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开始大了,树叶上的水嗒嗒落在车顶,像钟表走过整点时发出的声响,靳峤南指尖和着这个节奏,闭着眼睛,再问了一遍,“安安,真的不再考虑一下,那可是你亲弟弟,血浓于水。”
安予觉得已经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他的所作所为,自然有法律来审判。靳峤南,你不是法官,也不是神。”
说完下车,撑开伞,坚定的朝前走去。
靳峤南把车窗玻璃滑下,一直看着安予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收回视线,他轻笑一声,对阿盛道:“走吧,回琼华九璋。”
二周时间转瞬即过,上港大学东门的马路上那辆迈巴赫没再出现,安予在时间的流逝中也重新把精力放在了兼职上。
那天下了班却接到舍友的电话,舍友说她妈妈来学校找她,这会儿正在宿舍里面,样子看起来不太好。
安予当然知道是因为梁允恒的事。
她拿定主意,可等真的回了学校,还是被吓了一跳。这段时间两人没见面,比起之前,梁母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略有些发福的身材瘦成了一根竹竿,她原本是些爱美的,四十几岁的年纪,白头发不算多,却经常要去染成黑色。可这会儿头发白了三分之一,松垮垮的衣服披在身上,眼窝凹陷,眼底青黑,仿佛不知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安予叫了声妈。
梁母仿佛被惊醒一般,僵硬的转头,随即猛的朝她扑去,安予后退几步靠着墙站稳,就听梁母嘶哑的声音仿佛找到救星一般,“安安,你可一定要救救你弟弟呀。”
学校并不太方便说话,安予哄着梁母把她带回了家。
梁母在车上哭了一路,进屋之后倒是不流泪了,她紧抓着安予,像是有了主心骨。“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跑警局,找律师,警方那些人,像踢皮球似的,人也不让我见,也不知道你弟弟在里面怎么样了。”
又语气愤恨,“还有律师,问个问题也要收费,还是按分钟收取的,简直钻到钱眼里去了。安安,我请不起律师,他们还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安安,他们要把你弟弟怎么样啊,是要坐牢吗?他还是学生,他不能坐牢的,坐了牢,这一辈子就全完了。”
“你得救救他,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安予实在忍不住打断她,“妈,是他自己做错了事,没有人逼他。”
“他在第一次伸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现在的结果。”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我救不了他,没有人救得了他。”
“你可以。”梁母忽然扬高了声音,那里面甚至夹着几分兴奋。“少爷昨天回来和靳先生吃饭,我去求他放允恒一马,他说你可以救他。”
安予冷笑,“妈,这是刑事犯罪,不是说靳峤南不追究,就可以不追究的。”
“当然可以。”梁母声音越发激昂,“我问过少爷了,他说不用担心。”
“只要你去找他,他就会让这件事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安安,你去找找少爷好不好。”
“你弟弟会感激你的,我也会感激你的,他出来后,你要打要骂,你想怎么管教他都可以。”
梁母絮絮叨叨念个没完,安予的心由冰凉到彻底死寂,她知道这是靳峤南的手段,也知道梁母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可她还是忍不住酸涩,愤怒。
她就这样的,一点比不上梁允恒。
安予咬着唇,用力甩开梁母的手,问,“妈,你知不知道靳峤南提的什么条件。”
“你知不知道他会对我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他给我安排的什么身份。”
“靳峤南的妻子,不可能是我们这种家庭的女孩子。”
“你让我藏在他身后,见不得人,见不得光,就这样失去尊严,一辈子背着这个污点。”
“更何况,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凭什么要牺牲我去成全梁允恒。”
“没有梁允恒,我同样给你养老,你生病住院,我会比他照顾得更好。他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他不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做到。”
“你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一个废物。他今天敢偷东西,明天就敢杀人。”
“你这样一次一次偏袒他,是在害他。”
话音刚落,梁母一巴掌挥了上来,“他是你亲弟弟,你是不是一定见死不救。”她咆哮,额头青筋鼓胀,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狰狞。
安予没还手,只说:“对不起,妈妈,我不可能为了梁允恒,搭上我自己的人生。”
“你当我自私也好,不孝也罢,但梁允恒的事,我帮不上忙。”
“你最好也看开点,福祸相依,对他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安予说完往外走,梁母喘着粗气,“好,好,你翅膀硬了是吧,你今天敢走出这个门,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落在门把上的手停住,安予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拉开了门。
可这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安予再次回到学校已经八点过了,路上碰到苏怀川的小组同学,那人见到安予便上前来问,“怀川没和你一块儿吗?”
安予摇头。
那人语气有些紧张。“竞赛小组名单下午的时候出来了,原本是板上钉钉的,可是怀川不知道怎么被撤掉了,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啊,怀川原本应该是最稳当的,整个竞赛的模型和算法都是在他的想法上建立的,他参与得也最深入,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他啊。私下在传代替怀川的人背景深厚,组长已经去找了辅导员了,辅导员只说是系里的安排,让我们好好准备比赛,不要想太多。”
安予忧心忡忡的给苏怀川打电话,可是一直打不通,许久之后苏怀川回了她一条信息,“别担心,我的棋院的,我没事。”
“我过来找你。”
“不用,我明天会回学校。”
安予正要直接给他打电话,苏怀川又回了一条消息过来。
“安安,没事的,我只是在这儿冷静一下。记得我给你说过,我爸爸以前遇到事情就会呆在这儿,我想在这儿感觉一下他遇到困难时的心境,也想问问他,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听他这么说,安予便没再坚持。
第二天苏怀川回学校后先去了系里,系里的老教授给他留了言,苏怀川过去时他正一脸焦色的打电话,苏怀川朝他鞠了一躬,“老师,让您担心了。”
见他没事,老教授忧虚的神情消散了一些,他让他坐下,沉默一会儿开口道:“怀川,你是我这几年里,最满意的学生。为人勤奋,踏实,既不好高骛远,又能目标明确。这次竞赛,原本你是小组的主心骨,你付出了很多心血,我都知道。”
“我已经去找过校领导了,可是他们推托,避而不见,甚至找这样那样愚蠢的借口,但没关系,老师一定会给你争个是非曲直的。”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因为换上来的人,是市里那边的关系,说是那个谁的小儿子。院里的人想拍马屁,所以才不顾大局的把你换了。”
“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原本应该是一块净土,可是社会风气腐化堕落,一点小权力便可指鹿为马,巅倒黑白。”
“怀川,你别灰心,我会再想想办法的。”
老教授说得诚恳,苏怀川听着有几分难受,他往前倾了倾身,握住老教授干枯的双手,“老师,你这段时间身体本就不好,还为我这样奔走忙碌,我很感激,也很过意不去。”
“事情已经定局,要是再让你费心费力,就是我的不对了。”
“对这样的结果,我虽然失望,但也接受。”
“我父亲给我取名怀川,是希望我能有山川河流的胸怀和气魄,不因失败而沮丧,不因成功而高傲,任何时候,都能坚守本心。”
“他告诉过我,别被情绪左右你的判断,有机会,自然要去争取。如果结果无法改变,那就去接受事实。人要变得强大,除了战胜别人之外,还得战胜自己。”
“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也想向别人展示我的优秀,但如果因为这样的原因被刷下来,我也不会耿耿于怀,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做事的方向在哪里。”
“这次没有机会,但总有下一次,下下一次的,哪怕真的一次也没有,也没事。”
“我知道自己就可以了。”
“人生的长度,远不是这一次竞赛就能决定的。”
“我相信如果我的父亲还活着,他也会告诉我这些话。”
“谢谢你,老师。”
从系里出来后苏怀川看了一眼时间,上午的第二堂课刚刚开始,他翻了一下课表,绕去生物学院找安予。
安予一上午虽然在教室坐着,但老师讲的内容基本没听进去。一会儿在想这件事和靳峤南有没有关系,一会儿又担心苏怀川是不是在棋院坐了一夜。正想给他发条信息,身旁却坐下来一个人。
安予偏过头去。
苏怀川朝她笑一下,把她的手握进掌心,看着她眼睛里的忧虑以及心疼,他朝她摇摇头。“别担心,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