笑,他从不喝酒,而是以水代酒,饮下。 楚烁灵还是第一次见他穿朝服,极其衬他。 “学生敬尚书令一杯。”突然,身侧被官员包围的沈卿止对他恭敬举杯。 裴弦序柔和一笑,碰杯。 她索性无聊摆动茶杯,身前传来禁步清脆的叮铃声。 “永安县主,妆安。”来人声音似清泉流过,很柔和,但比裴弦序的声音冷。 “右相。”身后楚璇起了身。 沈卿止向楚璇行了礼。 楚璇笑道:“起身叙话罢,见右相身姿,如玉山照耀。” 沈卿止失笑:“长公主谬赞,臣当之不起。” 他看向楚烁灵,却见她倾城的脸上,眉眼冷漠,垂眸并不看他。 楚璇跟沈卿止说了结婚后的体己话, 楚烁灵没兴趣听。 楚璇跟沈卿止笑谈间疯狂瞪着楚烁灵暗示她起身聊天,但楚烁灵撑着头无聊喝茶。 “永安县主很喜欢碧螺春罢,碧绿清澈,有花果香,回甘如仙子下凡,正如县主姿容。”沈卿止看着她,眼神似要把楚烁灵融化般。 他这样高调前来,不少人都看过来,此话一出,她更是发现舅舅也看来了,她立马端正姿态,起身,对沈卿止行礼。 但对他的夸赞,她不知道怎么回,也不想回。沈卿止太冠冕堂皇,这人想踩着她的家世往上走太明显,在府里不见面不说话多天,来了宴会倒装得熟络起来了。 “好喝,甜的。”她干干答到。 这对她简直是酷刑。 后面沈卿止也说了不少话,她都干干回答,没想到他话这么多,她拼尽全力才忍住烦躁。 “最近天热,县主一定要防暑。” “人就是要多晒太阳。” “我家中有几幅珍藏字画,汴京极具盛头的名士所作,县主既喜欢题词,对字画也感兴趣吗?若喜欢,待会我便送往府上。” “能吃吗?我喜欢吃的。” “县主喜欢什么吃食?亦行都愿寻来。” “异星?天降异星的异星吗?” “并不,臣不敢跟星辰作比,是亦然的亦,行礼的行。” “不能吃啊。” 沈卿止如水的眸子都是她,却见楚烁灵只给他侧脸,并未有笑意,也未看他,透露出淡淡的冷漠,不耐烦还有蔑视。 衣着和头冠如此浓墨重彩,在楚烁灵身上,只忖得她面容清贵。 他还是笑着,仿佛跟她说话就让他心情极好,仿佛看不出她的心情。 只要你看我就好,多看看我吧,当你高傲的眼神愿意落在我身上时,你眼里也有我时,我,沈卿止,就很满足。 楚烁灵头上的发簪歪了一根,沈卿止走近,属于他的气息完全笼罩楚烁灵。 他伸出手欲摆正。 指节修长,骨骼每个弧度异常精致,皮肤瓷白,将要碰到时。 楚烁灵强硬后退半步。 他的手僵住。 第5章 摸头 沈卿止脸色未变,但手却强硬地僵着,不收回。楚烁灵瞪着他。 “好了。”最后还是皇帝开口:“不过新婚,沈爱卿真是和县主如胶似漆,回去罢。” 沈卿止朝皇帝行礼,又看向楚烁灵,依依不舍离开。她松了一口气,把歪掉的发簪调整好。 楚烁灵真的要感谢舅舅,她看向裴弦序,他和其他臣子相谈甚欢,笑得轻松,她看着他这样,也笑了,但透出心疼。 裴弦序应当很难受罢?还好,还有臣子和他聊天以示亲近。 即使在这么多人的宴席中,他依然如谪仙般,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宴席已然过半,皇帝饭毕,身侧杨公公以金盆奉巾而近,用拭巾仔细清理。 他扫视下面众臣子席间互相沟通样,尤其在左相和右相身侧的人停留。 杨公公拿盆退下,所有官员见皇帝端坐显然有事而讲,都自觉回到自己位置上。 皇帝指尖敲了敲龙椅把手,看向一官员。 官员上前行礼道:“东部分宫殿修缮最迟三日后完成,至于西部分,正如裴尚书而言,暂缓。” 楚烁灵闻言看向裴弦序,他面色平和,听了后明显心情变好。 这说明皇帝舅舅听进去了。 裴弦序起身道:“目前京城白银重量正在统一,速度最快。难的是陛下江山之大,各省县官员即使配合,要全国统一还需要时间。” “如百姓的收成和土地归属问题没有解决,税收依然不足。臣自愿去往各地解决强征霸地情况。” 皇帝听罢,指尖依然一下一下敲着龙椅,半晌:“目前春闱为重。这事,春闱结束再议。” 圣上的心思无法揣测。 就楚烁灵思考而言,春闱可以招收全国的人才,让朝堂站上新的人,可官员也需要钱,新官员意味着更多的银子,如今亏空,朝堂还可以运转吗? 还是,皇帝舅舅在通过春闱等什么事? “沈卿。” 楚烁灵发现沈卿止的名字很有意思,去掉止就是沈卿。她一手撑着头,无聊喝着茶,心中嘲讽:真简单的名字,不愧是佃户出生。到底哪里配得上她。 沈卿止起身行礼:“一切已准备妥当。” 楚烁灵察觉到舅舅和沈卿止之间的眼神对视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她看向左相王乾,这位霸占左相位置多年,气质不凡,面色极其严肃的老臣看着沈卿止。但眼里的情绪,楚烁灵看不懂。 这些人一个一个戴着假面,把朝堂当做自己赚钱赚权的玩乐。楚烁灵感到十分无趣,更无趣的是,这么多人,一个女官都没有。 宴席结束,人群纷纷散去,楚烁灵看着那抹显眼的白色的身影。 你我之间,再见不是从前的关系了。 连对话的资格,也没有罢。 她跟楚璇走出大殿,父亲跟同僚还有另外的宴席。至于沈卿止,她不在意。 路上,楚璇果然说到她的酱鸭味,她撇嘴,左耳进右耳出。 走到马车旁,楚烁灵已为了不听母亲絮叨一脚踏进马车。身后楚璇突然道:“为何不回门?” 她的上半身都进了马车,闻言沉默了几秒,缓缓道:“我作为辅官和沈卿止负责春闱,近日很忙。” 她从未和楚璇进行母亲纯粹柔和的交谈,印象中,永远是吵架。突然谈起这样的事,只觉得浑身僵硬: “等我有空,会来看您。” 其实楚烁灵这些天也很想念母亲,但两人从未开口言明的感情,又怎么可能知道互相所想。 她坐上车,掀帘看楚璇,却怔住。 好奇怪,她母亲该是永远雍容华贵,美丽,生老病死与她无关才对。 为何已有白丝?那么突兀,显眼。 “你果然还是想涉政。”楚璇叹气。 她张嘴想说什么,但又似乎想不到说什么。最后只是叮嘱林听要照顾好她。 晃动的车轿,楚烁灵思绪纷杂。 旧宴结束,各种势力继续涌动。 而她所思考的人,此时正在新的宴席上。 “婚后,就有了长公主和京大人的助力,这一步棋,亦行兄,下得不错。” 被恭维的人,神色如常,并无欢喜,漂亮的眼眸思索着眼前棋盘的局势。开口,清泉般的声音却问: “你身上为何有酱鸭味?” “啊?”陆游川震惊问出。 这沈卿止就见两次,说话时脸色虽常常带笑,但陆游川总觉得这人冷得像冰,这样一个人突然问出烟火味的酱鸭,实属惊奇。 随即无语。 “我还不能吃酱鸭了啊!” 却见沈卿止闻言幽幽看着他。 陆游川被看得发毛。 这人没甚表情的时候,真是瘆人。 此时这样看着他,比平常女子还白皙光滑的皮肤,俊美的脸,有森森鬼气溢出。 “今晚,你可有遇到什么人?” 陆游川挑挑眉。 “人?这京城到处都是人。” 沈卿止终于收回视线。 “我说,堂堂右相,特意约我出来,就是下棋说酱鸭吗?”陆游川往后仰了仰,显出漫不经心,俊朗的面孔在烛光下。 面前人全身都在暗处。 “那件事,办得如何?” “呵呵……”陆游川眯起眼。 “亦行兄,听了可别封口我啊,你可是清流,做事要正。” 沈卿止修长骨感的手落下一子,将陆游川的棋堵得四面都是囚笼。 陆游川看着棋盘,咂了咂嘴:“这可就没意思了。” “好处不会少你。” “亦行兄可知我需要什么好处啊?”陆游川听了,调笑道。 他这人虽然没有正形,但爱好每个人只能说出吃喝玩乐。就算要抓他把柄,爱钱?爱权?还是家里人?这方面,他很神秘,把柄一点没有。 沈卿止是在一场私宴认识的他,因为他中郎将的权利,因为他的性格。 沈卿止没说话。 陆游川打开扇子,随意扇了扇,还是那样大大咧咧的语气,主动打破让人抓心挠肝的沉默:“就当我善良大方吧,当作…你主持春闱的贺礼。” 陆游川调查这件事,本是以为牵扯左相,他虽中立,但对左相使绊子很是乐意。 但深入下去,却让他惊觉眼前人的恐怖。 他正了神色,看着眼前人的脸,启唇,一字一句: “楚历35年,岭南的永安县改荔枝园,强征农田,其中,有一户姓沈的人家。”他刻意停住,面前人的神色一分都没变。 陆游川眼里闪过一丝探究,他继续:“这沈家是三口之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收成百石都没有,那年左相还把徭役设得极高。这沈家夫妻鸣不平,顶撞官兵,最后惨死刀下。……这地方也巧,正是永安县主的封名。我记得,正是荔枝园后来产量不错,荔枝极其美味,陛下亲自去了岭南,也带了小县主,看来是吃得开心,当时册封了称号。” 还巧,这沈家两人是夫妻,孩子正是儿子。 沈卿止,也是岭南人。 陆游川无法不多想,等着面前沈卿止反应。 他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与自己有关的痕迹,启唇,如冷月的声音道:“你是不是觉得与我也很巧?” 陆游川大笑:“世上同名同姓的巧合可不少,实在不敢。” 沈卿止端起茶杯,垂眸,纤长漂亮的手把玩茶盏:“拜托你查此事,是因为国库亏空,而岭南去年的荔枝园花销厉害,35年左相就把岭南徭役设得如此高,直到现在依旧没变。徭役高,百姓却拿不出钱,这里面,左相该在明日早朝解释了。” 他抬眸,头部未动,眼神缓缓向上,从看茶盏到看陆游川,像一只冰冷的蛇。 他还是宴席上的打扮,象征宰相的朝服被他穿得十分得体,仿佛他生来就该位居高位。陆游川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鹤,想起皇帝的引经据典的批语: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 沈卿止眯眼,轻笑,温润儒雅,声音也变得柔和:“查得很细致,甚至连那年的命案都翻出来了,明日早朝会很有趣,中郎将不要缺席。没想到永安县主的封号也如此巧,或许我与县主就是天生一对。” “这份贺礼,我记住了。这茶具是京都最有名望的大师之作,每份都是孤品,明日会有人上府送中郎将,是最近的新作……似乎叫定风波。”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离开。 陆游川看着他放下的柠檬黄茶杯,刚刚他一口茶都没喝,就是因为这单色官窑太稀有了!还是黄色,只能是御赐,不说这颜色的忌讳,御赐之物这样随意小饮!更别说定风波的价值,那位大师谁没耳闻! 短短坐上右相之位几日,绝不会能有如此财富积累。 他没说,那沈家儿子的名字他也查出来了,就是沈卿止。 这条线极其难抓,有人刻意隐瞒,还是因为他中郎将的身份周旋。 哪有那么巧的事! 自己也不过是这沈卿止翻出旧事的棋。 所幸他是右势力,并不能对知道自己过往的人发难。 陆游川看着棋盘,黑子进攻凶猛,白子被牢牢掌控。 这沈卿止端得温润如玉,可裴弦序珠玉在前,他装得再好,跟真正温润的本人还是没法比。 这些小细节……就能知道此人是个笑面虎。 陆游川打了个寒颤。哎呦……去吃个酒缓缓吧。 任为辅官后此后楚烁灵都和沈卿止并肩上朝,不过她被视作任性玩闹,官员心中都带着轻视。她看得出来,于是上朝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听着左党与右党交锋透露的朝政信息。 一右党官员上前说岭南徭役之事,她听着发现这地方正是自己封号来源。 不等皇帝开口,左相王乾已上前淡然缓解。 皇帝听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挥退两人,召了此次参与科举的所有学子。 退下时那官员与王乾相瞪冷哼。 退朝后沈卿止走在她身侧:“虽明日卯时春闱便开始,不过县主可以多休息,酉时收卷再来也不迟。” 楚烁灵看也不看他,听了这话后满肚子的火,比他还走得快:“你当我连春闱时间都不知?既是辅官,便要担起责任,还是你认为本县主只是玩玩?” 沈卿止连忙上前跟上她的脚步:“卿止并无此意,卿止道歉,那明日县主与我一同出发。” 楚烁灵回头不耐看他,想再发泄,却被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抚摸脑袋。 她猛然僵住,并未因为恼怒。 风中传来淡雅的墨香,温煦的声音响起:“稚雀。” 楚烁灵的眼泪都快掉下,她微微颤抖抬眸,裴弦序收回手,走到她身旁。 眉眼如画,仙人之姿,不管是骨相还是五官,都如水般淡然,让人生不起玷污之情,偏这人性格也如水,重击下去的物件全然包裹沉于水底,包容平和。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她觉得裴弦序心中一定有很多事,肯定有无数的不好受,他一个人该如何排解?在这官场太有原则,一定很痛苦。常常什么事都不告诉她。她生气他不告诉,又怜他的苦。 “春闱万事小心,你会做得很好。”他柔和的眸子如一池弯月。永远鼓励她,赞同她。 楚烁灵觉得,她性格的一部分是裴弦序为她养成的。 她想开口,行舟,太生分。裴尚书,太生分。可弦序这称呼……再也不能唤。 他似是不想和她说话,或是在逃避什么。总之他的神色依然温柔,眸光清透,只是这一句后便不再对话,越过她到沈卿止面前。 “亦行,明日春闱……”他嘱咐着要事。 对了,裴弦序现在是尚书令,春闱监督也有他的一份,是她想多了。她低眸看地,听着他照样平稳的声音。 所以,只是找沈卿止,顺便与他现在的妻子对话吗?可如果只是这样,又为什么叫稚雀? 她向来不顾礼法,对别人而言叫字是礼仪,是尊重。对她而言,字却是最亲密的东西,在心以外的人都没资格叫,所以从未告诉其他人。 她眸光黯淡。裴弦序是遵守礼法的典范,是她对字加了别的情绪,他尊重所有人,仅此而已。 沈卿止面无表情看着楚烁灵,从裴弦序摸她的头开始,从她一看到裴弦序便满眼只有他时,他惯常的假面一点点碎裂。他能感受到心脏被攥紧的绞痛。 第6章 遇刺 散朝人心难测的宣政殿,一步踏错便是深渊的官场。 他一步步从尘埃里爬到她身旁,收起所有锋芒接近她,满足她的所有要求,都不如裴弦序出现一次。 沈卿止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一点感情支撑他走到如今,但楚烁灵早就忘了。 不过一瞬,笑容变得同裴弦序般和煦,回应着他的话。 站在光鲜亮丽的裴弦序面前,他知道,自己就是个卑劣的模仿者。从表情,到气质,到处事方式。但模仿终究是模仿,他无原则,无底线,只要能到达目的的路都可走。 一直到上了马车,楚烁灵都心不在焉。 沈卿止把她的情绪收入眼底,只是沉默。 在马车的阴影中,他俊美如玉的脸,笔直的身姿,像一尊锈迹斑斑的邪佛。 开口安慰因别的男人而伤心的夫人吗?做不到,一开口只能吐出在心中翻滚的妒意。 楚烁灵,但凡看一看我,说说话呢。 我快被情绪淹没了。 楚烁灵只是一言不发僵持着沉默,到了沈府便头也不回下车。 林听扶住她欢快说午食做了哪些,问她顺不顺利。 楚烁灵看着林听脸上洋溢的笑,烦闷的心情好了许多。她明日一早便要前往春闱,今天得好好养精蓄锐,不为琐事烦闷。 她扬起淡淡的笑:“新做的衣服也到了?带我先去看看,黄色那件是给你的。” “贵主您对我真好!” 沈卿止经过她,冷冽的雪松香飘过,唇角线条紧绷。 “贵主,沈大人似乎心情不佳。”林听看了一眼,悄声道。 楚烁灵置若未闻。关她什么事? 卯时正刻,敲钟声响起。 “开——” 四四方方的天地,不大的个人空间,无数天涯海角的学子于此动笔,许多人被冠上家人的期望,希望笔下的每一笔能在开榜后变成圣旨上赐官的字。 虽然昨日楚烁灵不在意沈卿止情绪,但今早一同上车出发,她提前一时辰起床,却从林听那知道沈卿止已在马车旁等她。 她觉得很奇怪,这份奇怪一直到现在。看到她来,沈卿止上车,但一个时辰的等待,他一言不发。 沈卿止不负责巡查,跟其他官员去往俯视所有学子的高处。楚烁灵也不用巡查,但她根本没有被安排具体事项,于是揽过责任,与负责官员进入考场。 “县主可会骑马?这考场大,若是行走得很累。” 她品不出面前人是真担心还是嘲讽,但这话的意思明明白白:累赘的大人物,娇滴滴的永安县主。 她上扬的凤眼看着对方微眯,身侧侍从牵来马,毛发柔顺,肌肉线条完美。 她今日身着鲜艳红衣,更忖得她张扬明媚。一个漂亮的翻身便上去,长发飘逸出风的形状。 “好马!”她称赞道,摸了摸它的毛,手感顺滑。不仅长得漂亮,肌肉好,脾气还好。 她在马上俯视着那官员,对方脸上却是明明白白的震惊。其余官员亦然。 这马是最烈的,在她身上却如此乖顺。 “还不都快快上马。”她催促道。 楚烁灵骑马缓缓踱步巡查,微亮的天,马上的她一抹红色,似日出般耀眼。 路上,她听了些事,即使是春闱,作弊手段也层出不穷,先前的搜查都在奇怪的地方搜出小抄:袜子里、发带里、缝在布料上诸如此类。 楚烁灵好奇:“可春闱内容许多,这些地方只能放小纸条,如何能写下?” 巡查到了尾声,楚烁灵一行人已到考场后门,这里考试的学子也比前面少了许多。 一官员咧嘴笑道:“县主不知,将字写到绿豆大小,一张小纸也能写很多,甚是壮观。别说,做小抄挺用功,可惜路走窄了,一发现便再无未来。” 楚烁灵点头,学到了奇怪的知识。 骑到最后一位考生面前,一轮的巡查算是结束了。想必小抄的都被抓了,其余学子都是踏实刻苦之辈。 楚烁灵握着缰绳调转方向。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我杀了你!” 背后,一道怒吼声响起,随即马受惊的嘶鸣、官员的尖叫一同贯彻。 她在马上侧目而看。 一衣衫褴褛男子穿过人群,一把杀意沸腾的剑直指楚烁灵。 官员们都下意识闪避,唯恐被砍。 千钧一发之际,楚烁灵感受着背后刺骨的凉意,本调转马头,却猛然停住,狠狠拉缰绳策马向前冲。 “架!” 楚烁灵一滴冷汗落下。 马儿你一定要死命往前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身后喧闹声不绝于耳。 楚烁灵骑得飞快,后门不过几百米距离,她骑到却发现 ,但后门是死胡同,正值春闱,大门紧闭。 楚烁灵咬咬牙,快速又漂亮地将马转身,扬起的尘土飞溅。 只看远处那人转而将剑刺入一官员胸口,血流如注。其他官员尖叫着逃散,附近考试的学子也慌忙弃笔而跑。 那人开了杀戒,抓住人便一剑上前。 “架!”楚烁灵厉声将马冲刺撞向那人。 不能让他再伤人了。 可惜楚烁灵只学会骑马,不会武功,她真后悔,早知当时不管楚璇阻拦。 在楚烁灵架马准备冲撞之际,另一人骑马比她先到。 墨发飘扬,手中剑泛着银光,经过那癫狂的人,极其熟练地一剑精准刺入心脏。 鲜血四溅,一半泛上他无暇的脸。 沈卿止眼眸毫无波动,面无表情,却因为他的动作,这样的反应更显得阴狠无情。 他取出剑,血肉发出刺耳的声音,随着剑血滴洒落地面。 他翻身下马。 白色的衣服沾染的血如梅花点点,那张芝兰玉树的脸一半清冷,一半长睫的血遮住瞳孔。 他垂眸,并未看赶来的楚烁灵,而且静静看着已倒地的人。 但楚烁灵在他垂眸前看到了他的眸色,他杀这个男人正如杀一个死物。 一看着职位不低的官员跑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慌张的官员:“沈大人!查清了,这人是个出名的疯子,上次春闱没考过就疯了!四十多岁,据说考了三十多年。这次伤人也是发疯,家里是江浙人士,佃户出生,背景干净,没有接触其他人。”因为奔跑,那官员还喘着气,说话断断续续,看到楚烁灵,马上低头行了礼。 沈卿止听罢,丢了沾满血的剑,发出“铛”的森然音。眸光沉沉。 一群官兵架马而到。 为首的人梳着高马尾,剑眉星目,面色严肃。 楚烁灵和他对视,愣了愣。 陆游川,还真是中郎将啊? 见到楚烁灵,他面上刚刚的锋利仿佛是错觉,唇畔勾出慵懒的笑:“永安县主,别来无恙。” 沈卿止阴冷地看他。 陆游川马上收了笑,下马到沈卿止面前:“这人是从后墙的狗洞爬进来行刺,至于这狗洞……也是他自己搞的。” “一个洞,巡查的没发现?”沈卿止一改往日温润,面色一点笑也无,说话如冰刺,有问罪架势。配着他浑身的血,让人不寒而栗。 “是我巡检的责任,愿领罚。”陆游川没有解释,为手下兵领过惩罚。 楚烁灵倒对他改观了,还以为是不负责任玩乐之徒,没想到这人如此重情义。 于是楚烁灵开口:“先将受伤的人医治,凶犯已经伏诛,中郎将便不用……” “你开什么口。”冷硬的话从他的薄唇吐出。 楚烁灵微微瞪大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陆游川看着沈卿止,面露思索。 “沈卿止!我是皇帝舅舅任命的辅官,和你同等权利!”这人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根本看不起她,当她是个自己势力的踏板。楚烁灵朝他大吼,气愤至极。 “如果剑真的刺入,你现在根本说不了话。” 沈卿止侧了侧目,毫无波澜的眸看着她,一点表情也无。 他只是极其理智的,冰冷的刺着她。 楚烁灵皱紧眉头,漂亮的脸充满愤懑,恨恨看着他。 她最讨厌这样——因为她知道自己真的做不了,没人看得起她。就因为她是女子,从小到大都这样。 正如现在,她连反驳都做不到,说情也做不到。 “啪!” 在场官员无不下意识惊呼。陆游川眼眸新奇。 永安县主竟狠狠打了右相一巴掌! 楚烁灵眼眸红红,泛着泪光,小巧的唇紧抿。 她打得力气极大,自己的手都泛红阵痛。 转身上马,以极快的速度离开,红色的衣摆飘动,最后消失。 沈卿止被打得偏过头去,即使策马杀人也没乱的发冠被一巴掌散下,青丝遮住大半张脸,那一半未沾血的脸即使有青丝遮挡,也准确浮现出红色的手指印。 他品尝了下口腔里的血腥味。 比她巴掌先到的,是那日在马车里靠得极近才闻到的荷花香,现在还隐约残留在他的脸上。 没打另半张脸,是因为沾了血嫌脏吧。 他勾唇竟笑了出来。 如果这样才能让你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也好。 半脸巴掌印,半脸鲜血。 而面前这位惯常不染尘埃,此时却显得阴冷诡谲的右相,竟笑了。 在场官员都是老油条,无比清楚这新右相现在的手段和权利。 他们有些发抖。 “哈……”他发出一丝气音。极美的眸动了动,泛出一丝愉快,有细碎的光揉在里面。 肉眼可见的愉悦,比起刚刚浑身杀意的人简直是两个人。 “罢了,明日早朝启禀圣上裁决,后门学子春闱另定时间。” 沈卿止清隽的身影踱步离开。 留众官员和官兵面面相觑,心中思绪万千。 陆游川缓缓道:“今日之事,不必说的管好嘴。” 沈卿止和楚烁灵的关系……他挑了挑眉。难以想象,沈卿止竟然有弱点。 已是深夜。 楚烁灵回来就把自己关房间里,捂着被子哭。想到房间也是陌生的,更加生气,命林听把梳妆台丢了。 她想好,明日早朝一定要帮陆游川说情,这不是因为善良,是她的面子,她就要和沈卿止对着干!让他罚不了陆游川! 林听在床边一直询问她怎么了,见她哭成这样,紧张的不行。 而楚烁灵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睛还红着,像只小兔子:“我要和离。” 然后在床铺里翻滚着生气,漂亮的脸梨花带雨。 林听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手足无措。 贵主回来还没有吃过晚饭,她想着先去厨房拿些吃食回来。 厨房要经过后院,林听靠近时,听到隐隐约约说话声,她不禁悄悄靠近: “那就,多谢沈大人照拂了。” “姚大人客气。” 后院有不少竹子,月光下,竹影斑驳落在交谈的两人身上。 林听清晰看到沈卿止的脸,以及从另一人手中接过的东西。 她不由瞪大眼,捂住嘴,极其小心地不发出声音小跑离开。 沈卿止目送对方悄然离开,视线落在林听刚站过之处。 楚烁灵听了林听之言,止住了难受的情绪。 “怎么办,贵主,沈大人贪污,到时候败露我们肯定也要受牵连,怎么办……林听要不告诉长公主,你们一定要马上和离……” 她脸上还泛着泪痕,此时却冷静下来:“一个匣子?” “是,里面肯定装了些东西,银钱或者纸信。是一个蓝色的匣子,林听离得有些远,匣子上图案看不清。” 楚烁灵眼睛亮了亮:“你确定他们对话真是这样?” “是,贵主,林听一字一句都完整复述。” “不要告诉母亲。我要亲自抓他。”她眼神锐利,心中已有计划。 沈卿止……看我不撕下你的假面! 楚烁灵瞬间心情舒畅,只想着明日早朝如何和沈卿止对着干。 沈卿止悄无声息靠在房门外,听了所有对话。 第7章 名单 宣政殿气氛低迷。 皇帝知晓春闱刺杀后沉下脸,众大臣低头不敢此时碰到逆鳞。王乾在前方面色如常,垂眸看不清情绪。沈卿止看着皇帝,继续开口: “四人受轻伤已医治无碍,只是后场考生需要再考。” “设为明日卯时正刻。”皇帝说完,眼眸扫视下方臣子,语气有止不住的怒:“是哪些人任职?” 所有臣子头低得更下——皇帝打算问罪了。 楚烁灵等的就是这刻和沈卿止叫板,刚准备开口,沈卿止道: “陛下,臣认为,春闱刺杀已让学子惶恐,此时若再有严重惩戒,效果适得其反,犯人在极短时间内便伏诛。”沈卿止此言只是劝诫不重罚,至于罚,还是赏,天子心意便由天子决定。 他此言还点出最重要的问题:如今国库亏空,银两紧张,春闱作为一国最重要之事还被疯子闹事,如果朝廷反而杀负责官员官兵,只会让这个体系更崩坏,陷入恶性循环。 做事真是滴水不漏。楚烁灵闭了嘴,不由看了眼身旁清雅绝尘的人。 奇怪,他怎么跟昨天态度不一样? 皇帝听罢点了点头,明白言外之意,脸色并未好转: “不罚,不赏。功过相抵。” 接着拿起桌上一道奏折:“裴卿,你之前说,想去其他地方做官?” 裴弦序上前道:“是。臣认为,以民为本必能让楚国更强。故臣想到地方去改政发展。” 他身着雪色云锦缎衣,整张脸更显衿贵。 “那便去江宁做个知府。”皇帝放下奏折,扶了扶额头:“尚书之位暂且给你空着,任期设三个月,让朕看看三个月能否有所改变。” 三个月,能做何事?说短不短,可要做出改变,实事,这太难了。 楚烁灵不由皱眉,皇帝舅舅到底把裴弦序当什么? 裴弦序行礼,身姿如瑶林玉树:“谢陛下隆恩。” 早朝在上奏的各地民生问题中结束。 楚烁灵在散朝的官员中下意识找寻那抹温润的存在,却已然无踪。 本就不容易相见,这一别又是三个月。年少天天相伴的时光如今却如此难得。再也不会有少年笑吟吟带着外面的落花和书墨香推开门。 现在的他,和她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楚烁灵自昨日巴掌后跟沈卿止再无交谈,马车都各自两辆而坐。 沈卿止的马车并不是回府方向,她看了一眼,本想放下帘子,一阵马蹄声响起,靠近华丽的马车。 束起的高马尾系着红色丝带,一身戎装肆意。 “永安县主,真巧。”四方的帘子视角,陆游川风姿卓越的脸出现,话语带着惯常的慵懒。 她微微一笑,乌黑漂亮的眸子闪着光,一眼仿佛将人看到心里去,已然明白是陆游川特意找她:“巧吗?中郎将。” “县主昨日为我说话,虽抵了酱鸭之情,但陆某还是感动不已。如果沈大人不介意……县主今晚戌时可愿独身与我前往醉仙楼吃酒,我请客。”他表情带着第一次见面的轻浮,荡漾着笑,但眼神的认真让楚烁灵感到这段请客另外的信息。 这陆游川给人的感觉总是这样,吊儿郎当却在一些事上意外靠谱,能成为中郎将的,确实也不是一般人。 楚烁灵不由觉得官场上每个人真是都不简单,每个人揣着七巧玲珑心,常在河边走。 “好啊。”她仰头爽快应下,大大的凤眼弯弯,耳畔精巧的坠子晃动。 真是风姿艳态应无比,烂熳当春一树芳。 陆游川一时有些看呆。 光这张脸,他也能明白那冷血的沈卿止为什么对她的一举一动反应那么大了。 戌时,楚烁灵和陆游川碰面。 她还是第一次来风月之地吃酒。 醉仙楼,京城第一玩乐好去处。 装饰繁华无比,六层高楼,她新奇观察那些妩媚多姿的舞女,在一楼大厅寻欢作乐,左拥右抱的男子。 再往前走,眼睛更亮,男子也能……这么迷人?男妓看着华贵的绝世美人,纷纷笑着围过来。 陆游川一进来便人气鼎沸,与凑近来的许多人打招呼调笑,显得轻车熟路。今日他身着玄青长衣,绣着雅致竹叶与滚边,摇着一把题字扇,同初见时一样风流倜傥。 长得好看,官职高,会打扮,还懂风情。确实是女子喜欢的类型,楚烁灵心道。 她摇摇头叹息,标准渣男啊。 “可愿让奴今晚陪您?”她已被一群清秀男妓围住。他们的香味一个比一个浓,冲击着楚烁灵鼻尖,让她有些晕。 每个长得是真好看,楚烁灵欣赏看着询问的男妓:“你唤何名?” 还没听到这俊俏小倌回答,楚烁灵被陆游川拉走。 “县主,我们可是来谈正事的啊。”把她移出人群,陆游川马上收回触碰她的手,看着她挑了挑眉,调笑道。 “这里看着可不是谈正事的。”他收的快,故楚烁灵也不介意他刚刚拉走的行为。 陆游川摇了摇扇子,走到层层叠叠的楼梯前,显得神秘:“县主随我来。” 越往上,舞女和男妓就越少,甚至连仆人都没有。 开放的也没有,全都是帘子遮住的典雅小间。 两人来到六层。 “你请得起这里的房间?”京城第一酒楼的最高间,他如何消费的起? 陆游川只是露出惯常随意的笑,不过这笑多了些神秘: “陆某还是有些存款的,不然怎么显出我对县主诚恳谢意?” 他请楚烁灵先入座。 呸。谁信一个中郎将在国库亏空的时候消费的起这里。 这人一进来跟所有人都熟,一路畅通无阻。 楚烁灵福至心灵。 或许跟这醉仙楼主……有点桃花渊源。 陆游川坐在她对面,见她眼神漂移,扇子扇了扇她,让楚烁灵发丝动了动。 “想什么呢?这眼神可不对,陆某可是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呀。” 楚烁灵沉默看着他几秒。 “不像。”她评价道。 “陆某可真是伤心啊……”他如此叫到,随即拍了拍手,一排侍从而至,上了各样色香味俱全的菜,又极其训练有素的退走。 “这都是醉仙楼的招牌,县主不妨尝尝。”他扇轻点其中一道莲房鱼包。 “这道是江南菜,莲蓬塞鱼茸,入口清香扑鼻。” 楚烁灵闻着各种香味也饿了,便尝了尝这道。 第一口就瞪大了眼,充满惊艳。 这陆游川真会玩乐,老吃家! 陆游川见她又挑起一口,撑头望她,唇角荡漾一抹笑道:“县主慢慢吃,有的是。” 她吃了几口,虽美味的停不下来,但毕竟不是玩乐。 楚烁灵放下筷子,眼中带着探究,这双眼认真时看人,总是带着明亮的光,仿佛把人内心的黑暗一眼看透。 “中郎将,直说吧。” 陆游川放下撑头的手,笑意不变。 “县主也不必如此,本就是放松感谢而来。顺便说说八卦,我一说,县主就一听。” 楚烁灵觉得这人越发有意思。 “好啊,那就一听。”可见这里是聊事好去处,看来醉仙楼做到第一也并非是因明面。 “左相想必上朝时县主已然见过。我们这可是朋友之间谈事,我就随意些了——我自封的朋友,不要见怪,县主为我说话,那就是我的朋友。” 楚烁灵被他人这样自来熟可要发脾气,但看他这样吊儿郎当的,却也接受:“那便交你这个朋友。” 陆游川的笑带了些实心,他继续道: “左相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其中这女儿叫作王拭雪,京城有名的才女。这王乾与王拭雪关系不合,王拭雪不赞同他的许多做法,或者更重点,是恨。” 楚烁灵确实第一次知道,这情报可不是人人都能持有的。 “你如何得知?可有证据?又为何,告诉我?” “我自有知道的方式,这点小县主可不能再问了,对你不好。证据嘛……我可以让你们见一面。”他眼眸清明,带了些意味深长。 “接下来就是朋友间的悄悄话了,唐突,县主。” 他凑近楚烁灵小巧的耳垂,放低了声音,热气洒在上面,垂眸看着挂着的耳坠:“我知你想做出一番事,王拭雪同样,王拭雪身边的那些高门才女更是同样。比如……女子也可科举。” 听到这句,楚烁灵微眯。 抬眸看着缓缓离开她耳畔坐回原位的陆游川。眼神与之前看他完全不同。 “这份谢礼,县主可还满意?” 楚烁灵收回视线,拿起桌上芙蓉白玉杯,里面盛着莲花露。 她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如果是昨日求情,一顿酱鸭已抵。中郎将,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为何?” 陆游川注视着小间内她清贵的脸,真是出水芙蓉不为过:“如果我说,也许是我对县主动心了?毕竟可是楚国数一数二的美人,你的画像在京城可不知多火。” 楚烁灵沉默,啄了一口莲花露。 你看我吃你渣男这套吗? 陆游川眉头蹙起,带着些哑然与不解:“哎呀,是最近太少和美人聊天了,我这手段过时了?” 他又笑得玩味:“只是开玩笑,让沈大人知道非杀了我不可。” 楚烁灵终于抬眸:“我跟他可不熟。” 她长睫扇动,纤纤玉指点了点他手中扇,表情不屑:“比起沈卿止,或许中郎将的心意我倒会同意。” 虽不知原因,但陆游川期待着她改变一些东西,故透露这么多。 这件事,正和她心意。 “那就麻烦中郎将,让我跟王才女见一面了。”美人精致如瓷娃,画像勾勒亦不如真人绝世,她的眼眸永远摄人心魄,性格让她的光彩更加照人。 她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永远有韧劲。 她收回手,上扬的凤眼中带着倦怠:“我乏了,中郎将慢慢吃。” 荷花香飘然而去。 从她适才第二句陆游川就怔了,看着芙蓉白玉杯,杯口上有她的胭脂印。 他一人坐着,突然失笑。 笑中有对自己的嘲讽,有不解,有明晰。 怪不得能把沈卿止调成那样。 楚烁灵回到沈府已是半夜,却见沈卿止房内无光。 她问林听:“沈卿止没回?” “回贵主,沈大人一直未归。” 想到下朝沈卿止去了其他地方,想必在跟他人商讨其他事,其他——收好处的事。 好机会。 她看了看四周,仆人都已休息,侍从也在大门后门守着,她和沈卿止房间离得近,此时不拿证据更待何时?她都受够这人了! 她拿了一烛台,提起裙摆,悄咪咪来到沈卿止房门前。 “林听,你守好门。”叮嘱完,她轻轻推门,木门发出“嘎吱”声。 “贵主,您可要小心。如果有人一定要马上出来。”林听额外紧张。 房内极黑,忽明忽暗的烛火只能照亮一小部分。 她仔细分辨着书房构造,从没来过,有点陌生啊。 找到书桌,她蹲下探索,烛火移动。 见一额外凸起,一摁。 暗格出来,赫然是林听说过的蓝色匣子。 匣子上了锁,旁边便有一把钥匙,她放下烛台,插入其中,完美契合。 真是顺利!她复原一切,出来关上府门。 “贵主,您找到了!” “快走!” 她和林听鬼鬼祟祟回到房间。 楚烁灵放下烛台,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偷东西,有点紧张哈。 钥匙入锁,“咔哒”打开,她这才能在明亮的光线下观看: 匣子上面的东西赫然是许多银票和房契,楚烁灵翻阅。 而下面,则是一份名单。 林听说那人提到姚大人,而这名单人名,一半都是姚氏。 她浑身发冷。 历年的春闱名单,难道都是如此决定好的? 第8章 醉 府外传来声音和问好声。 沈卿止回来了。 她连忙合上匣子放在床下。 却听脚步声越来越近。 屋外林听声音响起:“县主已经睡下了,沈大人……哎……” 门被推开,楚烁灵正躺在床上,似是刚更衣,青丝倾泻,见他突然进门,面色有些泛红:“你干嘛!滚出去!” 看着像是害羞的少女,仅此而已,并非刚刚速度偷完东西,又想好褪下衣物和各种首饰营造睡了许久的模样,开门又马上泛起真实的怒意。 可破绽太多了,遗忘了门口侍从说她不过回来半个时辰。 ……唉。或许他该替她找借口,半个时辰足够困顿的永安县主准备入睡了?那问题也有的是。 他扫视屋内,一眼便确定了东西放在哪。 楚烁灵心狂跳,干嘛进来,她打了他一巴掌,准备算账了?准备撕开假面了?她只能一直吼让他滚出去。 他却还是步步靠近。楚烁灵拿枕头准备打他,却闻到面前人身上酒味。 虽酒味并不臭,反而还带着清香——奇怪。 但此时她才注意,沈卿止面色不似之前清明冰冷,那双狭长的眸,此时泛着雾,水汪汪的。 “你再过来我要打你了!”楚烁灵抓着枕头。 他还是一步步前来。 这样的沈卿止好奇怪。 “你再靠近我真的打了!” 沈卿止一步也不停,于是楚烁灵拿起枕头打去,这人却稳稳抓住枕头甩飞。 整个宽大的人直直倒在她怀里。 楚烁灵愣住了,整个人变成红色,感到自己脸上温度额外烫。 面前人眼眸盈满情意,挺直的鼻,弧度漂亮的唇,清冷绝世的脸,因着喝酒,白皙的脸泛着红色,整个人看着也没那么聪明了。 他倒在她怀里,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和呼吸。 “沈卿止,你给我滚起来。”楚烁灵咬牙。 “嗯?”怀里人声音闷闷的,甚至有些含糊。 他抬眸,看着面前人,但眼眸始终没有聚焦。 她真想又扇他一巴掌,但此时的他身上脸上红的如刚被露水浸泡的花,毫无攻击力。不对,那刚刚枕头怎么飞走的? 她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身体甚至有些发颤。 太讨厌了,身体每个细胞都在抗拒他的靠近! 他的呼吸还洒在自己衣裳上面。 “你给我起来,林听!给我进来把他拖走。” 她拼命把他身子直起来远离自己,可这人又软绵绵地倒下。 屋外林听本想进去,却被侍从拦住。 不是醉了吗,怎么吩咐的侍从? 她推不开沈卿止,又因为被他压着自己离开不了床。 “你是不是在装醉?说话!”她喊了好几声,耳朵绯红,见他不理,只是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便不耐烦地直接捧起他的脸。 他此时比女子还美,整个人都散发出粉色,长眸眯着,睁眼也只有迷茫,惯常一丝不苟用玉冠束着的头发散开,顺滑如上好的丝绸,她手抚着的他皮肤烫的吓人。 像一滩缠着她的水。 而他看着这样的沈卿止,只是捧着他的脸,凝视着他根本睁不开睁开了也不聚焦的眼,一字一句:“再不起来,我要扇你了。” 他听后一动不动。 清越出尘的脸完全堕入世俗。 楚烁灵一手食指挑起他的下巴,调整角度,眸光冷冷,另一手举起,带着凌厉掌风落下—— 被沈卿止的手强硬握住,接着抚在他的脸上。 那只手清瘦,白皙,骨节分明,上面的青筋形状漂亮,这样的手看起来毫无力气,她却怎么也挣脱不出,像块铁狠狠压住她。 想干嘛! “嗯?”他又发出闷闷的声音,眼眸似乎清明了许多,虽然那手依然强硬握住她。 “县主…?”他语气还带着不确定,哪来的不确定? 他垂眸,看着他们的姿势。 实在是……让人容易误会。 床榻上,两个人都衣衫凌乱,靠的极近,两个人都面色泛红,似都吃醉了酒。 两个人是否是都没有喝醉呢…… “县主……?”他又唤了一声,薄唇微张,好看的眉微蹙,眼眸泛出茫然。 “醒了?你给我起来!” 他松了手腕的力道,却还是握住她触感极好的手抚在他俊美的脸上。 指腹摩挲了一下,呼吸喷洒,抬起泛水的眸子看着她。 这幅场景实在太诱人,惯常带着假面的他此时眸中不再波澜不惊,不再充满审视和假笑。有的只是粉色和高温。 他松开她的手,当楚烁灵以为他终于清醒时,接着两只手又缠上她盈盈一握的腰,头枕在她的肚子上,闻着她的味道。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委屈,声音也不再清透,沉闷且带着鼻音: “你很晚才回来。带着各种脂粉气。” 楚烁灵眯了眯眼,本发怒的情绪因他这句说不清的试探而压下,强硬把他手扒开道:“能说话了,看来清醒了,滚起来。我去哪关你何事?” 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净白修长的手扒开后自然垂落在她身侧,上面淡青色的脉络像山川。 她又是一推,这次却额外轻松。 沈卿止侧身倒在床铺边缘,竟是闭眼睡去了。 他显得脆弱不堪,随意摆弄。若是别人看他这样想必会泛起怜香惜玉之情,而楚烁灵怀疑着又狠狠推他:“滚起来,别装了。” 沈卿止被推得从侧身变得衣领敞着倒在床上,长睫仍闭。从勾人的脸往下,是本白皙却泛红的身体,锁骨线条流畅且秀美,此时与他本人一般散发着吸引人触碰的冲动。 楚烁灵看到锁骨就被烫得移开了眼。 她起身打开房门,门外两侍从行礼,楚烁灵面色冷然:“你们既守我,那听从谁的命令?把沈卿止带回他自己房内,明日起便不用任职了。” 一夜过去,刺杀风波后的重考日到了。 楚烁灵出门,却发现只有一辆马车,侍从拉开帘子,里面赫然坐着沈卿止。 昨晚的事仿佛幻梦,他风光霁月,清冷自持,身着朝服端坐在内。 楚烁灵也懒得争辩为何这次是一辆马车,春闱要紧,她踏上马车。 沈卿止眼眸看向她,里面是惯常深邃的湖,捉摸不透。 毫无记忆的模样。 行吧,那就只有她自己记得这件事了。凭什么这种事只有她有记忆啊?喝醉了梦游?有病去找医师! 她气不打一处来,这张脸越看越可恶,但记得那日他的话,准备冷战到底,一言也不发。 楚烁灵为了方便,今日身着红色窄袖缺袴圆领袍,细腰被束带勾勒妙美身形,头戴簪花幞头,脚踩乌皮靴,英姿飒爽,洒脱的不羁的劲明媚张扬。 卯时正刻,补考学子研墨动笔。 楚烁灵上马继续巡查。 身后沈卿止却不像昨日离去,而是同样上了马跟在她身后。 楚烁灵在马上回了一眼眸,视线落在他身侧,沈卿止这次带着佩剑,剑身刃如秋霜,刻有云纹图案。她继续往前骑马巡视。紧接着发现她往哪拐沈卿止便紧跟身后。莫名其妙! 这次平安结束,一点事都没出。 楚国最重要的春闱,即使左右相争斗,左相也不必在春闱闹事,毕竟王乾再权倾朝野,也只有一个脑袋。 她想起昨日官员禀报的闹事者身份——这是个疯子,四十多岁,科考了三十多年。这次伤人原因是新一次春闱,出于混乱意识中的嫉妒、憎恨等等情绪做出此事。家里是江浙人士,佃户出生,背景干净,没有接触其他人。 此时细想,这人实在可悲,在之前的人生中,也是熟读诗书想做大事的学子,怀着满腔热血来到京城,而最后的结局是大闹春闱死于剑下,所有人只觉得晦气,茶余饭后不过是个疯子,名字也无人得知。 她又想起那日沈卿止的态度,实在让她泛起寒意,他眼里流淌的,是冷漠的,处理一件麻烦事的,甚至包含习以为常的情绪。 第9章 吾道不孤 这样的悲剧是什么原因呢……她想起在房内床下安放的匣子。 眼里显出愤怒的嘲讽。 三十多年的时光,说不定他考上过,只是被顶替了。被沈卿止和所谓的姚大人,一份名单,一句话,数年辛苦磨灭。 真不是东西,沈卿止在她眼中更加可憎。 随着结束声响起。楚烁灵骑着马踱步到陆游川面前。身后果然传来跟着的马蹄声。 陆游川正吩咐着事,见她到来,眼里闪过惊艳,俊脸调笑:“县主这身……” 眼眸看到身后的默默注视的沈卿止,硬生生把话憋回去。 全世界是不是只有他一人觉得沈卿止很多时候真的很吓人很诡异? “县主巡查辛苦了,找陆某何事?” “我要一辆马车。” “小事。” “为何?” 陆游川和沈卿止的声音一同响起。 陆游川哑然,视线在沈卿止和楚烁灵中疯狂徘徊,眼里带着了然。 楚烁灵并不理会沈卿止:“那就感谢中郎将了。” 随即离开。 静室,茶泛着幽香。 右党臣子十余人纷纷端坐,他们眼中无一不是想治好国家的期望。 “裴大人,我敬您一杯。好去,当无水厄。”一臣子瞳中复杂,言语敬意。 “行舟,珍重。”另一臣子叹气。“我觉得……唉。完全是……毫无意义。” 随着这一句,五六人皆是叹气。 氛围凄冷,哀声连连,人人都觉得,这是自讨苦吃。三个月?做出让圣上满意的成就?圣上分明是想看笑话,让他知难而退。 裴弦序听了后眉眼疏淡,垂感极佳的衣袖飘动,纤长的指不急不缓握起白玉杯:“有诸位,吾道不孤。” “弦序。”一老臣抚着花白胡须,眉眼不怒自威。他自是当中地位最大者,所有人都看向他认真倾听。 “你只是与陛下想法不和。你以民为本,可你想的这些,我们这些人,这个时候,做不到。你还是太急躁,太年轻。十余年就想推广你的新法……记住,欲速则不达。” 裴弦序玉冠束发,像一拢月光淡雅,垂眸颔首:“是,弦序谨记。” “你要懂得,人生,是一个‘忍’字。希望我这肺腑之言,你能真的谨记在心。”老臣看着裴弦序,字字暗含更深的劝诫。 这个皇帝不懂你,你还年轻,下一皇帝即位,若能支持你呢?忍,裴弦序。忍下去。 裴弦序眸中化开苦涩:“是。弦序明白。” 老臣摇了摇头。 裴弦序这人,任谁评价,都是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 出生富贵却念百姓疾苦,对抗左党,推各类新法。 若他遇到支持的帝王,那定是一段佳话。 可惜…… “沈大人不来吗?”一人突然道。 席间人都沉默了,每个人都思考着,其他情绪蔓延。 这沈卿止不过布衣,裴弦序一路教导提点到如今,其余人却越来越看不懂他。 沈卿止智多近妖,在场所有人都知他聪明。但同时他心中想什么,甚至对右党还是否忠心,不得而知。在坐上右相后,右党的论政,来往,他全然不参加。 简直像,扔掉了他们这些人,背叛了裴弦序的提点,独来独往。 “我早就觉得这人不是善哉!别是跟了左相!”沉默中,终于有人先提出来大家所想。 裴弦序却开口:“卿止性格如此,或许是我们不理解他的想法。至于送别,我已收到送府上的信,他是右相,自然公务繁忙。” 众人纷纷心中叹息。 裴弦序这人不论长相,家世,还是政治能力都无缺点,唯一不好的是,他这人太正了,不管是朝上直言,或是言行举止,永远恪守礼仪,心中有不可逾越的标尺。 可是善良,是致命的。 楚烁灵决定放榜的日子在早朝公开沈卿止罪证。 这里面势力错综复杂,凭她一人怕是做不到扭转局势,不如等结果出来,面对陛下,那才是最好的打击。 她已将名单里面的人名熟记于心,真真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权贵,其中不乏不学无术名声难听之辈,同时也收集了这些人欺负百姓、吞并财产的证据。 那日她坐上马车本就是不想跟沈卿止待在一起,但烦闷的心情也让她不想出去,只是分开回府罢了。 可沈卿止的马车硬生生跟她的马车后面保持着过近的距离。 比起无语,她更害怕……这是沈卿止发现了匣子丢失怀疑她,所以格外关注她的行踪。 这匣子如烫手山芋,她只希望放榜日早点到来,不然不知道沈卿止会做什么……比如灭口。又想起他杀人的眼神与模样。 她那一巴掌,最大的原因正是害怕。 他的笑也好,声音也好,眼神也好,都让她害怕,越探究他,越像触碰黑水,深不见底,而探回的手是洗也洗不掉的深红。 她敢肯定,如若沈卿止知道她拿到罪证,一定会带着那抹不变的笑容一剑杀了她。好吧,也有可能是面无表情。 陆游川安排的很快,王拭雪同意与楚烁灵见一面,让楚烁灵自己决定地点。 楚烁灵拿着信纸,目光落在“自行决定”上,屋外院子风吹过,竹晃动。 她决定的话,只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县主可等候多时了?”一道声音响起,声调比平常女子低,有些中性,语气平静。 楚烁灵抬眸,面前女子长相清冷,皮肤瓷白,衣裳不着华服而是素衣。 人如其名,王拭雪。她给楚烁灵的感觉确实是雪,很淡。 “不久,请坐。”楚烁灵不知如何称呼她才好。 她不急着落座,而是观察了周围景色,启唇:“没想到县主喜欢这地方。” 湖中只有残荷,显得枯败,她们坐于湖中一亭,亭帘上是草书诗文,今日风大,亭帘一下一下扬着诗文吹起。 王拭雪说话时表情并无喜欢,也无厌恶,楚烁灵分不清她的态度。 “只是从少时便喜欢放松的去处。” 楚烁灵轻笑,带了些怀念:“盛夏时,湖中荷花会开得很漂亮。” 王拭雪点了点头,拂袖落座,直切主题:“我们先提正事吧。中郎将和我说,县主也想……改变科举?” 王拭雪眼中充满坚毅的光。 楚烁灵也正了神色,大气的眉压下,如葡萄般的瞳孔与王拭雪同样跳着光:“我握有足以朝中大半官员问责的名单——此次春闱行贿舞弊罪证。若利用好,必能成功。” 王拭雪神色变了,她垂眸思索片刻,眉头蹙起,立刻抓到重点:“可笑,对这些蛀虫来说,春闱只是瓜分权利的盛宴!现在,我们需要一个支持女子科举且有话语权的明臣上书,顺便用名单逼迫那些官员不敢反对。我身边许多女子父亲都是朝中要臣,可以获得大半支持。但有话语权且陛下也会听进去的名臣……” 楚烁灵赞许点头,和聪明人说话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先让这些奸臣敢怒不敢言,女子科举顺利推行,而他们的罪责,会来迟,但绝对会到。 “我有办法。”楚烁灵想到一人。 王拭雪眉眼舒展:“那便如此,这个消息我会告诉其他女子,她们各各才华横溢,终于能有大展身手的机会。拭雪先谢过县主,县主以后叫我拭雪就好。” 楚烁灵绽开笑意:“这也是我所期待的楚国。以后拭雪叫我烁灵就好。” “见你第一次便如知己!”王拭雪感慨。 “我也是亦然。” 王拭雪长相如雪般淡然清冷,但气质和语气如她父亲,动作间楚烁灵常看出王乾身影。左相这样的守旧贪腐派,竟养出这样的女儿…… 楚烁灵看着她眼眸闪亮的模样,心中一句话终究还是说出口: “不问……名单是否有你父亲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吾道不孤 第10章 巧遇 王拭雪的眸中闪过一丝悲伤,不过瞬间镇定:“如若有,那这次就算他栽了。” 楚烁灵眸光闪了闪,终究不好开口。 王拭雪却主动继续道:“我知他权欲满心,霍乱朝纲。但他把我和兄长教养得极好。”她嘴角勾起嘲讽。 “也许你不会信……我和兄长都想创造清明盛世。你也知这世道女子不易,但他把我和兄长平等对待。”王拭雪垂眸,眼眶微红。 “若没有你,若我们这次不能成功。他要权倾天下,要青史留名,我便遁入空门,为他积福攒德。”字字坚定,落地有声。 楚烁灵定定看着面前做事无比清晰的女子。 这位在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楚烁灵读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困苦于才女之名到底是因为才华还是因为父亲的身份?爱恨交织于对她极好的父亲和百姓憎恶的左相。 总是两难全。 她抚住王拭雪的手:“我必会成功。至少,你不必遁入空门,为着他人赎罪,而是另有天地,你的天地。” 至于王乾……他必会有自己的结局,而这点,王拭雪很清楚。 王拭雪视线先落在楚烁灵握住她的手上,又落在她水灵白皙的脸上。 王拭雪笑,唇边已无苦涩:“这些话我从未对外人说过,或许是因为和你相见如故,有了倾诉欲。”楚烁灵给她一种野火烧不尽的力量感,面前这女孩,仿佛永远自己的路怎么走,永远不迷茫,也不优柔寡断。 “话说……裴大人和沈大人,你觉得哪个好看?” 王拭雪的话锋一转,是否转得太大了? 楚烁灵根本没从刚刚的故事绕过来。 她收回手,捋了捋发丝。 “为何……这么问?”楚烁灵眼神飘忽。 “京城人人都知,你与裴大人自小青梅竹马一段佳话,长相也温润如玉。你的夫婿沈大人,那也是公子世无双。你的美丽更是不必言说。烁灵你不知,现在大家总喜欢从你们三人中写诗作画,你们的关系都津津乐道呢。”王拭雪眼眸中洋溢着八卦的光辉。 她一改楚烁灵认为的严肃淡然,而是眼睛发亮的思索: “要我说的话,裴大人必然是温柔万事依你形的,沈大人……我不见几次,只是远远一眺,长得比裴大人冷一些,但你的许多衣服、胭脂、饰品等都是他找著名大师所做,京城女子无不心动,想必对你无比上心。” “虽然现在你跟沈大人为夫妻,但女子也不必选择一人相伴一生呀。你悄悄告诉我,最喜欢谁?” 王拭雪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不必选择一人相伴一生? 这句话落在楚烁灵心中便是无比震惊。 王拭雪代表的文学是新派的、激进的。 原来京城女子都发展成这样了吗! 但答案……她心底,却是迷茫。 她对裴弦序……她不知道。沈卿止?这个人必不可能生活一辈子。 “京城大家讨论的我们三个,是如何的?”她轻轻道。 王拭雪眨了眨眼:“裴大人和你一对与沈大人和你一对分成两个党派,互相闹得不可开交。至于我——两家的诗词话本我都看。” 楚烁灵一惊:“还有话本?” 她都不知自己在京城如此有名气。 王拭雪欣然点头,看向亭院周围:“我猜测,这里便是和裴大人常来的吧?” 怪不得王拭雪刚来是观察周围。 楚烁灵默认。 “女子一生本不易,烁灵,一定得让自己幸福。希望我们的大计,也能顺利成功。”王拭雪离开前,对她如此道。 楚烁灵坐在湖心亭中看残荷,看风扬起的亭帘诗文。 她起身,今日天气不盛明朗,乌云压顶,风把亭帘吹得额外晃动,楚烁灵纤手拂开帘,视线中一半诗文一半亭外风景。 帘掀开,诗文落在身后,眼前一人身着白衣,绣着银丝飞鸟,正在湖上泛舟,船头而立。 他是水墨画里的白。 那背影无比熟悉,楚烁灵下意识追寻,快步穿过湖中长廊。 这是她少时父母为她所建之处,除了她邀请的人可来,能来这的只有一人—— 泛舟的速度极快,到最后她是提着裙摆跑的。 船靠了岸,那人踏到岸边,楚烁灵也跑到了岸。 对方侧脸是秀美的鼻,绯红的唇,青丝由白鹤冠束成,转身欲走。 “裴弦序!”她急了,喊到。 少女清亮的声音落入耳畔。 那玉立的身影顿了顿,停住脚步,欲转过身,却已被扑面而来的荷花香拥住。 裴弦序下意识想回拥,扬起的手却只是停住。 楚烁灵紧紧抱住他,感受着无比熟悉的气息,面前温润的人胸膛震了震,是一抹轻笑的颤动:“巧遇,县主。” 她搂住裴弦序的手僵住,松了手,抬眸看向眼前人。 他的模样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 眉目似江南浸润的烟雨,眸光流转净是和煦温柔。 但是,从前的裴弦序从不叫“县主”。 她瞬间赌了气,牵起他的手沉默往前走,发丝在转身扬起弧度,头上饰品叮铃作响。 裴弦序垂眸相握的手,顺从地跟着她走。 从岸边又回到湖心亭,一步步的距离,两人都一言不发,只有手心的温度滚烫。 楚烁灵一步一步把他牵到亭中,松手看他:“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嗯。”他应道,却无其他反应。 楚烁灵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节,眼眸转动,却什么都没看到。 “你最近过得好么?是不是马上就要去江宁做知府了?” “明日便出发,县主放心,我一切都好。”他声音柔和如此时穿过亭中的风,眸光一如往常,可楚烁灵觉得哪里都不对。 她忍着心中酸涩,牵起他的袖子,指尖蜷曲:“你从未出过京城,说不定会水土不服,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这一别便是三月……” “裴某此前出过京城。”裴弦序和煦的声音响起,在楚烁灵听来却全无温度。 “县主记事前,裴某一直跟着父亲游历,访问各地,当时县主还小,所以没有印象。” 她从不知道,好像对裴弦序的了解都缺了许多。面前人熟悉的脸变得陌生。 她听完只是低头,怕再说一句心里的情绪倒塌。 你以前从不称我县主,也不称自己裴某。 裴弦序看着面前人低头的发顶,已经梳着成婚后的发鬓了。 见她这委屈的模样,手还是下意识就想抚摸她的头,但理性控制着不能如此。 就连此时在湖心亭的两人聊天,本也不该如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该开口,还是不开?或许,就这样沉默的享受两人时光,也够了。 裴弦序在楚烁灵看不到的视角里,眼眸泛上复杂和苦涩。 为何他会在即将启程的前一日到这只余残荷的湖? 她在湖心亭,他在湖上泛舟。 怎不会发现湖心亭有人? 要是不想遇到,那便发现的时候走掉就可,为何远远望她久违娇俏活泼的模样失神,在她准备走时才连忙离开。 她与另一人交谈声音不大不小,他听到了。 如此卑劣地做偷听之事,生平第一次。 沈卿止对她做的这些,他再也不能做到了。 裴弦序思绪间,或许是几秒钟,或许是几分钟。楚烁灵抬了头,却无情意,也无委屈:“那便祝裴大人一帆风顺。我还有一事需要帮助。” 小烁灵确实长大了。 “但说无妨。” “裴大人必认识一人,他是说话极其有份量的老臣,我手中有一份此次春闱舞弊的名单,需要他的相助。” 他眸光照样澄净,倒显得她一切情绪如此可笑。 毕竟, 裴弦序,只把她当妹妹。 第11章 第 11 章 裴弦序眼中闪过赞赏,若是从前,便会抚摸她的发顶,将楚烁灵夸得脸颊变红。 但此时,他只是颔首:“我会告知万大人,你们可用信鸽悄然联系。” 两人便再无交谈。 裴弦序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很近,正静静看着她,她对他的身体接触,他不会拒绝。楚烁灵知道他手心的温度,见过他鲜少在外人面前展示的表情。两人靠近时,习惯来自身体的亲近,总还想牵牵他,抱抱他。 但又太远了,远到他正如湖心孤独的亭。两人隔了许多,缘分已尽。 良久,她只能如此开口:“沈卿止,你要小心。” 除了公事,似乎再无其他话讲。 “亦行?他的做法总跟我们不一样,不必担心。” 裴弦序对沈卿止毫无怀疑!楚烁灵皱眉,很想告诉他真相,但他马上便启程,不想让他多想,在他回来时这些事一定都处理好了。于是稍带怒气道:“总之,你照顾好自己。” 说完便快步转头离开,楚烁灵已不知在他面前该如何姿态,委屈、熟悉、疏远的情绪揉杂在心里。 裴弦序见她带着怒气转身而去,亭帘飘动显得她身影模糊不清,他视线落在亭帘草书而作的诗文上。 是青玉案,元夕。 楚烁灵回府时林听马上迎上来:“贵主,下次出门一定要带林听,怎能让您一人在外?遇到危险怎么办?” 楚烁灵安抚着她,眉眼柔和:“我只是觉得……或许,我该学会独立了。靠自己,说不定也能完成许多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