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匀的伤口恢复得不错,也没有出现发热或者化脓的症状。
为了促进恢复和固定,霍雪澄在萧匀的腿上缠绕了几层浸药的白练,湿润的时候沉重,干燥之后又硬邦邦的,让本就行动不便的萧匀现在连穿衣都困难。
伺候萧匀的重任自然落在了霍雪澄头上。
除了萧匀本人,和之前帮萧匀处理伤口的军医外,霍雪澄是第三个触碰过萧匀腿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萧匀愿意说出疼痛和不适的人。
霍雪澄了解萧匀的性格,也不需要萧匀提,每日清晨都会早早等在萧匀屋外,帮对方穿好衣服,检查伤口,盯着人吃饭喝药,然后离开。到了晚上再准时过来,伺候萧匀清洗睡下。
所有事情都自然而然,不需要开口,仿佛已经做过了千千万万遍。
这天一早,萧匀起身,等了一会儿,都未见霍雪澄过来,萧匀抓过一旁的外袍随意披上,唤人进来。
“霍雪澄呢?”
萧匀的语气中带着十分明显的不悦,乌桕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将军,立即出声回禀,“霍公子今天到得很早,见您未起身,去后面的园子里看梅花了。”
听着外面风雪呼啸的声音,萧匀的眉头越皱越紧,风一吹就折的小身板,这么冷的天气去看花,不怕生病么?
“叫他回来。”
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房门被敲了敲,萧匀应声后,一道身影就冲了进来,带来了风雪的凛冽寒意,还有一股特别的幽香。
霍雪澄怀里抱着一个精美秀气的白釉花瓶,瓶子里插着几枝盛开的红梅,红梅上还落着雪,极为美艳,萧匀闻到的幽香就是来自这些梅花。
“将军,您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我折了几枝。”似乎是怕萧匀嫌弃,霍雪澄继续解释,“暂时先放在这里,我稍后带回去。”
说完,也不等萧匀同意,霍雪澄就将花瓶放在了桌子上,红梅艳丽,生机勃勃,与这个充满了病气和药味儿的阴暗房间格格不入。
萧匀看了看花和雪,又看了看一脸可怜巴巴的霍雪澄,说的好像他是什么不讲理的残暴之人,难道他还会把这花瓶扔出去么?
见萧匀没有反对,霍雪澄笑着跑到炭火旁暖了暖自己的手,然后拿起已经烘热的衣服,帮萧匀换上。
“你最近出府,是去了哪里?”
霍雪澄一愣,立刻低下头掩饰着神情,“随便逛逛,淘些医书。”
除了照顾萧匀,其他时间,霍雪澄基本都在看书。
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精进自己的医术了,是以这段时间将外祖父留给他的,还有之前自己寻来的书册又仔仔细细翻阅了一遍,温故而知新。
等以后离开将军府,还得靠医术吃饭,霍雪澄愈发觉得时间紧迫,自己的藏书看完,霍雪澄也没闲着,开始在京城的医馆和书铺中寻觅。
顺便看一眼离开的路线。
萧匀从不限制他外出,是以每次出府,霍雪澄也不会特意同萧匀报备。不过,他一直带着白叶和玄衣,萧匀若想知道,也不用来问自己。
“将军不知道我的行踪么?”
说得还挺直白,消息确实会送来,不过萧匀只是大概看一眼,“我不知道你的目的,若是想找书,你想看什么,让他们帮你找就是了。”
“多谢将军。”
不过霍雪澄没把萧匀的话当真,他也不会去使唤萧匀的人。但没想到,几天后,几大箱太医院的藏书就被抬到了他的小院。
霍雪澄如获至宝,没日没夜地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萧匀派人将他从书堆里拎了出来,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两人又随意闲聊几句,霍雪澄便起身告辞。匆匆地跑进来,此时又急匆匆跑出去,那瓶梅花果然被“意外”留在了萧匀的房间中。
萧匀轻轻推开了久闭的窗,大雪纷飞,眼前白茫茫一片,只有极远的地方零星绽放着点点红梅。
看来开得正好的都被折下来了,萧匀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雪虐风饕,力斡春回。
*
距离给萧匀接骨,眨眼便过了三个月,已经到了元旦。
今年冬天,京城的天气十分恶劣,大多数时候,天空都是雾蒙蒙的,时常飘下大雪,直至元旦,才终于放晴。
将军府中依旧冷冷清清,既无新年的装饰,也无往来的宾客,是人都可以看出将军府的败落。
不过有萧匀顶在前面,纷扰与担忧在霍雪澄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抛在脑后,捧着一小袋金豆子,霍雪澄觉得这是外祖父离开后,他过得最好的一个元旦了,也是他收到过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萧匀的腿恢复得很好,是去年最好的礼物。
霍雪澄掂了掂钱袋子想估一估重量,却有些膈手,倒了几颗出来,才发现是不同的造型,有小巧的元宝,饱满的福袋,圆润的花生,还有胖胖的小鱼,每一颗都十分别致。
他知道萧匀有钱,但没想到有钱到,这么别致。
见霍雪澄似乎十分意外,萧匀问道,“没收到过压岁钱么?”
霍雪澄摇了摇头。
他的外祖父并不了解这里的文化,而且对方的心思全都在医毒上,每逢元旦,多吃两个菜,同意霍雪澄出去逛逛集市,就是过年的全部了。虽然很简单,但也是霍雪澄为数不多的轻松幸福的回忆。
后来回到霍家,也经历了一次元旦,但霍家人并不待见他,更不要说给压岁钱。
萧匀是第一个。
“谢谢将军。”
对方的声音软绵绵的,就好像羽毛一样在他心口挠了挠,这么好哄么?萧匀思绪万千,但面上不显,“只是哄小孩子开心的小玩意儿,你想要多少,自己去账房支。”
闻言霍雪澄便笑了,这些金子够普通人家用一辈子,怕是没有谁会拿出这么一袋子金豆子哄小孩儿。
不过现在气氛正好,这些话霍雪澄不会说,这是第一次收到压岁钱,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他会好好珍藏。
“时间也不早了,我来为将军行针。”
萧匀的腿骨已经接好,霍雪澄便开始用针法,帮萧匀恢复觉知,改善肌肉无力的情况,今天是第三次,经过了前两次的治疗,萧匀的腿慢慢有了感觉。
也是因为恢复了感觉,落针会越来越疼,因此霍雪澄行针时更加关注萧匀的反应。
密密麻麻的银针落在了萧匀腿上,最后一针落下,银针便震动起来,仿佛有一根筋在腿里面搅动和扭转,试图将错位的筋骨掰正。
怕干扰霍雪澄,萧匀忍着疼痛,没有出声。
不过这点儿异常立刻就被霍雪澄发现了,拿起一旁的帕子,小心地帮萧匀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很快就好了,再忍一小会儿,好不好?”
征战沙场,受伤是家常便饭,更不要说这次重伤至此。萧匀已经疼惯了,疼痛对他而言已经成了常态,从未有人这么安慰过他,萧匀有些别扭,“我没事。”
霍雪澄又帮萧匀擦着汗湿的手心,缓缓开口道,“将军常年驻守西北,西北的天气也如京城一般冷么?”
浦芦也属于西北,霍雪澄的没话找话很拙劣,不过萧匀还是回应了。
“西北可比京城冷得多。”
西北风大雪大,地广人稀,更有外敌环伺,并非安逸宜居之地。但是萧匀喜欢那种无拘无束、肆意洒脱的感觉,待在京城的重重高墙中,才真正让他感到不适。
“我在浦芦时,远眺可见群山连绵,据说最高的那座山峰名唤逐日,太阳升起时,山峰与阳光融为一体,整座山都会变为金色,蔚为壮观,将军看到过么?”
“嗯。”
“是不是很漂亮?”
萧匀自小长在西北,这样的景色不知看过多少遍,“初见确实壮观,看多了一般吧。”
“听说山中还有一种雪狐,非常有灵性,长得可爱漂亮,是西北贵族最喜欢豢养的宠物,将军去山里抓过么?”
“抓过,后来放生了。”见霍雪澄似乎很感兴趣,萧匀又说了几句,“狐狸野性难驯,并不适合圈养。我养了几只雪狼,看家护院比较合适。”
“狼的习性是成群结队,将军是怎么抓住的?”
“打猎时意外看到的,一窝小狼流落在外,快被冻死了,我就捡了回去。后来养的时间长了,上山放生,它们也都不愿离开,索性就留下继续驯养。”
霍雪澄脑补了萧匀养小狼的画面,忍不住笑了。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主要是霍雪澄提问,萧匀回答。
问题都十分随意,但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霍雪澄觉得自己似乎能了解到萧匀的一点点过去,而这也让他十分开心。
与萧匀相比,霍雪澄觉得自己是枯燥无趣的。
他自小被外祖父扣在家里学医识毒,除此之外一无是处。他的视野局限于书上的文字,与萧匀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对方不喜欢他是很正常。
而当年的他却没意识到这一点,蒙蔽了自己的双眼,渴求太多。
“我曾带兵驻扎在浦芦。”霍雪澄问了许多问题,萧匀礼尚往来,“你见过我么?”
“见过,我曾帮军医打杂,为受伤的士兵看病包扎,在军营中远远见过将军。”
霍雪澄不准备与萧匀有更多牵扯,半真半假地模糊过去。
萧匀没什么印象了,他驻扎在浦芦时,霍雪澄可能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哪怕还有朦胧的印象,也很难和现在的青年对上。
“难怪我觉得你有些眼熟。”也很合眼缘,后半句萧匀没说。
“或许吧。”霍雪澄迎着萧匀的眼睛,“或许那时候将军无意中看到了我。”
时间也到了,霍雪澄便取下针,“应该过一会儿就不疼了,要是晚上还疼就让他们去叫我。”
萧匀点了点头,看着低头收拾东西的霍雪澄,忽然觉得胸口十分烦闷,“今天晚上也一起用膳吧。”
昨天是除夜,霍雪澄被萧匀留下吃饭,没想到今天萧匀还会开口。
霍雪澄想了想,终究没能抵挡住诱惑地点了点头,“我晚上过来。”
听到霍雪澄应下,萧匀心头的不适才散去。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对方听到自己养小狼时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萧匀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个小孩子。
等青冥汇报完今天的事务时,萧匀还想着这件事,“隐川去西北什么时候回来?”
“三天后返程。”
“不着急,让他抓一只小狼崽回来。”想了想,萧匀补充道,“要长得可爱的,毛茸茸的,蓝眼睛,要活泼的,但也不能太凶。”
青冥眼角微微抽动,维持着面无表情,“是。”
*
元旦过后,天气越来越好,渐渐暖和了起来,将军府里的花草虽然疏于打理,但该有的也都有,玉兰、桃花、梨花竞相绽放,生机勃勃,艳丽非常。
霍雪澄看书的地方,也从自己的小院,搬到了花园的凉亭中。
知道他喜欢看书,萧匀从太医院中搬了许多书回来,也将将军府的书房开放给了他。虽然萧匀已经很久不使用那个书房了,但为了避嫌,霍雪澄还是拒绝了。
太医院的藏书让人获益匪浅,外祖父所传授的内容是基于他本人多年来的经验,而太医院的书中,理论更详实,收录的案例更丰富,看书的过程不仅是吸纳新的内容,也让霍雪澄完善着许多外祖父曾经教给他、但他还未能实操过的知识。
直到到了往日给萧匀行针的时间,霍雪澄才离开凉亭。
不过今天,他被乌桕拦在了院门外。
“小公子,主子还有事情处理,特让我告知您先回。”
向院中扫了一眼,霍雪澄便认出里面是三皇子的护卫,不出意外,可能今天很晚才能见到萧匀了。
霍雪澄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情绪还是有些起伏。
“还请帮忙告知将军,我稍后有事,将要出府一趟,今天的治疗先取消,明天我再过来。”
乌桕直觉此事不妙,准备进去通禀,刚想请霍雪澄等一等,谁料对方转身离开了。
事实上霍雪澄根本没事,他只是不想在萧匀面前露出异常的情绪。
青石长街两侧支着连绵布棚,锦缎琉璃、香料胭脂、花鸟鱼虫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行人走走停停,与商贩们讨价还价,热闹非常。
霍雪澄漫无目地闲逛,没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顺着香味儿寻到一处酒楼,问了伙计才知道,是刚刚出了一锅樱桃酥酪。
现在已是中午,大堂里坐着不少食客,霍雪澄现在还不想回去,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点了一碗。
无论是樱桃还酥酪都是稀罕物,这一小碗儿就花了不少银子,店小二见来人的穿着就猜测对方身份不凡,这时则更加确定,热情地推荐起菜品来。霍雪澄也没拒绝,点了几个菜。
霍雪澄这边吃得开心,正在与三皇子赵承宇虚与委蛇的箫匀心情却不太美妙。
箫匀的母亲与三皇子的母亲,当朝惠贵妃是闺中好友,在萧匀年幼与母亲还在京城时,与惠贵妃有所往来,因此萧匀自小就与三皇子认识。后来箫匀去了西北,也没有与三皇子彻底断了联系,互惠共利,从三皇子手里套取情报。
在箫匀没了兵权被困京城后,三皇子也没有与箫匀疏远,一来是为了维护好名声,不能对昔日的“好友”落井下石,二则是因为惠贵妃的命令。
惠贵妃还算了解萧家,萧家多年屹立不倒,定有足够的手段。根据她曾经意外窥见的一角和推测,在西北大军中,所谓的兵权虎符可能毫无作用,到了箫匀手上只怕更甚。萧匀回到京城,很可能是利益分析下的缓兵之计,只要箫匀不发话,恐怕没有人能控制这只军队。
三皇子对萧家不够了解,但他听话,顺从母妃的命令,与箫匀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甚至主动透露给对方皇上想要为其赐一个男妻的消息。
功高震主,萧家一直是皇帝心中的刺,萧家几代人镇守西北,与皇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而到了当今皇上手里,这种平衡被打破了。拿走了箫匀的腿和兵权还不够,皇上还想要让萧家难堪。
在当朝,娶男妻男妾的情况也出现过,萧匀并不是第一个,但是圣上赐婚,又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赐给萧家,既是想要萧家绝后,更是明晃晃的羞辱。
羞辱之余,还可以借机在箫匀身边安插人,无论是皇上、其他势力还是惠贵妃和三皇子,都不想放弃这一机会,不过箫匀早已有了自己的人选。
既不引起怀疑又容易操作的方式,就是由三皇子出手,三方博弈要比箫匀自己去做更稳妥,也更容易。
于是箫匀将霍雪澄可能是传说中的“辟厄之体”的消息告诉了三皇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三皇子虽然不太满意,但霍雪澄如同蝼蚁,也不会影响什么,不如结下一个和萧匀的人情。
于是霍雪澄成了他们的一枚棋子。
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箫匀已经后悔了。可眼下前景不够明朗,静观其变,三皇子还有点儿用,不能做太绝,不得不应付。
“你的腿怎么样?那个人可有用处?”
三皇子既盼着箫匀腿好,凭借自己对萧匀的帮助,等萧匀拿回兵权站在他这边,肯定是一大助力。但又希望对方永远这样,既是嫉妒心在作祟,也是打着萧匀能将军中关系移交给他的算盘,是以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语气都带着说不清的怪异。
“没用,消息是假的。”
“传说果然只是传说。”三皇子叹了口气,“你别多想,安心养伤,总会有办法的。”
箫匀刚回到京城时,三皇子来探望过,不过那时候箫匀的状态非常不好,浑身带着死气,就像从地狱出来的恶鬼,吓得三皇子看了一眼就不敢直视。
后来的几次探望,萧匀与他一般也隔着屏风,三皇子并不清楚箫匀之前的模样,是以也没有发现箫匀的身体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
“我也会帮你盯着,若是有什么灵丹妙药,也会跟你说。”
“微臣谢过殿下。”
三皇子已经拿到了想要的消息,便也不再浪费时间与箫匀寒暄,嘱咐萧匀继续休养后,便匆匆离去。
这几个皇子,没一个拿得出手的。不过萧匀懒得想这些琐事,理了理香囊下面的流苏,“请霍公子过来。”
乌桕不知何时出现在室内,回答道,“主子,小公子出府了,说是明天再来。”
“他说要去哪里?”
“没说。”
箫匀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心中蓦然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不悦,不知是怪对方随意乱跑,还是怪在对方心里已经有比今天给他行针更重要的事情。
“去找。”
霍雪澄向来乖巧听话,估计也只是出去玩一会儿,箫匀压着情绪,又补了一句,“只要行踪,不必让他回来。”
“是。”
吃饱喝足的霍雪澄,心情也好了不少,带着来都来了和不想回将军府的微妙心态,继续沿着街市逛了下去。
天色渐渐变暗,霍雪澄不知不觉也走到了河边。
临河的酒楼中觥筹交错,河边的糖人摊子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孩童,远处的画舫烛光摇曳,曼妙的舞姿在轻纱中流淌。
两世以来,霍雪澄第一次花这么长时间体会京城的繁华,却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就像无根的浮萍,这里终究不是他的栖身之处。
等箫匀的腿好了,他又能去往哪里呢?
“公子,天色不早了,我们是否回府?”
慢悠悠地走了一天,现在距离将军府十万八千里,确实也该回去了,霍雪澄点了点头,“回吧。”
白叶松了口气,赶紧跟同伴打了个手势。
霍雪澄注意到了白叶的小动作,他之前没有刻意关注,现在再看,明显可以察觉到周围多了几道陌生的气息,也不算陌生,是箫匀的人,只不过在之前的基础上又多了十几个。
上一世箫匀未曾看他看得这么严,也不知道现在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人这么不放心。
白叶去领马车,霍雪澄带着玄衣找了河边的一家相对人少的酒楼落座。他们的位置在二楼,只有不远处的窗边坐着两人,十分清静。
不过,霍雪澄的茶水还没上桌,清静就被打破了。
窗边的一名男子突然咳嗽了起来,本就单薄的身体显得更为纤细,对方蜷缩在座位上,咳得十分用力,脖颈和朝向霍雪澄的半张侧脸憋得通红,另一个男人则是慌张无措地帮对方拍背,一片兵荒马乱。
同样都是生病,箫匀变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而别人却是让人心生怜惜的病美人。
咳嗽过了许久才被压了下来,对方很快发现自己打扰到了别人,向着霍雪澄的方向行了一礼,以示赔罪。
正脸看见对方,霍雪澄才想起此人的身份,略作斟酌后开口道,“公子身体有恙,还是不要喝这道药膳比较好。”
病弱的男子似乎没料到霍雪澄会突然跟他说话,依旧温和有礼,“公子懂医术,可以看出我的病?”
“略懂一二。”
“多谢公子的好意,相识即是缘分,在下楼知谨,这位是我的挚友,裴松。”
“在下霍雪澄。”
坐在楼知谨对面的裴松此时才正眼看向了霍雪澄,“你就是箫匀的男妻?”
皇上赐婚箫匀的事情众人都有所耳闻,明面上说的是皇上十分挂念和忧心,请圣僧批算后,赐婚萧匀冲喜。男子与男子成婚虽有先例,但此时赐婚萧匀,对象还是个没落侯府不要的庶子,此举就过于微妙了。
“正是在下。”
霍雪澄表现出来的大方坦诚,倒让裴松高看了一眼,不过他不关注这些事情,更在意的是,“为什么不可以喝这道汤?”
“有一种名叫夜萤草的植物,其种子榨油,一滴即可散发出让人沉醉的香气,这道药膳中便加了这种油,用于遮盖其他药材苦涩的味道。这种植物也可以入药,与楼公子常服的药物相克,会引起公子不适。”
“你……”
裴松还想问些什么,却被霍雪澄出言打断,“我的马车到了,两位慢用,后会有期。”
两人站在窗前,看着霍雪澄的马车渐行渐远,楼知谨露出笑意,“真是有趣。”
“如果他可以治你的病,哪怕要对上箫匀,也没关系。”
药膳已经让人端了下去,楼知谨的呼吸也畅快了些,“不急。”
他有种预感,他们还会再见的。
*
而今天发生的种种,也一字不落地落在了箫匀的耳朵里。
太傅嫡长孙裴松,户部尚书之子楼知谨。
箫匀挥手让人退下,随后看向了窗外。
“霍雪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