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你不喜欢我》 第1章 替身 谢竞和沈书在一起三年了。 坦白来说,他们两人在很多方面都有差距,但这三年间,除了让沈书戒掉一些坏习惯时偶有“吵闹”,其他时候两人没有任何矛盾,谢竞也准备在即将到来的春节跟着沈书回沈家过年。 但这一切,都在今天改变了。 车上几人一路无言,坐在副驾驶的助理郑琦提心吊胆了一路,一到达目的地就立刻下了车,打开了后排的车门,“谢先生,需要我帮忙么?” 谢竞率先下车,然后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沈书抱了下来,“不用的,谢谢。你们早点儿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郑琦今天全程跟着沈书,自然也就看到全过程,此时欲言又止,不过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如果有需要,您随时联系我。” 谢竞点了点头,向助理和司机道了别。 沈书已经很久没有喝醉了,照顾醉鬼这件事,谢竞处理起来都觉得陌生。将人抱到卧室,擦洗干净,换好衣服,谢竞就回了书房,继续帮学生修改文章。 然而这些文字就好像鬼画符,谢竞枯坐了一个多小时,一行都没有看进去。 他以为自己可以冷静,保持理智,是他太自大了。 今晚谢竞刚带低年级学生完成一项实验,就接到了郑琦的电话,说沈书喝醉了,闹得非常厉害,非要谢竞来接,否则就不上车,大家实在没有办法,才给谢竞打电话。 当时的工作基本都已经完成,挂掉电话后,谢竞和学生交代了后面数据处理的事情,就连忙按照之前沈书跟他报备时留下的地址赶了过去。 谢竞到的时候,就看到沈书坐在轿车的车头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走到对方身边就可以闻到淡淡的酒味儿。 “沈书。” 话音一落,就见对方从车上跳下,直愣愣地跑了过来。 谢竞像往常一样将人抱在怀里,正想问问是否有不舒服,却被沈书推开了。谢竞也没和醉鬼追究,想要扶着对方上车,可是沈书一直在挣扎,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怎么了?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你不是……夏远……别碰我……” 谢竞一怔,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沈书所说的意思,声音冷了几分,“沈书,上车。” 原本还在闹腾的醉鬼,似乎一下子就清醒了,眨了眨眼睛,听话地顺着谢竞的力道坐上了车。 这是谢竞第一次听到“夏远”这个名字,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在回程中,谢竞不止一次听到沈书喊出这个名字。 关掉学生的文章,谢竞打开浏览器,在网络上检索“夏远”这个名字,最上面的词条便是当红歌手夏远的信息。 谢竞翻看着对方的照片,或许他终于知道沈书的追求、听话和包容来自于何处了。 * 听到从卧室传来的淅淅沥沥的水声,谢竞才意识到天亮了,早上七点。 虽然之前也会因为工作熬通宵,但都没有今天这般头痛,谢竞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勉强打起精神去次卫洗漱,然后如往常一般开始准备两人的早餐。 谢竞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见沈书扑了过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止,可还是晚了一步,对方已经埋在了他怀里,谢竞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住了。 虽然事情还没有谈清楚,但他本能地感到不适。 “谢老师,你终于忙完了?舍得出来见我了?”说着抱怨的话,但语气却是在撒娇。 沈书抱着谢竞,在对方肩膀上蹭了蹭,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谢竞的研究课题重要,有什么实验非要做,宁愿那么久都不见见自己的男朋友?他就那么不养眼么? “昨晚是郑琦给你打的电话么?”不等谢竞回话,沈书主动解释起来,“是一个许久不见的同学组的局,我不好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其实我没喝什么酒,只是太久不喝,更容易醉了。” 沈书从谢竞怀里抬起了头,小声问道,“不生气,好不好?” 之前确实是自己主动说不再喝酒,甚至也拿了谢竞给的奖励,是他理亏在先。见谢竞还是一直不说话,沈书以为对方真的生气了,“我真错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别不说话。” “嗯,你先松开手。” 沈书这才看到谢竞手里的东西,笑着接了过来,“我来,我来。” 直到两人坐在桌前开始吃早餐,沈书终于意识到谢竞很不对劲,对方过于沉默了。而且他还没有吃什么,谢竞就表示自己已经吃好,开始收拾餐桌。这与常常提醒他要细嚼慢咽,耐心哄着他吃饭的谢竞完全不同。 “谢竞……” “我吃好了,先回学校。这两天事情比较多,先不回来了。” 沈书没心情再吃饭,他立刻按住了谢竞正要端起餐盘的手,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平稳,“出什么事了?” 谢竞看着沈书的眉眼,他自认为已经足够了解对方,但此时还是觉得陌生,用力挣开了沈书钳制,“抱歉,我还没想好,后面再谈,可以么?” “如果是喝酒这件事,我道歉,是我做错了。” “不是,喝酒的事情,你也不需要道歉的。” “那是什么?我可以帮你一起想。是不是因为最近学生发文章的事情?还是申请基金?我可以……” 谈话间,谢竞已经飞快地收拾好东西,走到了玄关。穿好自己的外套后,谢竞又摸了摸挂在一旁的沈书的外套,打断了对方的话,“最近很冷,再穿厚一些。” 说完,也没有再等沈书开口,谢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书看着紧闭的房门,脸色极为阴沉,他很快拿起了手机,拨通了电话。 “立刻把谢竞这两天的全部行程发给我。” * 前几天刚刚下了一场大雪,路两旁还有积雪的痕迹。沿着路一直走,步行大概半小时就能到A大。 A大虽不在市中心,但周围有许多高校,附近也都是极好的学区,离金融中心也并不远,房价高得离谱,谢竞能住在这边,还要得益于沈书的大手笔。 对方时不时就向自己炫耀有多少资产,沈家有多少律师在处理这些,起初他以为这是沈书在敲打自己,不要打沈家财产的主意,相处久了,谢竞知道对方是单纯地在“孔雀开屏”。 但此时此刻,当心底最为负面的情绪涌现出来,谢竞忍不住想,或许对方就是在告诉自己,你只是一个便宜的替代品。 谢竞非常不喜欢自己的这种状态,尽力地克制着这些想法。 在没有查清楚之前,谢竞也没有任由发散性的猜想占据自己的心神,投入到工作之中,时间变得好过了许多。 但对于谢竞的学生来说,原本只是看着高冷但对他们颇为温和的老师突然变得无比犀利,文章的批注批得他们体无完肤,深陷能否顺利毕业的悲伤焦虑之中。 等忙完这一整天的事情,外加被学生写的东西冲击了一番,谢竞渐渐冷静了下来,同时也收到了请别人帮忙调查的东西。 文档不算大,谢竞很快就浏览了一遍,得以从中窥见自己未曾见过的沈书。 如果说自己占据了沈书三年时间,那么这个叫夏远的人占了不止十五年。 初中时候的相遇,多年相伴的友人,岁月见证了彼此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只不过夏远拒绝了沈书的追求,这几年暂时分开。 看着这些文字,谢竞也回顾了他和沈书走过的三年,一切都有迹可循。 * 自从那天早上的古怪对话之后,沈书和谢竞有三天没有见面。 都是成年人,也都有自己的工作,不需要时时刻刻都要待在一起。之前还有过出国出差几个月的情况,三天不见其实算不上什么。 让沈书不能忍受的是,谢竞回他的消息实在太少、太敷衍了。 拿到谢竞的行程后,沈书逐字逐句、仔仔细细研读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以为是谢竞一时的工作不顺,或者是因为自己喝酒惹对方不高兴了,但谢竞一向理智果断,有什么说什么,他们之间的沟通向来顺畅,从来就没搞过冷战这一套。 除非,这件事情让对方难以抉择,不得不这样。 想到这里,沈书心底泛起不安,他随手打开了和谢竞的聊天界面。 他们最后的聊天记录,是昨天晚上堪称冷漠的晚安。再向上面翻,都是自己的“讨好”和对方的不理不睬,越看心头越冒火。 今天一天都没联系了,谢竞都不来关心他么? 等这阵儿过去了,他非得让谢竞好看,自己就是太宠对方了,现在给了鼻子就上脸,以后必须让谢竞知道谁才是家里的老大。 沈书端起旁边的杯子刚想喝一口压压心底的烦躁,就闻到了酒精的味道,他几次送到嘴边,最后还是没有喝。 “哎呦喂,现在真是一口酒都不敢喝了?”恰好看到这一幕的萧致调侃道,“前两天不还喝挺好的么?怎么,回去挨骂了?” 还不如挨骂呢,沈书心想,没有理会萧致,接过了侍者送来的果汁,一口闷了。 “今天怎么没带谢老师一起来玩?”萧致继续说,“这里的菜还挺好吃的。” “他太忙了。” 萧致与沈书朋友多年,一眼就看了出来,“闹别扭了?我看你盯着这个破手机盯了一晚上了。” 沈书将手机塞到了外套口袋里,没有解释。 萧致会意,转移了话题,“有什么事说开就好,走,哥带你去散散心。” * 谢竞站在发热门诊外的花坛旁,看着那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无人接听的忙音。 冷风已经让他的体温彻底降了下来,思绪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就在这时,谢竞突然听到了一道极为轻微的“咯吱”声,那片枯叶终于抵挡不过寒风,飘落在了泥泞的残雪之中。 谢竞收起手机转身走进了医院。 在国外结束博士后的工作后,谢竞选择回国,凭借优秀的研究成果回到A大做了研究员,组建了自己的课题组,他也没有辜负母校的期待,很快就做出了成果。 他与沈书的相遇是在学校组织的成果转化讨论会上。 沈家与A大一直有合作往来,这次汇报的内容也是沈家以往关注的,不过与谢竞没什么关系,他只是作为嘉宾来旁听,恰好与来参加会议的沈书相遇。 后来谢竞才知道,沈书并不在意这个项目,那天就是受邀来露个脸,表达对与A大合作的看重。 而两个与会议不相关的人,命运却因此交织在一起。 会议之后,沈书就对谢竞展开了追求。 谢竞的人生不算顺遂,风风雨雨走到今天,是人是鬼一眼便知,沈书明显带着“逗弄”的心思,他根本不想理会。一直与沈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给自己和学校惹来麻烦,又不至于让沈书误会,等待着沈书的热乎劲儿过去。 原本以为沈书是个心高气傲的花花公子,很快就会厌烦他,谁知道沈书还是个“纯情”的,越追越来劲。 这么拖拖拉拉地就过去了半年,也到了谢竞快要维持不住体面的时候。可是一个意外,改变了谢竞的看法。 那一年的冬天要比今年冷太多,地下一楼的仪器室温度极低,谢竞因为在那里泡了一晚上,隔了两天就喜提肺炎住院。 沈书的每日关怀如期而至,或许是因为生病让人脆弱几分,当对方问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谢竞没有隐瞒,告知对方自己生病正在住院。 沈书当时没有说什么,但没过多久,就出现在了谢竞面前。 从小到大,谢竞生病几乎都是靠忍,或者是自己在医院中辗转,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陪他住院。 对方眼中的关心和担忧并不做假,医生说的话甚至比自己记得还要清楚,那几天沈书在周围转来转去,让谢竞觉得他就是个一碰就坏的瓷娃娃。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好。 谢竞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自己对沈书的排斥,是否是源于先入为主的偏见和自己性格上的自卑敏感。 也就是因为这一顿反思,谢竞开始考虑两个人的关系,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他们在一起之后,沈书还过来卖惨,说那天原本已经在机场了,要去E国跟进一个合作,因为收到消息,就临时改了行程,原本还约了朋友去听演唱会,也都爽约了。 当时的谢竞感到非常愧疚,也为自己的重要性暗自窃喜。 但看了调查资料后,谢竞知道,沈书确实要去看一场演唱会,但那次演唱会因为夏远生病临时取消了,当时工作室的致歉公告现在还可以在网上查到。 沈书当年因为夏远临时取消演唱会而来到了自己身边,现在也因为迎接夏远回国没空接自己的电话。 相同的场景,却是截然不同的结果,但是意料之中。 谢竞走进门诊大楼,挂号、看病、缴费、取药,一气呵成。 研究表明当一个人精神紧张,情绪波动太大时,免疫系统就会紊乱,以至于容易生病,谢竞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种情况。 短短三年,重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 “夏远,你后面还去国外发展么?” “不了,课程已经结束了,后面主要还是在国内发展。” “那挺好的,以后还可以常聚……” 周围人聊得热火朝天,沈书坐在这里觉得非常无聊。 刚刚在会所里逛了一圈,沈书都提不起什么兴趣。他今天就是想试试谢竞会不会主动找他,哪怕谢竞随便给他发一个消息,他也会去见对方,而不是在这里待着。 沈书心里不舒服,准备提前离场,正要联系司机,才发现手机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 等找到手机,就看到了一个小时前,谢竞的二十个未接来电。 沈书顾不上跟在场的人解释,疯了一样跑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旁边的一人问道。 “还用问么,除了谢老师,谁还能让我们沈总这么着急?”另外一人回答道。 “我前两天成功让沈书喝酒了,够我吹一年了。” 周围人还没起哄,萧致带着看好戏的表情吹了个口哨,“那你快跑远点儿吧,你要完蛋了。” * 谢竞拿完药,打车回了办公室拿了电脑,等他缓慢地走回教师公寓,远远就看到了沈书的车,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来人就穿了一件针织衫,连个外套都没有,在这西北风里,颇具风度。 如果是往常,谢竞肯定要“批评”对方一番,然后将人抱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羽绒服捂着,但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做什么都不再合适了。 “你手机没电了么?这么晚去哪了?电话打不通,怎么没给我留言?我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你,急死我了。” 沈书看到未接来电后立刻给谢竞回了电话,开始两个是无人接听,然后就是用户已关机。联系不上谢竞,沈书不免十分急躁,说话颠三倒四,直到见到对方,才找回了一点儿理智。 “脸色怎么这么差,哪里不舒服?” 谢竞不自在地调整着口罩的位置,试图掩盖自己异常的情绪,“没什么,流感,离我远一点儿,别传给你。” “发烧了么?”沈书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想要触碰谢竞的额头,却被对方敏捷地避开了,沈书不免一愣。 “没事了,你快回去吧。” 沈书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再次重复道,“发烧了么?” 看着沈书的神情,谢竞偏头垂下了眼帘,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声音沙哑,“嗯,已经看过了。” “跟我回去,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不用了。” “那你想看我在这里冻死么?” “……” “给我上车。” 最后一次,谢竞心想,最后一次。 在医院和路上,体温已经下来了不少,但是一坐上车,身体放松下来,体温就有了回升的趋势,头疼和四肢酸痛也找了回来。谢竞闭上眼睛,靠着座椅的靠背,尽力地调整着呼吸,想让身体舒服一些。 “躺过来,我帮你冰一下。” 车载冰箱里有一瓶果汁,还是谢竞之前怕他不爱喝水放在车上给他改善口味的,不算太凉,但也可以帮忙降温。 等沈书准备好,等待片刻,谢竞依旧不为所动,沈书的脸色冷得结冰,“过来。” 这时,谢竞才睁开眼,转头看了过来,车窗外洒落进来的光斑驳地落在了谢竞脸上,沈书看到了对方通红的眼睛,眼中雾蒙蒙的,心仿佛被捏了一下,声音不由放轻,“过来,躺下,冰敷会舒服一些。” 谢竞枕在了沈书腿上,冰凉的饮料瓶身落在了额头上,同时一只冰凉的手落在了脖颈处,让谢竞忍不住抖了一下。 直到眼中的涩意散去,谢竞才睁开眼,就发现沈书正低着头看着自己。 “打我电话打不通,怎么不给郑琦或者司机打电话?” “昨天不是还和你说了今天会和萧致他们聚餐,也说了地址,你也可以给萧致或者其他人打电话,也可以给会所打电话。” “什么时候开始难受的?白天怎么什么都不说?你早点儿跟我说,我就早点儿来照顾你。” 谢竞观察着沈书的表情,缓缓开口道,“我以为,你有更重要的事。” “上班,聚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沈书的手从脖颈移动到了谢竞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而且,没有什么事情比你更重要。” “是么?” 谢竞的鼻音有些重,声音闷闷的,以及有些泛红的眼睛,就好像在撒娇一般,沈书露出了这几天的第一个笑容,“当然,什么傻问题?我看你是快烧糊涂了,睡吧,一会儿就到家了。” 生病的人可以有特权,谢竞本就头痛,轻易地说服了自己之后,不自觉地向更靠近沈书的位置动了动,享受着最后的亲近,将所有情绪抛诸脑后。 车内寂静无声,谢竞慢慢就睡了过去。 听着谢竞平稳的呼吸声,沈书脸上温和的笑意悄然散去。 用手指临摹着爱人的眉眼,最后手落回了谢竞的脖颈处,感受着动脉的搏动,一下一下,让沈书的内心烦躁不安。 谢竞的异常他想了许久也没能想明白,但是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问出口,那么等待自己的,一定是无法承受的结果。 既然谢竞说想要想一想,那么他愿意等。 说明:谢竞的职业设定偏高校特聘研究员,与教授是两种不同的学术职位,有重叠也有不同,为了简洁且方便理解在文案中写为教授,不影响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替身 第2章 分手 谢竞睡醒之后精神好了不少,等他坐起来,看清了室内的装潢,才发现沈书竟是把他带到了缦月半岛的别墅。 沈书名下的房产多到数不清,对方曾经拿了一个长长的单子给他,大意就是随便挑选,不过谢竞对此并不感兴趣。 两人在一起之后,如果是一起,就会住在A大附近的宸云,如果因为工作原因不在一块儿,谢竞会住在教师公寓,沈书往往是回到这里。 谢竞一直提醒自己不要走极端,要给爱人留出空间,这里更像是沈书的私人领域,因此谢竞很少会过来。 房子的主人此时并不在,谢竞没有动房间里的东西,径直走进了浴室。 浴室中已经摆好了洗漱用品,谢竞简单冲洗后就穿上了摆放在床头的干净衣物,这不是他昨天穿的,但每一件的大小都出奇得合适。 往外面走的时候路过了衣帽间,无意一瞥,谢竞就发现了与周围其他衣服风格格格不入的衣服,占据了衣帽间将近三分之一的空间。 或许是因为流感的原因,谢竞觉得胸口闷痛,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离开了卧室。 别墅里面十分安静,谢竞很快就捕捉到了沈书的声音,对方正在书房开会,谢竞隔着半开的房门远远望了一眼,没有打扰对方,继续向楼下走去。 楼梯旁是一个巨大的展示架,谢竞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感慨过沈书的收藏之丰富,里面有许多精美的工艺品,谢竞也很喜欢。 走到二楼和一楼的交界处,谢竞停下了脚步。他根据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在展示架前寻找了起来,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展示架的最下方有一排专辑,夏远的专辑。 与夏远私服风格相近的衣物,别墅后面的巨大钢琴房,墙壁上挂着的各类乐器,还有这一排专辑。 原来那天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夏远的名字,这个地方处处都是对方的名字。 谢竞也不清楚他是怎么走到钢琴房的,站在被阳光照亮的钢琴前,在一道道光影之中,他好像看到了沈书给他弹琴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沈书坐在钢琴凳上对着他笑。 “怎么样?我弹得好不好?” “非常好。” “你就是在哄我。”沈书的手指随意地在钢琴上敲击着,“我小时候可受不了枯坐这么久练琴,学到一半儿就放弃了,被我爸追着批评了好几天。” “但我听起来觉得很好听,没学很久就可以弹成这样,很厉害。” 沈书很高兴,眉宇间是掩盖不住的小得意,“你喜欢听这些么?我有认识的人,钢琴弹得还不错,以后让他演奏给你听。” 谢竞只是喜欢和沈书在一起,钢琴曲倒不那么重要,于是他继续闹着让沈书给他弹琴,也没有继续追问。后来有知名钢琴家巡演的时候,他还留意着,带沈书去听了,听对方为他科普相关的知识,也很有趣。 不过此时的他已经知道那时候沈书说的人是谁了,再也不想听钢琴曲了。 谢竞在琴房里晒了会儿太阳,沈书的会议还没有结束,考虑到对方的习惯,大概率开会之前没有吃东西,谢竞又进了厨房准备他们的早午饭。 因为生病和吃药,谢竞没有胃口,给自己做了碗素面。随后从冰箱里拿出了海鲜,沈书很喜欢微微辣、又有些酸的海鲜面,不过沈书胃不好,谢竞通常不建议一早吃味道这么重的东西,今天是个例外。 正弄到一半的时候,谢竞听到了门铃声,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去,是萧致,还有沈书的其他几位朋友。 “谢老师,好久不见,打扰啦。”萧致率先打了招呼,“我们来找沈书,他人呢?” “沈书在开会。” “周末也开会,这有了公司的就是不一样。” 谢竞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萧致的话,依次与萧致后面的三个人打了招呼,直到他看到因为看垂在墙外面的藤蔓月季而姗姗来迟的夏远时,笑容又深了几分。 如果网上的介绍没有错,月季是夏远最喜欢的花。 萧致原本都走到院子中间了,无意中瞥见门口的夏远,有一件十分久远的事情被他从记忆深处挖了出来,立刻走了回去,帮两人做起了介绍,“谢老师,这是夏远,我们之前的同学,最近刚刚从国外回来。” 夏远觉得萧致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非常用力,十分古怪,他瞪了萧致一眼,然后和谢竞打招呼,“谢老师,我是夏远,很高兴认识你。” “久仰大名,我是谢竞。”谢竞看着萧致有些不太自然的神情笑了笑,“快进来吧。” 几人在客厅落座,谢竞给几人准备好饮品和水果,就继续去忙刚刚没做完的饭。 夏远喝着咖啡,无聊地四下观望时,意外发现了展示架上摆放的自己的专辑,他还以为是眼花,走近一看还真是。 看着坐在餐桌前独自一人吃饭的谢竞,夏远若有所思,仿佛不经意地感慨了一句,“没想到这么久之前的专辑沈书这里都有。”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另外几人,听到夏远的声音也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接话道,“你们之前关系不是贼好么,当年一起组乐队多酷啊!” “之前在E国的那场演唱会,本以为能和你们聚聚,结果身体原因取消了。” “是挺遗憾的,我们当时都准备去了,我真觉得E国的医疗水平不怎么样,一个小病把你弄成那样,回来发展也是一件好事。” 当朋友说出沈书和夏远关系很好、又自顾自聊起来的时候,萧致就想要澄清和制止了,毕竟事实没有到这样的地步,而且这里是谢竞的地盘,需要顾及主人的想法,不过萧致还没说出口,就发现谢竞已经准备离开了。 实际上刚刚谢竞自己吃饭的时候,萧致就觉得古怪,但又想到沈书开会不知道开到什么时候,没准这是两个人说好的,就没多想。 但看此时,谢竞准备离开,他直觉这两个人有大问题了,萧致赶忙叫住了谢竞,“谢老师,今天周末,还要回学校么?” “嗯,快要年底了,事情比较多。” “这样啊,我的司机就在外面,让他送你吧,这边不好打车。” “不用,你们聊吧,我自己过去就好,正好透透气。” 萧致还想拦,但看谢竞已经决意离开,只好作罢。 * 在钢琴房晒太阳的时候觉得阳光非常暖和,但在室外,即使暴露在阳光下,谢竞还是觉得很冷,或许他刚刚不应该拒绝萧致的好意,为难自己的身体。 等谢竞好不容易坐上车,还没暖和过来,就接到了沈书的电话。 “谢竞,你在哪儿?” “回学校的路上。” “身体好些了么?还在发烧么?” “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抱歉早上临时有个会,已经开完了,你让司机掉头回来,我送你。” “不需要了,沈书。” 话筒中骤然安静了下来。 “沈书,我们分手吧。” 耳边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谢竞握着手机的手愈发用力,想要压制住手的颤抖,却并不管用。 沈书一直没有回答,谢竞本想再重复一遍,却发现刚刚那一句就已经耗光了他全部的力气。喉咙中泛起了血腥气,眼前也变得模糊不清。 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不同意。”沈书强压着颤抖的声音和翻涌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你需要给我理由,谢竞,你需要给我理由!” “我不想做替身,这个理由可以么?” “你说什么?” “夏远。” 谢竞耐心等待着,对方却没有再说话,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原来人难过到极致也是会笑的。也因此,谢竞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我会尽快搬出去,该还给你的,我后面会联系郑琦……” “我们谈谈,谢竞。”沈书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我来解释。” 短暂的沉默后,“可以,我听你的解释。”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平静,但实际上都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他们默契地将谈话时间放在了第二天。 阳光明媚的周日,地点就在他们平时住的地方。 沈书一进门就发现了明显的不同,一夜之间,属于谢竞的东西都消失了,对方正坐在沙发前,面前的茶几上还放着一个不大的盒子。 “这里离你上班的地方近,不用急着搬走,你的房子不是还没装修好?” “没关系,我住在宿舍就好。” 之后谢竞就没再听到沈书的声音,对方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没有关门,楼道里的冷风吹了进来,吹散了屋子里好不容易凝聚的暖气,气氛更加冰冷凝滞。 谢竞叹了口气,“过来坐吧。” “嗯?嗯,好。” 沈书落座后,谢竞将他从外面带的一杯咖啡推到了沈书面前,比起其他饮品,沈书更偏爱咖啡,尤其是苦的不得了的那种,而没有奶的咖啡对于谢竞来说难以入口。 他们在方方面面,都有太大的差距了。 沈书握住了纸杯,咖啡的温热透了过来,冰冷的指尖慢慢恢复了知觉。看着谢竞冰冷的神情,沈书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峰,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按照自己打好的腹稿,跳过了无意义的寒暄和撒娇,直奔主题。 “谁跟你说的,夏远的事情?都说了什么?” “你。” “嗯?” 疑惑的神情不似作伪,看来沈书那天确实醉了,谢竞解释道,“那天你喝醉了,说我不是夏远,不能碰你,喊了一路夏远的名字,你可以向郑琦或者司机求证。” 沈书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我喝醉了,那句话一定不是我的本意,不对,不对,我不可能说那样的话!” “很抱歉,后面又请人调查了你和夏远的事情。”谢竞顿了顿,他对于沈书喝醉时到底想要说什么已经不那么在意了,他更在意的是,“你一开始追求我,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他么?” 沈书有太多话想要说,他在谈判桌上有多么巧舌如簧,此时此刻,迎着谢竞的眼神,他就变得有多么拙舌,脑海中推演着千百种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始说起。 因为太重要,所以处处掣肘。 “我只想要一句话,你追求我,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他么?” “我最开始注意到你,确实是因为你长得像他。但是我喜欢你,爱上你,都与此无关。谢竞,我可以肯定,我爱的是你,是你这个人。” “所以,你一开始确实将我当个替身。” “不是的,谢竞,话不能这么说……” “你说,是因为我生病而取消去E国的行程,是这样么?” “是。” “真的是这样么?”谢竞笑了笑,继续追问一个答案已经很明确的问题。 “我去E国是因为一个项目,顺便和当年几个一起搞乐队的朋友小聚,他们提议去听夏远的演唱会,但是我收到你生病的消息后,就立刻推掉了所有行程!” “谢竞,你不要将这些事情摆在一起看,很多事情就是巧合,但是这么多年,我们的相处不是假的,你不能因为这些就忽略这一切!” “如果你是替身,我会那么黏你,那么听话么?我为什么要跟你发生关系?我不至于做到这一步。” 话音一落,看着谢竞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沈书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原来人在极度恐惧时,竟会想起那么微不足道的细节。他忽然想起了近乎被他遗忘的事情,想到了他们第一次的时间,或许他刚刚不该提。 “这正是我想要问的下一个问题。”谢竞紧紧盯着沈书的眼睛,“我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是因为夏远公开有了男朋友,是么?” “不是!” “你别墅里面的钢琴、乐器、月季、衣服,都是给他准备的,是么?你那晚没能接到我的电话,也是在他的接风宴上,是么?” “不是!不是!都不是!” “我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是我没有听到,那个房子是我上学时候就装修好的,你不喜欢的我都可以扔掉,我可以删掉和夏远的所有联系方式,我不会再见他!” “谢竞,我喜欢的是你!我不是傻子,我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 自始至终,谢竞的表情和语气都是平稳而冷静的,沈书也终于意识到现在的解释于事无补,他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尖锐极端的情绪,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我可以道歉,谢竞,你想让我怎么样都可以!” “但是求你了,谢竞,我求你,不要这样……” “沈书,我们交往了三年,我想你也比较了解我,也知道我最在乎什么。” 谢竞垂眸看向茶几上的盒子,里面装着这几年沈书送给他的东西,大到房产汽车,小到手表饰品,谢竞从未用过,他觉得沈书本身比这些东西要重要太多太多了。 他贪心地想要永远将沈书据为己有,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唯一的财宝,其他东西都不敢再奢求。 他一直以为,他们会永远携手走下去。 “很抱歉,我已经努力了很久。” “但我还是无法忍受,我的爱人,透过我在想另一个人。” “我们……” 迎着沈书通红的眼睛,谢竞张了张嘴,最后的几个字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爱你,谢竞,我的心,我的人都是你的,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最初的某些想法是错的,我做错了,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我没有将你当作谁的替身……” “我现在头好痛,谢竞,你等等我好么?我都可以解释,好不好?” “我爱你,沈书。”谢竞走到沈书身前蹲了下来,轻轻拭去了对方眼角的湿润,“但是,很抱歉,我暂时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就让它停在这里吧,好么?” “你爱我,你爱我为什么不信我说的话?”沈书握紧了谢竞的手,脸颊贴在对方的手心,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为什么不信我的话!” “沈书,好好照顾自己。” 房间中安静了下来,直到谢竞离开,准备关门时,沈书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清。 即便养了这么久,谢竞还是觉得对方瘦弱,他没有将对方照顾好,他也食言了。 第3章 触碰 “你这烟戒得也不容易,怎么又抽起来了?”几人刚跑山下来,在休息室休息,萧致看着沈书一根又一根地抽,叹了口气,“真想谢老师的话,就去找,你把烟抽光了,有什么用。” “别跟我提他。”沈书眉眼阴郁,“老子就想抽烟,怎么了?” “是是是,要不要再喝点儿酒?” “……” 沈书按掉烟头,“活腻了是吧?” 距离沈书分手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这件事原本没几个人知道,他们提到邀请谢老师一起出来玩儿的时候,沈书也都是不咸不淡地应着。 直到某一天,沈书突然约了一个朋友去馆里切磋,那个朋友还以为就是像往常一样比划比划,结果是被沈书按在地上打,质问为什么那天要把自己灌醉,险些友尽。 大家都以为沈书是醉酒后做了对不起谢老师的事,只有部分熟悉的人问到了真正原因,当然这个原因非常好笑,以至于见到沈书都要问问要不要喝酒。 不过这么多年,沈书和谢竞的感情都非常好,大家都以为分手是气话,两人很快就会和好。没想到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他们再也没见过谢竞,而沈书越来越暴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到脱相,周身萦绕着像烟雾一样挥之不去的阴郁。 没有理会沈书的威胁,萧致冲着不远处的“小男孩儿”招了招手,“那天不是说谁都行么?给你找了两个好看的,今晚玩得愉快。” 沈书没说什么,带着两个人上了车,直奔俱乐部后面专门供客人休息的度假区,叫人开了房间。 一进房间,沈书就随意地坐到了沙发上,打量着局促地站在不远处的、被萧致评价为“好看”的两个人,从头到脚,没一处能看的。 毫无兴趣。 沈书挥了挥手将人打发走。 等人走了出去,沈书靠在了沙发上,茫然地盯着壁纸上的纹饰,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他习惯性地去摸烟盒,却发现里面早已经空了,只好拿出了手机。 几乎半天没看手机,消息堆积如山,但是没有他在意的。 置顶的对话框里是一句永远也发不出去的问候。 不知道盯着那个对话框看了多久,沈书的眼睛无比干涩,他眨了眨眼睛想要关掉手机,就看到了A大官方推送的消息。 是谢竞的课题组近期在高分杂志上发表的文章的新闻公告。 沈书看不懂这些内容,只是飞快地向下滑动着页面,在最下面看到了通讯作者的介绍,也看到了谢竞的照片。 这是一张普通的职业照,学校的主页还有各类新闻中谢竞用的都是这张照片,他手里还有高清原图,但是此时此刻,看到谢竞的照片,沈书还是觉得眼眶发热。 他快要熬不住了。 沈书忍不住又去翻看手机相册中谢竞的照片,回忆着他和谢竞的过往还有谢竞的控诉,可以肯定的是谢竞和夏远一点儿都不像。 沈书遇到谢竞的时候,对方刚刚从国外回来不久,虽然人很聪明,科研做得厉害,学校的环境也没有想象的单纯,但在沈书眼中,那时候的谢竞还没有经过社会毒打,外表看起来高冷,身上却还带着学生的温润和“傻气”,因为这样的气质,沈书立刻就注意到了对方,多看了几眼后,才觉得和夏远有四分像。 不过谢竞迅速成长了起来,无论是学术造诣,还是为人处事,都褪去了温和,崭露锋芒,散发着成熟稳重的魅力,与一直包装为温柔天真人设的夏远,可谓是天差地别。 而谢竞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还会露出一些少年气,沈书知道,对方有时候会有些“调皮”,比如故意逗他,让他说不出话来。 根本一点儿都不像。 * 低年级的研究生都在忙着期末考试,快要毕业的都在图书馆写毕业论文,最近的文章该接收的接收,该修改的也完成了修改,实验室里难得非常安静,谢竞也难得清闲。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过去的三十多年中,谢竞多数时候都是在学习,在外留学的几年,也都是扎在实验室中,当然他也分出了一点儿精力社交,避免自己与社会脱节,但还是活得枯燥至极。 等回国入职后,先是忙于组建实验室、招学生、开设课题、写基金等等琐碎的事情,待一切步入正轨,他也和沈书建立了情侣关系。 在一起之后,谢竞空下来的时间几乎都和沈书在一起。 另一个人势不可挡地、热烈地闯入自己的生命,谢竞原本枯燥的生活变得丰富而有趣,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生活中,哪怕为此经常偷偷加班到很晚。 失去了沈书,谢竞也失去了生活。 谢竞正在想可以做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语音电话,来电人是沈书的母亲林悦。 手机变成了烫手山芋,谢竞直勾勾地盯着手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不过对方之前未曾语音联系过自己,或许有急事也说不定,谢竞立刻接通了。 “阿姨。” “哎呀小竞,抱歉打扰你了,我正在A大门口,原本预约了的,但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就是查不到不让进,你能不能帮忙带我进呀?” 闻言谢竞松了口气,心跳也慢慢平复下来,“可以的,一共多少人?我马上来申请。” “算上我一共四个人,麻烦你了。” “没关系的,您在哪里?我现在过去。” “就在东大门。” 谢竞提交了入校申请后就离开了办公室,在东大门看到了林悦和另外一家三口,几人有说有笑。而对方也很快看到了自己,笑着挥起了手。 “阿姨,久等了。” “没有没有,是我麻烦你了才是,几天不见,小竞越来越好看了。”林悦越看越满意,拉着谢竞走到了另外三人面前,“大哥大嫂,这就是我之前说的,小书的男朋友,谢竞,是A大的教授呢!” “小竞,这是小书的舅舅和舅妈,这是大侄子,睿睿。” 这个介绍属实让谢竞为难,他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应该怎么称呼为好,以他和沈书现在的关系,属实叫不出口,也不应该叫,但是迎着长辈期待的眼神,谢竞还是淡定地喊了出来,“舅舅,舅妈,睿睿。” 林悦笑得更开心,几人跟着谢竞进了学校。 “我之前就想请你带我们逛逛,但想到你这么忙,还有沈书那臭脾气,就没敢打扰你们,找了个什么院长还是谁的,说是办妥了,结果还是把我们拦在了外面,原本说来接我们的人也没看见。” 估计是领导把任务布置下去了,某一步没有交接好,不然也不至于让沈家的人在校门外面吹冷风,不过谢竞没有多说,沈家后面自会处理。 “您以后想来,随时联系我就好了。” “这不是快春节了,他们难得来B市,我们老林家,盼星星盼月亮的,想培养几个高材生,到头来,也就沈骁勉强算吧,这不想着睿睿提前受受熏陶,没准儿能考上呢。” 沈骁如果勉强,那就没有高材生了,谢竞笑了,“很多能力比成绩更重要,有舅舅舅妈的培养,想必睿睿的未来发展不会差的。” 能熬得住这么多年的学习和研究,谢竞的情绪稳定性极高,耐心也很好,和沈书在一起之后,对沈书的包容度更高,现在面对的是沈书的亲人,这种状态就移接了过来。 面对来自长辈的各种问题,无论是关于自己,还是关于孩子的学业,谢竞都能回答得头头是道,很快就让几个长辈赞不绝口,就连最近有些叛逆的林睿,都跟谢竞讨论起科学问题来。 中午在学校餐厅吃的午饭,吃完饭谢竞将一行人送到了停车场。 林悦却没有上车,拉着谢竞走远了几步,“小竞,你是不是跟沈书闹别扭了?” 谢竞正要说些什么,林悦却摆了摆手,“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呢,也不用跟我这个老太太解释,别让自己受委屈就好。阿姨是想说,以后遇到什么事,随时可以来找我,阿姨很喜欢你,与你和沈书是什么关系无关。” “谢谢您。” “不用客气,快回去忙吧。” “嗯,您路上注意安全。” 直到汽车开远,消失不见,想要拨出去的电话也没能拨通,想要发出去的消息也还停在输入框里。 谢竞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 距离提出分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谢竞依旧没有找回他的生活。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眨眼就到了春节,在国外的时候,过节的氛围还没有这么浓,怎么过似乎都可以。而回到国内,这是谢竞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过年。 之前的除夕夜,沈书都会回去和父母吃年夜饭,但是对方会在零点之前回到他们的家,然后一起去看烟花,一起倒数,又在最后一秒缠绵亲吻,踏入新的一年。 春节假期前几天,沈书大多在沈家,一起出门拜访或者接待来访的客人,假期后几天,沈书的时间就都留给了谢竞。他们或是出去旅行,或是宅在家里聊天。 沈书每年都会邀请谢竞一起到沈家过年,不过谢竞觉得他们交往时间尚短,不太合适,他的自卑也在作祟,他还没有做出什么成绩,他不配。而今年他们刚刚计划好一起回去过年,却又分开了。 谢竞觉得很遗憾。 简单吃过年夜饭,谢竞漫无目的地在外面散步。 此时正是合家欢聚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很少,这种冷清与路边装饰的五颜六色的彩灯和艳丽的中国结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不知道走了多久,人渐渐多了起来,谢竞才发现他走到了今晚烟花秀的地方。 这是他和沈书每年都会来的地方,他的身体远比思维更加诚实,他以为的漫无目的,实际早已经敲定了去处。 人来人往,走走停停,烟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时间走向尾声又重新开始,谢竞站在边缘的黑暗之中久久没有动。 直到巡逻的警队经过,直到灯光熄灭,广场陷入黑暗,谢竞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竟然已经凌晨两点了。 眼睛很快适应了这种黑暗,远处公路边的路灯提供了方向,谢竞缓慢地行走着,不过还没走出几米就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有一个模糊的黑影。 对方似乎和他一样也在黑暗中站了许久,天地之间仿佛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谢竞的心跳突然剧烈了起来,可是周围太黑了,看不清对方的身形,他不受控制地向着对方靠近了几步,在看到对方指尖夹着的猩红时停了下来。 不是沈书。 失落就向石头一样堵在胸口,沉甸甸地无处安放,谢竞扯了扯嘴角,朝着黑暗中的人影笑了笑,“新年快乐。” 谢竞没打算得到对方的回应,但是当他转过身,还是听到了很轻的祝福。 确实不是沈书的声音,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假期后来的几天,谢竞都用来收拾他的新房子。 依托人才引进给的优惠和补贴,谢竞去年在学校指定的片区买了个小房子,装修了几个月,也通风了许久,可以搬东西进去住了。不过这里距离A大单程通勤就要一个多小时,谢竞平时还是准备住在宿舍。 房子并不大,但是有太多关于沈书的痕迹了。 比如对方挑选的餐厅壁纸,客厅的沙发,卧室的床,还有几乎遍布全部角落的极厚的地毯,看着艺术但不好打扫的灯,等等等等,无一处不带有沈书的“娇气”。 当初为这些东西付了大价钱,现在让他扔掉还有点儿心疼,但是住在这个环境里,恐怕他很快就会心梗。 不管心情如何复杂,谢竞开始为这个房子“添砖加瓦”,也将之前从宸云搬出来后就堆在宿舍的东西带了过来,越来越有家的模样。 剩下的时间,谢竞似乎比上班时候还要忙碌,看书、筹备课题、整理基金材料、准备年后的学术汇报。 似乎只要一刻不停,便不会感到难过。 * 当谢竞觉得他或许就要熬过去的时候,就在会议中心的门口,看到了CogSphere的发布会展台,很多新闻媒体正围在那边拍摄。 而CogSphere正是沈书之前重点管理的项目之一。 谢竞不敢多看,目不斜视,径直准备赶往会场,还没等他走出去几步,却被叫住了,是院长和其他几位学校领导,谢竞登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老师也要去会场么?一起吧。” 早在看到CogSphere的时候,谢竞的脑子就已经乱了,近乎迟钝地和领导们寒暄,听到院长的提议,谢竞也没能立刻拒绝,顺着对方的话选择了同路。 直到他们走进了B座,谢竞停下了脚步,迟疑地问道,“我们不是在……” “CogSphere跟我们有些合作,一起先去拜访一下,然后再过去,也顺路。” 他们今天要参加的学术会议在D座,而CogSphere的发布会在B座,两座之间正好有一个室内连接的通道,确实顺路。 而另一边的沈书,应付完记者就觉得非常疲惫,又因为今天的场合,他克制着没有吸烟,然而瘾上来了,让他全身都非常难受,尤其是头快要被撕裂了。 “后面是什么议程?” “除了十点发布会中的致辞,上午没有其他安排。”自家老板状态极差,郑琦的工作如履薄冰,谨慎得不能再谨慎,他简要地回复完,再次问道,“您看是否需要更改发言时间?” 不过郑琦许久没有等到回复,他们老板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郑琦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正在向他们走过来的、许久不见的谢先生。 郑琦突然有点儿想哭。 虽然谢竞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能要见到沈书,但没想到会是如此陌生的沈书。 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沈书意气风发,矜贵漂亮,后面开始追求他,每天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将那份气质发挥到了极致。 他们在一起之后,谢竞见过各种样子的沈书。 外人都说沈书的成功是靠着沈家这棵大树,这或许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沈书这个人本就很有想法,敢闯敢做,在商场上犹如一把利刃,收割着属于自己的荣耀。谢竞觉得,即便没有沈家,沈书也会是一个很成功的人。 然而回到家,沈书多数时候都是懒洋洋的,爱撒娇,有很多坏脾气,偶尔犯犯傻,不会照顾自己。 眼前这个,就是将不会照顾自己诠释得淋漓尽致。 铅灰色的西装勾勒出了极为挺拔俊秀的身形,不过站在这么一个四面透风、空调的暖风可以忽略不计的大厅中,对方的嘴唇都快冻青了。 更不要说瘦脱相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乌黑的眼周,以及隔了这么远,谢竞都可以闻到的烟味。 看着和A大几位领导寒暄后走到自己面前的沈书,谢竞收敛起所有情绪,主动伸出了手,握紧了对方冰冷又颤抖的手。 “恭喜新品发布,期待未来的辉煌成就。” 沈书垂眸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克制着想要十指交握、扑到对方怀里的冲动,轻声回应,“谢谢。” 正常的握手礼并不会停留这么长时间,对方低着头,似乎不想松手,谢竞一边解释,一边将手抽了出来,“我要去后面参会,先走了。” “嗯。” 发布会马上就要开始,另外几名学校领导也没有多留,谢竞又看了沈书一眼,随后跟上其他人的步伐,沿着指示牌前往自己的会场。 刚刚见到沈书的第一眼,谢竞心中就涌起了一阵苦楚。 直到现在,那道沉甸甸的目光依旧落在自己身上,在将要转入D座前,谢竞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遥遥地迎上了沈书的视线。 沈书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 今天的学术汇报持续一整天,谢竞的汇报在下午分会场的第二个。 谢竞刚刚上台,等着工作人员调试电脑时,就看到沈书走了进来。 来参会的基本都是高校的师生,一身正式西装、气场极强的沈书就显得十分突兀,更别提其他人都坐着,只有他是中途走进来的。 不过沈书似乎并不在意,沿着靠墙的过道径直往前走,目标明确地在第三排边缘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分会场的场馆并不大,第一排都是德高望重的教授和特邀嘉宾,为了方便,需要上台进行学术汇报的学者的座位就安排在了第二排的边缘处。 参会者普遍都选择往后排坐,是以第三排空位置不少,沈书选的那个位置,恰好就是谢竞位置的正后面。 电脑很快调试好,谢竞也收回了视线,开始了今天的汇报。 对于沈书来说,谢竞前面铺垫的基础内容,他勉强可以听懂,毕竟这些东西是每晚催眠小故事的前奏,他已经听了很多很多遍。 到了后面,沈书就完全听不懂了,外加谢竞的声音非常低沉好听,无异于是最佳的催眠曲。在他失眠的时候,谢竞都能把他哄睡,更不要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觉了。 沈书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谢竞的报告只有半小时,但因为干货很多,也是提问题最多的一个。等他回答完所有问题下台回到座位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沈书趴在桌子上,似乎睡得正香。 想到沈书的黑眼圈和红通通的眼睛,谢竞早就料到了沈书会睡着,毕竟平时他的声音就挺催眠的。 会场里相对封闭,空调也很足,并不冷,谢竞想了想也没做什么,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一边听着台上其他研究者的汇报,一边留意着背后的人,因此他很快就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触碰。 谢竞微微偏了头,看到了沈书乌黑的发顶。 对方枕着左臂,右臂伸直搭在桌子上,手指似乎无意中碰到了自己的后背。 指尖如上午一般冰凉,那丝凉意,穿透了衣物落在了脊骨上,随后又顺着那一点,传遍四肢百骸。 谢竞收回了视线,手不自在地敲击着桌面,试图驱赶全身的异样,也压抑着自己的冲动。 沈书偷偷松了口气。 然后觉得非常委屈。 谢竞穿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衫,针织衫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衫,衬衫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汇报时显得整个人十分得冷峻,不过在沈书眼中却是十分撩人。 沈书知道,谢竞的针织衫是温暖又柔软的,他不止一次被对方搂在怀里,可以随意解开衬衫领口,用对方的体温来取暖。 而此时,他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假装不经意地触碰,去汲取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暖意。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了不让小情侣们在七夕这天分手,将第一章发布的时间提前了,疯狂码字,终于让两人见面啦![裂开] 本章节出现的吸烟描写仅为情节需要,无任何倡导之意,吸烟有害健康,请勿模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触碰 第4章 上瘾 沈书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人了,他猛地坐了起来,看到了不远处正在和别人交流的谢竞,才松了口气。 几乎同时,谢竞也看了过来,沈书几乎条件反射地检查起自己的着装,不自在地整理着领口和衣袖被压出来的细微折痕,余光看着谢竞向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不过对方似乎不准备和自己说话。 眼看着谢竞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拿起了椅背上的外套,沈书率先开口叫住了对方,“谢竞。” 谢竞已经穿戴好,闻言看向了依旧端坐在桌前的沈书,“沈总。” “……” 沈书原本想说的话一下子被这么冷淡的称呼给噎了回去,似乎每次见到谢竞,他的语言系统就会崩溃,沈书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听妈说了那天的事情,麻烦你了。” “客气了。” “听说你那天请他们吃了饭,今晚……” “师兄,你忙完了么?” 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沈书的话,沈书闻声回过头,看到了一个之前没有见过的年轻男人,对方的样貌和衣着都十分普通,但气质干净,看向谢竞的笑容中带着崇拜还有喜悦。 沈书收回了目光,死死地盯着谢竞。酸涩好像一根针,悄无声息地扎进心里,不停地搅动着,让每一次呼吸都泛着隐隐的刺痛。 “抱歉,久等了,刚刚问问题的人比较多。” “师兄今天的汇报很精彩,我也有不少问题想问,师兄别嫌我烦。” 闻言谢竞也没有多说什么,自始至终,他的精力都放在沈书身上,“沈总,我还有事,先走了,再会。” 沈书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昂贵的西裤皱了起来,腿上的刺痛将沈书的神智拉回来几分,他想要将谢竞留下,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一张口,喉咙突然刺痒起来,没说出口的话变成了沙哑的咳嗽声。 而这一咳也像打开了某个开关,怎么都压不下去。 看到沈书蜷缩在一起的模样,谢竞刻意维持的冷漠神情立刻就变了,他赶忙凑到了沈书身边,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然而丝毫不见好转,沈书用力到仿佛要将肺里的东西咳出来。 会务已经打扫完了会场,此时周围连瓶水都没有,谢竞只好从包里拿出了自己喝过的水喂给了对方。 过了好一会儿,沈书的咳嗽才压了下去,脸颊因此变得红润了一些,却显得更为病态,对方直勾勾地看过来,隔着眼中的一汪泪水,谢竞几乎读懂了沈书的所有想法。 不过谢竞什么都没说,眼神不善地看着沈书。 见状沈书反而笑了,然后他又看了一眼还在一旁等待谢竞的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双手攀着谢竞的肩膀站了起来,拿起谢竞手里的水又喝了几口,然后拧上了瓶盖,也不准备再还了,沙哑的声音中带着难以名状的意味。 “谢老师,今天麻烦你了,也谢谢你的水,再会。” * 沈书经常抽烟,他们在一起后才有所收敛,至少每次见面,对方身上的烟味都很淡,即便是反感烟味的谢竞,也没有觉得不适。 谢竞之前没有谈过恋爱,他所有的观点和知识都来自于调研和学习,并在和沈书的相处中摸索理论和现实的差异。 对于沈书抽烟这件事,他想要插手,但又会提醒自己注意分寸,他害怕自己心底的、那些过分的控制欲,会让沈书反感。 转折发生在某一次沈书生病,就是一个小感冒,不过看着平时活蹦乱跳的沈书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谢竞还是感到恐惧。 他想要和沈书在一起更久的时间,他希望沈书改掉这些影响健康的习惯。 于是,谢竞找了一个机会,与沈书谈了这件事情。 “你希望我戒烟?” 沈书刚刚从公司回到家,还没跟爱人温存几分钟,就听到了对方颇为严肃的话。沈书立刻抬起手臂闻了闻,一般当他要见谢竞的时候,抽烟都会比较克制,会尽量避免沾染上味道。 “我身上有味道?” 沈书此时正坐在谢竞怀里,谢竞看着对方自己闻自己的动作,觉得非常可爱,也低下头,埋在沈书脖颈处,轻轻嗅了嗅。 是家里的沐浴露,他昨晚给沈书涂的体乳,还有早上沈书喷的那一点儿香水留下的淡淡的香味儿,以及他喜欢的、独属于沈书的味道。 “没有,不是因为这个。” “那你怎么突然提这件事?” “吸烟是导致肺癌的首要危险因素,还会导致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肺功能下降,除了呼吸系统,还会损伤心血管系统、神经系统、生殖系统、消化系统、口腔、咽喉、加速衰老,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将相关研究内容整理给你。” 谢竞一边说,一边还用手在他身上指示着位置,沈书觉得谢竞是故意的,但对方的神情正经得好像在做研究报告,他一把握住了对方乱碰的手指,“……说人话。” “我希望你平安健康。” 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各样的祝福,沈书从小听到大,谢竞的这一句再朴素不为过,却好像直接落在了心尖上,让他整个人都为之动容。 见沈书没有说话,谢竞知道,这或许有些为难人,甚至有种在诅咒对方的意味,如果有人让自己改掉某些长达数年的习惯,可能他也无法接受。 “谢竞,如果我戒烟成功,你会给我什么奖励?” “由你来定。” 沈书的脸上带上了狡黠的笑意,“那我买的那些东西,你都要穿。” “……” “不仅如此,我让你怎么演你就要怎么演。” “……” “怎么样,谢老师,只要你同意,我就戒烟。” 谢竞不太明白沈书的脑回路,对方可能忘了每次在床上说不出话来的是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虽然穿上不太雅观,但最后也是为自己服务,好处都在自己这边。 对于沈总来说,这将是一笔非常亏本的买卖。 “只有这个?” 沈书没想到谢竞这个“老古板”会是这种反应,有些吃惊。 “还有什么要求,抓紧说,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了。” “戒烟很难受的,我要你陪着我。”沈书继续说,“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要在我身边,随叫随到。” “可以,成交。” 对于一个长达数年的吸烟者来说,戒烟非常不容易,贴片和药物只能帮忙减轻不适的症状,到了后面,沈书的状态越来越不好,躁动不安、焦虑、失眠。 不过沈书也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要求谢竞随叫随到,因为状态不好,沈书甚至不太愿意见人,也不太愿意见到谢竞。还是谢竞主动在每天下午准时等在沈书公司楼下,接对方下班。 “我今天好累,他们说的我都听不下去,头好痛,胸口也痛……” 沈书每天在外面憋着气,下班后在车上看到谢竞,所有的疼痛和不适都找到了来处,他忍不住一点儿一点儿地向谢竞抱怨所有的不舒服,渴望对方的安抚。 谢竞将人抱在怀里,亲吻着对方的额头,“沈总今天也辛苦了,躺下来,我来帮你按一按头。” 沈书没有按照谢竞说的做,他觉得自己的喉咙更难受,极为干涩,就像一条快要渴死的鱼,吮吸着对方的唇舌,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直到舌头发麻,沈书的不适感才悄然散去,他们的呼吸交织,沈书轻轻摩擦着爱人的眉眼,另一种更为隐秘的**冒出头来。 “谢竞,抱抱我……” 后排座椅前已经升起来的挡板营造了一个静谧的空间,**在其中悄然滋生,看着撒娇的爱人,谢竞无法拒绝。 尽管这辆车后排的空间比较大,当沈书跪坐在谢竞腿上时,头也蹭到了车顶。 谢竞赶忙抬手将人护住,调整了座椅的角度,把人按到了自己怀里,一下一下地顺着对方的发丝,安抚着对方的冲动。 没过多久,沈书颤抖的身体就平复了下来,呼吸也变得不那么急促。 沈书如愿趴在谢竞的怀里,对方被自己扒拉得“衣衫不整”,他终于可以将脸贴在谢竞的肩膀上,眼前是深深浅浅的痕迹,都是自己咬的。 没有办法,他的牙齿真的好痒。沈书在鲜红的痕迹上亲了亲,贴着谢竞不动了。 对方的体温慢慢传了过来,戒断反应得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慢慢疏解。 再过几天,这种不适感可能会到达顶峰,谢竞觉得或许他应该请个假陪在对方身边,避免功亏一篑,“这两天我不需要待在实验室也可以办公,我陪着你好不好?” 沈书高兴得不得了,不过面上不显,他在谢竞身上蹭了又蹭,“好。” 谢竞在沈书公司的会议室里待了两天,这下沈书烟瘾犯了或者难受了也不用忍,窝在谢竞怀里咬来咬去,甚至做一些更离谱的事情,谢竞心疼沈书,也不阻止。 是以当沈书终于戒掉烟瘾后,就染上了一种名为谢竞的瘾。 但是反过来,当他失去谢竞时,想通过抽烟来压制,却毫无用处。 成功戒烟后,沈书如愿得到了他想要的报酬,谢竞的表现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对方的理论转化和行动能力了得,很快就让沈书沉溺其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书食髓知味,一鼓作气,酒也不喝了,车也不飙了,应酬也少了,早睡早起,身体和精神都“吃好喝好”,很快拿到了一份非常漂亮的体检报告,借此又向谢竞提了很多“古怪”的要求,对方也不拒绝。 沈书也从其中品出了一点儿别的意思。 “谢竞,你是不是很怕失去我啊?” 他们难得有时间在周末出来看日出,四下静谧,阳光绚烂,沈书窝在谢竞怀里,问出了他的问题。 “嗯,我很害怕。” “你希望我平安健康,是因为你想一直跟我在一起,是不是?” “是。” “你都这么说了,我后面要是甩了你都过意不去。” “甩了我?我不会同意的。” 沈书觉得好笑,从谢竞怀里抬起头来,“你怎么那么霸道……” 不过沈书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竞堵了回来。 谢竞擦了擦沈书嘴角的湿润,“别再这么说,我不喜欢听。” 沈书在对方手心里蹭了蹭,他才不会离开谢竞,“好叭,勉强答应你了。” * 沈书清亮的嗓音还回响在耳边,但很快就消散在了现实的寂静中。 谢竞起身打开了床头灯,凌晨四点。 自从那天在会议中心看到沈书,谢竞每天都会梦到对方,然后在或是幸福或是痛苦的情绪中醒来,再也无法入睡。 分手那天沈书说的话,谢竞一字不落地记在脑海里。 发现沈书又开始吸烟后,不需要与对方确认,谢竞就可以确定除夕夜在广场上陪他到深夜的是谁。只是沈书一直以来都太乖了,他当时根本没想过沈书会再次吸烟,于是直接排除了这个答案。 还有那天在会议中心沈书看他的眼神,他可以读懂对方的意思。 沈书在谴责自己不愿意相信告白和解释,仅仅因为很久以前的过错将几年的感情抛弃,也是在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重要性,是道歉,也是逼他心软。 谢竞不得不承认,沈书的做法很有效,但是他心中的那个结,暂时还没有解开。 * “一大早的,你唉声叹气什么呢?” 乔杉昨晚做实验到很晚,早上到实验室还有点儿迷糊,一进办公室就听到了姜萌正在唉声叹气,还以为实验室出了什么事。 “我家哥哥昨晚又上热搜了,这么久了,工作室还没辟谣。” “什么热搜?”乔杉打开了电脑,就看到了网页上的热门新闻,直接念了出来,“歌手夏远,深夜陪一男子进医院,举止亲密?你说这个么?” “是啊,光看背影,还蛮般配的。” 乔杉不能理解,“朋友生病,陪着去医院怎么了,这些记者至于么?” 姜萌的表情一言难尽,看着乔杉吐槽道,“师兄,你真没意思。” “做什么有意思?” 姜萌和乔杉闻声抬起头才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谢竞,两人吓了一跳,异口同声地大喊着谢老师,声音大得楼道那头都能听到。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么?谢竞笑了笑,“昨天谁的样品放在里面没有清?仪器设备也没有收拾好?” 乔杉恨不得拍死昨天的自己,他昨天结束得太晚,就想着今天一早来收拾残局的,“抱歉谢老师,我后面会注意的。” 谢竞看了仪器记录,知道乔杉工作到很晚,也不是故意的,便没有追究,“下次注意,这种错误可能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不能再犯,把实验时间安排好。” “好的老师,我马上去清理。” 谢竞回到办公室,简单检索,就看到了新闻的全文。 哪怕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他也可以认出,夏远扶着的人正是沈书。 谢竞立刻拨通了电话。 等待接通的时候,谢竞又忍不住将图片放大,确实如新闻所写,举止亲密。 * 沈书半靠在病床上,他的手臂伤了,挂着吊带固定,脑子里也嗡嗡的,给原本就不太灵光的身体火上浇油。 “怎么回事啊,直愣愣地开着车往墙上撞,沈大少爷,你真是独一份。” “你状态太差了,我联系林阿姨?要不你回家住几天吧?” 萧致的声音十分飘渺,沈书很快就听不清了,他透过玻璃,看着狼狈的自己。 明明活了快三十年,却好像被困在了那三年里,他解释了,甚至乞求,哪怕他变成这副模样,谢竞都不愿意为他停留。 骗子,谢竞就是个骗子。 “沈书!沈书!”萧致看着自己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喊了好几声终于把沈书的魂给叫回来了,“你家谢老师的电话!” 沈书看了眼萧致的手机,又看了眼自己安静的手机,脸色极差,“你的电话,爱接不接。” “嘿,你这混……” “快点儿接。” “……” 萧致还在纠结怎么打招呼,没想到谢竞根本没给他机会,直奔主题,“早上好,我是谢竞,抱歉打扰了,我看到新闻,沈书受伤了是么?” “嗯,他出了个小事故……” “严重么?” “不严重,啊不对,伤了手臂,躺在床上,可能还要住一天院,要不……” “不严重就好,他也不缺人照顾,我就先不打扰了,谢谢。” “不打扰,不打扰啊,谢老师,谢老师!” 迎着沈书快要撕了他的眼神,萧致收起电话,摊了摊手,“不怪我啊,人家不想来看你,我可是尽力了。” 沈书没有说话,看萧致仿佛在看一个傻子,往严重了说都不会,还得让他比划。 不过沈书很快注意到另外一件事,脸色沉了下来,“新闻,什么新闻?” 话音刚落,沈书就接到了郑琦的电话,等他听完全部内容,气得快要把手机捏碎了。 “告诉夏远,如果中午之前处理不干净,我让他这辈子都从网上消失。” 第5章 狡猾 谢竞平时除了看前沿通讯,就是看时政新闻,几乎很少去看娱乐新闻,今天除外。 听完学生的汇报,谢竞又上网看了一眼,沈书的身份很快就被扒了出来,小作文写得确实不错,似乎要将“举止亲密”四个字坐实了。 谢竞继续刷新着网页,很快就看到了来自沈氏集团的公告和夏远工作室的澄清,字里行间都是我们不熟,尤其是沈氏这边的公告,堪称用词严谨之典范,更不要提后面几张律师函,将之前最活跃的营销号都给挂了起来。 透过这些东西,不难想象沈书的表情,谢竞松了口气,也收起了手机。 与谢竞的好心情不同,夏远这边不太好过,除了恼火于家里人的自作主张,还有些埋怨沈书的不近人情。 与沈家的飞速发展不同,夏家近几年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作为夏家最小的孩子,夏远享受着家族的荫蔽,之前从未发愁过这些事情,也没有关注过,但他敏锐地感受到了家里的力不从心。他不懂商场上的事情,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尽量不给家里添麻烦,直到回国后,他的父母让他多多与沈书亲近。 沈书与他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后来考入不同的大学,但他们一直都有联系,沈书还对他告白过。 做朋友的话,他们的家庭背景相近,沈书又足够大方和义气,算是玩的来,他们还曾一起组过乐队,但是做恋人,夏远看不上。 在夏远看来,沈书过于张扬跋扈,还带着一股傲慢,尤其当对方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后,更是手腕强硬,说一不二。 告白时沈书摆出来的姿态也让夏远有些反感,好在对方没有再纠缠,他也拿到了国外进修的资格,彻底远离了沈书。 父母让他接近沈书,是想从对方身上拿下一个单子,这让夏远非常尴尬,毕竟他曾经看不上沈书,高傲地拒绝过对方,现在身份颠倒,夏远还不太能接受,虽然口头上答应,但回国多日,也没有主动与沈书联系。 直到他听到一个传闻,沈书与谢竞分手,可能是因为自己。 夏远第一次见到谢竞,是在迎接他回国的那次聚会上,意外看到了沈书的手机屏幕。 在那张照片中,谢竞站在沈书身后,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双手交握,手中晃动着一个点燃的仙女棒,两人的笑容比背景中的烟花还要耀眼。 照片中沈书的模样,和当时坐在这里的沈书实在相距甚远,那时候夏远才知道,或许他自以为的对沈书的了解只是非常表面的一部分。他也可以肯定的是,能够改变沈书,谢竞一定很爱对方。 但不管怎么样,这两人已经分手,或许还和自己有关系,夏远心中还是有些得意的,现在或许就是一个接近沈书的好机会。 他跟着朋友来到了沈书经常玩儿车的俱乐部,看到沈书落单,夏远主动走了过去和对方搭话。只是,沈书的反应过分冷漠了。 最后夏远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沈书就在山道上出了车祸。他跟着大家一起赶到了医院,本想着扶沈书一下,却被对方躲开了。 “不要碰我。” “我只是看你站不稳,想扶你一下。” “我现在不负责沈家的生意,帮不到你。” 夏远愣了一下,然后看着沈书被担架抬走,他也没再跟进去。 等夏远收到通知的时候,相关的词条已经上了热搜,夏家插手了炒作。 想到沈书的态度,夏远意识到不好,立刻联系了经纪人停下来,但还不待他们内部达成一致,沈家就出手了。 他这下算是把沈书得罪透了,什么狗屁传闻,都是假的。 * 而对自己是替身这一结论深信不疑的当事人,从“内应”那里拿到沈书已经检查没问题的消息后松了口气,放心出差了。 有一个研讨会在N市,谢竞受邀出席,正好全国唯二的测试仪就在N市的科技大,谢竞还带了两个学生同去,顺便将样品测了。 等谢竞回到B市的时候已经三月初,雨夹雪将好不容易冒出来的花骨朵都打了下来,整座城市还是阴暗冰冷的模样。 谢竞的从机场回到家已是深夜。 他家就在五楼,因此谢竞很少坐电梯,楼道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逐层亮起,刚刚走到二层,谢竞就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 上楼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鼓噪的心跳声。 几乎瞬间,谢竞就跑到了四楼,果然,四五楼之间的楼梯处坐着一个人。 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的皮鞋,黑色的袜子,然后是一身黑色的西服。看到因为坐姿露出的小腿处的那一小截皮肤时,谢竞的眼皮重重一跳。 对方手里还夹着烟,烟雾缭绕中,谢竞看到了对方由阴郁到吃惊,随后是无措的神情变化。 穿这么少就算了,楼梯上的烟头多到数不清,谢竞快要气疯了。 上楼的脚步仅仅停了一瞬,仿佛没有看到坐在那里的人,谢竞重新迈上楼梯继续向上。就在他经过对方时,腿被用力抱住了,还好他已经料到这种情况,提前扶住了扶手,稳住了身体。 沈书整个人就像一块冰,靠过来的身体瞬间就冰透了谢竞的衣服,对方全身都在剧烈颤抖,抓着他裤子的手攥得极紧。 “先松开手。” 沈书用力摇了摇头,贴得更紧密了,谢竞的腿被勒得生疼。 “等我放下东西过来接你。” “松开手,沈书。” “沈书?” 谢竞这才意识到沈书的状态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对方似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是在不停地发抖和摇头,谢竞弯腰将对方搂着自己的手松开,赶紧跑上了楼。 沈书看着谢竞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听到了房门开合的声音,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怔怔地收回视线,继续坐在原地。 谢竞抽身离开,也抽走了沈书的全部力气。 他刚刚应该抱得再用力一些,他应该站起来追上去,他应该说些什么的,沈书的思绪一片混乱,耳边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去摸烟盒,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已经不听使唤了,等他终于颤抖着从口袋中拿出想要的东西,才看到里面已经空了。 沈书正看着空了的烟盒发呆,手里的东西就被人抽了出去,身体骤然腾空。 手上的动作快过脑子,等沈书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他已经紧紧搂住了谢竞。 从昏暗阴冷的楼道走进明亮房间,温暖铺面而来,沈书的眼睛酸涩难忍,将头埋在了谢竞怀里。 谢竞将沈书放在了沙发上,一手拖着对方的膝窝,一手落在了脚踝处,在黑色袜子的包裹下,脚踝的骨感和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入手冰凉。 手一放上去,对方就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谢竞顺势扣住皮鞋,利落地把鞋脱了下来,然后将对方的腿也放在了沙发上,拉过一旁的毯子将人裹了起来。 “好些了么?” 房子里的地暖在出差之前已经关了,谢竞出差的这段时间也让房子里缺少人气,现在并不暖和,谢竞用空出来的手摸了摸沈书的脸,依旧像冰一样。 “等我一下。” “去哪儿?” “楼下的便利店,很快回来。” “……嗯。” 谢竞将鞋子放在玄关,快速清理了楼梯间的垃圾,然后跑到楼下的药店买了几种备用药,又从便利店买了热水袋。 等他回来的时候,沙发上的沈书蜷缩成了一团,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冷汗,呼吸十分急促,一直在喊自己的名字。 谢竞跪坐在沙发旁,用手轻轻拭去了沈书额头的汗,“我回来了,怎么了?” “疼……” “哪里疼?” 不用沈书说,谢竞的手已经探到了毯子中,抽出衬衫,按在对方胃部揉了揉,就听沈书倒吸了口气。 “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沈书整个人都凑了过来,抱着谢竞的手臂,“我不想去……” “那就躺好。” 灌了热水袋给沈书抱着,谢竞又用毛巾帮对方擦了脸和手,然后坐在旁边给对方揉肚子。一开始沈书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没一会儿就体力不支地睡了过去。 沈书睡得不安稳,谢竞也不敢走,他飞快地洗漱完,就坐在沙发边上守着。 瘦了太多了,也憔悴了太多。 * 沈书是被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吵醒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感受着怀抱中热乎乎的热水袋,沈书终于相信昨天晚上并不是他的幻觉,也不是他的梦。 意识到这一点,沈书飞快地关上了手机,生怕打破现在的一切。 谢竞正趴在沙发边上睡觉,茶几上摆着的电脑还没有锁屏,估计对方刚刚睡着。 沈书一动也不敢动,害怕将对方吵醒,用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对方的眉眼,感受着对方的呼吸。 看了不知道多久,沈书终于积攒了一些胆子,他抬起手,想要触碰谢竞的手,但是指尖抖了半天也没敢落上去。 因为紧张,沈书的喉咙越发干涩,最后他的手终于落了上去,眼睛蓦然一酸。 然后,他就对上了谢竞的目光。 “还疼么?” “……疼。” “疼就对了。”谢竞坐起身,将落在自己手上的手送回了毛毯中,“知道疼,记住疼,就好好照顾自己,别再犯。” 沈书点了点头,十分乖巧,谢竞连脾气都发不出来。 沈书的视线向下一扫,就看到谢竞脖子上戴的平安扣,平时掩藏在衣服下很难注意,但此时睡衣宽松,就从衣领中落了下来,阳绿色的平安扣落在黑色的睡衣上非常显眼。 谢竞之前还给他的那些东西,在谢竞走出房间之后,就被他自己砸得稀烂,根本没看还了什么东西,也没注意到这个平安扣还在对方身上。 谢竞发现了沈书的视线,淡定地将平安扣收回了睡衣里面,不准备解释。 “早饭喝粥,可以么?” 沈书点了点头。 谢竞便起身去了厨房,他昨天晚上就煮上了粥,现在口感正好。不过等谢竞端着粥出来时,沈书还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怎么不过来?” “没有拖鞋。” 闻言谢竞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 沈书经常不穿鞋地在屋子里走,谢竞说了很多次,沈书都不以为意,后来谢竞不得不在室内铺满地毯,这事仿佛让沈书发现了新大陆,对方有一段时间沉迷买地毯,家里的地毯越换越厚,谢竞现在家里这些就是沈书亲手挑的。 而此时,对方竟然会主张穿拖鞋,乖的不得了。 谢竞走过去,一把将沙发上的人抱了起来,放在了餐厅的椅子上,随后走到玄关拿了拖鞋过来。 “吃饭。” 沈书喝着粥,得空重新开机,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消息,都来自郑琦,他已经错过上午的两个会了。 不过,有什么关系。 沈书放下手机,继续喝粥。 谢竞很快就吃完了,而沈书还在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一边喝,一边偷偷地看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谢竞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不知道我出差了么?” 一直以来,谢竞的行程沈书都一清二楚,想了想,沈书选择坦白,“知道。” “那你昨晚在楼道里做什么?” 昨晚回来是实验提前处理完、谢竞临时起意改的行程,沈书还没有收到这个消息,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昨天会来到这里,“……我也不知道。” “沈总,幼不幼稚啊?” “幼稚啊,管用么?”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再说话。 “谢竞,我很生气。” “……” “气什么?” “你不信我说的话,只信你看到的那些材料!” 沈书那天先是收拾了灌自己喝酒的猪队友,又拿到了别人给谢竞的调查材料,实在是巧合太多,再搭配上谢竞的思维,要把他害死。 “倒打一耙,沈总,喝醉了喊别人名字的是你,我问的问题,无法反驳的也是你。” “你去问那天在场的人,我一直喊的都是谢竞,我让你来接我。他们那天提到夏远要回来,我看到你,以为你不是谢竞,所以才说不想让你碰。” “所以,我还是像他是么?你都分不清楚。” “……” 沈书无语极了,怎么每次遇到谢竞他这张嘴就不好使,自己应该扇自己一个巴掌,“不是,我是想说,我只想让你碰,也只会让你碰。” 看着沈书懊恼又抓狂的表情,谢竞眼中划过一抹笑意,“你继续。” “我第一次见到你,确实觉得你和夏远有几分相似,也因此有了些兴趣,我就想联系你。但是我们相处了那么久,正式确认关系的时候,我喜欢的是你。” “谢竞,我的感情没那么不堪,我不会因为找一个替身,就随便动自己的感情。” 沈书看着谢竞平静无波的眼睛,手又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勺子碰到碗壁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沈书索性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继续解释着,“我真的是在收到你消息的时候,才决定不去E国。” 谢竞没有接话,点了点头。 “夏远当年拒绝我的时候,说的不好听,后来知道夏远有男朋友,看到那个人的样子,确实有过不爽,不爽于在对方眼中我还不如一个垃圾,那只是出于面子。这件事情如果不是你提起,我早就忘掉了。” “至于我们为什么在那天发生关系,和夏远的事情无关,要怪你。” “……” 现在无语的变成了谢竞。 “为什么怪我?” “我那段时间工作很不顺利,你还记得么?” 谢竞想了想,那段时间是沈书刚刚立项CogSphere,作为一个超前概念的产品,在沈氏那样的老牌企业中并不被看好,沈书推动得很不顺利,但也是以此为契机,沈书强硬地推动了沈氏重构和大换血,很快迎来了自己掌权的时代。 “因为我不高兴,你那段时间每天都会来找我,变着法地哄我。” 谢竞点了点头,他相信感情是相互的,当对方不高兴,状态不好,谢竞觉得自己有责任哄对方高兴。 “夏远公开有男朋友那天,也是沈氏的董事会,我在会上和那些人大吵了一架,有几个项目没通过,这些你都可以查到会议纪要,因此我那天或许表现得更不高兴了,你晚上就玩过了。” 谢竞皱起眉,“玩过了?” “你第一次给我,”沈书顿了顿,直勾勾地盯着谢竞,同时抬手在自己的嘴唇上按了一下,勾唇一笑,“你第一次给我口。” “……” “那时候我们在一起还没多久,虽然我很想,但顾及你的想法,那天没想过要跟你做什么,是你主动帮我,一次又一次的,我受不了了,才做到最后。谢竞,那天你也有责任。” “……” “我是在那之后才知道夏远有男朋友这件事的,但你如果非要将这个日期的巧合放在一起看,要怪我,我可以承担责任,但你也要担。” 说完,沈书又端起了碗,淡定地喝完了粥,给谢竞留了思考的时间。 “我爱你,谢竞,我的命都是你的。” “你也爱我,所以,谢竞,你必须要相信我说的话。” 沈书站起身,手落在谢竞的脖颈上,勾起了谢竞的平安扣握在自己手里,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几分,“谢竞,你不能离开我,你也离不开我。” 谢竞握住胸前沈书的手,“狡猾的商人。” “错了,是爱人。” 第6章 充电 在他将沈书抱回来、沈书看到自己没有归还的平安扣时,谢竞就知道,在这场“博弈”中,自己已经落于下风了。 那次肺炎,拖拖拉拉将近一个月所有症状才彻底消失,后来谢竞主动约了沈书吃饭,答谢对方这段时间的照顾,那天沈书一来,便给他戴上了这个东西。 “你病了这么久,吓死我了。” “保你平安的,戴着,不要摘下来。” 这几乎是沈书送给他的最便宜的东西,但在谢竞心中,远比其他礼物来的更重,各种层面上的意义非凡。 因此分手还东西的时候,他刻意忽略了这枚平安扣,想要留个念想。 “我们已经分手了,沈总用爱人这个词,并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你说分手的时候,我说的不同意,并申请解释,你同意听我的解释。后来我解释了,你并没有给结论,我默认你接受了我的解释,我们没有分手。” “……” 谢竞抬手指向了大门,“你马上给我出去。” “我不。” “沈书,是你说的,怎么样都可以。” “……” “我吃饱了,去洗澡。” 沈书的状态和昨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谢竞还没有说话,对方就飞快地钻进了卧室,还顺手带上了门。 谢竞揉了揉眉心,昨晚没睡好,影响了今天的发挥,狡猾的家伙。 * 这套房子沈书没有参与装修,在他看来,谢竞根本没有机会来住,对方只会和自己一起住在由自己准备的房子里。 刚刚他将全部心神放在谢竞身上,隐约觉得客厅里的东西有些眼熟,当他走进卧室,他就知道谢竞是把他之前看上的东西都给买了回来。 按照谢竞的性格,如果对方真的不想再和自己有任何牵扯,无论这些东西值多少钱,谢竞一定都会处理掉。 “口是心非嘛。” 在卧室里看了一圈,没有其他人的痕迹,沈书很满意,毫不见外地拿了谢竞的衣服,然后进去洗漱。 等沈书出来的时候,谢竞已经在书房办公了,沈书敲了敲门,“我收拾好了。” 谢竞抬起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穿着自己衣服的沈书。 浅灰色的针织衫,黑色的休闲裤,他们之间的身高体型本就有些差别,外加沈书最近瘦了不少,衣服就显得大了更多。 迎着谢竞打量的目光,沈书有些不自在,他知道自己最近状态不好,人也不好看,很怕谢竞更不喜欢他了,于是赶紧低下了头,“昨天的衣服脏了,借几件衣服。” “嗯。” “今天还要去学校么?” “要去。” 谢竞合上电脑,也准备回卧室换衣服,站在门口的沈书两手一伸,直接成为了“门神”,不能进也不能出。 “帮我挽一下袖子。” “……” 谢竞不太想和沈书说话,只想尽快将这尊大佛送走,闻言也不拒绝,将针织衫的袖口向上挽了一圈,也不等对方发话,又将裤子腰部调节松紧的扣子调整好,随后主动蹲下来整理裤脚,之后沈书整个人利落多了。 “好了。” “谢谢了,谢老师。” “不要口头的谢谢,你赶紧叫车过来,该去上班了。” “我不想回……” “你想回,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 谢竞收拾的速度本来就快,为了尽快将沈书送走,更是快了不少。 沈书一脸哀怨,但还是听话地叫了车,等他们都收拾好,司机已经在楼下了。 上车之后,伶牙俐齿的沈书突然变得沉默,谢竞看着对方老老实实地披着羽绒服,抱着暖水袋,什么也没说,闭上眼睛休息。 虽然已经过了早高峰,路上还有些堵,汽车走走停停,谢竞休息了四十多分钟,精神也好了不少。 “谢谢你送我,路上注意安全,再见。” 汽车停稳,谢竞说完正准备下车,就被拉住了。 “我想给你发消息,行么?” “嗯,可以。” 沈书笑了笑,这才松开了手,“那你快去忙吧。” 谢竞顺利下了车,关车门的时候,弯腰凑了过来,眉眼弯弯,“但我可以不回。” 说完,谢竞关上了车门,透过玻璃看到了沈书生气地“张牙舞爪”,心情颇好。 “谢竞,你幼稚死了!” * 郑琦站在沈书办公室门口,手里抱着一沓子资料。 看着从电梯中走出来的人,郑琦差点儿认不出来,等他反应过来之后,长长松了口气,看来要不了多久他就能结束这快要猝死的工作了! “沈总,马上是研发部关于2代产品研究方向的决策汇报,还有整体预算汇报,市场营销第一季度的总结汇报,以及BD最近的几个产品的尽调汇报……” 沈书快速翻看着郑琦送过来的东西,“预算和营销的资料发给我就可以,今晚看完,先听研发部的问题,BD让他们挑可行性最高的一个汇报给我,其他的不需要。” “好的。” “从今天开始,下班后的应酬全部帮我推掉。” “好的。” * 按照松弛有度的原则,谢竞本以为短时间内不会再见到沈书,没想到这次他没有算准沈书的策略。 对方裹着羽绒服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直勾勾的看着电梯,是以电梯门一打开,他们便目光相接。 谢竞看着对方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就不怕我已经走了么?” “不怕。”沈书笑道,“我永远都是愿意等你的,也总是会等到的。” “我明天早上有事,今天住在宿舍,你早点儿回去。” “我送你到宿舍。” 根据以前的经历,谢竞知道,哪怕他拒绝,沈书也会跟着他一起走,索性没再说话,两人沿着学校的甬路,一路无言地走到了教师公寓前古老的银杏树下。 谢竞停下脚步,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看着面前的人,等待着对方开口。 “谢竞,你今天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你不看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沈书低着头没有回答,谢竞盯着对方乌黑的发顶继续说道,“你给我发第一条消息的时候,我在仪器室,没有看到。你后面说的都是什么?我不回你的消息,你就要抽烟么?你觉得我会被威胁?” “你会么?” “不会,所以我没有回你消息。” “我今天想见你,再难受我也不会抽的。”沈书抬起头,不着痕迹地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回消息没有关系,我来找你。” “同一招用太多遍就不好用了。” “只要你爱我,这一招永远好用。” “好用你怎么不早点儿用?” “怎么用,我心里有数。” “你总是试图用理智控制自己,如果不是你自己想明白,哪怕我那天跳楼,也无法留下你,所以我愿意等。”沈书叹了口气,“我等了很久很久,快要受不了了。” “如果昨晚我没有回来呢?” “我也不知道。” 沈书对谢竞的情绪了如指掌,看着对方的眼睛,沈书继续向前,直到两人蓬松的羽绒服贴合在一起。 “你不要我了,我根本睡不着觉,就像是戒断反应,比当年戒烟还要严重。” “我的身体、我的头脑都变得麻木,我控制不住想要见到你,想要拥抱你,想要和你说话,但我知道你需要时间。”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病?” “谢竞,与你的克制相比,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怪物。”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沈书撇了撇嘴,“你那天可以给萧致打电话,为什么不直接打给我?” 随着沈书刚刚说的话,谢竞又想到了那晚在楼道里见到对方的场景,心脏仿佛又被捏了一把,因此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时才开口回答沈书的问题,“怕你当时还在休息,或者不方便接听,给他打是最快的。” 这确实是谢竞的思维方式,沈书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你还说什么‘新闻’、‘不缺人照顾’,这种似是而非的话,你直接命令我把夏远解决掉就好了。” “你喜欢夏远这么多年,说解决就解决,人心难测啊,沈总,你这样让我很难抉择。” “我和夏远之前只是朋友,不存在喜欢很多年。你怎么能拿自己和他比?你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心里,是你养出来的怪物。” “……好好说话。” “还有那天,那几个人在咱们家里说话,你不喜欢听把他们赶出去就好了,那些东西你看着不高兴,扔掉就好了,至于闹成这样么?谢竞,你跟我太客气了。” 谢竞不想说话了,他想直接动手,颠倒黑白的小混蛋。 “所以,那些东西都扔了么?” “那个房子已经卖了,看着就烦。” “……” 谢竞觉得心很累,“好了,昨天守着你,一晚上没睡,今天又谈了两大轮话,让我回去休息,可以么?” “明天,明天可能不太行,周末,我再与你仔细讨论这些问题。” 沈书向前迈了一步,将自己塞到了谢竞怀里。 谢竞抬起手,在沈书背上拍了拍。 过了许久,才传来沈书闷闷的声音,“勉强同意。” * 谢竞不得不承认,沈书的招数非常有用。 在楼道见到对方的那一刻,谢竞心里的结就散了,他那时候只有一个想法,他不能失去沈书。 他无法理解是因为“激素”的持续控制,还是因为他在这段感情中投入了过多的感情而产生的不甘心,但归根结底,沈书在他心中占据了太大的分量。重到哪怕他知道这或许是沈书故意的、设计好的,他也愿意往里跳。 而想通这一切之后,谢竞终于摆脱了这段时间压在他身上的、让人呼吸不畅的枷锁。 谢竞也开始回复沈书发来的有意义的或者没有意义的消息,而这些消息往往都夹在刷了满屏的卖惨的表情之中。看着这些可爱的表情,谢竞都不忍心告诉沈书刚刚接到的噩耗。 谢竞:周末临时要去G市开会 沈书:不许去 谢竞:0.0 沈书:你说过周末要陪我的!你卖萌也不行! 谢竞:下午的高铁,如果沈总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 谢竞:如果很生气,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沈书:你给我等着! 谢老师心情颇好地收起了手机,堪称和言语色的和学生沟通了课题,然后下楼,等着要来找麻烦的人。 上次的大降温之后,B市正式迎来了春天,花朵终于可以肆意绽放,在暖风中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 沈书缓缓停下车,看着站在树下的人。 谢竞很高,站姿挺拔,白衬衫搭配黑色的夹克和休闲裤,干净利落,与一片樱粉色的背景格格不入。五官棱角分明,不笑的时候就让人觉得不好接近,比如此时,站在樱花树下,不像是赏花,更像是在研究怎么砍树的。 不过沈书知道,谢竞应该是很喜欢的,不然他们家里的阳台上也不会那样的花团锦簇,他的办公室里也不会有不间断的鲜花。 谢竞很快就发现了沈书,对方坐在车上,正笑着看他。 “怎么不叫我?” “谢老师太好看了,我看入神了。” “……” 谢竞抬手看了眼手表,“那么恭喜沈总,我下午一点半要开会,我们吃饭的时间少了五分钟。” 一说开会沈书就来气,他已经把周末安排好了。 周五他会准时来接谢竞下班,然后他们可以好好吃一顿饭,聊聊天,卖卖惨,慢慢将分开的那几个月带来的隔阂修复。 吃完饭他就要跟着谢竞回家,周六他们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后一起去采购,他想吃谢竞做的饭。周日可以给谢竞的房子里添置一些东西,属于他的东西。 理想很丰满,沈书知道现实一定会打折,但是没想到是直接打没了。 沈书沉默地开车,也不说话,谢竞看了对方几眼都被无视。 直到一个红灯时,谢竞抬手落在了沈书后脑上,轻轻顺了顺对方柔软的头发,随后手落在了后颈上捏了捏,手下的肌肤一片冰凉。 “院长临时有事,议题与我更相关,我要替他出席。是意外,不是我有意安排的,我很抱歉。” 谢竞真的很犯规,感受着对方掌心的热意,和堪称温柔地抚摸,就好像抚摸在了沈书的心里,一点儿气都生不起来。 沈书垂眸看向了谢竞落在自己身上的手,又看到了对方手腕上戴着的手表,趁着红灯的间隙,飞快地将对方的表解了下来,然后把自己手腕上的给对方套上去,见到谢竞身上有了属于自己的痕迹,沈书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表带有些紧,不过不影响,谢竞调了调手表的位置,“又吃又拿的,可太赚了。” “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 “沈总又想拿钱砸我了?” “我最有钱的时候你不拿,前段时间状态不好被爸妈扫地出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了。” 沈家虽然贯彻散养的教育方针,长辈也不掺合孩子们的事情,但沈书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甚至直接撂挑子不干活,沈书的父亲实在看不下去,退休多年后重新上阵,将沈书给“赶”出了公司。 “我看你今天的状态还可以。” 那天捡到沈书的时候,对方快瘦到皮包骨了,外面罩着单薄的西服和衬衫,就像在寒风中被冻得一碰就折的枯枝。结果睡了一觉,就变得活蹦乱跳,甚至跟他扯来扯去。然后几天不见,枯枝还是枯枝,却已经泛起了鲜活的生机。 “如果你愿意帮我充充电,我马上就能回去篡位。”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达了今天吃饭的地方,他们之前就经常来这里。沈书轻车熟路地停好了车,两人一起下车。 “怎么充电?” 沈书看了一眼谢竞,没想到对方会继续问,他正在犹豫尺度,如何能拿到好处又不至于让谢竞抵触,对方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 手落在了背上,沈书被带的往前走了一步,惊讶地看向了面前的人,动作僵硬地回应着对方的拥抱。后来沈书才反应过来,立刻用力地收紧了手臂。 “快点儿好起来。” “嗯。” 第7章 共枕 “你那车坏得不严重,弄好了。”霍琛在前面带路,“你今天不是没空么?” “谢竞出差了。” 霍琛差点儿没憋住笑,“不是我说你,都快三十了,还玩要死要活那一套啊,你可太有意思啦,沈总。” 沈书冷冷看了对方一眼,霍琛立刻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你后来解释清楚没有?”跟在旁边的萧致继续问道。 “说不清了。” “那你们这算是和好了?” “差不多。” 沈书已经去试车了,萧致和霍琛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幸灾乐祸。 之前沈书叫嚣过,说谢竞长得像夏远,之前的夏远搞不定,这次的谢竞他一定可以搞定。嘴上喊得特别嚣张,但分明被谢竞哄得像“狗”一样。 所谓的追求夏远,就是砸钱砸资源,夏远一拒绝,沈书就不再联系了。可是追求谢竞的时候,沈书投入了太多时间和精力,不知道被拒绝了多少次都没有放弃,还是整个人往前凑,态度明显不一样。 后来还有人劝沈书,如果想找个伴儿,不如找个更听话的,谢竞不是最好的人选。沈书当时没有多说,只是说谢竞不一样。 回想起曾经的沈书,再看看沈书被甩的模样,萧致他们都在看热闹,没当面笑出来都算是至交好友了。 “改得不错。”沈书很快就跑了一圈,“转向响应有些过度,帮忙再调一下。” “没问题。”霍琛掏了烟盒出来,“要么?” 沈书拿了一根叼在嘴里,但是没有点。 “谢老师管你吸烟,怎么不管你飙车?” 在他们这几个人里,沈书是抽烟最凶的,别人以根为单位,沈书以盒为单位。当年沈书戒烟的时候,大家还打赌能不能成功,没想到沈书戒得彻底。 他们还以为沈书马上就要成为“三好学生”了,但是对方依旧来飙车,甚至还把谢竞给带来了。更没想到这位谢老师非常专业,把他们说的一愣一愣的,就连霍琛现在手里的不少概念图,都是谢竞改过的,当然这件事情沈书还不知道。 “我就这么不靠谱么?什么都需要管?” 霍琛回了一个鄙视的眼神,继续改车去了。 * 沈书成功戒烟后,从谢竞手里捞到了不少的“好处”,得寸进尺地就想跟谢竞继续谈条件,不过谢竞没有想管他其他事情的意思。 在谢竞看来,他让沈书戒烟,虽然有所谓的“补偿”,但这个过程中就已经受了太多罪,也太委屈。只要沈书不玩命,谢竞便不再插手对方的其他爱好。 而且在喝酒这件事上,沈书很有分寸,除了必要的应酬,谢竞没怎么见对方喝。至于飙车,谢竞跟着沈书跑过几次,大概也清楚了情况,虽然担心,但也觉得风险可控。 沈书明显看出他们这些“吃喝玩乐”、“败家”的行为谢竞不太理解,他也能看出谢竞想要管,又过分的克制。他拉着谢竞来跑山追求刺激,也是想逗对方开口,只要谢竞说,他就可以不做。 但是谢竞没有说,对方在理解。 作为一个物理学的研究者,不知道看了多少文章,很快就对机械工程了如指掌,谢竞甚至教他怎么改车、怎么比赛,怎么去追求他想要的胜利和快感。 沈书觉得对方可爱极了。 那天跑完车,沈书开车带着谢竞去了半山腰的观景台,当时正是初夏,天气极好,夜空如墨,星光璀璨。他之前听其他人说起,这里是看星星的好去处,就和负责人说了清场,带着谢竞去看。 两人也不挑剔,随意坐在了柔软的青草地上,沈书偏头看向了谢竞,主动挑起了这个话题。 “谢竞,你如果担心,我可以不开。” “我确实担心,但是你不需要改变,我也喜欢这样的你。” “嗯?” “你开车的样子很帅,笑起来很开心,我想看你笑,我很喜欢。”谢竞笑着揉了揉沈书的头,“如果开车可以让你开心,我愿意陪你。” 那双眼睛亮得让人心颤,笑起来的时候,星光便跟着摇晃,沈书觉得整个人都坠入了温柔的星辉中,再也无法挣脱。 谢竞根本不是可爱,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你真是……” “真是什么?” “嘴甜。”沈书轻易地跨坐在了谢竞身上,压着对方与自己亲吻,“让我看看,你刚刚吃糖了么?” “正在吃。” * 想到谢竞,沈书的情绪就不太稳定,他果断没有再上赛道,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车什么时候都能开,把谢竞追回来的机会并不多。 沈书:明天几点的车?我去接你 谢竞:明天晚上有聚餐,然后搭同事的车回去 谢竞:周一见? 沈书:好 等谢竞做完报告,就只看到了一个“好”字,他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安排对于之前的沈书来说没有问题,对于现在的沈书可能会很难受。 谢竞立刻想要解释,但想到明天的具体行程还没有定,暂时按耐住了。 次日,谢竞以家中有事为由推掉了晚上的聚餐,买了最近的高铁赶了回去。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这次他在单元楼门口捡到了人。 即便是周末,沈书还是一身黑色的西服,站在昏暗的路灯下,从头到脚透露着一股寂寥的味道。 紧赶慢赶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半了,不知道沈书在这里等了多久。谢竞迎着对方的暗含委屈和控诉的目光走了过去。 “你可以再去和我们物业领一份保安的工资了。” “提前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没有提前太多。”谢竞拉住了沈书的手腕,带着人往楼里面走,“每个月的这个周末,你不都是在家住么?我也怕打扰你。” 楼梯里回荡着两个人的脚步声,沈书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但是谢竞握着对方的手,可以感受到微弱的颤抖,对方在不安。 “耽误你工作了么?” “聚餐而已,我不喜欢聚餐。”谢竞输入密码开了门锁,“为什么不进来等?” “你没告诉我密码。” “我会用什么密码,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 闻言谢竞轻声笑了,知道沈书是在闹小脾气,没有多说什么,换好自己的鞋,谢竞又将沈书上次穿的拖鞋找出来摆好,“进来吧。” “那我以后可以随意来么?” 看着执拗地站在门外等回复的沈书,谢竞笑着回答,“嗯,可以。” 说完,谢竞弯腰将人抱了进来,带上了门。他空出一只手,将沈书的鞋子脱了下来,随后将人放在客厅中间的地毯上。 “还很不开心么?” “……嗯。” 声音很小,谢竞戳了戳沈书的脸,“前几天怼我的沈总哪里去了?” “该怼的时候怼,该可怜的时候也得可怜。” “小坏蛋。” 谢竞脱了外套,转身进了厨房,“我要煮点儿面,吃不吃?” “嗯,要吃,我没有吃晚饭。” “今天怎么没回家?” “家里出了点儿事情,我回去了只会火上浇油。” “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我哥和我嫂子在闹离婚。” “……” 这叫没什么大事?谢竞无语地看向跟着他一起飘到了厨房的沈书。 “春节你没和我一起回去,爸妈逮着我就骂,前几天我哥他们也开始闹,我回去的话,可不就是火上浇油么?” “除非你跟我一起,否则我最近都不想回去了。” 谢竞哭笑不得。 没等谢竞问,沈书继续讲了起来,“前段时间,我哥手里批出去五千万经费给了一个女教授,具体是哪个学校的我忘记了,然后就有人举报,说这位女教授和我哥有不正当的关系。” “好像还是女教授的学生举报的,学生举报,女教授所在的学校,连带我哥这边,都高度重视,这一下就传到了我嫂子耳朵里。” “这些肯定都是假的,但是我嫂子有多厉害你是知道的,现在气不顺,肯定要给我哥点儿颜色瞅瞅,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们家的人都很乖的。” 谢竞笑道,“也包括你么?” “当然。” “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凑近点儿看。” 沈书借机向谢竞身边靠近了几步,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谢竞搅拌着锅里的面条,分神看了沈书一眼,在沈书饱含期待的注视下,缓缓开口。 “变丑了。” “……” 无视沈书的咬牙切齿,谢竞盛了一碗面塞到对方手里,“沈书,你要是乖的话,给我好好吃饭。” “知,道,了!” * 沈书睡了一晚上沙发,早上起来之后十分哀怨。 虽然这个沙发是他之前亲自挑选的,体积不小,容纳他平躺完全没有问题,躺着也很舒服,但谢竞不让他上床这件事就很过分。 他一定要找机会把这个沙发扔了。 “我最近有不少论文和文章要审,可能回消息不太及时。” A大的毕业时间线要比其他学校略早一些,大概四月开始毕业论文就会陆续送审,五月是答辩,六月初是学位会,然后学生们就可以处理离校事宜。 谢竞带的第一批学生也将在今年毕业,学生当年选择他,他也要对学生负责,因此投入了不少精力。 沈书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谢竞在安抚他,避免没有收到回复而着急,睡了一晚上沙发的不爽轻易被抚平了。 软糯的红豆粥送入口中,舌尖轻抿,豆沙便化开成绵绵的甜,沈书偷偷打量着谢竞的表情,犹豫片刻,开口建议道,“搬回宸云好不好?你最近这么忙,住在宸云的话,上下班更方便,也节省时间。” 可怜又可爱的小表情和小眼神谢竞都没有错过,看着对方越来越忐忑的神情,谢竞也不再逗人,“嗯,可以。” 沈书立刻笑了起来,“我让阿姨去收拾!” “好,麻烦了。” * 重新搬回宸云之后,谢竞的生活彻底回到了正轨,与之前相比,还多了不少乐趣,比如看沈书每天用不同的理由试图上他的床。 当然最后谢竞都会拒绝,毕竟还是要给对方一些不大不小的教训。不过看沈书越挫越勇的状态,谢竞有时都怀疑对方可能觉得自己在玩情趣。 总的来说,谢竞对目前的生活非常满意,温馨又惬意。 时间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五月,这天谢竞刚刚参加完外校的一场答辩回来,就接到了院长的电话,请他到办公室一趟。 谢竞赶到后,推门就见到了沈书的哥哥,差点儿没控制好表情。 沈家由传统实业起步,在沈书父亲这一辈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一举跻身富豪行列。下一代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沈书,另一个就是大沈书十五岁的沈骁。 据沈书所述,父母对长子寄予了厚望,“骁”字取骁勇善战之意,希望沈骁可以继承父母的衣钵,将沈氏进一步发扬光大。 而沈书的出生在计划之外,那时候沈骁已经十几岁,沈家父母并不希望这个孩子影响长子,更害怕长子有抵触情绪,本不想生下沈书,反而是沈骁意外察觉,表明自己完全不介意,希望留下弟弟或妹妹。 这个“书”字,也是沈骁和父母一起取的,不仅是希望沈书学识渊博,充满智慧,还是希望他明辨是非,通晓事理,拥有丰盈且自在的人生。 沈骁从小接受精英教育,成绩极好,十分聪颖,但是沈家父母很快就发现沈骁对经商毫无兴趣,上大学之后一门心思扎进了科学的海洋,还没毕业就“进山研究”,后来成了科学院的重要领导。 反观沈书,学习上可以用一地鸡毛来形容,外加父母和哥哥的疼爱,爱好追求刺激,性格张扬,不过他的眼光很好,以沈家为基础,很快就在商场上闯出了自己的位置,反而成了沈氏集团的继承人。 当时听完沈书讲他们家的故事,对于没有过正常家庭相处经验的谢竞来说十分有趣,不过除了之前意外见过沈书的母亲,还未曾见过沈书的父亲和哥哥。但这两人常在新闻报道中出现,是以谢竞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谢竞露出了得体的笑容,“秦院长,沈教授。” “谢老师果然一表人材。”原本坐在沙发上的沈骁立刻起身,向谢竞伸出了手,“我是沈骁,很高兴见到你。” “沈教授客气了。” 谢竞到的时候,估计正事已经谈完了,他们三人还没客套几句,院长便借故离开,留下他和沈骁独处。 “谢老师一会儿有事么?” “我没什么事。” “唉,听你们院长念叨一上午都快烦死了。” “……” 这话属实没办法接,谢竞突然有一种看到了沈书翻版的感觉。 谢竞领会到了沈骁的言外之意,“一直开会可能也没时间看看学校,我陪您去学校里走走?” 沈骁等的就是这个,“走。” 谢竞带着沈骁沿着学校的主干道走,两人随意地聊着最近学术圈的事情,穿过主干道向右拐,就是学校的景观湖,现在正是上课期间,与主干道相比,四周明显安静了下来。谢竞也不再说话,等着沈骁开口。 “谢老师应该猜到我找你想说什么吧?” “沈书?” “嗯,我听说沈书做的荒唐事了,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对,他应该向你道歉。”沈骁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想问问,他最近状态有没有好一些?” 沈书变成现在的模样,是自己的责任,谢竞从没想到沈骁会这么说。不过对方这么说也只是客气,他自己却不能这么想。 “这件事是我处理的不好,我很抱歉,给您和叔叔阿姨带来了麻烦,他最近好了不少,我会建议他后面回家看看的。” “哦,那也不用。” “嗯?” “没必要让他回来一起挨骂。” “……” “他状态好了就行,前段时间太吓人了。”沈骁叹了口气,“尼古丁依赖都无法形容他当时的状态,就像在吸///毒,春节那几天,肉眼可见的瘦下来,我们管不了他。” “我当时想要联系你,爸妈觉得与你无关,不太合适,沈书则是听到我提你的名字,要来跟我拼命了。” “抱歉啊,我这个弟弟给你带了很多麻烦。” “没有麻烦,他很好,我很喜欢他。” “那就好。”沈骁彻底放下心来,“那等他状态再好一些,你们一起回来一趟?” “我们?” “对。” 又不是过节,贸然上门,“这,不太合适吧?” “为什么不合适?他回来没用,你一起过来玩儿吧。” “……” 大家似乎都对他有一些古怪的期待,他作为一个外人,难道还能解决家庭矛盾么?谢竞心里觉得奇怪,不过他没有再拒绝,而是点了点头。 “很好!走,继续逛!” “……” * “回家?我才不要回,这周末要我们两个一起过!” “就是因为陪他,所以你晚上要加班到这么晚?” 谢竞刚刚给沈书讲了上午的事情就听到了对方的抱怨,笑着拍了拍对方的头,“我要睡觉了,你该回房间了。” “这里就是我的房间。” “那我回主卧了?”谢竞这次搬来宸云一直住在次卧。 “主卧也是我的房间。” “那我走?” “谢竞——” 谢竞没再说什么,从另一侧上了床,钻进了被子里。 “谢竞?”沈书的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谢竞!” “谢竞已经睡着了,晚安。” 第8章 嫉妒 谢竞早上是被热醒的,距离闹钟响还有十分钟,谢竞便关上了闹钟,静静地看着怀里的人。 沈书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眉眼舒展,呼吸绵长,除了露在外面的手臂,整个人都是热乎乎的,谢竞将对方的手臂收进了被子里,随后将人抱住。 他们两人是在一次会议上遇见的,那次会议与谢竞关系不大,不过他作为新回来的老师,学院领导有意让他露露面,尤其是在沈氏这样的企业面前,这样的好意,谢竞不好拒绝,而且和他时间也不冲突,于是那天谢竞很早就到了会议地点。 然后他就看到了被拥簇着进来的沈书。 沈书的五官深邃而立体,眉宇间透着一股难以描述的贵气,身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西装剪裁得体,既不宽松也不紧绷,恰到好处地与身体的线条融合,展现出近乎完美的矜贵和优雅。 谢竞看着沈书走进来落座,目光从上至下,落在了那一小截被黑色袜子包裹的踝骨上,最终划过干净的鞋面看向了别处。 那次会议之后,学院的领导突然找到了谢竞,说是沈书对他的研究结果很感兴趣,经了几道环节后,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谢竞的课题偏理论,一般难与这些企业有合作,沈书会主动联系上他,虽然有些奇怪,但谢竞没有多想。直到他们吃过一次饭后,谢竞知道了对方的真实意图。 在谢竞看来,自己既无显赫的身家,又无突出的外貌,性格内向且无趣,工作上也还没有做出什么成果,属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三无产品”,永远都是被扔掉的东西。 对于沈书的追求,谢竞都懒得阻止,他知道,过不了多久,对方就会腻的。 谢竞每天往返实验室的时间都很规律,沈书那时候就住在A大附近的宸云,几乎每天晚上,对方都会来陪自己回教师公寓。他们每天的相处时间也不过就是从实验楼穿越整个校园到宿舍的短短二十多分钟。 他不明白工作了一整天,沈书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精力,能够一个人说二十分钟的话,从生活到工作,无一不谈,也有很多时候,谢竞被搞得很无奈,不得不搭话。 而对方来见自己的时候,一般也会精心打扮,各种风格谢竞几乎都见过,而且沈书也不遮掩,直白地展示着每套穿搭的精彩之处,还引着谢竞点评,谢竞也从中学会了很多他从未涉猎过的知识。 直到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沈书的穿着都变成了黑色西装,也让谢竞见识到了什么是五彩斑斓的黑,还有设计师在设计细节上的挖空心思。 “你最近都这么晚下班么?如果加班的话,就不要过来了。”后面半句,谢竞特意加重了语气。 “嗯?没有啊,你这是在关心我?” “……” “终于注意到了呀,谢老师。”沈书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我没有加班,我是特意穿给你看的。” 谢竞微微一怔,果断没有接话。 “经过我的研究观察,你喜欢我穿黑色西装。” “……沈总,你的研究设计并不严谨,因此结论很有问题。” “我的直觉没有错,我穿黑西装的时候,你会多看我好几眼。” 沈书边说边整理起自己服帖的衣袖,刻意露出了手腕,在那块略显厚重的华美手表的映衬下,腕骨莫名显得脆弱。 谢竞控制不住地看了一眼,随后就迎上了沈书饱含深意的眼神,他本以为沈书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对方只是笑了笑,轻飘飘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其实,每天跟你聊聊天,我觉得挺放松的。” “貌似都是沈总的自言自语。” “是么?谢老师,你有一种可以让人平静下来、感到安心的魔力。跟你待一会儿,我晚上都会睡得很好。” 谢竞冷哼了一声,“但是每天见了沈总我都睡不好。” “因为会梦到我?” “……” 看着谢竞无语的表情,沈书笑出声来,“谢老师,你真不考虑考虑我么?” “感谢沈总抬爱,暂不考虑。” 他们就这样相处了数月,谢竞也在对方或是认真,或是试探的问询中拒绝了无数次,直到那次生病,谢竞才开始认真地考虑沈书这个人。 让他意外的是,在一起之后,谢竞才知道每天晚上沈书给他讲的工作的内容也好,家里发生的事情也好,竟然都是真的。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就听到了这么多“机密”,原来沈书当时的追求比他以为的要认真许多。 谢竞现在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是觉得有趣,看着怀里的人无奈地笑了起来。 尽管谢竞不愿意承认,看到沈书的第一眼,对方就踩在了他的点上,沈书的直觉也没有错,他喜欢看对方穿西装,尤其是深色的西装。 “我醒着的时候你都不愿意对我笑,我睡着了你才偷偷看我。”沈书醒过来的时候就对上了谢竞含笑的眼睛,他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我没笑,你在做梦呢。” “你几点醒的,怎么不叫我?” “刚刚醒,看你睡得好,没有打扰你。” 沈书轻轻哼了一声,向谢竞身上蹭,十指交握,手指轻轻摩擦着对方的手指,眼神中的**毫不掩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睡的那天么?” 第一次同睡一张床时,两人在一起还没多久,当时谢竞到邻市出差了几天,恰好沈书有事经过,就过来找他,会议酒店已经被参会人员订满了,沈书就跟他一起睡了一晚。 尽管那时候的谢竞一直在努力做到他能做的最好,但在内心深处,他始终觉得沈书最后也会选择离开他。 而沈书似乎可以察觉到谢竞的想法和掩藏的不安,所以那晚他们就是盖着被子纯聊天,一直聊到了深夜,差点儿越聊越精神,还是谢竞喊了停,话题切换,让沈书秒睡。 第二天早晨,沈书适当地流露了一点儿“小委屈”,谢竞都没有任何反抗,凭借极强的动手能力把爱人伺候舒服了。他们温存到了中午,一个错过了上午的学术交流,一个错过了回去的高铁。 事后谢竞才意识到,沈书太会拿捏自己了。 “记得,某人一直贴着我,差点儿把我挤到床下面。” 说完,谢竞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处境,果然,他已经贴边了,两米宽的床,两人挤在一米宽的区域内。 “……我不是说这个。” “还有什么么?不记得了。” “谢竞,你真是太讨厌了……” 谢竞松开手在沈书脑门上敲了敲,“起床吧,沈总,不然你又要迟到了。” * 最近的每个周末,沈书都将行程安排得很丰富,谢竞知道对方是在有意修复两人的关系,因此非常配合,专心地陪伴对方。 不过谢竞的好心情就持续到周一,意外见到了夏远。 谢竞是以研究员的身份在A大从事科研岗位,现在学院课程体系完善,暂时也不要求他们这些青年老师开课。 前段时间谢竞被邀稿发表了一篇综述,恰好与一门理论课相关,负责那门课的教授邀请谢竞在课上做一次讲座,也是给学生们科普一些最为前沿的东西。 谢竞欣然前往,等他做完报告离开是下午三点半,刚刚沿着楼梯下到二楼就发现楼梯口站着保安,已经将这条路封上了。 “老师,麻烦您走西边的小门吧,有个剧组借了咱们教学楼取景,现在下面都是聚集的学生,走西边安全一点儿。” 谢竞表示理解,不过他顺着保安的引导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叫住了,叫他的正是夏远。 对方应该是刚刚下戏,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浅蓝色的牛仔裤,青春洋溢,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轻易便让人心生好感,如果谢竞不知道对方的年龄,一定会将对方当成一个刚刚入学的大学生。 确实很像沈书这个“诡计多端”的人会喜欢的。 夏远跟旁边的助理说了几句后就走到了谢竞面前。 “听说要来A大取景的时候,我就在想有没有机会遇到谢老师,没想道第一天就碰见了,真的很有缘份。” 谢竞与夏远并不熟悉,又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情,很难让他多么热情,闻言也没有接话,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之前和沈书上热搜的事情我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这是沈家和夏家的事情,不必跟我道歉。” 夏远嘴边的笑容僵了一下,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我看沈书又变成那种状态,还以为是因为我,让你们产生矛盾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谢老师应该不介意的,对吧?他最近好些了么?” 两个问题抛了出来,谢竞敏锐地感知到了夏远话语中的“不怀好意”,他实在不能理解夏远的想法,既然有求于沈书,为什么还要说这样似是而非的话,和他搞心态。 夏远说话的声音不低,周围有不少人正在向这边观望,不管他怎么回答,都有可能被人过分解读,甚至会让他陷入对方挖出来的自证陷阱之中,他和沈书的事情,他们两个解决就好,不需要别人知晓。 真是麻烦。 谢竞沉默了太久,夏远似乎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不得不出言打破了沉默和尴尬,“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作为朋友,单纯地关心。” “谢谢夏先生对沈书的关心,建议您直接和他聊一聊,我想他会很好地回答您的这些问题。”谢竞看了看手表,“抱歉,我后面还有其他会议,有机会再聚。” 夏远的表情几乎要维持不住,“嗯,有机会再聚。” * 沈书晚上有一个应酬,回到家的时候,谢竞正在书房看书。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装扮,又嗅了嗅身上,没有沾染其他味道,脱掉外套后,沈书直接将自己塞进了谢竞怀里。 “怎么不去换衣服?” 谢竞调整了姿势,避免椅子滑动,随后将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免得对方一会儿不老实掉下去。 “想你了。”说完沈书抬手抵住了谢竞的肩膀,稍微拉开了一点儿距离,方便谢竞看他,“你之前说我变丑了,现在再看看呢?” 谢竞打量着怀里的沈书,脱掉了西装外套后,只剩一件白色的衬衫,此时解开了几颗扣子,露出了锁骨,深蓝色金棕斜纹领带松松地垂在胸前,似乎在邀请着两人去开发一些特别的用途。 沈书前段时间瘦了很多,骨骼感太强,看着诡异,最近长了些肉回来,确实好看了不少。 谢竞抬手勾了勾沈书的下巴,拇指落在了唇瓣上,轻轻摩擦着。对方的身体因此而不自然地发抖,连带着唇瓣也颤巍巍的,谢竞的手指便染上了一抹湿润。 “状态不错。” 沈书松了口气,向谢竞的方向靠了靠,眼睛紧紧盯着谢竞的嘴唇,喉结滚动,“那是不是可以……” 谢竞打断了沈书的话,“正品也很关心你的状态,你可以先告诉他我的鉴定结果。” “嗯?谁?”沈书想了想,他不认识什么姓郑的人。 谢竞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替代品。” 沈书这才反应过来谢竞的意思,表情极为不悦,“谁说你是替代品?” “我只要你,谢竞,没有人可以替代你。” “沈书。” 谢竞的手从下巴滑到沈书的后颈,将人压到了自己面前,四目相对,唇几乎相贴,谢竞的眼中燃烧着浓烈的情绪,声音低沉沙哑。 “沈书,我很嫉妒。” “我是你的,谢竞,你不需要嫉妒。” 说完,沈书吻了上去。 他们太久没有接吻,简单的触碰就让人动///情,更不要说谢竞吻得那么深,那么用力。很快,沈书的舌根就被吻到发麻,嘴唇隐隐作痛,他整个人都变得极热,腿不受控制地动了动,却被人握住了,两人的距离拉开。 沈书的唇微微张着,含着对方的唇瓣,含糊地喊着对方的名字,“谢竞,谢竞……” “小心一些,别碰到。” 沈书差点儿就踢到书桌,谢竞及时拉住了对方。 谢竞没有松手,隔着西裤探寻着小腿的肌肉线条,随后慢慢滑入到薄薄的黑袜中,摸到了突出而精巧的脚踝。 爱不释手。 脚踝的主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弯曲了膝盖,更加方便了谢竞的动作。 痒意顺着小腿传了上来,很快就传到了某个位置,让沈书无比难挨。 谢竞一边抚摸着,一边还在温温柔柔地亲吻着他,沈书仿佛泡在温热的水中,身上布满粼粼水光,燥热难耐。他好像还听到了谢竞跟他说话,但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迷茫地看着对方。 沈书的衬衫早已经彻底解开,谢竞摸着对方手臂的一处,“上次车祸,伤到这里了是不是?” “……嗯,好疼的……” 谢竞轻轻吻了吻受伤的地方,“以后开车再小心一些,好不好?” 沈书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缠绵的吻得以继续,身体的每一处躁动和颤抖都被妥善地安抚好,衬衫要掉不掉地挂在了身上,露出了大片肌肤,不过谢竞穿了一身柔软的睡衣,沈书整个人贴了过去,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 随后他感觉到对方帮他理好了背上的衣服,温热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的顺着他的脊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两人额头相贴,沈书在谢竞唇边亲了亲,小声撒娇,“不生气了好不好?” “好。”谢竞看着怀里的人,“只要你在我怀里,这比什么都重要。” * 沈书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自己的身体太虚弱了,又或许是因为他突然触碰到了“成瘾物质”,昨天谢竞不过是亲了亲他,摸了摸他,又说了些甜言蜜语,沈书就高///潮了。 这么快,很丢人。 谢竞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一只旋转了九十度的“蚕蛹”,如果自己再晚进来几秒,都怕沈书自己把自己憋死。 “起床了,今天早上不是还有个跨国会议么?” “没意思,不想去。” “沈总不上班,还有钱砸我?” “多得是。”沈书就着谢竞的手将自己从柔软的被子里拔了出来,“我没有钱了,咱们就去啃老,也能啃我哥,我哥不行还有我嫂子。” “……” 看着谢竞无语的眼神,沈书笑了,“我没钱了,谢老师会养我的,对吧?” “当然。” 沈书笑得愈发开心,“我好喜欢你呀谢老师。” “我也很喜欢你,沈书同学。” 一时的胡言乱语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谢竞听着沈书念叨了一路,“如果我是你的学生,你会不会克服流言蜚语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恨不得捂住早上的自己的嘴。 “如果你是我的学生,我一定会和你保持距离,如果你见过我怎么带学生,你也不会喜欢上我。” “那倒也是。”沈书面露狡黠,凑到了谢竞耳边,“不过,我们可以……” “……” “好不好嘛?” “可以,等你没那么快的时候,可以一试。” “……” 看着沈书的脸肉眼可见地烧起来,谢竞笑了,“加油啊沈总。” “你给我等着!” 来接沈书的车已经停在了学院外的停车场,谢竞将沈书送上了车,沈书还在嘀嘀咕咕地给谢竞放狠话。 忽然,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沈书赶紧推了推谢竞,“你快上去吧。” 谢竞俯身,隔着车门在沈书脸上亲了亲,“让司机慢一点儿,注意安全。” “嗯。” 直到汽车缓缓启动,沈书忍不住回头望去,谢竞还站在原地。距离越来越远,视线也逐渐模糊,但谢竞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沈书眼前。 虽然刚刚分开,但他已经在想对方了。 如同春日的细雨,无声却绵长。 第9章 往事 谢竞上午的工作是逐一与学生沟通课题,最后一个是乔杉。 课题沟通很顺利,但看着黑眼圈极重、满脸焦虑不安、状态很差的学生,谢竞还是开口关心起学生的生活。 “最近课题压力很大么?你看起来不太好。” 乔杉立刻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他们课题组是新组建的,他在加入的时候有很多师兄师姐劝他慎重,起初乔杉也很担忧,不过随着相处,他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谢老师不管是科研能力还是对学生的指导都非常优秀,因为导师太靠谱,乔杉从未感到有压力。 学生不想说,谢竞也不好再追问,“如果遇到困难,有什么我可以帮助的,随时都可以和我说。快回去吧,也该吃午饭了。” “谢谢老师。” 乔杉抱着电脑准备离开,但可能是因为刚刚谢竞的关心,当他走到门口时,心里的不安达到顶峰,“谢老师……” 谢竞抬起头,“怎么了?” “我的室友,昨天没有回来,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他。” 乔杉是直博生,目前研究生二年级,他的室友估计与他差不多大,也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这时候的学生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偶尔夜不归宿出去玩也是正常的,一般也不会因为室友一夜没回来担忧成这样。 因此谢竞就知道,事情不太好了。 “你先别着急,慢慢说。” “他最近状态都很不好,之前跟我们说,做了两年的数据,要被用来给另外一个同学发文章,他明年,不能毕业了。” 说到这里,乔杉的语气便有些急躁,“我室友非常努力勤勉,天天泡在实验室,这对他打击太大了,他昨天说要去找导师沟通,结果就没再回来。” “他的导师是谁?” 听乔杉说出老师的名字,谢竞立刻联系了学校辅导员,也联系了该学生的导师,很快几名老师就在会议室中碰了面,乔杉将情况又说了一遍。 那名导师连忙解释起来,乔杉室友的课题是一个大课题下的分支,导师为了冲刺更高分数的文章,希望将其成果合并在博士生的文章中,会署名共同作者。 按照学校的要求,一篇文章只能用于支持一名学生毕业,从贡献来看,这篇将用于支持博士生的毕业。至于乔杉的室友,导师手上还有其他数据,简单整理一下就是一篇小文章,只是还没想好给哪一篇罢了。 从导师角度来看,既能有自己的独立文章,也可以有一篇高分数的文章,何乐而不为呢?而且还有一年时间,大概率也不会延迟毕业,他当时可能没有表达清楚。 这位导师随后否认昨天见过学生。 只听导师的一面之词,也不好说老师的做法有问题,当事人不在,是非对错现在无从考证。 辅导员还有乔杉等同学还在努力联系,他们却突然收到消息,就在主干道旁的教学楼,有一名学生好像要跳楼。此时正值学生上午下课高峰,主干道上都是学生,此事一出几乎乱成一团。 谢竞没有前往现场,直到下午才收到通知,学生已经被救了下来,家长都在外地,也在赶来的路上。辅导员正在尝试跟这位学生交流,希望给他说清楚这个误会。 后来,更多详细的消息才传了出来,这名学生一直处于抑郁状态,多次在医院就医,靠药物勉强支撑着自己完成学业,现在几乎已经到了可以调节的极限。 经历了多年堪称地狱般的复习才考来A大,结果却走向了另一个深渊。 前期付出实在太多了,没有生活,没有休息,一个分数,一篇文章,一纸学位比性命还要重要。 * 这件事情最后还传到了网上,A大也紧急发了通告,就连沈书也看到了新闻,晚上吃饭的时候提了起来,谢竞就给沈书大概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我没好好读过研究生,现在研究生毕业是不是很难?” “可以很难,也可以容易。”谢竞将盘子里的蔬菜分了一半给沈书,“每个学生的追求不同,每个导师的追求也不同,双方应该互相选择和理解,而不是权利的倾轧。” “你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么?” “会有啊,高中的时候,有一阵儿,不管我怎么学成绩就是不提高,那座大山压在身上,我觉得自己如果考不出来,这辈子就完了,最后真的会成为别人口中的拖油瓶,还不如死了算了。” 沈书眼中带着心疼,声音不由放得更轻,“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反正最差的情况就是死去,那不如继续试试。没想到心态放松了,成绩竟然好了起来。” “做研究的时候也是,怎么都做不出来,别人都发了很多文章,我还什么都没有,我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但是看过我简历的人,每个人都夸我很有天赋,其实,我快痛苦死了。” 说到这里,谢竞笑了,“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无牵无挂,没有外界的影响,可以随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许这才是我的天赋吧。” 沈书刚刚吞了一口剐嗓子的菜叶子,立刻打断了谢竞,“你不是无牵无挂,你现在有我了!” “慢点儿吃。” “你先说是不是?” “是。” 谢竞看着沈书,眼中带着温柔与深情,“遇到你之后,我的想法确实慢慢转变了。” “你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我改变了我的思考方式,我会想,不管我做成什么样子,我还有你。” “你是我的底气,也是我的依靠。” 沈书握住了谢竞放在桌子上的手,“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 “不过,你现在说得好听,之前还说要跟我分手。” “这件事我应该同你道歉,对不起。”谢竞反握住沈书的手,“我那时候想,反正你不喜欢我,不如分手来得痛快。” “你这个人真是,”沈书咬牙切齿,“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很笨。” 沈书抽出手掐了掐谢竞的脸,收拾起盘子往洗碗机里面摆。 “沈书,我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情。” 或许是今天学生的事情让谢竞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时光,又或许是这次与沈书分手的极端情感不停撕扯着谢竞心底的自卑与隐痛。 话赶话说到这里,谢竞想要将那个六岁的谢竞介绍给沈书。 “嗯,我记得。” 谢竞和他说过,他的父亲还有他自己也曾调查过,不过那些东西沈书没有看。他只想“掌控”谢竞遇到他之后的未来,至于过往,沈书并不在意。而且以谢竞的为人,沈书不用看就知道对方的过去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我的哥哥,在六岁的时候意外走失。” “十年后,我的父母生下了我。” 手里的动作一顿,沈书猛地回头看向了谢竞,这两句话不是他第一次听谢竞说,但在此刻,即便谢竞没再说别的,他突然明白了其中隐藏的含义。 “所以,他们……” “没错,我就是我哥哥的,替代品。” * 谢竞的哥哥在六岁时因为父母的疏忽意外走失,父母寻找十年无果,生下了谢竞。 从谢竞有记忆以来,他都被要求模仿一个人。 他从未穿过新衣服,即便他比那个人高,比那个人壮,他也必须要把自己塞进那些旧衣服中,哪怕因此显得邋遢又古怪,哪怕因此冻坏手脚,哪怕他因此生病住院,哪怕他受尽了周围人的嘲笑与欺凌。 他被要求改变说话的声音,说话的习惯,在面对相同的场景时,他要做出和那个人相同的反应,不然就是一遍遍地重复,一遍遍地被打骂。 他必须喜欢父母规定的食物,哪怕他会因此过敏,呼吸困难。 他要考出相同的成绩,哪怕他的聪明获得了老师的夸奖,他也要假装愚笨。 他不可以有自己的意识,不能够有自己的想法。 在这样的生活中,谢竞差点儿被折磨死,他比同龄的孩子更快地成熟,也慢慢领悟了在这个家庭中生存的奥义,并始终规划着如何逃离。 就在他以为这样的生活永无尽头时,意外发生了。 在他六岁那年,他的母亲突然疯了。 长大后的谢竞明白,是因为他的哥哥只在这个家庭中生活到六岁,六岁之后,他的父母再也没有参考能够让谢竞模仿,他的母亲终于回到了现实,因为失去寄托而疯癫。 除了被母亲打骂时,谢竞成了没有人要的小孩。 自从孩子走失后,谢竞的母亲身体一直很不好,有了谢竞之后勉强撑着一口气,当重新回到现实后,打击更为沉重,后来没有疯太久,就在精神病院中去世了。 在谢竞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在寻找孩子的路上意外猝死。 他们终生都在寻找着丢失的孩子,同时扔掉了他们的另一个孩子。 母亲去世的时候,谢竞没有哭,父亲去世的时候,谢竞也没有哭。谢竞成了所有亲戚口中的白眼狼,然后因为遗产而成了众人争抢的对象。 实际上,谢竞的父母因为找孩子和治病,几乎掏空了家底,仅仅剩下了一套空空的房子。 谢竞艰难地活到成年,后来又与亲戚撕破脸,做足了白眼狼该做的事情,将那套房子收回了自己手中。 哪怕回忆都是痛苦,那也是曾经唯一能够称为家的地方,只不过他永远不会涉足。 在他的心中,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屋子,六岁的谢竞住在里面。 四周都是黑暗,黑暗中是想要将他拉进深渊的、张牙舞爪的触须,他拼死与这些东西争斗,因为他必须要坚守在原地,永远探寻着一个问题。 他是谁,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我做了六年的替代品,本以为要用这一生去解决这一个问题。” “直到遇见你。” “可是,沈书,为什么呢?在你眼中,我也是一个替代品……” “但是我不想失去你……” 沈书早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他紧紧地抱着谢竞,滚烫的泪水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浸透了衣服,灼烧着他的皮肤,酸涩和痛苦几乎要淹没胸膛,让他窒息。 他不敢想象那个小小的谢竞是如何挺过那么多年,最终长成一个温暖的谢竞走到他的身边温暖着他。 一个没有获得爱的人,却给了他无与伦比的爱。 “谢竞,”沈书的声音已经哽咽,“我会陪你做这个课题。” “我会一直爱你,你可以反复向我求证。” * 这或许是谢竞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卸下所有防备,像个孩子一般,在爱人怀里哭泣,那些积压的情绪都找到了出口。 哭完之后,心底压抑了许多年的痛苦得以抒发,又休息了一晚,谢竞整个人的状态甚至比以往还要好上一些。 反倒是沈书因为心疼,一晚上没睡好,直到看见谢竞精神不错,才松了口气。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昨晚发生的事情,过往已经翻篇,他们只需要守护彼此的未来。 将谢竞送到学校,沈书回了趟父母家,翻出了当年被他扔在书房角落的U盘,于是沈书看到了小时候的谢竞。 即便深陷泥沼,对方的眼睛依旧无比明亮。 没有人会不喜欢小时候的谢竞,是那些人有眼无珠。 沈书很快就看完了全部资料,即便昨天听谢竞讲过,看完这些资料的沈书依旧出离了愤怒。 谢竞的父母早已经离世,但是那些之前欺负过谢竞的人还活着,沈书强压着情绪才没有立刻去找那些人的麻烦。 沈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父母兄嫂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对谢竞的关心和好感,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男朋友的爱屋及乌,也是他们看过这些过往后,作为父母长辈,对一个可怜的小孩子发自心底的怜爱。也是为什么他的父母听说了谢竞跟他提了分手之后,没有多说一句。 沈书平复了心情走下楼,就看到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母亲。 “妈。” “小书?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们不行么?” 林悦刚刚跑步回来,喝了杯水,翻了个白眼,“你哪次回来不是给我们添堵?” “……” 这是在说亲儿子么?沈书无语,径自走到沙发上坐下,拿起一个苹果吃了起来。 “今天不去公司?” “下午去。” 林悦点了点头,准备上楼梳洗,“你想吃什么跟王姨说。” 不过林悦刚上了几节楼梯就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目光打量着沈书,“你这衣服怎么这么不合身?这不是你的衣服吧?” 沈书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肩线下垂,尺码明显偏大。林悦又望向了玄关,挂着一件灰色的外套,这种干净清爽的风格,并不像沈书。 “谢竞的。” “你们和好了?” “嗯,和好了。” “中午你别在家吃饭了,你让王姨准备点儿好吃的,去学校跟小竞一起吃吧。” “……” “周末一起回来玩么?我们可以去划船,钓鱼,妈妈前几天刚刚买了个游艇。” “……” “正好你哥那边也都弄清楚了,周末也会回来聚。” “嗯,我问问他。” “等你的好消息,别让妈妈失望哦。” “……” * 谢竞早上到了实验室后先去找了乔杉,“你室友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跟他的导师做了沟通,情绪平复了。” “那就好,如果最坏的情况需要换导师,他对我们的方向也感兴趣的话,我愿意接收他。” “谢老师,”乔杉很难描述他现在的情绪,“谢谢您。” “不客气,去忙吧。” 在实验室逛了一圈,谢竞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就看到了沈书的留言,邀请他一起吃午饭。 谢竞:不是回家了么?不在家里陪阿姨吃饭么? 沈书:回了,给你带了好吃的 沈书:妈才不愿意跟我吃饭 沈书:你想出海钓鱼么? 谢竞:看日出? 沈书:可以看 谢竞:好 沈书:那空出时间哦,一个周末,不能反悔 谢竞:不反悔,我也不带电脑 谢竞以为,沈书说的不能反悔是担心他因为工作放鸽子,或者周末还抱着电脑,陪伴得不够专心,是以谢竞这几天将工作安排得非常妥帖,不留任何可能影响他们出游。 直到周五晚上,他才明白沈书真正的意思。 他们都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了,沈书突然告诉他明天的行程还有和父母兄嫂吃饭这一项,脸上带着调皮捣蛋后的小得意。 谢竞失笑,“沈书,你故意的是吧?” “生气了么?别生气,逗你的,游艇而已,我也有,没打算带他们。” 谢竞哪里不明白沈书的小心思,笑着捏住了对方的脸,“你希望我跟着你去见家长?” “当然。”沈书抬起手臂搂着谢竞,整个人贴了上去,“见家长怎么了?我是你的爱人,难道你还打算换?” “不换。” “那早见晚见有什么区别?”沈书含住了对方的唇瓣,入口是淡淡的薄荷味,“你总是想跟我划开距离……” “我没有。” 说完,谢竞将对方的小抱怨吻了回去。 “谢竞,你会紧张么?” “应该不会。” 第10章 牵手 “我们真的不需要带礼物?” 谢竞一边问,一边将他们的行李放进了后备箱,直到他收拾好,都没有听到沈书的回答,一抬头,就发现对方正站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谢老师,这个问题你今天早上一共问了五遍。”沈书关上后备箱,将谢竞压在了上面,“应该不会紧张?谢老师,你在紧张么?” “……我只是觉得不太礼貌。” “只是一起出去玩儿而已,估计就今晚一起吃饭,其他时候也不会遇见,礼物还是留在正式登门拜访的时候吧,怎么样?” “嗯,听你的。” “别紧张,你上次不是还带着妈和舅舅他们去逛校园了么?他们都可喜欢你了。前几天你不是也见过我哥,你们不是也,等等。” “嗯?” “你带他们逛校园,却从来没带我逛过!” “……” 谢竞名下已经登记了两辆沈书常开的车,沈书进出学校根本不受阻碍,因此在学校里的行动以开车为主,在谢竞楼下接送人。除了去学校食堂吃饭,或者走去教师公寓,两人很少在校园里行走,是以谢竞还没有哪次是专门带沈书参观校园。 沈书在谢竞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真是太偏心了!” “我的错,下周就去逛好不好?带你去湖边,去大草坪,好不好?” “你在A大读书的时候,都去哪里约会?” “……我读书的时候没谈过恋爱,不知道。” 谢竞看着沈书十分期待又有些失落的小表情,举手投降,“我去问好不好?” 沈书脑海中幻想着一脸冷漠的谢老师去问学生们,“学校里哪里比较适合约会?”的场面就忍不住笑了出来,恐怕谢竞的学生会被吓死。 看着沈书憋不住最后笑出声来,谢竞十分无奈,“沈总,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亲一下,亲一下就出发。” 出发的时间不得不推迟了半个小时。 谢竞按了按被咬破的嘴角,看向了驾驶位的沈书。 “不要干扰司机,安全驾驶第一位!” “……” “等着的。” * “儿砸,你之前不是说不一起的么?后来怎么把谢老师拐来了?”林悦好奇地问。 发完邀请后,林悦其实没有期待谢竞会跟着沈书一起来,毕竟他们两人前段时间刚刚闹了别扭,和好没多久,如果又牵扯上家里关系,反而不好处理。是以当她接到沈书的消息说不一起的时候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今天谢竞竟然跟着沈书一起来了。 “你们是我的亲人,他不会让我难过,一定会来的。” 昨天晚上和谢竞说了这件事情,如果谢竞不愿意,一定会直接拒绝,但对方没有。 谢竞的心思很好猜,对方一定因为春节没有和他一起回家而后悔过,还有因为自己的身体前段时间那么差而产生的愧疚,包括对自己父母的愧疚,而且对方肯定不愿意让自己为难去爽父母的约,所以谢竞不可能不来。 沈书很想带谢竞从过去走出来,这次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进可退。 “看你这自恋的样子,好大一碗狗粮。” “……” 沈书无语地看向了自己的母亲,“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是亲生的,看你们看了三四十年,太没意思了。” “……我去找谢竞。” 他们正在父母的沙滩别墅,今天的晚饭也是在这里吃的,简简单单的家常菜。 吃完之后沈书就在客厅玩游戏,沈昊、林悦和宋鸢在旁边聊着天,听到有意思的,沈书偶尔插一嘴。而谢竞中途被他哥领走了,两人绕着别墅不知道逛了多少圈了。 想到这里,沈书莫名有些不快。 在谢竞的事情上,他的情绪很容易变得尖锐,即便是亲哥,将对方从自己身边带走这么久,沈书也有些不能接受了。 “谢竞为了陪我都没带电脑,沈骁却一直拉着他谈工作,嫂子你得批评他。” 宋鸢还没见过今天这样子的沈书,观察了沈书和谢竞两人许久,觉得十分有趣,言语中带着打趣,“你哥平时就跟咱们没有共同语言,别跟他一般见识。” “没有共同语言?以后别让他进家门。” 一旁的沈昊觉得脑壳疼,实在听不下去了,“好好说话,没大没小的。” 看着沈书坐没坐相地窝在沙发里,再看看外面的大儿子,还有一表人材的谢竞,沈昊不知道自己的教育在哪里出了问题。 沈书已经关了游戏机准备出去,就见谢竞正在往室内走来,对方笑着看向自己,眼神明亮而又深情,沈书看出了对方无声的关心与问询,心底的不快变成了委屈。 沈书撇了撇嘴,表达自己的不满。 天色也不早了,谢竞和沈骁聊完回去,大家就互相道了别,各回各家,明天再一起出海钓鱼。 沈书的房子就在不远处,两人沿着小路走回去。 “刚刚一直撇嘴,怎么了?” “你跟我哥聊什么呢?聊了这么久?” “聊了聊课题。”谢竞偏头看向了沈书,抬手揉了揉对方的头,“抱歉,我说好不工作的,应该拒绝他。” “不用道歉,除了他这个工作狂,我家氛围很好对不对?” “嗯,很好。” 谢竞不得不承认,他非常紧张,今晚几乎是他三十余年来最紧张的时候。 一是因为这是沈书的家人,重要性极高。二是因为他没有经历过正常的家庭关系,既往积累的社交方式,都无法适用于当前的场景。他选择和沈书在一起,就会期待来自沈书家庭的认可,他很怕自己处理不好。 而沈书的家人都对他非常亲切和善,谢竞知道这都是沈书为他做的,因为沈书的重视,他的父母才会重视。 那天沈书提出见父母的时候,谢竞就知道自己跟对方吐露心声之后,沈书还在担心他,希望用这种方式给他更多的安慰,即使对方知道这或许不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沈书已经为他做了太多。 “沈书,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喜欢我。” 哪怕,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谢竞,我想要的不是你的感谢。”沈书抬起了他们十指相握的手,“我想要的就是这样,手牵着手,你会陪我,一直走下去。” * 沈书第一次牵到谢竞的手,是在他们认识第一年的深秋。 他没有哥哥沈骁那般突出的成绩和崇高的追求,他爱玩,追求刺激,也有点儿“疯”,不过也遵循沈家教育的底线,按部就班地上完学,去国外镀金,回来后到自家公司上班。 作为沈家备受宠爱的小儿子,沈书自小就过着前拥后簇的生活,他认识很多人,但数来数去,感情真正好的,两只手就可以数过来。随着大家成家立业,建立自己的圈子,沈书渐渐觉得孤独。 这种孤独悄然滋生,或许是他独自在异国他乡读书时,常常独自在外旅行时埋下的种子,回来后堆积如山的工作让他感到疲惫,这颗种子便破土而出。 在一次聚会上,沈书见到了夏远。 有夏家的支撑,夏远在大学时顺利出道,性格阳光、温柔,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他们自初中开始就是同学,还一起组过乐队,很聊得来,这一见,沈书看对方顺眼,就展开了追求。 他送的无论是财物还是资源,夏远照单全收,但当沈书告白时,对方却将他贬低得一文不值。 夏远说他性格急躁,处事态度尖锐,很难在事业上有所发展;说他背靠沈家,更应该谦逊,不应该盲目投资,与老一辈的管理层闹僵;说他对朋友很大方,但也只能做朋友,无法成为恋人,诸如此类。 沈书听了几句就听不下去,立刻打断了对方,他接受拒绝,对方说的缺点或许也是真的,但是夏远有什么资格点评甚至贬低他,沈书非常不悦,两人不欢而散。 后来就遇到了谢竞。 似乎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在那次会议上,沈书一眼就看到了谢竞,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沈书的心中就萌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一定要追上谢竞。 但相处了一段时间,沈书就知道谢竞和夏远完全不一样。 谢竞从来不会说他不好,哪怕已经快要被惹毛了,拒绝他的时候,说的也都是自己的原因,堪称温和有礼的教科书。 沈书觉得自己很像那种让人讨厌的毛头小子,非要用着把人惹生气的手段去吸引喜欢的人的注意力,看着谢竞明明生气却又强行冷静,装作冷冰冰的样子,沈书觉得很有趣,越是觉得有趣,沈书越要去逗对方。 人们常说,七天可以养成一个习惯,沈书也养成了每晚去见谢竞的习惯。 谢竞嘴上会很“嫌弃”他,但当他真的不高兴或者遇到麻烦的时候,谢竞都会开口关心,即便对方的关心非常隐秘,也非常别扭,但沈书总是能够从中获得安慰。 沈书认定谢竞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而心动,往往就在一瞬间。 * 时值深秋,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工作日晚上,谢竞依旧在十点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如往常一样离开办公室,乘坐电梯到一楼,但是当电梯门打开,谢竞就愣住了。 今天的一楼大厅中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一刻的复杂情绪很难描述,谢竞不知道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失落。 他很快回神,按住了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快步走了出去,直到走到花坛旁,看到阴影中坐着的人。 对方穿着规整笔挺的西装,却直接坐在了不知道有没有打扫过的、石头砌成的花坛围栏上,弓着背,手肘抵着膝盖,指间夹着的烟明明灭灭。旁边放着一个商务包,包下面压着一摞纸,还有几张散落在周围的地面上。 谢竞将散落的纸张捡了起来,按照页码整理好,向沈书走了过去,甫一靠近,就闻到了浓郁的烟味。谢竞不喜欢这种味道,脚步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将东西送到了沈书面前。 沈书也终于坐直了身体,谢竞这才看到,对方的脸色极为苍白,眉头蹙起,直勾勾地看过来时,带着很强的攻击性。 谢竞第一次看到对方抽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冰冷尖锐的沈书。 “还以为你会直接走,不会理我。”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作为最后的目击者,会有很大麻烦。”见沈书也没有拿走他手里资料的意思,谢竞将东西塞到了包下面,“不早了,该回去了。” “你先回去吧。” 谢竞应了一声,但刚刚走出两步,还是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窝在那里的人。眼神是挺凶的,但身影却这么单薄,让人很不放心。 犹豫片刻,谢竞刚要开口,就听到了对方很轻地在叫他的名字。 “谢竞。” “嗯?” “你说我是不是挺差劲的?” “你是指哪方面?” “……” 沈书猛地抬起头,“我就这么差劲么?!还哪方面?你想说多少方面?!” 这么一喊,终于打破了刚刚“伤春悲秋”的氛围,冰冷的面具也终于碎掉,更像往日的沈书,谢竞心里松了口气,笑着说道,“没有很多方面,你继续说。” 在沈书有些不自在的倾诉中,谢竞知道了前因后果。 沈书在国外结束学业之后就直接进了自家公司,他从小耳濡目染,外加父亲一直以来的培养,对沈氏的了解不说十成十,也得有**成。他没有选择隐姓埋名从底层做起,没必要也不需要这么做,进入沈氏之后直接就到了中高层的位置。 这自然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好在沈书确实有能力,尽管有些风言风语,这个位置倒是很快坐住了。 然而,没有什么人可以一辈子顺风顺水,最近半年,沈书主导推动的几个项目,进展都变得十分缓慢,而这就成了别人攻击沈书的由头。 “这群老家伙,倚老卖老,天天让我复盘复盘复盘,我的项目还没结束,业绩都没有汇总,复盘个屁。” 粗口一出,沈书觉得失言,偷偷瞟了眼谢竞,见对方没有在意才松了口气,然后又拿出了一直在电脑包下面压着的一大摞纸。 “就是因为我动了他们的利益就跟我杠上了,我今天一口饭都没吃,就给他们汇报汇报汇报,烦死了,我做了这么久的材料,他们根本就没看就不给过……” 沈书越说声音越小,“他们还说我冲动冒进,这么大岁数,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沈氏到我手上迟早要倒台。” 缩成一团的沈书显得非常可怜,根本不像一个公司的管理者,更像是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里哭诉的小朋友,虽然这个小朋友手里还夹着烟,眼神也凶得不得了。 谢竞握住了沈书的手腕,将那一沓子资料拯救了出来,避免对方一气之下将材料扬了,他可不想一晚上都在这里捡纸。 “虽然我不懂投资管理上的事情,但我觉得他们说的不对。” “胜败乃兵家常事,仅仅是最近几个项目遇到问题,不能否认你之前做出来的成绩,‘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这样的评价本身就是违背事实的,是错误的,你不需要听。” 谢竞看着沈书的眼睛,对方眼神中的委屈实在太浓,谢竞不自觉地放轻了语气,“‘这么大岁数’,你刚刚二十五,正是最好的年龄,敢想敢做,或许冲动,但不一定是坏事。” “就算你手里的项目都失败了,沈氏也不会因此倒台,如果真的倒台了,那也是他们这么多年干得不行。” 结论往往需要证据来支撑,但是此时,谢竞莫名就可以确认并肯定地说,“你一定会带它走向繁荣。” “复盘,汇报,是工作的一部分,等你走上高位,权利就会反转,但这一切都仅仅是工作,你本人才是最重要的。” 谢竞想了想,尽管有些不合适,但还是说了出来,“所以,怎么能不吃饭呢?” 沈书和谢竞念叨的不过是他最近经历的冰山一角,工作确实不顺,他也是真的生气,但这些找麻烦的人,他也都回击了回去,按理说,他不应该有这么多抱怨。 可当他看到谢竞时,当对方逐字逐句回应时,浓烈的酸涩涌上了心头,在对方问他怎么不吃饭的时候,这种感觉达到了顶峰。 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幼稚地和别人分享着自己的情绪,渴求着别人的关怀,而这也是他成年后未曾有过的经历。 沈书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释放这种情绪,但又不知道如何去做。如果是后来的沈书,就会告诉他,你只是渴望一个来自谢竞的拥抱。 “接二连三的汇报,没来得及吃饭。”沈书握着谢竞的手,将资料推到了谢竞眼前,“你看看,我准备的东西很差么?” 沈书倒是真不把他当外人,谢竞无奈道,“这样的材料不要随便给外人看。” “你又不是外人。” “……” 这话属实让他没办法接。 谢竞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实验楼的灯只剩下零星几盏,夜晚的寒风也越来越大,他们继续在这里聊天的话,属实有点儿傻了。 “不早了,该回去了,回去再看。” 沈书的烟早已经熄灭,但对方还是维持着缩成一团的样子,刚刚谢竞一直觉得对方是因为情绪上头,现在他觉得情况不太好。 “沈书?” “谢竞,我胃疼……” 谢竞蹲在沈书面前,才发现对方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很疼么?还能起来么?我叫救护车。” “不用。”沈书扣住了谢竞的手机,“没吃饭,胃痉挛而已,输液通常也不管用,一会儿就好了。” “那就先回家。” 谢竞先联系了沈书的司机,但之前沈书说今晚不再用车,司机赶过来需要一个小时之久。谢竞准备打车,却发现附近打车竟然是高峰,他排位一百多名。后来谢竞才知道,那天在A大举行了一个电影的首映礼,很多人逗留在学校里,十一点正是散场后离开的高峰。 “我们走回去,起来吧。” 如果谢竞没有记错,之前沈书提过他就住在宸云,距离这里步行用不了半个小时。和沈书确认了具体位置,谢竞记下了导航显示的路线,帮沈书收拾东西。 和谢竞聊天似乎有一种魔力,将沈书多日以来的烦躁和戾气尽数除了干净,但随后而来的就是身体上的疼痛和从头到脚的冷。 沈书很怀疑他现在的状态能走回去,不过确实太晚了,再留在这里不合适,也不能让谢竞陪着他挨冻。沈书深吸了口气准备站起来,就看到了伸到面前的手。 “慢一点儿,扶着我。” 谢竞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中指的指节上还贴着一个小小的创可贴,沈书记起对方前两天说过,是做实验的时候被器皿划了个小口子。 沈书将手放了上去,就被对方握紧,滚烫的热意透过相贴的皮肤传递了过来,一下子传遍四肢百骸,沈书觉得自己的脸也因此变得极烫。 顺着谢竞的力道站了起来,胃似乎因为这一动作被扯到,沈书立刻弯了腰,头撞在了谢竞的胸口,“抱歉,我……”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谢竞半蹲在他身前,沈书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双脚腾空被背了起来。 沈书趴在谢竞背上,整个人都有点儿恍惚,他顺从了心底的**,双手牢牢搂住谢竞的脖子,把自己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然后,蹭蹭,贴贴。 “按一下门禁。” “嗯?” 谢竞偏头看了一眼背上的人,怎么看起来这么呆,“伸手,按那个开关,门禁。” 沈书在谢竞胸口拍了拍,“你靠近一点儿。” “……”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谢竞很不自在,不过他没有说,说出来只是徒增尴尬。脚步又快了几分,稳稳地向着目的地走去,很快他就发现沈书的呼吸绵长而平稳下来。 “沈书,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嗯……” “沈书,不要睡觉。” “嗯……” “不要睡觉,太冷了。” “嗯……” 谢竞无论说什么,身上的人只是软绵绵地哼哼,就再无回应。冰凉的脸深深埋进了自己的颈窝,嘴唇若即若离地触碰着他颈间敏感的肌肤,让人心慌意乱。 “……” 后来,多亏他一直重视日常的锻炼,谢竞单手抱着人,艰难地在沈书身上摸出了应急开门的钥匙,艰难地将睡着的人送回了卧室。而对方被这些动静吵醒了一下,迷迷糊糊的,还要拉着他看资料。 谢竞哭笑不得,有这种执着,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 一夜深沉无梦,沈书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以至于他在晨光中醒来,花了半晌才回忆起昨晚种种,下一秒,他猛地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过房间,但房间空荡,早已经没有人了。 沈书看着自己的手,上面仿佛还带着对方的体温,随后他将手放在了胸口,心脏跳得太快了。 然后,沈书看到了厨房焖着的粥,还有客厅茶几上放着的一沓子纸。 原本混乱的纸张已经被理好了顺序,里面还贴着许多便签,沈书翻看着,都是谢竞留给他的批注。 昨天被自己缠着,对方竟然真的将这些东西看完了一遍。 翻到最后,沈书看到了谢竞给他的留言。 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沈书笑了起来,“真是……” 第11章 买卖 “谢老师,你的小纸条真是好幼稚哦。” “那快还给我。” “早就扔了,怎么还?” “是么?我还以为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沈总会摆在办公桌上。” “……” 沈书确实摆在了办公桌上,他还以为谢竞没有看到。 看着沈书气鼓鼓的脸,谢竞见好就收,转移了话题,“这里也是你的房产么?” 回忆着过往,两人很快走到了今晚的住处,早在他们过来前就已经有人来打扫过,空气中浮动着很淡的、清爽的香味儿,是谢竞很喜欢的那款香氛。 “看来我给你的东西你都没看过。”沈书拉着谢竞走到了别墅的露台上,“之前就想带你来,不过还有其他更有意思的地方没去,就耽搁了。” 暖黄的壁灯洒下柔和的光晕,照亮了木质地板和慵懒摆放的藤椅。夜幕垂落,海面被染成深邃的墨蓝色,浪花涌动的声音在夜晚格外清晰,起起落落,声音舒缓而永恒。 站在露台的围栏旁,海风拂过,夹杂着淡淡的咸味和花园里的幽香,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沉浸在这片宁静的夜色中。 “喜欢这里么?” 谢竞抬手拢住沈书的肩膀,将人带到了自己怀里,从背后拥着对方,轻柔的吻落在了耳畔,“喜欢。” 沈书很开心,放松地靠在了谢竞身上,享受着与爱人的亲密。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的父母对我们在一起没有意见么?” 怀里的人转过身,背靠着围栏,表情十分古怪的看着自己,就好像他问了一个多么奇怪的问题,谢竞继续问道,“这个问题,怎么了?” “你这么好,他们为什么要有意见?” “……认真回答。” 沈书笑了,“我父母常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们更看重当前。除非是原则性问题,否则不会插手,当然他们会给建议,但怎么做,还是由我来决定。” “你的父母很开明。” “他们身上也有传统和局限,但他们也是逐利的商人,将自己的利益放在了首位,因此很快就能自己想明白。” “比如?” “比如他们会认为应该由长子继承家业,也认为婚姻重要,多子多福。但是,如果他们阻止我哥,阻止我,最终只能将亲子关系破坏殆尽,必然走向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他们什么都得不到。远不如现在和和美美,我们兄弟俩好好孝敬他们来得好,不是么?” 谢竞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沈骁的性格他不了解,但是他足够了解沈书,如果他的父母压迫他按照传统去联姻生子,沈书确实有很大概率将这个家闹得鸡犬不宁。 “而且,他们俩就喜欢聪明的、漂亮的。看到你,他们俩都快惊呆了。” 谢竞捏了捏沈书的脸,“你惯会哄我开心,哪有这么夸张,就说你们每年招聘,优秀的人才可太多了。” “真的!人才是多,但人品样貌兼备,博学多才的A大特聘学者可不多。” “看来,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是有些用处的。” 沈书忍不住笑出声来,“当然有用,这不,帮助谢老师跻身豪门。” “确实,我赚大了,可是沈书,我能帮助你的,带给你的,并不多。” 沈书拥有近乎顶级的家世背景,幸福和睦的家庭,关系要好的朋友,财富、地位、权势似乎都在手中,而他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能给沈书的,也只是他一个人。 “你这句话,很有问题,我听着也很不高兴。” “你几乎陪我走过了最艰难的几年,甚至在我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每天回教师公寓的路上,都是你在鼓励我,宽慰我。” “我知道你在尽全力给我最好的,无论是外物,还是感情。” 沈书觉得他身上所有的尖锐和极端都被谢竞的温柔和冷静妥帖地包裹了起来,有时候来自谢竞的一句理解和宽慰,都能抚平沈书的急躁,让他平稳地成长起来,明白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 他与谢竞几乎是完美的互补关系。 “名门出身,事业有成,机遇和运气缺一不可,抛开外物,只看我这个人,他是由你塑造的,谢竞,在我的人生中,你非常重要。” “你不能不要我。” “更不能像上次那样,我受不了的。” 谢竞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对不起,不会了。” * 结束了愉快的周末,谢竞回到工作岗位,继续繁忙的毕业季工作,将自己的学生顺利送走。 谢竞还专门抽了一天时间带沈书逛校园,校园里十分热闹,周围都是在拍毕业视频、毕业照的学生,偶尔还会遇到物理学院的学生,胆子大、爱热闹的还会主动来找谢竞合影,以及帮他和沈书拍照。 沈书和学生也聊得来,还和学生借了学位服,穿上之后与大学生无异,在谢竞身边玩足了角色扮演。谢竞虽然无奈,但耐不住沈书会撒娇,他完全招架不住。 等沈书玩够了,看着对方满头大汗,脸颊通红,谢竞拉着人去了湖边假山上的凉亭。与外面燥热的天气相比,凉亭仿佛自带结界,十分清凉舒适。 沈书长长舒了口气,一边喝着谢竞给他带的柠檬水,一边在亭子里逛着,看远处的风景。 “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风景不错,也很清净。” “A大的约会圣地之一。” 还好刚刚那口水已经咽了下去,要不然沈书可能会呛到,“你还真去问了呀,哈哈哈哈哈……” “不过吧,我看那片大草坪才是约会圣地,这里这么偏,可不像做好事的地方。”沈书眼中带着调侃,“谢老师,你不怀好意啊。” “那还不过来。” 谢竞的这个反应让沈书非常惊奇,狐疑地看向了端坐在石凳上的谢竞,走到了对方面前。 沈书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字母T恤,下面是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清爽干净,纯得不得了,喝水时沾染的水渍让嘴唇润润的,看着非常好亲。 谢竞敛下了眼中的情绪,他当然不会在这里对沈书做什么。 见沈书听话地走了过来,他们之间还剩一点儿距离时,谢竞抬手,撩开了T恤的一小截下摆,精准地勾住了沈书腰上那条精致的腰带,稍微用力,就将对方拉到了自己面前,随后拿出湿巾,帮对方擦脸擦手。 腰是很敏感的部位,刚刚在T恤的掩盖下,谢竞的指节碰到皮肤,带来一阵痒意,当对方握着他的手,认真地、一点儿一点儿仔细帮他擦手指的时候,心猿意马的沈书很难不想到一些其他场景,不仅没凉快下来,反而更热了。 而始作俑者丝毫没有发觉,专心致志地做手上的事情,沈书的眼神中带了点儿哀怨。 谢竞帮沈书擦完脸,迎着沈书带着抱怨的小眼神,笑着拍了拍对方的头,“想什么呢?脸怎么这么红。” “光说不做假把式。” “我说什么了?” “你故意的。” 谢竞还是没忍住,笑着亲了亲沈书的额头,“你这么可爱,我可不舍得在这里对你做什么。” 沈书的脸更烫更红了。 等到太阳落山,谢竞带着沈书吃了学校食堂,然后将人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今天晚上组会,我必须要到场,等我一会儿好么?”谢竞一边说,一边拿着杯子在饮水机接了一杯水放在了沈书旁边。 沈书点了点头,“我一会儿也要开个会。” “嗯,记得把这杯水喝了。” 谢竞嘱咐完就离开了办公室,沈书坐在谢竞的位置上开始办公。 除了日常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外,谢竞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台台式电脑,沈书在摆放自己电脑的时候,意外碰到了旁边的鼠标,电脑自动唤醒,沈书一抬头就看到了锁屏桌面上自己的照片。 这张照片的背景是自己的办公室,应该是谢竞之前去公司找他的时候拍的,只是一张侧脸,不过那时候自己正在办公,神情严肃,沈书觉得不够好看。 后面得让谢竞换一张。 谢竞性格内敛,见到这张锁屏,沈书是有些意外的,没想到对方会做这样的事情,意外之余则是开心和甜蜜。沈书有些好奇,电脑桌面会是他么?笔记本的桌面也会是他么?那如果被别人看到,谢竞又会怎么介绍呢? 电脑密码沈书可以猜到,很想打开看看,又提醒自己按捺住,不能去窥探别人的**,即便那是自己的爱人。 一直纠结到开完会,纠结到谢竞回来,沈书如愿看到了桌面,确实都是他的照片。 “没想到呀,谢老师。” “这有什么想不到?你的手机电脑桌面不是我么?”谢竞笑着说,“打开电脑能看见你,也是我工作的动力,而且,这么养眼。” “你总是这样,我好想吻你。” 谢竞俯身在沈书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开始收拾两人的东西。 “不早了,我们先回家吧?” “嗯。” * 自从那天在学校的凉亭被谢竞撩了那么一小下,沈书一直有些不淡定。 他们分开的那段时间,由于他把身体消耗得太过,这几个月都只能休养生息,谢竞管得非常严,一日三餐,睡眠时间,每周称体重,关键指标的检查复查,都像是绩效考核,每次看结果的时候,沈书甚至都有点儿紧张。因此这段时间,亲亲抱抱点到为止,偶尔谢竞帮一帮他,更亲密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但最近,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沈书端详着镜子中自己的容貌,应该也脱离了丑的范畴,可谢竞还是没碰他,依旧小心照顾,把他当成了瓷娃娃,这样不太合适,他需要找个机会。 沈书没想到,机会从天而降。 谢竞到达沈书平时玩儿车的俱乐部时已是晚上七点。 今天是萧致的生日,这个俱乐部是萧致的产业之一,他们就约着一起到这里庆祝,谢竞自然也收到了萧致的邀请,前来赴约。 因为今天学院有会议,谢竞没有和沈书同路,他到的时候,沈书他们正在外面赛车,谢竞报了自己的名字顺利进来,侍者应该已经被提前交代过,热情地招呼着他到了吧台处休息。 饮品清单上几乎都是酒,谢竞一直翻到最后才看到几款无酒精饮品,点了一杯果汁后,谢竞就拿出手机翻看着新闻等待沈书回来。 休息区放着舒缓的音乐,谢竞享受着清静,直到旁边来了两个人。 “你是新来的?” 谢竞一开始都没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说话,直到来人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谢竞才抬起了头。 面前的两人穿着都十分精致,脸上带着得体的妆容,谢竞大概也可以猜到这两人的身份,但他之前确实未曾见过,也不知道两人的来意。 “不是,之前来过几次。” “跟谁来的?怎么没有见过你?” 谢竞打量两人的同时,这两人也在打量着谢竞。 对方穿着深灰色的Polo衫,黑色休闲裤,五官俊美,抬眸望来,眼睛深邃如墨,让人沉溺其中,移不开视线,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唯一能体现其身价的,就是手腕上价值数百万的手表,他们一开始以为是哪家的少爷,但是周围来往多人,都没见与对方打招呼的,所以他们才试探着问了出来。 “沈书。” 话音一落,就见这两人先后露出了吃惊和一言难尽的微妙表情,谢竞来了点儿兴趣,放下手机,试探地问道,“你们认识他?” “沈总谁不认识?不过他脾气很古怪的,劝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儿,他的钱可不好拿。” “怎么个古怪法?” 其中一人小声说道,“沈总眼光很高,脾气也大,很难接近的。” 另一人补充道,“我们用了不少办法,上次终于让沈总看见我们了,带我们去酒店,结果进去之后,他什么也不说,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看,看得人汗毛倒竖,我当时就后悔了。” 原本谢竞脸上带着的礼貌微笑悄然敛去,声音也沉了下来,“然后呢?” “然后就把我们赶出来了。”见谢竞不再说话,表情似是不悦,两人对视了一眼,继续说道,“总之,沈总很怪,你小心一点儿。” “嗯,谢谢你们。” 与二人对话结束没多久,沈书一行人就回来了,谢竞陪着沈书他们一直待到了深夜,然后就近回了沈书的一处住所。 “听说沈总还带别人去酒店了?” 沈书刚刚洗完澡,正在吹头发,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看着爱人,眉宇间带着笑意。 没想到谢竞会遇到那两个人,沈书早早就想好了解释,不过刚刚在外面谢竞一直没问,他也就没主动提起。 “那天是因为……” 湿热的触感落在了耳畔,随后流连在颈间,沈书微微扬起了头方便爱人的动作,正想要重新找回话头,就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沈书一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随后,沈书就被拦腰抱了起来。 “听说沈总的钱很不好赚,跟沈总开///房,可以拿到什么好处?” 沈书配合着谢竞的动作,对方刚刚在次卧洗了澡,浴袍松松垮垮,轻易就解开了,他忍不住凑过去贴贴,喉咙也越来越干涩,“你随便说。” 谢竞想到了之前沈书给他的单子,随便点了几个地方,“沈总,我想要这些。” “可以。” 谢竞轻轻笑了一声,缓慢地吻过了对方的额头、眉眼、鼻尖、嘴唇,最后含住了耳垂。手指自上而下,一节一节地细数着脊柱的骨节,随着他的动作,沈书的身体紧绷,呈现了近乎完美的脊椎弧线。 然后,谢竞的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总,我也想要你今天给我看的那两辆车。” 沈书呼吸一滞。 “好不好?” “……好,都是你的……” 谢竞很小心,也很有耐心,平时会将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充分,今天更是发挥到了极致。沈书一身汗,从里到外都**的,在他以为马上就能进入下一步时,谢竞却停下了动作。 “沈总,我还想要///你,以后能不能只养我一个呀?” 爱人刻意压着的声音,软绵绵地、委屈地撒娇,沈书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正要说好,却因为触碰倒吸了口气,头上青筋直跳。 “谢竞……” “嗯?” “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谢竞笑出声,给了一点点甜头,“沈总,你还没回答我,好不好呀?” “好。” 沈书常常怂恿谢竞和他一起尝试新鲜内容,但最后说不出话来的也是他。 这一晚用的是他们从未涉猎过的剧本,谢竞认认真真地扮演着被包的“小情人”,一声一声地叫着“沈总”,如果不看他的动作,那一声声堪称“委委屈屈,缠绵悱恻”。 沈书前面被钓得厉害,还生起了些反抗之心,可当谢竞开始正常发挥之后,沈书舒服了,也就由着对方闹腾,他后来还想接招,但完全招架不住。 好在谢竞还算是恪守“小情人”的分寸感,比较克制,如果谢竞开口要的更多,可能多财多金的沈总这一晚就要把家底都败光了。 没过几天,谢竞就见到了沈书的律师,对方表明了来意,是来办理财产转让,有些资料请谢竞签字。 “……” 沈书的电话几乎同时到了,“谢老师,签字了么?” 听着对方憋不住的笑声,谢竞有点儿头疼,“那天只是,唉,我不是想要你的东西,你快让他们回去。” “你那天委委屈屈地跟我要了,又给了那么好的服务,我哪儿能出尔反尔呢?” “签字,谢竞。” “……这笔买卖你可是亏大了,沈总。” “我从未做过这么值的买卖。”笑意散去,沈书的声音低沉郑重,“谢竞,如果你愿意,我要买你的一辈子。”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谢竞飞快地在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成交。” 第12章 故人 谢竞和沈书恢复了正常的“夫夫生活”。 然后,沈书脚踝上的吻///痕就没能消失,每当他的腿搭在谢竞肩膀上的时候,对方一定会亲来亲去。 他们刚刚结束一场情///事,沈书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谢竞正坐在床尾,捧着他的脚踝,小心翼翼地抹着药,药膏的清凉感将破皮的刺痛压了回去。 “这样舒服些么?” 同样的话,谢竞刚才也是这么问的,想起当时的场景,沈书有些脸热,“你是属狗的么?就啃着骨头咬。” “我也咬了别的地方。”说完谢竞轻轻在伤口上吹了吹。 “……” 看着沈书不知道在想什么,脸颊通红的模样,谢竞笑着说,“很漂亮,我很喜欢。” “我小时候,生活条件不太好,每到冬天,手脚常常长出冻疮,轻的话,是皮肤开裂、有很多红斑,严重的话,就是水疱、结痂。我觉得自己非常丑。” “但是你不一样。” 沈书的脚勾了勾,谢竞会意,倾身向前,方便沈书抬手搂着他。 “只喜欢这里么?” “当然不是。”谢竞在沈书唇角亲了亲,“哪里都喜欢。” “那你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有没有印象很深刻?” “嗯,你那天穿着乌木色的枪驳领西装,室内看几乎是黑色,但送你出去的时候,在阳光下,带着红棕的色调,白色的衬衫,墨绿色的领带,戴的就是我手上的手表。” 沈书微微瞪大了眼睛,“你……” “印象非常深刻。” “你真是浪费时间。” “嗯?” “你应该早点儿答应我的追求,我们少在一起那么多天。” “是,这是我的错。” 沈书的手微微用力,将谢竞拉了下来,亲吻着对方,“你就会撩拨我……” 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谢竞自然察觉了沈书的身体反应,但他本意只是顺着对方的问题聊聊天,因此出言为自己辩解,“我没有。” “你有。” 谢竞的双眼清澈见底,漆黑的瞳仁深邃而明亮。就在刚才,随着对方的讲述,眸中泛起一层柔和的波光,温柔而深情,宛如缓缓铺展的海水,将沈书轻轻包裹其中。 “你刚刚看我的眼神就是在撩拨我,你得对我负责。” “怎么负责?” 沈书垂下眼帘,似乎正在思考,鸦羽般的睫毛一缕一缕的,随后睫毛颤了颤,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了谢竞,用身体的动作回答了谢竞的问题,偏偏还露出了可怜的模样,不管说什么,谢竞都只能答应。 等谢竞清理回来,早已经被安放在被子里的沈书自然地滚到了谢竞怀里,他本就累了,刚刚又被谢竞照顾了一遍,此时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也特别困。 不过在睡着之前,沈书还是将爱人搂到了怀里,拍了拍对方的头。 “谢竞,你不丑,我很喜欢你,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嗯,我知道,我也很喜欢你。” *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很快就到了B市最热的时候。烈日炙烤着大地,窗外是时刻不间断的蝉鸣。 学生们也都放了暑假,但是对于研究生们来说,多数都还留在实验室,谢竞的工作依旧繁忙,直到实验室统一放两周假的时候,谢竞才休息。 而沈书也在那段时间给自己放了假,两人出去旅行。 他们坐着缓慢的小火车经过了生机盎然的翠绿山丘,穿过如宝石般清透的湖水,穿越了静谧的小镇,沈书一时兴起,他们便在小镇中住了几天。 一起吐槽着难以下咽的当地小吃,抱怨着蔬菜和水果离谱的价格,奇怪于当地人每天短暂的工作时长,当然多数时候,都是在房子里胡闹,谢竞听着沈书抱怨他的工作太忙,陪伴的时间太少,谢竞照单全收,尽可能地给爱人补偿。 其他时候,谢竞跟着沈书在湖里学习SUP,谢竞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同时学会了很多花式动作,沈书十分惊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两人相约后面一起去冲浪。 离开小镇后,他们前往雪山徒步,看着雪山的巍峨,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沿着河道,探寻着水流的源头,原来源头是那么细小,汩汩汇聚起来,却形成了惊涛骇浪。 在山上体验滑翔伞、卡丁车,第一次开这么慢的车,让沈书很不适应,更不适应的是,他们还因为满山遍野的山羊而堵车。但是看着谢竞和黑脸羊的合影中笑的那么开心,沈书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生活有时候就是需要慢一点儿。 他们也去了繁华的市中心,参观历史建筑、伟人的故居,听谢竞讲他在这些学校中游学的经历,点评着这里的科研水平。 然后场景一换,就从朴素艰苦的话题变成了体验资本家的快乐,不知道沈书从哪里找到的厨师,终于拯救了他们的胃。 假期过得异常投入,以至于坐在办公室的谢竞,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沈书准备了很多小礼物给他的学生,于是抱着东西发给大家,当成了新学期开工的礼物。 面对学生们的“八卦”,谢竞也实话实说,然后收到了一大波对沈书的“花式吹捧”和对他们二人的祝福,如果学生们的文章也能如此丰富多彩,那谢竞就更欣慰了。 从学生这里回到现实,谢竞很快找回了工作的感觉,与他相比,沈书那边则更为繁忙,积压了半个月的工作等待处理,迎接沈书的是一整天一整天的会议。除了每天晚上的短暂相处,他们其他时间很少见面,甚至消息也回复得断断续续。 不过这倒给了谢竞时间和空间,他正在规划如何求婚。 谢竞之前装修了房子,目前手里可以灵活支配的资金可能无法支撑他准备一个符合沈书身价的求婚仪式,这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心意。但论心意,他们一起走过的时光,每一个场景都是特殊的,每一刻的经历也是特殊的,重要程度不分伯仲,谢竞也没能顺利找到头绪。 因此谢竞最近的课题又多了一个,而且是毫无思路的,只能从网上各种各样的资料看起,一下子也给谢竞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谢竞自知自己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但资料看得越多,他越觉得沈书跟他在一起,受了太多委屈。 而被工作绊住的沈书还没有察觉到爱人的小小变化。 直到那天,沈书结束了一大早的会议,回到办公室,看见茶几上的一束火红的玫瑰花时,原本的烦躁登时烟消云散。 沈书轻轻拂过细腻的花瓣,唇边的笑意根本压不住。 红玫瑰的花瓣层层叠叠,优雅地舒展开,轻轻触碰时,仿佛触摸到了凝结于其中的热情和爱意。 自从他们确认了关系后,谢竞每天都会给他送花。鲜花是由花店直接送来,每次不多,就是小小一束,恰好可以塞进沈书办公室的花瓶,花瓶里插满鲜花,经久不衰。 谢竞挑选的花大都是淡雅的颜色,这是沈书第一次收到对方送的红玫瑰。 “这是谢竞送给我的花?” “是的,是谢先生订的花,刚刚才送到。”老板不可能不知道这是谁送的,郑琦很上道,“听送花的人说,这个品种特别难订,每一枝都是谢先生亲自确认过的,非常珍贵。一路上很多人看见,都夸好看,移不开眼。” “嗯,材料给我,刚刚会上还有什么问题要说,让他们过来吧。” “是,您稍等,我去联系。” 沈书将茶几上的花瓶抱到了办公桌上,仔细地调整了每一朵花的位置,然后从不同角度拍照,不得不说,他也是个俗人。 沈书:#照片# 沈书:花很漂亮,我很喜欢,#超开心# 谢竞:喜欢就好 谢竞:加油,小沈同学 沈书:放心吧,谢老师 红玫瑰似乎只是一个开始,沈书后来收到的花束越来越精美,便当里的鸡蛋还有谢竞给他做的小饼干也都变成了爱心的形状,来自谢竞的关怀更加无微不至,沈书觉得谢竞可爱极了。 不过因为他最近太忙,谢竞不停在他眼前晃,却总不让吃,也属实太恶劣了。 谢竞学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知识,看着爱人的反应,谢竞也很满意,但是他的主课题进展依旧缓慢。 而另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短暂地打断了谢竞的思路,将他带回了遥远的过去。 * 谢竞当时正在和国外过来的工程师一起调试一台新引进的大型仪器,等他忙完才发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恰好这个电话再次打进来,谢竞就点了接听。 是警察局的电话,通知他,他的哥哥找到了。 当年谢竞的父母报了警,在DNA数据库中留下了样本,也在多个社会支持系统上留下了寻子信息。谢竞的兄长称其最近得知自己是被拐儿童,主动到公安机关寻求帮助,于是警方通过询问、DNA比对等技术手段核实了身份,帮助匹配到了亲生父母的信息,因为父母已经去世,电话就联系到了谢竞。 此时,他的兄长已经到了B市,很希望与谢竞见上一面。 谢竞又与民警聊了几句,了解了全部信息,约定了碰面的时间和地点后才挂断了电话,久久没能回神。 他的心中涌起了极为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难以喘息。直到看见电脑桌面上沈书明媚的笑容时,心中的波澜渐渐平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安抚,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他还有沈书。 他还有沈书。 那天他在沈书怀里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后,沈书的存在便如同一座坚固的堡垒,稳稳地矗立在他的内心深处,为他抵挡外界的纷扰与风雨。只要想到对方,谢竞便感受到了安定的力量。 谢竞立刻给沈书打了电话,与对方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将比他反应还要激烈的人安抚了下来,仅仅借了一名律师。 等谢竞收拾好全部情绪,按约定到达警局门口时,就看到熟人,之前来帮沈书处理财产转移的律师,简单寒暄后,谢竞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财产交割,我不希望再与他们有任何联系,希望可以处理干净。” 律师露出了得体的微笑,“您放心交给我们,我们会处理好的。” * 谢竞的兄长名叫谢嵘,根据家里保存的一些照片和老物件,还有父母亲戚的描述,谢竞小时候一直在心里想象着兄长的样子,不过并不是用来思念,而是咒骂着幻想中的人,倾倒着心中的愤怒和怨恨。 儿时的经历让他有记忆以来就极端厌恶着所谓的兄长,也对父母临死前给他留下的、一定要竭尽全力找到谢嵘的遗言嗤之以鼻。 哪怕长大后的谢竞知道,走失的孩童本身是无辜的,他的哥哥在走失之后的遭遇可能比他的经历还要惨痛,心中的厌恶在时间的作用下慢慢退去,但他还是抵触,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接纳对方。 现在谢嵘主动找了过来,无论对方来意如何,谢竞都想着将父母留下的所有财产交给对方,也不希望再与对方有任何联系。 谢竞不喜欢现在这样的自己,尽快处理完这里的事情,他想要见到沈书。 在办案民警和律师的陪同下,谢竞走进了调解室,见到了坐在里面的谢嵘,还有对方的妻儿。 后天的塑造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即便谢竞和谢嵘有着血缘关系,但两人的样貌天差地别,竟无一点儿相像之处,如果不是有DNA比对的证据,恐怕谁也不会相信两人竟是亲兄弟。陪同的民警和律师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谢嵘比谢竞大了十几岁,现在四十多,看起来却非常苍老,更像是谢竞的父亲。对方本就比谢竞要矮,此时又佝偻着,更显矮小,穿着也十分破旧,很不体面。 看到谢竞走进来,谢嵘脸上就流露出和善的微笑,但谢竞还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贪婪和并不精明的算计。 看来对方和他一样,对所谓的亲情并无期待。 双方简单交流后,办完了相关的手续,谢竞就带着谢嵘一家三口离开了警局,前往不远的一家茶社,来之前他就已经订好了包间。 当谢嵘主动跳出来后,对方身上就没有了秘密,沈书的动作极快,谢竞刚刚在茶社里坐下,就收到了资料,快速浏览了谢嵘的一生。 因此谢竞没有主动说话,默默地等待着三人表明来意。 与谢竞的平稳淡定相比,谢嵘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在来到B市前,谢嵘已经去过老家,见到了一些亲戚,从这些人嘴里听说了他们家的事情,也知道了谢竞,他心中就有了不少想法。 然而谢竞本人却和亲戚们嘴里描述的相差甚远,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谢竞,谢嵘就有些害怕,他这个弟弟可能远比他想象中要难搞。 谢嵘之前的算计不知道该如何实施,看了妻子陈芳一眼,陈芳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催促着,谢嵘搓了搓手,开口打破了安静。 “听他们说,你在A大教书?” “嗯。” “真有出息啊,给咱们家长脸了。”谢嵘顿了顿,上下打量着谢竞的穿着,“看你过的,挺体面,A大工资很高吧?” “还行。” “唉,你这如果是还行,我这样的算什么?你过得这么好,爸妈培养你也很不容易吧?如果当初我没有贪玩走失,或许也能向你这般吧。” 谢嵘似乎也觉得这话不靠谱,说到后面明显底气不足了起来,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谢竞笑了笑,没有接话。 谢家夫妻当年带着谢嵘出去玩,谢嵘因为贪玩,趁父母午休时偷偷离开酒店跑了出去,却意外走失,然后遇到了人贩子。 他算是大孩子,被抓走之后,多次尝试逃跑,但都没成功,后来又被带去了遥远的城市,挨打挨骂地被压迫着干活儿,就老实了下来。 但谢嵘的运气还算不错,一次被逼在路上乞讨时,身上的伤痕触动了一对心肠很软的老夫妻,夫妻俩刚刚因意外失去了独生子,恰好看到跪在他们腿边哭泣的谢嵘,竟觉得是儿子回来了,将谢嵘买了回去。 这对老夫妻的家庭条件远远比谢家要好,夫妻俩认真地培养着谢嵘,不过谢嵘的心思再也没有回到正路上。 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了过去,评判也没有意义,谢竞端起白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叶的苦涩在唇齿间散开,细细品来,苦涩之后还有一丝丝回甘。 茶是极好的茶,但谢竞还是不喜欢这种苦涩,轻轻放下茶杯,杯碟触碰的清脆声音也打断了谢嵘对如果没有走失的幸福生活的幻想。 谢嵘讪讪地将话题拉了回来,“既然已经回来了,我还是想着认祖归宗。” “听他们说,父母的东西都在你那里,我想着能不能给我看看,我也挺想他们的。” “而且你也跟家里断绝了关系,所以你看我们谢家的东西,是不是就……” “真是个窝囊废!”坐在一旁的陈芳看不下去了,“谢竞,在咱们那儿,财产都是长子继承,你享受了那么多年谢家的资源,东西也该还给你哥了。” “你一个大学教授,肯定也看不上这些东西。” “我们这次来就问一句话,房子给还是不给。” 收养了谢嵘的老夫妻从未隐藏谢嵘的身世,在谢嵘更大一些后,也多次提及可以帮他寻找亲生父母,却被谢嵘严厉回绝,坚定地选择了养父母,养父母皆是无比欣慰。 但当养父母去世,家产因赌博全部输光后,谢嵘才想起来还有亲生父母。而谢家夫妇辛辛苦苦找了一辈子的孩子,回来之后,却一句都没有询问过亲生父母的情况,满心满眼都是房子和钱。 真是可悲又可笑。 “可以,刘律师会代表我处理这件事,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谢嵘和陈芳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立刻露出了到目前为止最为真情实意的笑容。 他们转念一想,房子虽然在小城市,但也值不少钱,谢竞说给就给,说明对方身上或许有更多的利益可图,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儿后悔把气氛搞得这么僵。 谢嵘赶紧推了一把身边一直在玩游戏的儿子,“谢松,快叫叔叔。” 谢松只是抬头看了谢竞一眼,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叔叔,又低头玩起了手机。 谢嵘笑着看向了谢竞,“你看,小松是你亲侄子,这个……” “我不需要侄子。”谢竞说完站起了身,“再见。” “这都什么人,见到小辈儿什么表示都没有,真没有礼数,一点儿做弟弟做长辈的样子都没有,就这样还大学教授呢,你不尊重我们,当心我去学校找你麻烦!” “陈女士,请您慎言,如果您再威胁恐吓我的委托人,我们有权追究您的责任。” 根本不需要谢竞开口,刚刚一直在旁边充当背景板的刘律就站了出来,如果他由着对方继续说,恐怕马上丢掉饭碗的就是他自己了。 不管身后的纷扰,谢竞脚步没停,径直离开了。 * 谢竞到了沈氏集团大楼的闸机前,翻找着沈书在他手机上绑定的门禁卡。 “先生,需要帮助么?”谢竞在闸机前站得有些久,一旁的保安走了过来。 “不用了,谢谢。” 说完谢竞将手机在闸机上碰了一下,顺利通过。 保安也准备回到了原本的岗位上,视线无意一瞥,却发现闸机上显示的信息竟然是“总裁办,沈书”,就连照片也是沈书的。正要叫住对方,就看到了匆匆从电梯中走出来的沈书本人,然后两人手拉着手进了电梯。 保安拍了拍头,他真是值班值糊涂了,上面给的培训竟然都给忘了,好险。 “怎么不打电话让我去接你?过来了也不早点儿告诉我。” “这不是想试试沈总给我的门禁卡好不好用么。” 不过今天沈书没有接谢竞的话,而是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谈的还好么?” “意料之中。” “你干嘛不让我去?我这半天什么也做不下去,我很担心。” 沈书显然在克制,脸色甚至比自己还要难看,眼神中的反感压都压不住,对方在为自己生气。想到这一点,原本心情复杂的谢竞内心中只剩下了酸涩,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对方。 “我去之前拖朋友帮忙打听了,对方隐晦地跟我提了谢嵘因为打架、扰乱治安被行政拘留过,又因为赌博产生过纠纷,我想着谢嵘来找我大概率也不是因为亲情。” “他如果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只会更加贪婪,给你也带来麻烦。” “你别插手,嗯?” “你总是跟我客气。”沈书用力回抱谢竞,抬手在对方头上拍了拍,“我想和你一起承担。” “你别嫌弃我就好,我不想你嫌弃。” “谢竞,如果,我们早早认识就好了。” “嗯?” 他的谢竞不应该住在黑暗的房子里。 如果命运让他们更早相遇,他一定会将那个小小的谢竞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双手为对方筑起一座巍峨的城堡。 每一块砖石都浸透着温暖,每一扇窗都洒满阳光,而城堡里面,盛满了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的爱。 第13章 梦境 在律师的协助下,谢竞迅速完成了房产的过户手续。此后,他再也没有关注过谢嵘一家人的去向,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曾经的纠葛与纷扰,宛如一场虚幻的梦境,逐渐淡去。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痕迹,提醒着那段已然远去的过往。 沈书则是比谢竞还要关注这件事。 在谢竞和谢嵘等人见面的当晚,他就通过刘律师的讲述,还有茶社的监控,了解了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作为谢竞的爱人,沈书的心自然偏得没边,可哪怕抛开这层关系,作为一个陌生人,对于谢嵘的一些指控,沈书也不能接受。 谢嵘的言语中都在指责谢竞占用了谢家的资源,谢竞现在所能获得的一切原本应该属于他,强调谢竞不配拥有这些,应该给予他们一家人补偿。 可是,谢嵘的走失与谢竞无关,谢竞的出生也不是他本人可以选择的,更不要说谢家根本没有什么资源,即便有,也一点儿没有放到谢竞身上。除了受苦,沈书实在想不到谢家给过谢竞什么。 沈书真的非常、非常生气,气过之后就是无比的心疼。 刘律师久久没有听到电话那头的指示,便开口问道,“沈总,您这边是否还有什么意见?” “没有了,你按照谢竞说的做。” “嗯,只是房屋的过户,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 “不仅仅是处理好,还要处理干净,我不希望他们再联系谢竞,更不要让他们再出现在我眼前。” “明白的,沈总。” 后来,房子完成了过户,谢家夫妇留下的存款也一起到了谢嵘手里,谢嵘一家很快就搬到了这个房子中。 但没过多久,这套房子也被变卖了来还赌债,流离失所的三人四处借钱,后来又想到了谢竞,不过电话根本打不进去,他们又匆匆赶去了B市,但还没走出火车站,就被人拦住重新送了回来。 直到这时,谢嵘才知道谢竞是他根本无法招惹的人。 不过这些事情,当事人谢竞并不知晓。 他的沈书终于忙完了这段时间的工作,不过他自己马上要带着学生出国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大概要有半个月的分别。 “我不在的时候,也要好好吃饭知道么?”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了左侧季肋区的皮肤上,很快就留下了鲜红的痕迹,“早中晚饭都要拍照片给我。” 沈书觉得他的胃都要被亲吻烫伤了,“嗯……” “竟然这么乖?”谢竞一边用浴巾将人包好,一边凑过去亲了亲沈书的唇角,“不要抽烟,也不要喝酒。” 沈书身上没什么力气,顺着谢竞的力道缩到对方怀里被抱回了床上,“嗯,我一直都很乖,你快点儿回来好不好?” “好。” * “现在想见沈总一面真不容易啊。”霍琛一边调侃,一边给沈书倒了杯果汁,“橙子汽水,可以吧?” “谢谢。” 沈书给桌子上的食物拍了照片,接了霍琛递过来的饮料又拍了一张,将照片发了出去,这才晃了晃里面的冰块,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你男朋友呢,不是说今天一起吃饭么?” 谢竞后天就回来,沈书这几天都在忙工作,想把后面几天空出来,不过母单至今的霍琛竟然脱单了,说是要介绍给他们认识,沈书就出来赴约,因为堵车,他到得已经算晚了,没想到霍琛的男朋友还没到。 “分手了。” “……” “不是,你们都什么眼神啊,请你们吃饭还不乐意了。” “大哥,谁想看你啊,这么多年了,早看腻了好吧。”萧致说道。 “你不会就是逗我们的吧?我觉得你脱单就不怎么靠谱。”另一个朋友说道,“是不是我们天天嘲讽你,你就随便说来框我们的。” 大家越讨论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霍琛气得七窍生烟。 “为什么分的?”沈书的话将霍琛给救了出来。 “他什么都要管,太烦了,我受不了就分了。”霍琛看着沈书,“我看你跟谢老师这么好,就也想找个愿意照顾我的,但是被管着实在太烦了。” 沈书不忍直视,只能说分得好,“霍老板,你这种思想要不得啊,只想从别人那里获取,自己什么都不愿意付出。” 而且只看到了他和谢竞相处的片面,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向外人说了。 大家一边吃一边又把霍琛教育了一顿,回去的路上,沈书还在想他们说的话。 在沈书追求谢竞的过程中,有很多朋友和他说过,谢竞和他不是一路人,对方有想法,不够“听话”,也不好控制,如果沈书是想找个能照顾人的,不如换一个老实听话的,谢竞不是好的选择。 不用别人说,沈书也知道谢竞和他不是一路人,他们之间的差别很大,家世、职业、习惯、兴趣等等方面都有差距,但是沈书觉得和谢竞在一起很舒服。 这种舒服的感觉非常微妙,或许他们的磁场很和,或许他们的精神信号很匹配。 谢竞可以感应到他的笑点和兴趣点,能够和他玩到一起,偶尔抖个机灵,对方也能轻易接住,总是能够给出让他满意的反馈。对方也记着他的所有习惯和喜好,适应着自己的一切。 他们还会带对方体验各自喜欢的活动,又或者一起去学习新的东西,如果他学得更快,谢竞会夸奖他,甚至还会在和朋友聊天时不着痕迹地“炫耀”自己的男朋友多厉害。如果他学得不好,谢竞就会很耐心地教他,直到他会了为止。 他遇到的很多问题,似乎谢竞说几句话就可以化解,对方的思维方式与他不同,从另一个角度帮他解决了很多问题。 当然对方也不是什么都懂,遇到不懂的,谢竞会很温柔地安抚他,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查阅资料,试图帮他找到解决办法,而且不是形式上做做样子,自己手里的项目,或许谢竞比项目组里的人思考得都更深入。 用谢竞的话来说,他们学习自然科学,窥探着世界的秘密,感受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见过这些神奇之后,其他的问题都显得微不足道,每一个问题都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无论是情感上的回馈,还是理性上的补足,都让沈书在这段亲密关系中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与快乐。 也许谢竞可以没有沈书,但是沈书已经不能没有谢竞了。 沈书回到家和谢竞视频的时候还给谢竞讲了今天吃饭时候发生的事情。 “我管你,你会觉得烦么?” “不会啊,你管我是因为你太喜欢我了。” 看着沈书得意的小模样,谢竞笑了,“确实非常喜欢,也非常想你。” “后天我去接你。” “好,给你准备了礼物。” “是什么?” “秘密,以后再告诉你。” * 谢竞确实给沈书带了不少礼物,有各种口味的咖啡豆,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冰箱贴和小玩偶。 与礼物相比,沈书更满意的是谢竞终于回来了,两人亲密温存了许久。 谢竞回来几天后,沈书收到了一个从国外寄来的文件。 是十张明信片,背后的字体沈书再熟悉不过。 这些明信片上印刷的并不是地方特色或者风景名胜,而是一些普通的小东西或者是风景照,透过文字,沈书知道这些都是由谢竞拍摄的。 谢竞将看到这些场景时想要与沈书分享的话全部写了下来,而这十张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有一张是在湖畔的咖啡厅,谢竞举着咖啡杯与天鹅合影。前两天谢竞跟他分享带回来的咖啡豆时还提到了这家店,据说这家卖的咖啡豆是当地最好的。 「大家都说这里的咖啡十分香醇,但除了苦味我什么都尝不出来,沈书,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你一定能告诉我它的味道,或许这样,我就能品尝出它的香甜了。附近的天鹅也很漂亮,浮在水面上,高贵而优雅,但远远不及你,我好想你。」 有一张是一辆很酷的跑车,沈书一眼分辩出汽车的型号,没想到谢竞还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可当沈书看完后面的文字,他有些醋,又觉得谢竞很有趣。 「这是此次接待我们的研究员的车,听说性能非常出色。我按照你给我讲过的点评了几句,对方热情地邀请我坐车体验,一起去兜风,我立刻拒绝了。看到这辆车,我便想起你每次赛车回来时的神情,意气风发,眉眼间满是自信与活力,笑容耀眼至极,让我的心变得滚烫。可惜的是,这辆车我还买不起,不能送给你了。」 还有一张照片,是清晨的阳光洒在小教堂的景象。剪影中,一对新人正在举行仪式,画面宁静而美好。照片背后的留言却很简短,笔迹也更为用力。 「只是幻想,就让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沈书,你会喜欢这样简单的婚礼么?」 最后一张照片,是一片翠绿的草地,沈书一眼就发现了最特别的那一棵四叶草,虽不起眼,却因其稀有而珍贵,透过照片,沈书仿佛看到了四叶草随风摇曳时的可爱模样。 「四叶草,本是三叶草因基因突变或环境影响而生出的稀有形态,十分罕见。就像我们的相遇,是我从未敢奢望的幸运,我深深感激命运让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沈书,在我曾经黯淡无光的世界里,你是照亮我的希望,是支撑我的信心,是温暖我的爱意,更是我生命中的幸运。 My Lucky Charm,My Forever。」 * 谢竞写的这些东西沈书完全招架不住,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还顺手买了辆车,甚至连草地里有多少棵草都快数清楚了。 他的心脏跳得极快,脑子也不太灵光,手边的文件完全看不下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跟谢竞分享他的情绪,又想起中午聊天时谢竞说下午都是实验,手机不方便接听,将这种冲动强行压了下去。 是以谢竞忙完工作,晚上七点多回到家,就见沈书扑到了他身上。谢竞哭笑不得,扶着玄关柜稳定住了身体,然后抱着人坐在了沙发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沈书的吻就落了下来。 对方的吻罕见得急躁又不得章法,且非常用力,有几分当年戒烟时的架势,不过谢竞很快就拿回了主动权,将人按在了怀里控制住了。 “怎么了?”谢竞凑过去亲了亲沈书磕破了的唇角,“疼不疼?” “你太坏了,害我一天没工作。” “嗯?我做什么了,沈总不要随便冤枉我。” “你写的明信片。” 谢竞这才注意到茶几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几张卡片,也明白了沈书如此激动的原因,笑着解释起来,“看到什么我都想要和你分享,可是有时差,又不想总打扰你工作,就拍了很多照片,在备忘录里记了下来,想回来后说给你听。” “临走的时候意外看到图书馆里有打印明信片的服务,就挑了些写下来寄了回来。” “让我看看邮寄过程中有没有破损……” 谢竞伸手想要拿桌子上的东西,又被沈书按了回来。 “别看了,我就在这儿,直接跟我分享不好么?” “怎么这么霸道?” 沈书此时跨坐在他身上,谢竞索性倾身趴在了沈书的肩膀上,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开始分享今天的工作内容,“今天上午学院开会,下午带学生们去测数据,很无聊,沈总今天做什么了?” 随着谢竞靠近,属于对方的气息扑面而来,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也都落在了脖颈上,让刚刚自己处理过的身体更加敏感,异样的感觉从尾椎骨炸开,沈书忍不住抖了一下。 谢竞说的话沈书没有听太清,但是问题他听到了,只不过,上午收到谢竞给他的明信片之后,下午的工作都浑浑噩噩的,这个问题沈书也回答不出个一二三来。 “今天都在想你。” “这样啊,很抱歉,耽误沈总工作了。” “你得赔偿我的损失。” “网上不是说,耽误一分钟,亏损几个亿?我好像赔不起。” “你亲亲我。” “我的吻这么值钱么?” “你怎么话这么多……” 沈书刚凑过来要亲,就被谢竞躲开了,“吃晚饭了么?” “……” 沈书咬牙切齿,“吃了。” “很好,那沈总陪我去洗澡吧。” 等到了浴室,谢竞才发现沈书已经提前处理过了,又湿又软,对方自己下手向来没有轻重,谢竞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我说过不需要这样做。” 沈书几乎整个人挂在了谢竞身上,他就像一个成瘾的患者,正经历着强烈的“缺失感”,身体和心理上都在呼唤着谢竞的安抚,“我受不了了谢竞,求求你,快一点儿……” 压抑了一整天的渴望终于在此时得到了疏解,快感让沈书颤抖不停。 不过他还是不能满足,因为谢竞不碰他。 沈书憋得难受,不得不空出自己的手落了上去,刚要用力,身体就因为谢竞的动作一软,被谢竞控制住,手也被迫拿开了。 “这么用力做什么?” 沈书看向了谢竞,眼神中带着委屈,“你在生气么……” “之前是不是说好不需要处理,或者由我来?怎么对自己那么没轻没重的?嗯?” “我忍不住了,我好想,快一点儿抱你,以后不这样了……” 谢竞将人翻了过来,手落了上去,温柔又不失力道,难耐的喘息也变成了低吟,谢竞亲吻着沈书殷红的眼尾,将滴下来的泪珠抿去。 “沈书,你要乖一点儿。” “只要你乖乖的,想我怎么做,说出来,我都会帮你。” * 沈书蜷缩在被子里,就像一只煮熟的虾。 谢竞扒拉着将人带到了怀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书抬头就看到了谢竞过分红润的嘴唇,对方的声音也变得比之前沙哑了许多。 他控制不住地想到湿润和柔软落在后面的感觉,更忘不了刚刚自己失控时,对方配合着吞咽的舒爽。 沈书觉得他要完了。 一直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原本准备休息的谢竞低头看向了怀里的人,一下子就对上了沈书幽深的眼神,从中看到了强烈的**。 今天已经做得很过了,谢竞将对方按到了自己怀里,眼不见为净,“给你讲讲我这次参加会议时听到的有意思的讲座,好不好?” 沈书深吸了口气,“好。” * 这段时间,沈书的**有些过分,而且黏人得不行,若不是谢竞压着,可能他们的工作都不能正常进行了。 谢竞起初以为是沈书遇到了什么事,他不觉得自己几张明信片能把对方搞成这个模样,但怎么问,沈书都说没发生什么,而且神情不似作假。 他们就将这种异常归结为“小别胜新婚”。 其实沈书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他这几天想要更黏谢竞一些,在**之外,他总是有种莫名的担心,这种担心让他发自本能地想要将谢竞放在自己身边。 又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沈书将谢竞送到学校后,开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工作与往常无异,但吃完午饭后,沈书突然感到异常困倦,困意来得莫名其妙,不过当天中午也没有会议,沈书就到了办公室里面的休息室中休息,他原本只想眯一会儿,却跌入了深深的梦境。 沈书梦到,他与谢竞吵架,然后分手。 不过梦境中,两人吵得要比现实中更加激烈,自己暴跳如雷,而谢竞惜字如金。他当着谢竞的面,将对方还回来的东西摔得到处都是,而谢竞全程毫无反应。 看到这里,沈书还有心情点评,梦里的自己有点儿蠢,靠蛮力是留不下谢竞的。 后来,梦里的沈书终于开窍了,他试图用自己的脆弱求谢竞心软。 可是他并没有在CogSphere发布会上遇到谢竞,因为那天谢竞没有堵车,早早就到了,直接就去了会场,然后与同样来参会的研究者们交流,根本没有前往发布会所在的大楼。而沈书因为种种原因,也没有鼓起勇气去听谢竞的讲座。 梦里的沈书在谢竞家的楼道里从深夜等到天明,但是都没有遇到谢竞。因为谢竞不仅没有提前完成工作,还因为航班延误而向后改签,注定无法相遇。 沈书看到这里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梦中的这两个人与现实中的他们完全不同。沈书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这个故事的结局他一点儿也不想了解。 可无论沈书怎么挣扎,梦中的场景还在继续。 他看着梦里沈书的身体越来越差,如果说对方一开始是想用苦肉计让谢竞心软,到了后面,他看出这个沈书只是单纯地提不起劲儿来了,对方被情绪困住了。 这也导致,后面想通了的谢竞制造相遇的机会时,两人都因为种种原因错过。 故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狗血,理智的人不再理智,花言巧语的人选择沉默,或许这就可以称作是阴差阳错。 最终,梦里的谢竞死在了实验室的意外事故中,梦里的沈书孤独终老。 梦境中的场景过于逼真,沈书看到梦中谢竞的尸体时感到强烈的不适,太阳穴与心脏产生了尖锐的疼痛共鸣,他强迫着自己快点儿清醒过来,画面突然一转。 四周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白色空间,等沈书适应了光线后,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人,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看不出形态的光团。 沈书走近几步,听清了二者的对话。 “你为什么不愿意继续活下去呀?” “因为我的谢竞不在了。” “抱歉,能量不够也让谢竞复活,机会只是给你的,你很幸运。”光球想了想,继续问道,“如果你不愿意继续活下去,那你还有什么愿望么?” “你刚刚说我很幸运,那么,如果有来生,请将我的幸运和祝福,送给下一个沈书。” 说完,对方就转过了头,与沈书四目相对。 沈书看到另一个自己的笑容时一愣,他正要说些什么,场景突然旋转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沈书推了出去,而在这个瞬间,沈书隐隐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 光影消散,沈书猛地从梦中惊醒,头痛欲裂,缓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手机一直在旁边震动着,是助理的电话,下午的会议已经开始,对方是来电提醒自己上线。 沈书简单回应后就赶忙打开了和谢竞的聊天记录,他们约定了晚上一起出去吃饭,这家餐厅还是谢竞亲自挑选的,据说菜品味道很好,餐厅视野也很好,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夜景。 反复确认了这些,沈书才脱离了梦境带来的窒息感,长长地松了口气。 但当他坐在电脑前,看到锁屏上的日期和时间时,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梦境中的沈书赶到医院寻找谢竞时,一楼大厅屏幕上闪过的日期,正是今天。 沈书立刻拨通了谢竞的电话。 “谢竞?” “嗯,是我,怎么了?” “你在哪里!” “我在办公室。”谢竞听出了沈书声音中的颤抖,“出什么事了?先别着急,慢慢说。” “你过来一下好不好?我去接你,我,我好害怕……” “好,别害怕,我在呢,我马上……” 不过谢竞的话还没有说完,听筒那头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紧接着是刺耳的消防警报,沈书的大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第14章 恐惧 谢竞的课题组实验室和办公室位于大楼十层的东侧,而爆炸的源头正是十层西侧的实验室。爆炸的巨响震动了整栋楼,实验室内的仪器和试剂被迅速引燃,火势呼啸蔓延,吞噬着一切。 飞快在电话中安抚了沈书之后,谢竞立刻组织学生疏散,看着学生有序下楼,他和其他老师抓起灭火设备冲向了西侧,试图控制火势。然而,火势太过凶猛,只有少数学生和老师成功从火海中逃出。 随着火势不断蔓延,谢竞和其他几位老师也撑不住了,不得不放弃救火,迅速向楼下撤离。 谢竞冲出大楼时,迎面遇上了赶来的消防人员,他顾不上喘息,立即向消防人员详细描述十楼的布局,特别是各个实验室中存放的易燃物品和可能的危险品,希望能降低风险,为被困的人争取到生存的机会。 处理好这一切后,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逐渐消退,谢竞的嗓子已经嘶哑得发不出声音。长时间暴露在高温中,也让他感到脱水和头晕恶心,身体几乎到了极限。 在意识即将模糊前,谢竞拦住了旁边的人,和对方借了手机。他的手机早在奔跑中不知丢到了何处,当时噪音那么大,他跟沈书说的话,对方未必能听清,现在肯定非常着急。 谢竞很怕沈书被吓到,这个念头像一根紧绷的弦,成了他保持清醒的唯一支撑。 当谢竞视线模糊、手指颤抖地在借来的手机上输入沈书的号码时,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微弱却清晰,谢竞听到,对方正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谢竞一边举着手机,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 终于,谢竞在警戒线外看到了沈书,对方却比自己这个刚刚从火场中逃出来的人还要狼狈。 谢竞将手机还了回去,缓慢地走向对方,随后张开双臂,将向他跑来的人紧紧抱在怀里。 “谢竞,谢竞……” “我在,我在,别怕……” 沈书赶到现场时,大楼周围已被浓烟笼罩,警察、消防和医疗救援人员忙碌地穿梭其中,警戒线早已拉起,将人群隔离在外。 救援信息尚未公布,伤员情况仍在统计中,沈书尝试联系谢竞但始终无果,询问现场状况也得不到确切答案。更令他崩溃的是,梦中谢竞离世的场景不断在脑海中闪现,仿佛预演了现实。 随着另一声巨响,沈书的情绪瞬间失控,不顾一切地想要冲破警戒线,警察的阻拦也未能让他停下脚步,双方甚至已经有了肢体上的冲突。 沈书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凄厉得令人动容。警务人员虽然理解,但还是对沈书发出了严厉警告。若不是谢竞及时找过来,沈书可能还面临着更严重的处罚。 沈书已经哭哑了,他用力抱着怀里的人,泣不成声。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没事,不哭了好不好?”谢竞抬起酸痛的手臂,在沈书头上拍了拍,然后就看到手上的灰弄脏了沈书的头发,“我身上很脏,弄脏你了。” 沈书趴在谢竞怀里蹭了蹭,谢竞看出来是摇头的意思,他想要再哄一哄爱人,可是他要到极限了。 “沈书。” 谢竞将人从怀里拉了出来,捧着对方的脸,手上的灰触碰到止不住的眼泪,就在沈书脸上留下了痕迹,像一只可怜的小花猫,谢竞笑了笑。 “沈书,我有些不舒服,”谢竞眼前发黑,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缓慢地将后面的话说完,“但都是正常的症状,你不要着急,陪我去医院好么?” “好,你哪里不舒服?” “好乖,我只是……” 看到沈书点头,谢竞心底绷着的弦瞬间一松,后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直接倒在了沈书身上。 沈书顿时一惊,他后退了一步才勉强撑住对方,“医生!医生!” * 谢竞醒来的时候周围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一偏头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沈书,对方脸上的污痕都还在,谢竞抬起手想要帮对方擦去,手就被握住了。 “别乱动。”看到谢竞的动作,沈书立刻就回神了,他连忙按了床铃,“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嗓子不太舒服,头晕。” “没事的,别害怕。”沈书摸了摸了谢竞的脸,“很快就好了。” 确实如沈书所说,谢竞的症状不算严重,稍微养两天就好了,不过在沈书的强烈要求下,他们要在医院里多住几天。 “我睡了很久么?” “睡了半天,现在是晚上,想吃点儿东西么?” 谢竞摇了摇头,他现在有点儿恶心,什么都不想吃,“想喝水。” 在沈书的帮助下,谢竞喝了些水,缓解了喉咙的干涩,精神也好了不少。 再看沈书,向来妥帖的西装早已经乱了,从头到脚脏兮兮的,因为之前哭得太厉害,眼睛四周还红肿着,就连嘴唇都干燥起皮了。 谢竞向病床的一侧移动了一些,空出身边的位置,“很晚了,我们休息吧?” “嗯。” 后来,因为这场火灾影响太大,学校还有相关部委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展开调查,证实起因是违反设备操作规程和化学品管理不当。 因为这次事故,学院的实验楼被封闭,一是进行受损楼层的重建,二是进行电气路的详细检查。与此同时,为师生开展了严格且漫长的培训。 谢竞在医院里住了几天,身体就彻底恢复了,因为不用去实验室,还有了一段相对自由的时间可以忙自己的事情。 期间还有学校的心理老师找到了谢竞,做了心理评估,还与谢竞进行了几次谈话,担心这次事故影响了大家的心理健康。 谢竞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心理创伤,他反而有些担心沈书。 自从这次事故后,每天晚上,沈书都会惊醒。 尽管对方的动作无比小心,甚至克制地不往自己怀里躺了,但谢竞还是发现了很多次,沈书突然颤抖,然后醒来,发出压抑又急促的呼吸声。 起初谢竞会询问,但沈书不愿意说,甚至怕耽误他休息提出到次卧去睡,谢竞就不再问了,只是在对方醒来时,他会凑过去,将人紧紧搂在怀里,慢慢将沈书哄睡。 沈书与他的联系也变得更加频繁。 他能够感受到沈书的克制,但还是很多次突然接到沈书的电话。对方会小心翼翼地阐述来电的缘由,谢竞先是耐心地帮沈书解决各种各样的小问题,然后和对方聊聊天,最后告诉对方,随时都可以给自己打电话,不需要理由,但在通话结束前,沈书还是会轻声说一句抱歉。 谢竞便让沈书给他买了一款最新发布的电子手表,以确保能够立刻接到沈书的电话,实在不方便的时候,他也会再三与沈书叮嘱。 此外,他发现沈书似乎怕火了。 以前谢竞做饭的时候,沈书都会站在旁边和他聊天,打打下手。然而这几天,谢竞做饭的时候,发现沈书站在他身后,脸色惨白,频频出神。他们消遣时看电影,意外看到车祸爆炸的场面,沈书的脸色也会极为难看。 和心理医生聊过之后,谢竞基本可以确定,沈书有了应激。 * “怎么突然想来看日出了?” 现在刚刚早上五点,山道上没有人,谢竞和沈书已经爬到了观景台等待着日出。 “沈总最近太忙了,看起来身体也不太好,带你来锻炼身体。” “我身体不好?难道我没有满足你么?” 谢竞挑了挑眉,“不知道是谁一直在喊停。” “……” 沈书白了谢竞一眼,“斤斤计较。”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谢竞从沈书身后将人揽到自己怀里,与沈书十指相扣,“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说么?” 沈书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沉默不语。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谢竞察觉了。 怀里的人始终没有说话,谢竞也不强求,“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我永远陪着你。” “我做了一个梦。”沈书眼眶发酸,声音也变得哽咽,“谢竞,那个梦太可怕了。” 在沈书的讲述中,谢竞明白了沈书的恐惧。 沈书自己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思考,他觉得梦里发生的事情大概率是真实的。 或许正是因为那个沈书将幸运送给了他,他们那天没有吵得太厉害,也没有刺伤彼此的心,还留有余地。 因为足够幸运,他才能在发布会上遇到谢竞,在谢竞回头看他的那一眼中看到了希望,知道后面要怎么做。 因为足够幸运,他才在那晚的楼梯间里遇到了提前回来的谢竞,被谢竞带回家,他可以继续解释,谢竞的心结也得以解开,他们早早和好。 可正因为觉得这些都是真的,他更加害怕结局不可更改。谢竞前段时间的意外,也印证了这一点。 他不想要梦里的结局。 “在梦里,我已经死于那天的火灾。也就是说,在那个故事中,那天之后就没有我的剧情了。” “可我现在还活着,梦境就没有参考意义了,新的故事需要我们去创造。” “沈书,梦境已经被打破了。” 谢竞没有和沈书说过的是,他那天确实差点儿死在里面。 那天和其他几位老师一起在十楼灭火,希望帮助西侧实验室的学生和老师逃出来,他们几乎抗到了不得不撤离的时候才下楼。 虽然戴了实验室的防毒面具,但暴露在高温中,谢竞很快就感觉到了不适,这种不适也影响了他行动的灵活性和逃离的速度。就在他们往安全通道跑的时候,楼上的天花板突然坠了下来,谢竞用尽全力抓了旁边的一块硬板挡在了头上,救了自己,也救了旁边的老师。所以他最后只是手臂酸痛,没有被直接砸死。 而那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的楼梯,在那天仿佛没有尽头。 那时候的谢竞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沈书。 如果他死了,沈书怎么办? 沈书会不会哭?肯定会的,但是谁能劝劝他、哄他开心?他好不容易养回来的矜贵的小少爷,是不是又会折磨自己?身体能经过几次这样的折腾,他之后不舒服了,谁来照顾呢? 在每一个快要撑不住的濒死瞬间,谢竞的脑海中都是沈书,都是他对沈书的祝福。 看过事故调查的结果后,谢竞也知道了那天他拿着的挡板是什么了,当天上午学生因为失误,样品掉到了仪器中,他在维修时拆下来的仪器的外壳。 或许,他们确实得到了另一个沈书的幸运和祝福。 “可我还是觉得害怕……” 沈书正要转身埋进谢竞怀里寻找安全感,却见对方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看到谢竞手上多出来的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沈书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谢竞。 “沈书,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创造一个新的未来么?” 谢竞曾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也想了许久应该说些什么,但是真到了这一刻,本能大于了理智,他自然而然地跪下,将爱人的手放在脸上轻轻蹭了蹭,语气近乎恳求。 “沈书,遇到你之后,我开始对以前所有的经历释怀,我意识到,与你一起创造我们的未来才是这一生最为重要的事情。” “我希望你在这广阔的世界中玩的开心,更希望你的开心都能够与我有关。” “沈书,我想与你结婚,你愿意么?” 谢竞在贴着自己脸颊的手心上吻了吻,“求求你了,求你了。” 这段时间以来压在沈书心头的巨石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他的心跳如擂鼓,惊讶、激动、喜悦与深沉的爱意交织在一起,在他的胸腔中翻涌不息,眼眶渐渐湿润。 在谢竞不停拉着他撒娇时,沈书蹲下身,在爱人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我愿意。” 初升的朝阳像是融化的蜜糖,微风呢喃,树叶摇曳出温柔的旋律,仿佛整个宇宙都在悄悄微笑,为这一刻送上永恒的祝福。 * 沈书再次抬起手,仔细打量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戒指是很朴素的铂金色,戒面上细细雕刻着四叶草的纹路,四片叶子向中间延伸,托起了中间的一颗方形主石。钻石并不大,清透闪亮,融合在戒指之中,戴在沈书手上也不显得突兀。 越看越喜欢。 “看脚下,专心走路。”谢竞一把握住了沈书的手,拉着人稳步下山。 “什么时候准备的?” “上次出国的时候。” 沈书激动的心情已经慢慢平复,思考能力也跟着回来了,他想到了之前谢竞给他的明信片,和背后所写的内容。 “所以……” “你是我的希望、信心、爱情和幸运。” 谢竞比沈书走得快了一步,此时站在下一节台阶上,他停了下来,回过头,在对方唇边亲了亲,“喜欢么?” “嗯,勉强吧。” “确实,这个场景似乎不够隆重,也不够正式。”谢竞很快摸到了沈书的无名指,“要不先还我?我再策划策划?” 沈书登时一惊,立刻将左手背到了身后,“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去的道理!” “我不喜欢你勉强。”谢竞向沈书摊开手,“先还我。” 沈书看出了谢竞眼中的笑意和打趣,但是对方说的话一板正经,他有些拿不准谢竞到底想干嘛,毕竟在眼前这件事情上要更为小心谨慎,一点儿风险都不能有,东西已经到了他手里,就别想再拿回去。 “我才不给。”沈书说完还做了个鬼脸,飞快地向山下跑去。 谢竞无奈地摇了摇头,越来越不经逗了。 沈书的情绪一上来就容易不稳重,害怕对方磕着碰着,谢竞很快就追了上去,两人并肩向山下走。 “所以,上周末回爸妈那里,你没让我接,是提前去找他们了么?” “嗯,是的。” 谢竞之前一直将开口的时间和地点看的很重要,但是经过火灾的意外,他意识到,唯一重要的是沈书。 他无父无母,没有长辈能够出面,于是在上次沈书邀请他回家做客时,谢竞找了个理由支开对方,自己去拜访了沈书的父母,尽量将他可以想到的礼数做到位。 然后,戒指他一直带在身上,今天说出来也是蓄力许久之后的水到渠成。 不过想到拜访沈书父母时候的场景,谢竞忍不住笑了,“我跟他们说想要与你结婚,你妈妈就开始给我转账,你爸爸则是在翻卡,把我吓坏了。” 沈书嘴角抽搐,听起来确实是他父母会做的事情,有点儿丢脸。 “我怕他们是想说,给我钱让我离开你。” “……” 沈书艰难维持着自己的表情,没想到爱人的脑回路也同样奇特。 “所以,他们给你钱,是做什么?” “改口费。” “……” “不过我没收。” “为什么不收?” “我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愿不愿意你不知道么?” “在这件事上,我无法那么自信。” “谢竞,在这件事情上你才应该自信。” “嗯,我记住了。” 第15章 结局 沈书将压在心底的恐慌说了出来,得到了谢竞的安慰,还戴上了对方亲自设计的戒指,情绪明显好了许多。 虽然应激的状态还在,但在谢竞精心地照顾与陪伴下,慢慢建立了安全感,能够很好地处理焦虑情绪,睡眠和饮食都恢复正常,生活也回到了正轨。 今天沈书说有应酬无法一起吃晚饭,谢竞就带着学生们出去吃饭,当作一次课题组团建活动,是以组会开始的时间晚了一些,结束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 等谢竞走出实验楼后,突然一愣。 沈书正站在楼外的花坛旁,一身西装利落挺括,就连发型也精心打理过,矜贵优雅,瞬间将谢竞的记忆拉回了他们初见的那一天。 那时的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对方,而现在对方就在他的眼前,触手可及。 意识到沈书要做什么,谢竞控制住想要拥抱对方的冲动,缓缓停下了脚步。 “加班到现在么?沈总。” 沈书粲然一笑,“我没有加班,我是特意穿给你看的。” “很漂亮,我很喜欢。” 说完,谢竞还是没有忍住,俯身吻住了对方,正要深入时就被沈书推开了。 “我还没说完呢,而且这还在学校……” “抱歉,实在控制不住,别生气。” 谢竞清了清嗓子,端正态度,“想说什么?我在听。” 沈书抬起手,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枚光亮的戒指。 “谢竞,你曾说,你被困在了过去,永远探寻着一个问题。” “因为遇到我,你开始释怀,愿意从那个房子中走出来。” “那么,你愿意走到我的怀里么?” “我想要为你搭建一座城堡,那是我们的家。” 沈书张开了双臂,“你愿意么?” 谢竞没有犹豫,向前一步走进了爱人怀里,两人紧密相拥。 “我愿意。” * 他们足够了解彼此的喜好,在戒指的设计上也都是投其所好。 沈书平日的穿着看似简洁,但设计中都暗含玄机,从头到脚的饰品不多,但足够华丽,是以谢竞在考虑戒指设计时一眼就看上了那颗足够亮的钻石。 而谢竞的简洁是真的简洁,过于繁复夸张的设计早早就被沈书剔除了,后来选择了与他手上戒指相似的铂金戒圈,戒面中央设计成太阳图案,太阳周围环绕着城墙纹路,整体采用拉丝工艺,低调内敛。 沈书很喜欢,谢竞也很喜欢。 两人没有回家,而是手拉着手,顺着学校的主干道,从实验楼走到了教师公寓。 这一段路大概需要二十多分钟,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们走过无数遍。 “我一开始追你的时候,你是不是挺烦我的?” “也不能说烦,毕竟,非常赏心悦目。” 沈书笑了,“不枉我每天想着办法地捯饬自己,你继续。” “我们两个人的身份天差地别,我只想着你什么时候兴趣过了,就好了。” “那你就不应该跟我说话。” “嗯?” “我难受的时候你不要关心,我生气抱怨的时候你不要安慰,我高兴的时候你应该拒绝我的喋喋不休而不是无奈地叹气,就连过马路的时候,你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仔细地护着我,每次离开的时候,你也不要提醒我注意安全。” “谢竞,你的每一个回应,都只会让我不想离开你。” 谢竞看着沈书的眼睛,扪心自问,“我做不到。” “所以,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 沈书追了谢竞很长时间,但最后真正落实情侣关系,还是谢竞开的口。 在那次生病住院期间,谢竞进行了漫长的自我反思,并认真分析着沈书这个人。 抛开物质层面上的巨大差距和自己的自卑和悲观之后,只遵从自己的内心,谢竞可以肯定,他是喜欢沈书的。 或许是因为第一眼的惊艳,又或许是太久太久,他身边没有这样的光了。 沈书自然也察觉到谢竞对他的态度变了,内心蠢蠢欲动,但又害怕是自作多情,将他们刚刚转好的关系打回原点,一直犹豫是否要开口。 在沈书犹豫的时候,回教师公寓的路上,谢竞主动拦住了沈书,表达了自己的喜欢,并询问沈书是否还愿意和他在一起。 于是他们便在一起了。 谢竞比沈书还要快地进入了男朋友的身份。 起初,谢竞还没有搬到宸云,只要不是有完全走不开的事情,谢竞都会主动到沈书的公司或者到沈书家里,两人一起吃个晚饭,聊聊天。 随着相处,沈书的控制欲逐渐显露端倪,他不满足仅仅傍晚的相处时间,他们中午也要通电话,其他时间的消息也不能少。再后来,沈书还是不满意,就把人央求到了自己家里,开始了同居生活。 他们不需要磨合,生活就变得井然有序。 每天早上两人会在家里吃早饭,然后沈书将谢竞送到学校,自己再前往公司。 中午他们会通电话或者视频,如果沈书开会,通话就变成了信息。 沈书的工作不是必须在公司,所以到点儿了就会回到家,和谢竞一起吃晚饭,然后谢竞会回实验室,沈书则在家中继续处理一些工作或者看书打游戏。 晚上九点多,谢竞就会回来,收拾可能被沈书弄得有些凌乱的地方,听对方说今天工作中发生的事情,陪沈书打会儿游戏,或者一起在书房看看财经新闻,顺便听一些八卦。 最后他们相拥而眠,醒来又是幸福的一天。 刚刚分手时,沈书偶尔也会怀疑,或许他只是不习惯没有人照顾,只是少了一个“保姆”而已。 但他后来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谢竞的包容助长了自己极端情绪的发展,他近乎变态的占有欲被谢竞控制,他们慢慢建立了信任和处于平衡状态的边界。他过分的情感索求被谢竞满足,从谢竞身上拿到了他想要的全部回馈。而谢竞成为了他的另一种瘾,让他痴迷。 沈书觉得自己大概率天生就是个病人,又或者是沈家对他的看似开明的散养模式,在他儿时就没能为其设置好合适的轨道,延伸向四面八方的轨道虽然都没有让他走向歧途,但让他变成了一个过分尖锐的人。 但是在谢竞身边,这种病被压制住了。 他心里住着一只由谢竞养出来的怪物。 沈书觉得他的运气可能确实不错。 他第一次恋爱就遇到了最好的、最适合他的人,谢竞给了他可能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的东西。 他们彼此需要,互相索取,注定无法分离。 * 沈书无名指上多出来的戒指,指示性太强,还一度成为圈子里的热门话题,引发了不少猜测。 作为沈氏集团下一代的掌权人,沈书一进入沈氏,报道就层出不穷,富二代常见的活动对方几乎都有所涉猎,不过花边新闻倒是一个没有。而且没过多久,沈书就从各类报道中消失了,极为低调。或许是对方收了心,又或许是记者觉得无聊不再盯着了。 最近的一个新闻还是沈书和夏远的事情,是以当沈书手上多了戒指之后,大家首先猜到的就是夏远,毕竟无风不起浪,之前的报道没准儿就是有猫腻。然而这种帖子出现还没几分钟就被下了,众人议论纷纷。 与沈书相比,谢竞这边就清净多了,大家纷纷送上了祝福,谢竞一一收下。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月底学院工会组织的秋游活动,众人纷纷起哄着让谢竞带家属,谢竞好不容易推掉了,却遭到了家属的强烈谴责,于是第二天又去找工会主席帮忙再加个人。 秋游这件事还可以放一放,沈书更着急的是结婚登记。 婚前协议、财产分割、股权协议等等文件改了又改,谢竞终于开始签字了。 “白送你的你都不要么?” 沈书有点儿烦恼,也不太开心,毕竟他天天上班,辛辛苦苦赚钱,他的爱人看都不看,一点儿也不关心,更不在乎,让沈书怀疑起自己的能力,或许他挣的还不够多。 谢竞签字的手不停,抬眸瞥了沈书一眼,笑着回答道,“我又不在意这些东西。” “你本人都是我的,我还在意这些东西做什么?” “除非,你不想要我了。但是我都失去了你,要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周围还有工作人员,闻言你看我,我看你,艰难地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好在谢竞很快就签完字了,他们拿着东西飞快就跑了。 办公室里一下子就只剩下谢竞和沈书。 沈书的表情还是一本正经,对得起现在所在的地方,不过耳根早已经红透,眼神中还带着控诉,谢竞的情话一套一套的,还开始升级了。 谢竞盖上钢笔的笔帽,将昂贵的钢笔塞回了沈书手中,他们的双手因此相贴,谢竞笑着问道,“需要接吻么,沈总?” * 沈书下午还要开会,谢竞也没有去碰对方平整的西装,只是捧着沈书的脸,一下又一下,缠绵地亲吻着对方。 不知道谁的手机震动了两下,谢竞分神看了眼时间,距离沈书的会议还有半小时,于是他慢慢退了出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你该准备去开会了,我先回去。” 沈书回了神,蹭了蹭谢竞的手,就像一只懒洋洋的猫,“现在不行……” “帮帮我,好不好?谢竞……” 这样的沈书,谢竞是完全拒绝不了的。 半个小时后,沈书按时出现在了会议室,他的西装依旧干净整洁,神态也与往常无异,会议正常进行。 只有沈书知道,当他每次转动手腕时,手腕与衣袖的摩擦会带来阵阵刺痛。 不过,他曾在这样的角度,低头看着谢竞跪下向他求婚,现在也可以低头掌控着对方,让谢竞按照他的频率和要求做事。 谢竞那么乖,自己被咬一口也是应该的。 * 次日一大早,沈书就开车带着谢竞去办理结婚登记。 “不是还要找大师算么?今天就是良辰吉日?”谢竞调侃道。 “嗯哼,算过了,今天就是。” “……” 谢竞本以为沈书就是说一说,没想到竟然付诸实践。 “谢老师,你没听说过么?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我的学生常常这么念叨,比如就是按照步骤在做,可就是做不出来应有的数据。” “对,就是这样。” “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自以为正确,每一个小细节的偏差都会影响结果,我一般会带他们重复,帮他们找到问题,后面就可以做出来了。” “……” “怎么,你对今天领证很有意见?” “没有意见,求之不得,开快点儿。” 沈书闻言便笑出声来,“你干嘛怼我,最后还不是得听我的。” “逗逗你,很可爱。” 沈书锻炼多年的车技终于在此时盼上了用场,在不违反交通法规的情况下,顺利地穿过了车流,第一个到达了登记中心。 程序也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很多。 红本本一到手里,沈书就开始了疯狂拍照和炫耀模式,谢竞没想到沈书还找了摄影师,他们从登记中心一路溜达出来,走走停停拍了一个上午。 谢竞的家乡并不在B市,诚然,他所谓的家乡也没有带给过他家的感觉。 当他决定在B市工作和定居后,很长一段时间,谢竞都没有归属感。他觉得自己只是暂时流浪到了这里,随时可能离去。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到过登记中心所在的这片区域,摄影师带他们走过的广场和公园是谢竞第一次来,每一个场景都是陌生的。 但是他的左手拉着沈书,就好像有了根,又好像和这座城市有了联系。 或许这就是沈书说的,他们组建了一个家,独一无二,坚不可摧。 * 晚上他们一起回了沈书父母家,与沈书的父母和兄嫂一起吃了晚饭。今晚他们也就住在父母家,这也是谢竞第一次走进沈书小时候的住所。 “我上大学之后就搬出去了。”沈书在衣帽间晃悠,挑选着今晚他们两人穿的睡衣,“怎么样,这个房间和你想象的一样么?” “不太一样。” 房间十分宽敞,装修风格与其他厅室无异,但是陈设过分简单了些,沈书之前生活的痕迹并不多,断舍离做得很好。 后来谢竞才知道,沈书不是断舍离,而是将大多数东西都搬到了宸云。 谢竞逛到书房才看到了一些生活的痕迹,配置极高的电脑设备,估计是对方之前打游戏用的。书架上的书有序排列着,谢竞还在下层找到了沈书之前的课本,还有儿时看的故事书。此外还涵盖了乐理、摄影、营销管理等等内容,堪比一个小型图书馆。 然后,谢竞就在最靠近书桌的位置,看到了一本物理学教材,他立刻翻到编者页,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旁边还有人重复地写了好几遍他的名字。谢竞翻到自己编写的那部分,果然有阅读后的痕迹。 没想到沈书还能找到这些,谢竞笑着将书放了回去。 “去洗澡吧?你的衣服我都拿好了,之前都洗过了。” “谢谢,麻烦了。” 而等到谢竞洗完澡穿着睡衣出来,看到正趴在床上、穿着和自己同款睡衣的沈书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转身走进了衣帽间,看到了许多明显不是沈书风格和尺码的衣服。 谢竞没有想到今天会在沈书父母家过夜,被邀请留宿的时候,看着沈书高兴,他就没有拒绝。后来才想起可能会有种种不便,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上次去海边度假,那个沙滩别墅里也有自己的衣服,早上出海时他还拿了件外套。还有在缦月半岛的别墅里让他误会的衣服。 “这里怎么会有我的衣服?” “这很奇怪么?你是我的爱人,哪里有我的东西,也应该有你的呀,不然你怎么跟我一起在这里生活。” 谢竞心头蓦然一软,幸福与酸胀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沈书扔下手上的游戏机,跪坐在床上,向谢竞展示自己身上的睡衣,“怎么样,情侣装。” “好看,我很喜欢。” “那你明天也要跟我穿一套。” “没问题。” 谢竞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衣服,是你什么时候买的?” “当然是我充分知道你的尺寸之后。”谢竞就站在床边,沈书抬手按住了对方的肩膀,整理着对方衣领上不存在的褶皱,“我量得,准确么?” “原来还有精力分神做这些?看来是我不够努力。” 沈书笑着反问道,“那,谢老师知道我的尺寸么?” “里里外外我都知道。”谢竞按住了沈书捣乱的手,“不过,我需要复核一下数据。” 谢老师秉持着科学严谨的态度,仔细地测量着每一个围度的尺寸,从臀到腰,然后是胸廓、肩膀,最后宽大的手掌覆盖了沈书的脖颈,拇指摩擦着凸出的、滚动的喉结。 谢竞的神情依旧冷静沉稳,眼睛仿佛是尺,即便在晃动中,依旧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对方的皮肤。 身下的人深呼吸着,骨骼自然地跟着呼吸律动,脖颈微微扬起,谢竞空出来的手拖住了对方的后脑,手指没入漆黑浓密的发间。 沈书搭在他肩膀上的腿不安地晃动着,谢竞凑过去哄。 “小书,还可以再深一点儿么?” 谢竞放在他脖子上的手并没有用力,但沈书还是觉得呼吸困难,他的意识都集中在呼吸上,听到谢竞的话,不自觉地收缩起来,很快就吞了更多。 控制着自己的人似乎终于满意了,得到安抚后,沈书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完全卸力地枕在谢竞的手上,唇齿纠缠。 终于找回了呼吸。 这套情侣睡衣最后不得不进了洗衣机。 谢竞帮爱人换好衣服,将人搂在怀里,得出了今天的结论。 “终于养胖了一点儿。” 沈书完全不想动,白了谢竞一眼,“那不是胖。” “嗯,肌肉很漂亮。” * 至于婚礼,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仅仅是挑选和定制礼服就要花不少的时间,不过他们都不着急,慢慢规划着。 两人准备了不少喜糖,谢竞一路从十楼发到了一楼,等他拎着剩下的糖果坐电梯上楼时,在电梯厢内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学生。他并不认识对方,但对方已经看了他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竞正要开口询问,对方就主动打了招呼。 “谢老师,您好。” “你好。” “我是乔杉的室友顾清,您可能不认识我,我今天回学校了。” 谢竞确实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也没有见过这名学生,但听着对方的介绍,他就知道是谁了,“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歇了几个月,好多了。很抱歉,给您还有学院都带来了麻烦。” “不需要道歉,你能恢复健康,就再好不过了。” 电梯已经到了十楼,谢竞这才发现电梯只按了这一个楼层,“你要到几楼?” “我,我就是来找您的,想和您说一声谢谢。” “我收到了,也谢谢你专门过来。”谢竞笑了,“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不是的。” 顾清自出生就面临着“天崩”开局,他顶着巨大的压力一路走到现在,走进A大,他一直都想要赢,但同时,他的路也越走越窄,窄到学位就是他的命。 在他熬不住的时候,他也告诉自己,只要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忍了太久,当导师和他商议文章的时候,情绪瞬间爆发,他的压力无处释放,最终走上了绝路。 等清醒之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做错了,陷入到新的恐慌中。 回到实验室之后他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导师?又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家人、同学和朋友?他辛辛苦苦隐瞒了那么久,却在一次极端的爆发中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是一个精神病,这件事会怎么发展?他的未来怎么办? 他不停地给自己想出路,但是每一条路不用去试就被他自己定义为死路,直到那天乔杉给他电话,对方说,如果自己愿意,谢竞老师愿意收他做学生。 顾清很难描述当时的心情,就好像你走在漆黑无比的狭小洞穴里马上就要窒息的时候,旁边多出了一条岔路,那里有空气也有光,告诉你除了死亡还有别的办法。 “或许对您来说这只是一句话,但我听到后,非常开心。”顾清原本紧张的情绪也慢慢散了,露出了微笑,“我非常、非常、非常感谢您。” 说完,顾清郑重地向谢竞鞠了一躬。 谢竞的心情一时也有些复杂,如果顾清愿意,也对他这边的研究方向感兴趣,他会接收对方做自己的学生,或许程序比较复杂,或许他也会因此惹上麻烦,但谢竞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却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救了一个人。 不过此时此刻,很多事情也不必再说,谢竞拿了一盒喜糖递给了对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谢谢您。”顾清捧着盒子,有些无措,“抱歉,我没有带什么礼物。” “别,你的礼物我也不能收,留着自己买吃的吧。” “祝您婚姻甜蜜,永远幸福。” “谢谢你,祝福收下了,快回去吧。” “嗯!” 谢竞和沈书的恋情在学校里并不是秘密,毕竟两人也没有想要隐藏,但是两人能够结婚,多数人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吃惊的。 婚姻往往讲究门当户对,在科研圈子里,谢竞可以称得上前途无量,但与沈家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他们都很佩服谢竞愿意迈出这一步和沈书这个人在一起,更有胆量选择结婚。 学院今年的秋游活动是上山看枫叶,B市的山都不高,一天就能逛下来了。他们现在正在半山腰的服务区休息,沈书去商店挑水果,谢竞留在这里看包擦桌椅。 “你就不怕大少爷哪天移情别恋,把你甩了?”谢竞的师兄,目前也在A大任教,趁着沈书去买东西,凑到了谢竞身边偷偷问道。 “我尽量不让他移情别恋。” “你还年轻,过来人告诉你,别太走心。” “怎么,你不喜欢嫂子了?我明天要去仪器室,需要我帮你转达么?” 师兄的妻子是管理仪器室的老师,谢竞也经常遇见,不过对方今天值班,没有同来。 “臭小子你瞎说什么呢?!”师兄摘了帽子在桌子上敲了敲,“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么?虽然是在学校里,但是利益盘根错节,有多少人盯着你,你也快到考评期了,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 “我明白,谢谢师兄提点。” 他曾经也听到过一些关于他和沈书在一起的议论,甚至他自己也曾想过这些问题。 若是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谢竞或许还会犹豫、迟疑、担忧,若是他们分手的那段时间听到,谢竞或许会黯然神伤,但是现在,谢竞不在意了。 他转头看向了正端着水果向他走来的沈书。 对方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谢竞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有些机会往往就在一瞬间,若是抓不住,就再也得不到了。 * 当谢竞逃出火场,又或许是更早的时候,谢竞和沈书的故事就已经改写,他们携手寻找着属于他们的美好未来。 看完这一切的沈书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看向旁边的发光团子。 “谢谢你,帮我完成了愿望。” 沈书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淡了,或许他早早就应该消散,但是忍不住停留再停留,仿佛自残一般看着另一个“沈书”和“谢竞”的故事。 他看着谢竞和沈书取得了无与伦比的成就,毕生追求着自己的热爱。他看到了两人走遍了他曾经设想过要带着谢竞去的地方,爱意留在世界的每个角落。他们几乎没有吵过架,就这么甜蜜幸福地走过了一生。 “可是,你不开心么?” “我很开心。” 光团晃了晃,十分疑惑,它感受到了比开心更为强烈的情绪。 “我很羡慕。”沈书开口解释,“我很,嫉妒。” 看着快要消散的沈书,光团想了想,还是凑过去小小声说道,“可是我能找到你,也是有人将幸运和祝福都给了你呀。” 沈书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他的嘴角轻轻扬起,露出一抹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仿佛所有的遗憾与执念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身影渐渐模糊,最终化作点点星光,如同夜空中散落的星辰,悄然融入了那无垠的虚空之中。 光芒闪烁间,仿佛还能听见他最后的低语,随风飘散,归于永恒的寂静。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结局 第16章 重生 大雪如倾,天地皆白。 远处的景色早已隐没在纷飞的雪幕之后,近处的海棠树也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枝桠上积着厚厚的雪絮,偶尔承受不住重量,无声地坍塌下来。 霍雪澄站在窗前,长长叹了口气,呼出的气息晕开了一小片模糊的雾气。 他本是一缕游魂,恍恍惚惚地不知漂泊了多久,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消散时,又回到了这里。 霍雪澄的生母是一个南方部落首领的女儿,到皇城朝见时,因出色的外貌,被文远侯霍远修盯上,然后哄骗回了家,成了对方的一房妾室。 然而宠爱和甜蜜不过是梦幻泡影,他的母亲斗不过大宅中人,怀孕七个月就因“意外”死去,一直跟随母亲的侍女足够果断,剖腹将霍雪澄取了出来。 霍雪澄虽然活了下来,但不祥的出身也被霍家所不容,被送回了外祖父身边。 草原部落朝生夕改,霍雪澄被送过去没多久,部落就散了,外祖父便带着他一路北上,最终落脚于西北的小城浦芦。 外祖父开了一间小小的医馆,勉强维持生计。霍雪澄自幼就与草药、毒物为伴,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外祖父督促他研习医术和毒术,日日夜夜,从不松懈。虽然很累,但在平淡的生活中,有亲人相伴,霍雪澄也觉得很幸福。 然而在他十二岁那年,外祖父上山采药,死在了山中匪帮的刀下。 清晨分别时,外祖父还说要从山上给他抓只小兔子回来养,作为最近进步的奖励,然而下午再见,他唯一的亲人连全尸都没留下。 霍雪澄悲痛欲绝,等他操办完外祖父后事,便毅然向官府递上状书,恳请派兵清剿盘踞山中的匪寇。 可不管霍雪澄如何苦苦哀求,官府始终用冠冕堂皇的话来糊弄他,最后霍雪澄放弃了这条路,他准备了足够多的毒药,准备独自进山,和那帮山匪同归于尽。 霍雪澄都记不清他当时是怎么摸索到山匪的据点,又是怎么潜伏进去的了。不过他的好运气很快用光,被山匪发现,毒药终究快不过刀,在他以为自己也要死于山匪刀下时,长箭破空而来,贯穿了山匪的头颅,鲜血喷溅了霍雪澄一脸。 马蹄声,哭喊声,刀剑相碰,血液喷溅。 在众人眼中恐怖的匪帮顷刻间瓦解,霍雪澄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脚步声靠近,他被一把抱了起来。 来人一身轻甲,墨发高束,五官俊朗,一双眼睛极亮,带着灼人的锋芒与锐气,不过对方的声线却是沉稳平和,还带着赞许,“小小年纪,倒是很有胆量,做得不错!” 霍雪澄坐在那人怀里,直勾勾地望着对方。他们一起回到浦芦,将他送回医馆后,对方并未多作停留,翻身上马,马蹄声起,身影在暮色中渐行渐远,消失在长街尽头。 后来,霍雪澄多方打听才知道,那人名叫萧匀。 虽然礼法并未严格规定,但霍雪澄还是留在浦芦守了三年。三年后,他才按照整理遗物时发现的外祖父留给他的书信,动身前往京城,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生父。 然后,事情的发展就超过了霍雪澄的预想和控制。 他成了所谓的可以冲喜的东西,被圣上赐婚给萧匀。然后他就成了萧匀和三皇子的工具,而他自以为付出的真心和对萧匀的感情就像是一个笑话。 萧匀不喜欢他。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一个在重伤时被硬塞的“男妻”,霍雪澄之于萧匀就是最大的耻辱,可那时的霍雪澄并不能明白,他有多喜欢萧匀,后来就有多恨,他已经疯了。 萧匀后来领兵讨伐碣川,期间三皇子登基,赐下的第一条白绫就给了他,而他直到死,都没能再见萧匀一眼。 现在回想,霍雪澄也不喜欢那时候的自己,只是没想到他又回来了,回到了被赐婚给萧匀冲喜的,第三天。 搓了搓被冻僵的手,霍雪澄正要将窗户关上,就见三人走进了这方小院。 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和蔼的老者,看到霍雪澄便露出了笑意,不过,身为将军府的总管,又曾在战场上杀敌无数,这样的人不会像表面看起来那般无害。 老者身后跟着两名年轻的男子,皆是一身黑色的长袍,面容冷肃,这两人便是安排来“保护”他的人了。 总管周广笑着行礼,“府中近来事务颇多,如果招待不周,还请公子勿怪。霍公子这几天住的可还习惯?” “周叔客气了,不必多礼,一切都好。” 无论是与浦芦还是霍家相比,将军府都是极好的。不仅清净,少有人随意叨扰,而且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哪怕他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身份微妙的“男妻”,将军府仍给予了他应有的体面和尊重。 如果他不往萧匀面前凑,在将军府生活恐怕会很舒服。但坏就坏在,他回来晚了,已经像个疯子一样凑到了萧匀眼前。 “那就好,这是白叶和玄衣,两人会些功夫,也算机灵,以后就让他们跟着您,有什么需要的,随意吩咐他们就好。” 霍雪澄笑着谢过,没再多说什么。 这两人是仅次于跟在萧匀身后的青冥、乌桕的核心精锐,曾经的他以为萧匀重视他才会安排这样的人在他身边,现在看来,应该是过分防备。不知道萧匀都掌握了什么与自己相关的消息,会让对方提防至此。 周广没想到今天对方竟只字未提给将军治腿的事,看着异常沉默的霍雪澄,周广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疑惑,对方这般态度,与初入府时的主动热切相比,判若两人,叫人难以捉摸。不过想到将军的腿,周广觉得不能放弃任何机会。 “之前霍公子提的事情,将军今日有空,麻烦霍公子走一趟了。” 麻烦来了躲也躲不掉,霍雪澄轻轻叹了口气,收拾起全部的情绪,“请。” * 受伤之前,萧匀常年领兵镇守西北,其父母长辈大多已经战死沙场,京中的将军府显得格外空寂,只有一些必要的仆从,一路走来,也没见到什么人。 霍雪澄“嫁入”将军府后,被安置在一个远离主院的偏僻小院中,小路两旁的植物野蛮生长,配上这铺天盖地的白雪,倒是有了几分塞北的粗犷之美。 越是靠近萧匀所在的主院,暗处的护卫越是密集森严,霍雪澄收起了四下欣赏景色的目光,低头跟着管家的脚步,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最好的方法,就是安安分分待在小院里,过不了多久,萧匀肯定会放他离开。说不定,如果不是他自己主动凑上去,萧匀早已用手段把他扔出将军府了。 只可惜,他回来晚了,救命之恩已经欠下,“霍雪橙”也已经放出了大话,要给萧匀治腿。 当年在浦芦,萧匀救过他一命,又恰巧帮他给外祖父报了仇,这份恩情,霍雪澄一直铭记在心。此后,只要萧匀领兵驻扎在浦芦或者附近的城镇,霍雪澄都会主动前往军营,充当军医的学徒,或者单纯就是打下手、做杂活,只为了能够远远看对方一眼。 后来他回到京城,得知萧匀身受重伤,心急如焚,只想立刻前去帮助对方。赐婚萧匀这件事在霍雪澄眼里是天大的好事,他毫不犹豫地来到了将军府,片刻都没有耽搁,不停求见萧匀,想要为对方治腿。 那时的霍雪澄一腔赤诚,单纯为了报答恩情,根本没有想过要从萧匀那里获得什么。只是不知道,这份心意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质,变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陌生。 进退维谷。 但不管霍雪澄的内心是多么煎熬,路也终有尽头。 房门缓缓打开,苦涩的药味混合着浑浊的、**的气味扑面而来。 霍雪澄顷刻间分辨出药材的成分,眉头越皱越紧,里面有几味药的用量极大,但根据上一世的记忆,萧匀的身体还没有差到需要用这般猛药的地步,他突然有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想到这里,霍雪澄的脚步不受控制,甚至失去了礼数,快了周广几步越过了屏风,看到了正坐在窗边的男人。 霍雪澄见过萧匀,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对方如鹰隼般深邃而锐利的眼睛。 萧匀领兵在外,皮肤因为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而呈现健康的小麦色,上面散布着细小的疤痕和纹路,这些痕迹不仅没有减损对方的气度,反而增添了几分野性难驯的魅力。 然而此时,深色的皮肤下隐隐透着青紫,带着日光都无法穿透的死气,如同一把生锈的铁剑,剑身覆满了晦暗的锈斑。因为消瘦,萧匀的眼眶深陷,霍雪澄最喜欢的那双眼睛此时也没有了光亮,只剩下极度压抑的负面情绪。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周广正要开口,但当他和萧匀的视线对上,便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躬身行礼离开,房门关闭,只剩下霍雪澄和萧匀两人。 霍雪澄凝视着如此陌生的人,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千百个念头在脑海中翻涌而过,最终感情还是压过了理智。 “将军,我可以治好您的腿。”不过他也想给自己定一个期限,“但我需要报酬。” 正准备“处理”霍雪澄的萧匀,这才正眼看向了对方。 霍雪澄刚过十六岁,人生经历在情报上不过寥寥几行,却敢说这样的大话,没想到他已经沦落至此,需要面对这样的人。 察觉到萧匀眼中的排斥和拒绝,霍雪澄继续说道,“将军同意娶我,不也就是看中了我这点儿微不足道的能力么?” 看到萧匀的第一眼,霍雪澄就知道他做不到置之不理,他鄙视这样的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被对方调动,哪怕知道这一切都是利用。 “背景干净,毫无根基,娶这样一个男人,足以消除上位者的疑心和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而且,这个人可能还有特殊的用处,或许能解决现在最棘手的麻烦,以后也能加以利用,我说的对么,将军?” 萧匀以为自己才是脾气最古怪、最阴晴不定的人,但是面前这只小刺猬,脾气竟然比他还大。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还什么都没说,就遭了这么一通“阴阳怪气”,就好像自己让对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将军要跟我做这场交易么?” 说完,霍雪澄一眨不眨地盯着萧匀,这段话更多的是情绪上头的自嘲,但按照萧匀的脾气,肯定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你想要什么?” 萧匀的嗓音极为沙哑,气息也因说话变得不稳,霍雪澄心里刻意竖起来的尖锐防备,也被对方疲惫的声音压了下去。 “和离书,黄金万两。” 圣上赐婚自然没有和离一说,但霍雪澄知道,待萧匀腿伤痊愈便会返回西北,过不了多久,皇上驾崩,三皇子即位,届时拿着和离书,与萧匀彻底划清界限,哪怕对方视他的存在为耻辱,大抵也不会找他麻烦。 同时,和离书也是一个警示,还清救命之恩,他们友善分别,这是霍雪澄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而且此时提出和离,也能够降低萧匀对他的反感和防备。 “治不好呢?”萧匀笑了起来,颧骨挑起了青黑的面皮,那双眼睛黑压压的,就像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那些打着可以治好我的名义走进来的人,都没能离开。” 萧匀站不起来之后脾气就变得古怪,霍雪澄曾听到过不少传言,有人说萧匀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自此颓废,还有人说对方发疯发癫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总之传言种种,上一世的霍雪澄也是有一些害怕的,但他心中的感情支撑着他靠近对方。 上一世的他们也没有今天的对话,霍雪澄被领到这里,就哀求萧匀,希望有一次尝试的机会,直到后来萧匀的腿有好转,他们才慢慢熟悉了起来。 现在的霍雪澄已经死过一次了,“没治好,将军就杀了我吧。” 萧匀明显愣了一下。 “将军还有想要问的么?没有的话,雪澄想看看您的腿。” 看着对方明显不悦的神情,又评估了一下两人的武力值,霍雪澄没有直接去碰对方的腿,而是跪在萧匀身边,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与一般的大夫不同,霍雪澄看病不完全依赖望闻问切,他对天地间的“气”十分敏感,这些“气”是一种特殊的讯号,病人的身体通过“气”无声地与他交流,反应出身体的种种状况,而他也可以利用这些“气”来治病救人。 在刚刚对话的过程中,霍雪澄基本判断了萧匀身体的情况,不过在萧匀的事情上,霍雪澄习惯更谨慎一些,因此又仔细地探了一遍脉相,不落下任何细节。 现在霍雪澄可以确认,萧匀的身体状况比上一世差了太多,难道自己重生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么? 霍雪澄专注地研究着萧匀身体的情况,而重病的当事人也打量起霍雪澄。 他早已经知道霍雪澄出身特殊,五官轮廓带着鲜明的异域特征,更为深邃,尤其那双眼睛,是极浅的琥珀色,澄澈清亮。 雪霁天澄,倒是没辜负这个好名字。 见到霍雪澄的第一眼,萧匀心头便浮现起一种说不清的异样。 对方的眼神中没有同情,没有恐惧,没有窥探,那双眼睛干干净净,就像雨后的晴空,清透明亮。彼此对视时,能感受到一种无声的温和与包容,所有躁动不安的情绪,都在这样的目光中沉淀,只留下宁静与心安。 当霍雪澄承诺会治好他的时候,声音里也都是安抚,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就好像他们已经相识多年,他们彼此已经足够信任。 霍雪澄的声音打断了萧匀的思绪,“将军,还是需要看一看腿上的伤。” 萧匀没说什么,正要弯下腰,却见霍雪澄丝毫不见外地解开了他的衣袍。 “……” 这个被霍家扔在外面的庶子倒是胆子不小,不仅敢跟他谈条件,还敢脱他衣裳。 霍雪澄已经顾不得萧匀的情绪了,饶是他有心理准备,亲眼看见对方的伤口时,还是觉得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 腿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骨头碎裂后也没有长好,腿不再笔直,肌肉已经严重萎缩,萧匀的小腿还不如他的手臂粗,这样的腿不可能支撑对方的身体站起来。 霍雪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检查着萧匀的腿伤,思考着最佳的治疗方法。 “将军。”霍雪澄帮萧匀穿戴整齐,又将旁边的薄毯盖在对方腿上,“我需要想一想,明天再来见您。” 那双眼睛要下雨了。 萧匀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边的人,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感谢小天使温柔的营养液[红心][红心][红心] 说明: 背景架空,会借用一些官职的名称,请勿考据。医疗法律等等都与现实不同,请勿代入。 功重生,但不会去“大杀四方”或者“复仇”,只是一个普通人(一点点金手指),继续过普通的生活,不喜勿入。 受的腿会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重生 第17章 治疗 次日傍晚,霍雪澄带着他准备的医案再次见到了萧匀。 “将军目前的情况,雪澄建议先解毒,需要这些药材。”霍雪澄将几张药方呈到了萧匀面前,“将军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请熟悉的大夫再看看。” 萧匀没说什么,依旧是一脸冷漠,仿佛讨论的不是他自己的身体。对方随意地扫了一眼就扔给了身后的青冥,青冥带着东西走了出去。 “解毒的同时,我也会帮将军调养身体,最后才是治腿。”霍雪澄迎着萧匀的视线,“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一年的时间。” 萧匀的腿是一年前与西北边境外的碣川打仗时遭人暗算受伤的。 有人将三军部署透露给碣川,碣川据此设下埋伏,在被围困时,自幼追随萧匀的心腹也选择了背叛,萧匀被暗箭射下马,遭混乱的战马踩踏,生生踩碎了两条腿。 箭上带有剧毒,好不容易抢回一条命的萧匀不仅再也站不起来,还要日夜遭受剧毒噬骨之痛。 因萧匀重伤,军中大乱,碣川借势吞下了边境五座城池。曾经立下的赫赫战功顷刻间化为乌有,一纸调令将萧匀调回了京城,兵权自然也被收回,以养伤之名,萧匀彻底被困在了京城的将军府,被困在了这个房间中。 这一年来,无论是宫中的太医,还是江湖上能叫得上名的大夫,几乎都来给萧匀看过腿,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 萧匀看似冷静,但霍雪澄看出,萧匀腿上的伤痕一部分是来自当年,而更多的,则是对方的自残。 颓废有过,疯癫亦有过,最后靠着自残生生熬了下来。 霍雪澄长长吐了口气,他很想让萧匀尽快站起来,但一年已经是他结合上一世的经验后能做到的极限了。 “是什么毒?” “江湖上称之为,焚髓。” 这个答案要不了多久萧匀就会调查出来,既然已经不想按照上一世的轨迹生活,提前告诉萧匀也没什么不好。 “将军身上的会比原本的焚髓更为复杂,这种毒来自一种绝迹很久的花草,由外及内,从皮肤的疼痛开始,逐渐发展为骨头和脏腑的疼痛。” 霍雪澄看了萧匀一眼,又赶忙垂下眼帘,掩盖自己的情绪,“将军受伤时,腿伤看起来最为严重,前期大夫可能将重点都放在了腿上,等到疼痛继续发展,或许才会注意到异常,但这时已经很难分辨疼痛是因为旧伤还是中毒。” “医者往往会选择‘以痛止痛’的办法来麻痹疼痛,但这反而催化了焚髓,形成了恶性循环。”霍雪澄继续说道,“焚髓的解药虽然罕见,但并非不可为,下毒者心思颇深,精通医毒,故意制造了这个局面。” 见萧匀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霍雪澄也不再多留,主动告辞,走之前将一个银白色的锦囊留在桌子上,“时间太紧,只剩这些,如果将军不嫌弃,可以止痛安神。” 霍雪澄离开后,屋内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萧匀独坐于角落之中,望着天光一寸寸黯淡,被暮色吞没,直至彻底黑暗。 与此同时,疼痛从胸口溢出,手臂、肩膀渐渐麻木,喉咙仿佛也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直至脑中泛起针扎一般密密麻麻地刺痛。 手上与颈侧的青筋暴起,萧匀急促地喘息着,五指深深抠入墙壁。 就在此时,他闻到了一缕特殊的香气,沉沉如木香,其中却含着清冽的味道,如同疾风暴雨呼啸而过,吹走了脑海中的混沌与疼痛,只余一片清明。 萧匀很快意识到气味的来源,将香囊握在手中,呼吸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是霍雪澄身上的味道。 * 霍雪澄不知道萧匀有没有调查他给出的药方和关于焚髓的内容,对方的动作很快,次日一早,霍雪澄就收到了需要的所有药材。 按照不同的药性和质地,霍雪澄耐心地煎药,直到药汤浓缩到火候,滤出药汁,霍雪澄才去见萧匀,对方也没有犹豫,一口喝了下去。 彼此建立信任,是推进治疗很好的开始。 除了每天按时煎药和看着萧匀喝药,霍雪澄还接手了萧匀每天的膳食。 自从受伤后,萧匀吃得很少甚至是几天不吃不喝,那么每一顿都变得尤为重要,霍雪澄希望对方吃的每一口东西都能达到更多的目的,因此在萧匀的食谱上,霍雪澄下了更多工夫。 “为什么这么苦?” 萧匀面前放着一碗看起来十分软糯的粥,里面还有鲜美的鱼虾,引人垂涎。但是一入口才发现苦得异常。萧匀万年不变的冷脸也皱在了一起,强压着才没立刻吐出来。 “加了几味滋补的药,对身体好。” “那你直接端一碗药给我,不要浪费粮食。” “那样的话,雪澄每天要盯着将军喝好几次药,还要盯着将军吃饭。将军这么忙,又喜欢清净,现在这样比较快不是么?” “……” 霍雪澄佯装看书,视线一直关注着萧匀,对方的神情是发怒的前兆,但不知怎么保持了沉默,一脸不爽地将粥灌了下去,霍雪澄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萧匀脾气本就不好,加之武功极高、积威甚重,他说不吃不喝,下属想要劝阻,但更怕惹怒他,略劝过一次之后,便再无人敢多言。 周广见霍雪澄能够说服萧匀接受治疗,又有真本事,就有意无意地将让萧匀吃饭的重任移交给了霍雪澄,霍雪澄的心思都在给萧匀治腿上,就没发现这里面的弯弯绕。 误打误撞的,解药已经在发挥作用,萧匀的身体明显好转,对于霍雪澄偶尔的“以下犯上”,萧匀的包容度比较高。另一个原因则是,如果萧匀试图反抗,霍雪澄总是能拿出更难吃的药膳来报复,萧匀最近有脾气都没处发。 “你不要再做这种东西。” 霍雪澄听出了萧匀的言外之意,“嗯,将军愿意好好吃饭,再好不过了。” 省下每天盯着萧匀吃饭的时间,霍雪澄彻底扎在屋子里,开始研究治腿的方法。 萧匀的左腿恢复得比较好,但右腿的骨头断成几截,已经扭曲变形,需要重新接骨,等骨头长好后,通过针法帮对方恢复经脉的连接,找回觉知。 这些事霍雪澄上辈子就做过一遍,并不陌生,但这一世萧匀的腿伤要比之前严重了太多,霍雪澄忍不住怀疑自己,按照上一世的经验真的能够让萧匀站起来么? 他可能要做更多准备。 * 萧匀把玩着手里的香囊,听下属汇报着京城诸事,虽然已经远离了朝堂和战场,但四面八方的消息都毫无遗漏、齐齐汇聚在萧匀眼前。 青冥和乌桕已经汇报完,也领下了后续的命令,将要退下时,青冥想到了刚刚收到的消息,问了出来。 “主子,我们之前一直在找的神医玉如意有了行踪,是否还要抓回来?” 自受伤之后,萧匀一直没有停下寻找治腿的方法,江湖上传说的神医玉如意也是目标之一,此人行踪不定,直至今天才有消息,但是他已经有了霍雪澄。 “抓回来,后面有用。” “是。” 说完,萧匀想起了许久不见的某人,“霍雪澄最近在做什么?” “在山里给人看病。” 关于霍雪澄的消息每天都会按时送到他这里,不过萧匀根本没有看,听到回答,萧匀便知晓了霍雪澄的用意,“派人盯紧了。” “是。” 霍雪澄已经在山里待了好几天,密切观察着伤者的变化。 依托将军府,很快找到了三个分别因坠崖、打斗、坠马导致腿部受伤而瘫痪在床的病人,也不知前期如何沟通的,霍雪澄一上门,这些人就同意让霍雪澄治疗。 霍雪澄在这三人身上实施了他为萧匀制定的治疗方案,寻找着其中的不足之处,他的针法也在最近的钻研中又精进了许多。 最后一个接受治疗的就是那名坠崖之人,此人是住在山里的猎户,在一次上山打猎时不幸跌落,腰部直接磕在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自此瘫痪。治疗后,霍雪澄又盯了几天,才动身回了将军府。 猎户家距离将军府比较远,他们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霍雪澄刚刚踏进大门,就遇到了等候多时的乌桕,直接被带去见萧匀。 萧匀靠坐在床上,锦被拉至腰间,上身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里衣,乌黑的长发垂在肩头,浓眉之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目光落在人身上,仿佛带着千钧之重,让人心头沉甸甸的。 不知萧匀这么晚找他有什么事情,霍雪澄没有主动开口,行礼后就站在不远处,低头看着地面。 “霍大夫,你觉得本将军还能站起来么?”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萧匀第一次向他询问病情,霍雪澄既为此感到心酸,又为此感到开心。 霍雪澄笑着回答,“当然可以。” “嗯。” 萧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止住了话头,抬手揉着额头。 无论是腿伤的疼痛还是焚髓的折磨,恐怕萧匀这一年多来根本无法入睡,头疼再正常不过,霍雪澄欲言又止,见萧匀一直没有好转,他还是走到了床边。 “将军如不介意,雪澄可以帮您按一按。” 萧匀点了点头,慢慢地躺了下去。 霍雪澄洗净双手后,在床边坐下,尽量远离了萧匀的身体,避免让其因为距离而感到不适,随后抬起两只手落在了萧匀的太阳穴上,慢慢地按揉起来。 “这样的力道可以么?”霍雪澄轻声问。 萧匀缓缓闭上了眼睛,“嗯。” 香炉中每天都燃着霍雪澄专门调制的安神香,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头痛,但是每当他闭上眼睛,总是会被拉回战场之上,拉回自己被踩碎的记忆之中,然后在疼痛中醒来。 他的腿早已经没有了知觉,但在受伤之初,腿和腰上的疼痛几乎将他逼疯,后来他再也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但是疼痛却好像烙印在了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霍雪澄的手落上来的时候,也带来了一股淡淡的、清冽的味道,萧匀深吸了一口气,意识也越来越沉。 等到萧匀呼吸平稳,霍雪澄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了香炉旁,里面是他准备的安神香,上一世明明很管用,看来萧匀的喜好也改变了,后面还需要调一下方子。 霍雪澄还没想好怎么调整,就听到床上人的呼吸变得急促,于是连忙走了回去,继续按了起来。 次日清晨,萧匀醒来的时候还有几分茫然,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睡这么沉了。偏过头,萧匀看到了屏风后的人影,那人坐在桌边,不知道在写什么。 “霍雪澄。” “我在呢,将军。”霍雪澄走了过去,萧匀已经坐起身,“我叫他们进来伺候。” “不必。”萧匀又看了眼霍雪澄,抬起了手臂,“扶我一下。” 萧匀不喜欢外人触碰,更不喜欢有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他们两人不熟,让自己去扶,提出这个要求的萧匀怎么怪怪的? 霍雪澄打量着对方,欲言又止。 “怎么了?”萧匀看着霍雪澄古怪的表情,不知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不愿意么,‘夫人’?” “!” 霍雪澄登时汗毛倒立,这个萧匀是被夺舍了吧?! 等惊讶过去,霍雪澄忍不住感慨命运的神奇,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匀,脸上带着近乎“不怀好意”的笑意,不像大将军,倒像个痞气十足的兵油子。 “将军不用穿了,本就打算今天为您治腿,直接开始好了。” “……” 小刺猬炸了,萧匀清了清嗓子,“不急,你先回去休息吧。” 说话间,萧匀已经利落地穿好了衣服坐上轮椅,残废了之后,他早已经学会自己完成这些事情了。 霍雪澄自然不会置之不理,扶着萧匀坐稳后,霍雪澄便蹲下身来,仔细地帮萧匀整理着坐上轮椅时蹭乱的衣袍,直到衣摆整齐地垂落。 “中午我再过来。” 萧匀整理着衣袖,垂眸打量着对方乌黑的发顶,这是霍雪澄第二次蹲在他的腿边,乖得不可思议。 “嗯。” * 接骨的时间,霍雪澄安排在了下午,麻药顺便可以让萧匀睡一晚。 白叶和玄衣早已经按照霍雪澄的指示准备好了刀具、白练、药材等用品,霍雪澄检查完就让二人离开,屋内便只剩霍雪澄和萧匀。 萧匀躺在床上,残破的双腿裸//露在空气中,萧匀看着那双腿,神情复杂难辨,很快就只剩下厌恶。 霍雪澄敏锐地感知到萧匀的情绪,他正在浸洗刀具,仿佛毫不在意地开口问道,“将军不让他们留下,不怕我借机伤害将军?” 萧匀闻言收敛起过分外露的情绪,应付道,“你不想要黄金了么?” “黄金万两买萧大将军的命,应该有很多人愿意。” 言谈间,萧匀仿佛看到了霍雪澄复杂的另一面,对方的心里似乎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刺,但这些刺却是扎向霍雪澄自己。 “你不会。”萧匀对上了那双干净漂亮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你不会。” 霍雪澄看着萧匀,抿了抿嘴,没再接下去。那个话题不过是分散萧匀的注意力,对方已经走了出来,就没必要再继续。 左手托起萧匀右腿的脚踝,右手探摸起伤处,“这是多段粉碎,碎骨嵌入肌肉之中,我需要将这些骨碎挑出来,然后重新固定骨型,帮助其复位。” “虽然将军的腿没有知觉,我也会用麻药让将军陷入昏迷,但我不知道在过程中会不会感到痛,如果很痛,将军就叫我,好不好?” 霍雪澄的触碰,萧匀没有感受到分毫,但他可以感受到霍雪澄动作和话语中的小心与温柔,他厌恶的这双腿却被别人珍视着。 萧匀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霍雪澄伸出手盖住了萧匀的眼睛,睫毛滑过掌心,“睡吧。” 萧匀还没反应过来便失去了意识。 即便有上一世的经验,即便前段时间已经在陌生人身上尝试了多次,切开伤口,接骨固定,缝合上药,每一步都在他的脑海中演绎了千千万万遍,霍雪澄依旧高度紧张。 对于霍雪澄来说,萧匀实在太重要了。 因为太重要,霍雪澄生怕因为自己的失误给对方带来哪怕一丁点儿伤害,每一步都让自己做到完美。 待一切终了,霍雪澄眼前阵阵发黑,视野之中一片猩红模糊,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萧匀睡得并不安稳,霍雪澄抬手,轻轻抚平了对方蹙起的眉头。 “一切都过去了,将军。” 这一世的开始已经与之前不同,而他也安排好了自己的去处。 一切都过去了,霍雪澄。 第18章 在意 萧匀的伤口恢复得不错,也没有出现发热或者化脓的症状。 为了促进恢复和固定,霍雪澄在萧匀的腿上缠绕了几层浸药的白练,湿润的时候沉重,干燥之后又硬邦邦的,让本就行动不便的萧匀现在连穿衣都困难。 伺候萧匀的重任自然落在了霍雪澄头上。 除了萧匀本人,和之前帮萧匀处理伤口的军医外,霍雪澄是第三个触碰过萧匀腿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萧匀愿意说出疼痛和不适的人。 霍雪澄了解萧匀的性格,也不需要萧匀提,每日清晨都会早早等在萧匀屋外,帮对方穿好衣服,检查伤口,盯着人吃饭喝药,然后离开。到了晚上再准时过来,伺候萧匀清洗睡下。 所有事情都自然而然,不需要开口,仿佛已经做过了千千万万遍。 这天一早,萧匀起身,等了一会儿,都未见霍雪澄过来,萧匀抓过一旁的外袍随意披上,唤人进来。 “霍雪澄呢?” 萧匀的语气中带着十分明显的不悦,乌桕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将军,立即出声回禀,“霍公子今天到得很早,见您未起身,去后面的园子里看梅花了。” 听着外面风雪呼啸的声音,萧匀的眉头越皱越紧,风一吹就折的小身板,这么冷的天气去看花,不怕生病么? “叫他回来。” 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房门被敲了敲,萧匀应声后,一道身影就冲了进来,带来了风雪的凛冽寒意,还有一股特别的幽香。 霍雪澄怀里抱着一个精美秀气的白釉花瓶,瓶子里插着几枝盛开的红梅,红梅上还落着雪,极为美艳,萧匀闻到的幽香就是来自这些梅花。 “将军,您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我折了几枝。”似乎是怕萧匀嫌弃,霍雪澄继续解释,“暂时先放在这里,我稍后带回去。” 说完,也不等萧匀同意,霍雪澄就将花瓶放在了桌子上,红梅艳丽,生机勃勃,与这个充满了病气和药味儿的阴暗房间格格不入。 萧匀看了看花和雪,又看了看一脸可怜巴巴的霍雪澄,说的好像他是什么不讲理的残暴之人,难道他还会把这花瓶扔出去么? 见萧匀没有反对,霍雪澄笑着跑到炭火旁暖了暖自己的手,然后拿起已经烘热的衣服,帮萧匀换上。 “你最近出府,是去了哪里?” 霍雪澄一愣,立刻低下头掩饰着神情,“随便逛逛,淘些医书。” 除了照顾萧匀,其他时间,霍雪澄基本都在看书。 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精进自己的医术了,是以这段时间将外祖父留给他的,还有之前自己寻来的书册又仔仔细细翻阅了一遍,温故而知新。 等以后离开将军府,还得靠医术吃饭,霍雪澄愈发觉得时间紧迫,自己的藏书看完,霍雪澄也没闲着,开始在京城的医馆和书铺中寻觅。 顺便看一眼离开的路线。 萧匀从不限制他外出,是以每次出府,霍雪澄也不会特意同萧匀报备。不过,他一直带着白叶和玄衣,萧匀若想知道,也不用来问自己。 “将军不知道我的行踪么?” 说得还挺直白,消息确实会送来,不过萧匀只是大概看一眼,“我不知道你的目的,若是想找书,你想看什么,让他们帮你找就是了。” “多谢将军。” 不过霍雪澄没把萧匀的话当真,他也不会去使唤萧匀的人。但没想到,几天后,几大箱太医院的藏书就被抬到了他的小院。 霍雪澄如获至宝,没日没夜地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萧匀派人将他从书堆里拎了出来,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两人又随意闲聊几句,霍雪澄便起身告辞。匆匆地跑进来,此时又急匆匆跑出去,那瓶梅花果然被“意外”留在了萧匀的房间中。 萧匀轻轻推开了久闭的窗,大雪纷飞,眼前白茫茫一片,只有极远的地方零星绽放着点点红梅。 看来开得正好的都被折下来了,萧匀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雪虐风饕,力斡春回。 * 距离给萧匀接骨,眨眼便过了三个月,已经到了元旦。 今年冬天,京城的天气十分恶劣,大多数时候,天空都是雾蒙蒙的,时常飘下大雪,直至元旦,才终于放晴。 将军府中依旧冷冷清清,既无新年的装饰,也无往来的宾客,是人都可以看出将军府的败落。 不过有萧匀顶在前面,纷扰与担忧在霍雪澄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抛在脑后,捧着一小袋金豆子,霍雪澄觉得这是外祖父离开后,他过得最好的一个元旦了,也是他收到过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萧匀的腿恢复得很好,是去年最好的礼物。 霍雪澄掂了掂钱袋子想估一估重量,却有些膈手,倒了几颗出来,才发现是不同的造型,有小巧的元宝,饱满的福袋,圆润的花生,还有胖胖的小鱼,每一颗都十分别致。 他知道萧匀有钱,但没想到有钱到,这么别致。 见霍雪澄似乎十分意外,萧匀问道,“没收到过压岁钱么?” 霍雪澄摇了摇头。 他的外祖父并不了解这里的文化,而且对方的心思全都在医毒上,每逢元旦,多吃两个菜,同意霍雪澄出去逛逛集市,就是过年的全部了。虽然很简单,但也是霍雪澄为数不多的轻松幸福的回忆。 后来回到霍家,也经历了一次元旦,但霍家人并不待见他,更不要说给压岁钱。 萧匀是第一个。 “谢谢将军。” 对方的声音软绵绵的,就好像羽毛一样在他心口挠了挠,这么好哄么?萧匀思绪万千,但面上不显,“只是哄小孩子开心的小玩意儿,你想要多少,自己去账房支。” 闻言霍雪澄便笑了,这些金子够普通人家用一辈子,怕是没有谁会拿出这么一袋子金豆子哄小孩儿。 不过现在气氛正好,这些话霍雪澄不会说,这是第一次收到压岁钱,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他会好好珍藏。 “时间也不早了,我来为将军行针。” 萧匀的腿骨已经接好,霍雪澄便开始用针法,帮萧匀恢复觉知,改善肌肉无力的情况,今天是第三次,经过了前两次的治疗,萧匀的腿慢慢有了感觉。 也是因为恢复了感觉,落针会越来越疼,因此霍雪澄行针时更加关注萧匀的反应。 密密麻麻的银针落在了萧匀腿上,最后一针落下,银针便震动起来,仿佛有一根筋在腿里面搅动和扭转,试图将错位的筋骨掰正。 怕干扰霍雪澄,萧匀忍着疼痛,没有出声。 不过这点儿异常立刻就被霍雪澄发现了,拿起一旁的帕子,小心地帮萧匀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很快就好了,再忍一小会儿,好不好?” 征战沙场,受伤是家常便饭,更不要说这次重伤至此。萧匀已经疼惯了,疼痛对他而言已经成了常态,从未有人这么安慰过他,萧匀有些别扭,“我没事。” 霍雪澄又帮萧匀擦着汗湿的手心,缓缓开口道,“将军常年驻守西北,西北的天气也如京城一般冷么?” 浦芦也属于西北,霍雪澄的没话找话很拙劣,不过萧匀还是回应了。 “西北可比京城冷得多。” 西北风大雪大,地广人稀,更有外敌环伺,并非安逸宜居之地。但是萧匀喜欢那种无拘无束、肆意洒脱的感觉,待在京城的重重高墙中,才真正让他感到不适。 “我在浦芦时,远眺可见群山连绵,据说最高的那座山峰名唤逐日,太阳升起时,山峰与阳光融为一体,整座山都会变为金色,蔚为壮观,将军看到过么?” “嗯。” “是不是很漂亮?” 萧匀自小长在西北,这样的景色不知看过多少遍,“初见确实壮观,看多了一般吧。” “听说山中还有一种雪狐,非常有灵性,长得可爱漂亮,是西北贵族最喜欢豢养的宠物,将军去山里抓过么?” “抓过,后来放生了。”见霍雪澄似乎很感兴趣,萧匀又说了几句,“狐狸野性难驯,并不适合圈养。我养了几只雪狼,看家护院比较合适。” “狼的习性是成群结队,将军是怎么抓住的?” “打猎时意外看到的,一窝小狼流落在外,快被冻死了,我就捡了回去。后来养的时间长了,上山放生,它们也都不愿离开,索性就留下继续驯养。” 霍雪澄脑补了萧匀养小狼的画面,忍不住笑了。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主要是霍雪澄提问,萧匀回答。 问题都十分随意,但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霍雪澄觉得自己似乎能了解到萧匀的一点点过去,而这也让他十分开心。 与萧匀相比,霍雪澄觉得自己是枯燥无趣的。 他自小被外祖父扣在家里学医识毒,除此之外一无是处。他的视野局限于书上的文字,与萧匀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对方不喜欢他是很正常。 而当年的他却没意识到这一点,蒙蔽了自己的双眼,渴求太多。 “我曾带兵驻扎在浦芦。”霍雪澄问了许多问题,萧匀礼尚往来,“你见过我么?” “见过,我曾帮军医打杂,为受伤的士兵看病包扎,在军营中远远见过将军。” 霍雪澄不准备与萧匀有更多牵扯,半真半假地模糊过去。 萧匀没什么印象了,他驻扎在浦芦时,霍雪澄可能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哪怕还有朦胧的印象,也很难和现在的青年对上。 “难怪我觉得你有些眼熟。”也很合眼缘,后半句萧匀没说。 “或许吧。”霍雪澄迎着萧匀的眼睛,“或许那时候将军无意中看到了我。” 时间也到了,霍雪澄便取下针,“应该过一会儿就不疼了,要是晚上还疼就让他们去叫我。” 萧匀点了点头,看着低头收拾东西的霍雪澄,忽然觉得胸口十分烦闷,“今天晚上也一起用膳吧。” 昨天是除夜,霍雪澄被萧匀留下吃饭,没想到今天萧匀还会开口。 霍雪澄想了想,终究没能抵挡住诱惑地点了点头,“我晚上过来。” 听到霍雪澄应下,萧匀心头的不适才散去。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对方听到自己养小狼时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萧匀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个小孩子。 等青冥汇报完今天的事务时,萧匀还想着这件事,“隐川去西北什么时候回来?” “三天后返程。” “不着急,让他抓一只小狼崽回来。”想了想,萧匀补充道,“要长得可爱的,毛茸茸的,蓝眼睛,要活泼的,但也不能太凶。” 青冥眼角微微抽动,维持着面无表情,“是。” * 元旦过后,天气越来越好,渐渐暖和了起来,将军府里的花草虽然疏于打理,但该有的也都有,玉兰、桃花、梨花竞相绽放,生机勃勃,艳丽非常。 霍雪澄看书的地方,也从自己的小院,搬到了花园的凉亭中。 知道他喜欢看书,萧匀从太医院中搬了许多书回来,也将将军府的书房开放给了他。虽然萧匀已经很久不使用那个书房了,但为了避嫌,霍雪澄还是拒绝了。 太医院的藏书让人获益匪浅,外祖父所传授的内容是基于他本人多年来的经验,而太医院的书中,理论更详实,收录的案例更丰富,看书的过程不仅是吸纳新的内容,也让霍雪澄完善着许多外祖父曾经教给他、但他还未能实操过的知识。 直到到了往日给萧匀行针的时间,霍雪澄才离开凉亭。 不过今天,他被乌桕拦在了院门外。 “小公子,主子还有事情处理,特让我告知您先回。” 向院中扫了一眼,霍雪澄便认出里面是三皇子的护卫,不出意外,可能今天很晚才能见到萧匀了。 霍雪澄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情绪还是有些起伏。 “还请帮忙告知将军,我稍后有事,将要出府一趟,今天的治疗先取消,明天我再过来。” 乌桕直觉此事不妙,准备进去通禀,刚想请霍雪澄等一等,谁料对方转身离开了。 事实上霍雪澄根本没事,他只是不想在萧匀面前露出异常的情绪。 青石长街两侧支着连绵布棚,锦缎琉璃、香料胭脂、花鸟鱼虫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行人走走停停,与商贩们讨价还价,热闹非常。 霍雪澄漫无目地闲逛,没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顺着香味儿寻到一处酒楼,问了伙计才知道,是刚刚出了一锅樱桃酥酪。 现在已是中午,大堂里坐着不少食客,霍雪澄现在还不想回去,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点了一碗。 无论是樱桃还酥酪都是稀罕物,这一小碗儿就花了不少银子,店小二见来人的穿着就猜测对方身份不凡,这时则更加确定,热情地推荐起菜品来。霍雪澄也没拒绝,点了几个菜。 霍雪澄这边吃得开心,正在与三皇子赵承宇虚与委蛇的箫匀心情却不太美妙。 箫匀的母亲与三皇子的母亲,当朝惠贵妃是闺中好友,在萧匀年幼与母亲还在京城时,与惠贵妃有所往来,因此萧匀自小就与三皇子认识。后来箫匀去了西北,也没有与三皇子彻底断了联系,互惠共利,从三皇子手里套取情报。 在箫匀没了兵权被困京城后,三皇子也没有与箫匀疏远,一来是为了维护好名声,不能对昔日的“好友”落井下石,二则是因为惠贵妃的命令。 惠贵妃还算了解萧家,萧家多年屹立不倒,定有足够的手段。根据她曾经意外窥见的一角和推测,在西北大军中,所谓的兵权虎符可能毫无作用,到了箫匀手上只怕更甚。萧匀回到京城,很可能是利益分析下的缓兵之计,只要箫匀不发话,恐怕没有人能控制这只军队。 三皇子对萧家不够了解,但他听话,顺从母妃的命令,与箫匀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甚至主动透露给对方皇上想要为其赐一个男妻的消息。 功高震主,萧家一直是皇帝心中的刺,萧家几代人镇守西北,与皇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而到了当今皇上手里,这种平衡被打破了。拿走了箫匀的腿和兵权还不够,皇上还想要让萧家难堪。 在当朝,娶男妻男妾的情况也出现过,萧匀并不是第一个,但是圣上赐婚,又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赐给萧家,既是想要萧家绝后,更是明晃晃的羞辱。 羞辱之余,还可以借机在箫匀身边安插人,无论是皇上、其他势力还是惠贵妃和三皇子,都不想放弃这一机会,不过箫匀早已有了自己的人选。 既不引起怀疑又容易操作的方式,就是由三皇子出手,三方博弈要比箫匀自己去做更稳妥,也更容易。 于是箫匀将霍雪澄可能是传说中的“辟厄之体”的消息告诉了三皇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三皇子虽然不太满意,但霍雪澄如同蝼蚁,也不会影响什么,不如结下一个和萧匀的人情。 于是霍雪澄成了他们的一枚棋子。 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箫匀已经后悔了。可眼下前景不够明朗,静观其变,三皇子还有点儿用,不能做太绝,不得不应付。 “你的腿怎么样?那个人可有用处?” 三皇子既盼着箫匀腿好,凭借自己对萧匀的帮助,等萧匀拿回兵权站在他这边,肯定是一大助力。但又希望对方永远这样,既是嫉妒心在作祟,也是打着萧匀能将军中关系移交给他的算盘,是以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语气都带着说不清的怪异。 “没用,消息是假的。” “传说果然只是传说。”三皇子叹了口气,“你别多想,安心养伤,总会有办法的。” 箫匀刚回到京城时,三皇子来探望过,不过那时候箫匀的状态非常不好,浑身带着死气,就像从地狱出来的恶鬼,吓得三皇子看了一眼就不敢直视。 后来的几次探望,萧匀与他一般也隔着屏风,三皇子并不清楚箫匀之前的模样,是以也没有发现箫匀的身体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 “我也会帮你盯着,若是有什么灵丹妙药,也会跟你说。” “微臣谢过殿下。” 三皇子已经拿到了想要的消息,便也不再浪费时间与箫匀寒暄,嘱咐萧匀继续休养后,便匆匆离去。 这几个皇子,没一个拿得出手的。不过萧匀懒得想这些琐事,理了理香囊下面的流苏,“请霍公子过来。” 乌桕不知何时出现在室内,回答道,“主子,小公子出府了,说是明天再来。” “他说要去哪里?” “没说。” 箫匀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心中蓦然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不悦,不知是怪对方随意乱跑,还是怪在对方心里已经有比今天给他行针更重要的事情。 “去找。” 霍雪澄向来乖巧听话,估计也只是出去玩一会儿,箫匀压着情绪,又补了一句,“只要行踪,不必让他回来。” “是。” 吃饱喝足的霍雪澄,心情也好了不少,带着来都来了和不想回将军府的微妙心态,继续沿着街市逛了下去。 天色渐渐变暗,霍雪澄不知不觉也走到了河边。 临河的酒楼中觥筹交错,河边的糖人摊子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孩童,远处的画舫烛光摇曳,曼妙的舞姿在轻纱中流淌。 两世以来,霍雪澄第一次花这么长时间体会京城的繁华,却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就像无根的浮萍,这里终究不是他的栖身之处。 等箫匀的腿好了,他又能去往哪里呢? “公子,天色不早了,我们是否回府?” 慢悠悠地走了一天,现在距离将军府十万八千里,确实也该回去了,霍雪澄点了点头,“回吧。” 白叶松了口气,赶紧跟同伴打了个手势。 霍雪澄注意到了白叶的小动作,他之前没有刻意关注,现在再看,明显可以察觉到周围多了几道陌生的气息,也不算陌生,是箫匀的人,只不过在之前的基础上又多了十几个。 上一世箫匀未曾看他看得这么严,也不知道现在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人这么不放心。 白叶去领马车,霍雪澄带着玄衣找了河边的一家相对人少的酒楼落座。他们的位置在二楼,只有不远处的窗边坐着两人,十分清静。 不过,霍雪澄的茶水还没上桌,清静就被打破了。 窗边的一名男子突然咳嗽了起来,本就单薄的身体显得更为纤细,对方蜷缩在座位上,咳得十分用力,脖颈和朝向霍雪澄的半张侧脸憋得通红,另一个男人则是慌张无措地帮对方拍背,一片兵荒马乱。 同样都是生病,箫匀变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而别人却是让人心生怜惜的病美人。 咳嗽过了许久才被压了下来,对方很快发现自己打扰到了别人,向着霍雪澄的方向行了一礼,以示赔罪。 正脸看见对方,霍雪澄才想起此人的身份,略作斟酌后开口道,“公子身体有恙,还是不要喝这道药膳比较好。” 病弱的男子似乎没料到霍雪澄会突然跟他说话,依旧温和有礼,“公子懂医术,可以看出我的病?” “略懂一二。” “多谢公子的好意,相识即是缘分,在下楼知谨,这位是我的挚友,裴松。” “在下霍雪澄。” 坐在楼知谨对面的裴松此时才正眼看向了霍雪澄,“你就是箫匀的男妻?” 皇上赐婚箫匀的事情众人都有所耳闻,明面上说的是皇上十分挂念和忧心,请圣僧批算后,赐婚萧匀冲喜。男子与男子成婚虽有先例,但此时赐婚萧匀,对象还是个没落侯府不要的庶子,此举就过于微妙了。 “正是在下。” 霍雪澄表现出来的大方坦诚,倒让裴松高看了一眼,不过他不关注这些事情,更在意的是,“为什么不可以喝这道汤?” “有一种名叫夜萤草的植物,其种子榨油,一滴即可散发出让人沉醉的香气,这道药膳中便加了这种油,用于遮盖其他药材苦涩的味道。这种植物也可以入药,与楼公子常服的药物相克,会引起公子不适。” “你……” 裴松还想问些什么,却被霍雪澄出言打断,“我的马车到了,两位慢用,后会有期。” 两人站在窗前,看着霍雪澄的马车渐行渐远,楼知谨露出笑意,“真是有趣。” “如果他可以治你的病,哪怕要对上箫匀,也没关系。” 药膳已经让人端了下去,楼知谨的呼吸也畅快了些,“不急。” 他有种预感,他们还会再见的。 * 而今天发生的种种,也一字不落地落在了箫匀的耳朵里。 太傅嫡长孙裴松,户部尚书之子楼知谨。 箫匀挥手让人退下,随后看向了窗外。 “霍雪澄。” 第19章 看花 次日,估摸着萧匀已经忙完,霍雪澄便带着银针去找萧匀。 刚一进院门,霍雪澄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笼子。笼子里窝着一团雪白的毛球,听见脚步声,小团子警觉地抬起头,清透的蓝眼睛,湿润的黑鼻头,一对儿软乎乎还没有立起来的耳朵,是一只很小的狼崽。 霍雪澄隐隐有些猜想,他克制着心底涌出的喜悦还有想要揉搓毛茸茸的手,先去求见箫匀。 箫匀正坐在桌前,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到他走进来,也只是抬眸冷冷扫了一眼。除了第一次见面,这是霍雪澄第二次看到箫匀如此情绪外露,对方在生气。 莫非是昨天与三皇子的谈话不顺利?霍雪澄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箫匀与三皇子关系亲密,恐怕也不会对三皇子生气。 刚刚那点儿喜悦慢慢散去,霍雪澄选择了沉默。 气氛愈发古怪了起来,没过多久,箫匀转着轮椅坐回了床上,霍雪澄见状跟了过去,如往常一般,帮箫匀检查恢复情况,略微调整了针法。 直到落完针,霍雪澄都没有说话。 “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每次治疗时,霍雪澄都有说不完的话。萧匀并不想搭话,但耐不住霍雪澄问的次数多,开口回答了第一次,后面就有了无数次。 有时,霍雪澄会问各地的风土人情。箫匀领兵征战,去过很多地方,对这些问题自然应答如流。他讲述的时候,霍雪澄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越听越亮,清透的眼睛里装满了向往与希冀。每当这时,箫匀总想为对方做些什么,好让这双眼睛永远盛满笑意。 有时,他们会聊聊武学和医术。霍雪澄自幼跟着外祖父上山采药,去偏远的地方治病救人,跋山涉水,身体不算弱,但没有习过武,对此非常好奇。箫匀偶尔会给对方讲解基础的功夫招式,然后看着霍雪澄比划着玩。作为回报,霍雪澄常常提醒他哪些招式易损伤筋骨,又该如何调养之前的暗伤。 有时,霍雪澄会讲讲看过的书。萧家世代积累,藏书浩繁,但萧匀年少时不是那种坐得住的,后又领兵在外,认真读过的书不多。而霍雪澄心性沉静,所读之书又多又杂,除非是讨论兵法,但凡说起诗词歌赋、风物杂学,萧匀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他们会说很多话,但话题都是由霍雪澄开始。 后来萧匀意识到,霍雪澄是怕他疼,所以在用这种方式转移他的注意力。 萧家对待孩子足够严苛,萧匀从小野蛮生长,即便是父亲母亲,也从未这般对待过他,他也不能喊疼。霍雪澄的这种举动,软绵绵地戳在了萧匀心上,让人心软至极。 箫匀渐渐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是以当霍雪澄一直保持沉默时,昨天残留的那一点儿不爽,就变成了另一种更难描述的情绪,因此萧匀率先打破了沉默。 “将军上次说不痛了,没必要再说些没营养的话打扰将军。” 他只是绷了绷脸,霍雪澄倒是先闹起脾气来了,箫匀哭笑不得。 “看到外面的小东西了吗?送你的。” 尽管之前有过猜测,听到箫匀亲口说出来,霍雪澄还是觉得心尖一颤,抬头迎上了萧匀的目光,“无功不受禄,将军送我东西做什么?” 萧匀看向了自己的腿,“你想做的许多事,我暂时没有办法陪你去做,只有这个我可以送。” 萧匀可能是误会了,霍雪澄心想,他从未想让萧匀陪他做什么或者送他什么,他只是想让萧匀快点儿好起来,然后,各自走向各自的路。 “谢谢将军。” 看着霍雪澄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箫匀皱眉问道,“怎么还不开心?” “将军今天心情也不好。”霍雪澄将问题抛了回去,“是雪澄做错什么了么?” “嗯,是你的问题。” 霍雪澄一愣。 “昨天跑出去,玩得高兴吗?”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霍雪澄笑了,没有直接回答,开始转移话题,“京城繁华至极,雪澄都要看花眼了。” “出去玩比给本将军看病还要重要,看来金子你是不想要了。” “樱桃酥酪酸甜可口。”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恰好形容了霍雪澄此刻的心情,“我请将军吃好不好?将军教我驯小狼。” 箫匀也不明白,怎么就在那段稀奇古怪、没什么意义的对话之后,他就坐到了院子里,吃着一碗甜到发腻的东西,看着霍雪澄一本正经地教傻狼崽“趴下”和“起立”。 小狼崽毫无野性,跟他的新主人一个模样,软绵绵的,哼哼唧唧。新主人足够溺爱,驯了半天什么都没驯成,反而让狼崽子吃得肚皮溜圆。 这样不行。 箫匀放下碗,碗与桌子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将一人一狼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我安排人去驯,驯好了再给你玩。” “也好。”霍雪澄点了点头,“不过我也想跟着去看看,可以么?” “嗯。”箫匀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问,“会骑马吗?” “骑过。”没人教过霍雪澄这些,他之前为了赶路,从马上摔下来几次,才勉强学会,“但骑得不好。” “那你一起,学会骑马,以后可以带着它去捕猎。” 骑着马不摔下来大概是霍雪澄能达到的极限了,射猎则超过了他的能力。 霍雪澄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但我也不会射箭。” 箫匀没忍住笑了,“我也没指望你能射中。” “……” “跟着我就好了,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射给你。” 天气真变热了,霍雪澄心想,不然为什么他的脸那么烫,心跳那么快? * 箫匀的腿恢复知觉后,霍雪澄开始帮箫匀寻找走路的感觉。 太久没有走路,腿变得不像自己的,难以听从指令做出相应的反应。加之肌肉萎缩严重,哪怕这半年来霍雪澄一直在想办法,现在这双腿的力量还是远远不够的。 在箫匀尝试站立之前,霍雪澄准备先带对方做一些练习。 “用力踩我的手。” 箫匀躺在榻上,双腿弯曲,脚踩在霍雪澄的掌心。听到霍雪澄的话,箫匀开始用力,但不管怎么努力,落在霍雪澄手上的只是沉坠,几乎察觉不到切实的力量。 几次尝试后,箫匀难免急躁,现在他在霍雪澄面前几乎不掩饰情绪。 “别急。”霍雪澄的手从萧匀的脚下抽出,落在了萧匀大腿后侧相对靠近腰部的位置,“可以感觉到我的手吗?” 霍雪澄手掌温热,隔着单薄的衣料可以感觉到,萧匀轻轻应了一声,“嗯。” “我手碰到的地方先用力。”为了更方便萧匀,霍雪澄的手稍稍离开了一点儿,“来,贴我的手。” 察觉到箫匀腿部压到自己手上的力量,霍雪澄将手挪开,从大腿移动到膝窝,“跟着我的手,慢慢感觉,不要着急。” 霍雪澄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着萧匀给予反应,他迎着萧匀的视线,眼神中带着鼓励,但更多的是心疼。 两人的目光紧紧交缠,萧匀忽然伸出手,攥住了霍雪澄空着的的手。 因为一直用力,萧匀的掌心沁满了汗,有些黏腻,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越握越紧,如同抓住湍流中唯一的浮木。 这是一个让人感到疼痛的力道,但霍雪澄什么都没说,只是回握住了萧匀的手。 霍雪澄的手离开膝盖,逐渐向下,小腿后侧,足踝,然后托住箫匀的脚,这次,对方实打实地踩在了他手上。 而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已经让箫匀满头大汗,但对方的眼睛亮得惊人。 “看,这样不就成功了?” “嗯。” “我们再做一次。” 霍雪澄带着箫匀以相同的方式又练了两次,但很快,萧匀腿部的肌肉就开始不正常地颤抖,已经到了今天的极限。 “今天有很大进步。” 今天的进度让霍雪澄很开心,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萧匀又不是小孩子,对方有着远超常人的坚韧意志,也不需要他的鼓励,于是笑了笑,赶忙洗净双手,拿着浸湿的帕子帮箫匀擦脸。 “所以呢?”萧匀享受着霍雪澄的服侍,“有什么奖励?” “将军那天不是想吃烤羊么?我让小厨房做。” 前几日聊天的时候,萧匀回忆起之前在西北与军中将士们一起吃烤羊喝酒的日子,可他现在药不离口,羊肉自然是吃不得了,但越是这样,心里就越是向往。不过他也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没想到霍雪澄记着了。 萧匀笑了,“可以。” 就这样,霍雪澄每天都会过来陪着箫匀练习,但这天箫匀却没等来人。 “小公子说他身体不舒服,怕将病气过给您,今晚就先不过来了。”白叶按照霍雪澄说的,一字不落地报给了箫匀。 “哪里不舒服?” 箫匀仔细回想着早晨见到霍雪澄的情景,看起来一切正常,只不过,霍雪澄的手比平时冰了一些,脸色也白了一点儿,不过这两天天气不好,箫匀就没多想。 但此时,箫匀立刻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没有犹豫地出了房间。 而这也是箫匀回到将军府后,第一次主动离开这座院子。 * 霍雪澄觉得自己有点儿倒霉,在这种事情上出了纰漏。 与记忆相比,箫匀的伤势更加严重,霍雪澄思前想后,保险起见,还是在箫匀的药里面加了自己的血,而事实证明,这样做的效果确实更好。 担心箫匀觉得恶心,霍雪澄躲躲藏藏,做得十分隐蔽,他在自己左侧手臂上划了个口子取血,也不容易让外人察觉。 但是取血次数多了,可着一个伤口划,昨天就不怎么出血,霍雪澄也没多想,随意地补了一刀,结果位置不太巧,力道又有点儿大,血流不止,导致他有点儿虚。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霍雪澄长吁短叹、头晕眼花地躺在床上,只希望伤口赶紧愈合,生出更多的血,将这股虚弱劲儿过去,万一被萧匀发现就不好了。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霍雪澄听见了轮椅滑过地面的声音,然后闻到了淡淡的药香还有安神香的味道。 他后来问过箫匀,没想到对方会喜欢自己身上的味道,于是霍雪澄就改了安神香的方子,萧匀身上有着和他一样的味道,只不过萧匀还在喝药,安神香的味道中就混了一点儿药味儿,微微发苦,霍雪澄觉得很像箫匀这个人。 “箫匀……” “哪里不舒服?” 本是无意识地呓语,没想到会听到清晰的回应,思绪回笼,霍雪澄瞬间惊醒,看到了他床前的箫匀。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片刻,霍雪澄噌地坐了起来,“将军,你怎么……” 霍雪澄知道,箫匀不愿意走出那个房间,那座院子,对方再怎么洒脱,心里还是有道没有迈过去的坎儿。 他一直尝试着,尽量用对方不排斥的方法,将外面的事物传递进去,比如那一束带着雪的红梅,比如那些说不完的游记故事,比如那一碗酸甜的樱桃酥酪。 事实证明这些做法都是有用的,萧匀那天走出了房间,即便只是走到了院子中。 霍雪澄正高兴于箫匀走出来,但很快就发现对方的脸色极为难看,风雨欲来。 “哪里不舒服?” “我只是……”霍雪澄嘴唇翕动,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箫匀的动作更快,一把握住了霍雪澄的左臂,将人拉到了自己面前,手下微微一用力,霍雪澄就倒吸了一口气。 见状箫匀松了力道,但是没有松手,“说实话。” 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霍雪澄看着萧匀的眼睛,缓缓开口,“就是将军知道的那样,我不知道传说‘辟厄之体’都有什么功效,但我的血确实可以治病、疗伤、解毒。” “将军查到的应该没有错,外面那些传闻应该也没有错。” “我可能只有这点儿用途了。” 萧匀眉峰陡立,目光冷了下来,霍雪澄一眨不眨地看着萧匀,观察着对方细微的表情,声音越来越轻,“如果将军需要,给我足够的报酬,我可以帮将军做任何事。” 为了让三皇子帮忙出头,促成娶“既不会带来麻烦、又很好处理掉、且身份低微能让各方满意的”霍雪澄这件事,箫匀确实拿对方是“辟厄之体”的事情做了文章,也给了三皇子足够的诱惑,毕竟谁都有生老病死,这样一个有用的人被他们掌握在手里,可以谋求到的利益不可谓不多。 但那些不过都是忽悠三皇子的话,箫匀不相信有这样的人,即便有,他也不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他想要的东西不需要用别人的血或是生命去交换。 然而,事到如今,最先从中获利的竟然是自己。 萧匀恼于没有更早察觉到这件事,又担心霍雪澄的身体因此出现什么问题。然而霍雪澄都在说些什么?他真想撬开霍雪澄的脑子看看是怎么回事,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重要,怎么能漠不关心地说出这样的话? “你对治腿的事情没有把握,所以才会这样做,对么?” 霍雪澄一怔,点了点头。 “你应该跟我说,而不是这样伤害自己。” 萧匀的表情很难看,有对霍雪澄的气,但更多是气自己,“你知不知道身体有多么重要,生命又有多么贵重,你不应该伤害自己,更不应该将自己当做交易品。” “如果你没有把握,那就在我身上试,别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霍雪澄还是有些愣,“将军不需要我帮你做事?” “不需要。” 萧匀本要检查一下霍雪澄的伤,但越想越气,心里有火发不出,抬手在霍雪澄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在你心里,本将军就是这种人?你是我的恩人,我却要利用你?我箫匀没这么不堪。” “我只是想要更快地治好将军。”萧匀一直握着他的手臂,那块皮肤已经变得滚烫,“没有别的意思,将军不需要自责,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的。” 萧匀掀开了霍雪澄的衣袖,就看到小臂上包扎起来的伤口,“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更不许再用你的血。” “霍雪澄,记住我说的话。” “我记住了。” “真的记住了么?”萧匀冷冷哼了一声,“要是被我知道你不听话,后果非常严重。” “我记住了。” “嗯,已经不早了,你继续休息。” 霍雪澄已经睡不着了,从床上起身,随意地披上了外袍,“我送将军回去。” 夜色渐沉,一轮弯月悬于檐角,洒下碎玉般的清光。将军府四下寂静,只能听到轮椅摩擦地面的声音。 霍雪澄推着箫匀慢慢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走到一个岔路口。 左侧的路通往萧匀的院子,右侧则通向将军府的花园,现在花团锦簇。 “将军,要不要去看花?” 萧匀难得出来,霍雪澄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想带对方在外面多转转。 “现在花开得正好呢。” “你上次说梅花开得正好的时候,除了你摘的几枝,其他可都是光秃秃的。” “……” 真是,很煞风景的。 “将军放心,我保证,开得正好。” “嗯,那去吧。” 于是两人走向了另一条路,月色如纱,将两道身影悄然拉长,又于青石板上无声交叠,密不可分。 如同命运提笔重书,人生再难拆解。 第20章 奇正 花园里的花朵盛放之后悄然凋零,然后霍雪澄院子里的海棠一夜绽放,花朵贴着枝干,就像一片垂落的粉色云朵。 霍雪澄非常喜欢,多数时候就在院中看着海棠树发呆。 箫匀的腿如预期一般逐渐好转,对方也没有让他帮忙做什么事的意思,他后面也能安心离开,去寻找自己的路。 上一世的霍雪澄没活到二十岁,人生经历寥寥,在意的人相继离开,他也无牵无挂,一时竟想不出来自己离开将军府后还能去哪里。 霍雪澄翻看着从萧匀书房借出的舆图,既然没有目的地,那就去箫匀走过的地方看看吧,毕竟在对方的讲述中,这些地方都很有趣,若是以后还能重逢,或许他就能有更多的内容同对方分享了。 不过,他是大夫,萧匀与他重逢,听起来就不太吉利,毕竟除了需要他救治外,他也想不到什么能让他们再次相见的理由了。 忽然,霍雪澄感觉到衣袍被向外拉扯,低头就看到咬他衣服的小狼崽。 “怎么这么不乖?以后我不在,谁还能护着你?”霍雪澄笑着将小狼抱到了膝头,戳了戳对方的鼻头,“以后老实一点儿,记住了么?” 小狼正是活泼的时候,根本待不住,霍雪澄也不拘着它,拿起一个藤编球扔了出去,小狼立刻就从膝头窜起,在空中咬住了藤编球,然后听见“嘎巴”一声,球就被咬碎了。 霍雪澄正要再去拿一个,就见青冥走了进来。 “小公子,将军请您过去,有事相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自那天晚上萧匀走出院子之后,便不再成天待在一个屋子里,平日处理公务的地点搬回了书房。 霍雪澄到的时候,箫匀正提笔写着什么,“先吃点儿东西,我马上就好。” 箫匀头都没抬,霍雪澄行礼后,四下观望,在榻上的小案上发现了吃的,是一盘葡萄,还有几碟精美的糕点。葡萄似乎刚刚才从冰库中拿出来,还泛着白气。 霍雪澄回头看了一眼萧匀,对方还在书写,他也就没有说话,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怎么不吃?” “应该,很酸。” 以前在浦芦,霍雪澄曾跟着外祖父给城中的贵人看病,贵人就拿了很小的一串葡萄赏给他,霍雪澄从未见过,珍藏了几天才吃,又酸又涩。 箫匀将信函递给了青冥,便到了榻旁,拿起一颗葡萄吃了下去。 霍雪澄也没多想,拿起帕子伸到箫匀嘴边,等着对方吐籽,直到对上箫匀的视线,他才反应过来此举太过亲密,刚想收回手,箫匀便低头将葡萄籽吐在了他手中的帕子上。 “不酸,吃吧。” 霍雪澄纠结了许久要不要信箫匀的话,最后带着点儿“不情不愿”的神色吃了一颗。不过确实如箫匀所说,只是微微酸,恰到好处,很好吃。 箫匀有点儿想笑,“还挺难养。” 他才不难养,霍雪澄轻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将军叫我来,是什么事?” “两件事。” “五天后是碧安寺院的诵经盛典,皇上也会亲临。”萧匀看着霍雪澄,“下旨让你我同去。” 皇上近年来身体欠佳,常常会前往寺院诵经论道,有头有脸的大臣也会同行,往年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作为一个被彻底厌弃的旧臣,却被要求同去,用意就很微妙了。在萧匀看来,恐怕是他沉寂太久,皇上少了乐趣,想要将他拎出来遛遛。 而他现在只能选择蛰伏,恐怕到时候的场面不太好看。他自己就罢了,可是还有霍雪澄。霍雪澄很干净,又傻傻的,萧匀不想对方和他一样被人嘲笑。 “好,我与将军同去。” 上一世没有发生这件事,之前的记忆似乎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在寺院圣地,在众多臣子面前,估计不会发生太出格的事。只是以伤残之躯出现在大家眼前,恐怕萧匀心里会很难受。 “山上的梨花应该正开,雪澄再陪着将军去看花。” “嗯。” 霍雪澄又剥了一颗葡萄送到萧匀嘴边,“下一件事情是什么?” “抓到了神医玉如意,你去教他一套话术。” 这句话霍雪澄就有些听不懂了,“什么话术?” “我的腿,是由玉如意治好的,知道么?” 说完,萧匀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生硬,怕霍雪澄多想,赶忙解释道,“外面的人终将知道我能够站起来,有太多的人盯着萧家,盯着我,治好我的人会成为众矢之的,将这个人推出去更合适。” 要不要这样做,萧匀考虑了很久,与他以往的行事不同,他本能地选择了更为稳妥的方式,“将你的付出放在别人头上,实非我的本意,我很抱歉。” 但是,我们要怎么控制玉如意,让他保守秘密?如果有人拷问细节,可能也会穿帮,那时又要怎么解释? “如果没瞒住怎么办?” “别害怕。” 萧匀坐在轮椅之中,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驰骋沙场之时,只不过那时候他盯着的是要歼灭的敌人,而此刻盯着的,是要带回巢里的猎物。 “我会护着你的。” * 离开书房后,霍雪澄便去见玉如意。 玉如意被关在了将军府深处的小屋中,推门进去,就看到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男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似乎是睡着了。 神医玉如意之名,霍雪澄小时候就听说过,此人精于用药,剑走偏锋,传闻曾用砒霜治疗臆症,活蝎子敷痈疮,药方诡谲,且爱用奇险之物,但总能在生死线上把人救活。 用外祖父的话来说,此人就是在“炫耀医术”,以玩弄人命为乐。不过霍雪澄觉得有趣,很想领略一番。 玉如意被这群草莽摔得腰酸背痛,听见动静就想像往常一样破口大骂,他还没睁开眼,却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但比药香更清冽,闻之便使人灵台清明,火气也被压了下去。仔细分辨片刻,玉如意却没能辨析其药方,立刻睁眼看向了来人。 是一个过分年轻的男子,长发以一枝玉簪高高束起,身着一袭绣着云纹的白色长袍,身形颀长,容貌极盛。此刻面带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你就是给镇北王治腿的人?” 镇北王是萧老将军,老将军去世后,萧匀尚未正式承袭爵位就遭遇变故。 “拜见玉先生。”霍雪澄躬身施礼,“镇北王这一称呼并不合适,先生慎言。” “为将军治腿的,确实是在下。” 闻言,玉如意也收起了懒散的姿态站起身同霍雪澄行礼。 他也曾听过关于萧匀的传闻,尤其对那传说为不可治的腿伤感兴趣,想到京城一试,只不过他当时盯着的一株还兰草即将绽放,故而一直蹲守在山里。 待他从山里出来,找熟悉的人打听了萧匀的伤势,得知确实群医束手、药石罔效,他就没再关注,万万没想到,竟被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化解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霍雪澄早已想好了说辞,细细向玉如意陈述了这半年来的经过。 接骨增肌在玉如意看来也不是难事,最难的是萧匀筋脉尽断,哪怕腿长好,也不能再站起来,重塑经脉之事悬而又悬,这才是霍雪澄的厉害之处。 在讲述中,霍雪澄将这一切归功于秘传针法,实际上,是因为他可观天地之气,在施针的时候勾连灵气,辅以自己的血为滋养之物,帮萧匀重续断脉,获得生机。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霍雪澄对医术的理解也让玉如意拜服。 霍雪澄也颇有感悟,直至临走时才问起玉如意为什么愿意帮他们这个忙,玉如意也没有避讳,直言回应,“我和那个狗皇帝有仇。” 玉如意的父亲曾在太医院任职,宫中嫔妃的斗争中,皇上的宠妃小产,孩子没能保住,皇上一怒之下就将当时在场的太医都杀了,九族流放。 流放途中,玉如意的兄弟姐妹和母亲相继去世,母亲死前,将一枚偷偷藏在皮肤下的、小巧的玉如意吊坠塞给了他,嘱咐他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送走母亲后,玉如意找了个机会假死,骗过了官兵,后来改名为玉如意,艰难生存。 好在玉如意在医术上极有天赋,不过他修习医术,既不是因为兴趣,更不为治病救人、积善行德,只是想打下神医的名声,有朝一日,能够以此接近朝堂,为父母报仇,而萧匀给了他机会。 玉如意的经历令人唏噓,那个孩子胎死腹中,又被其母亲利用邀宠,哪怕神仙在世也无法将其救活,这些太医及家人都是被残酷斗争殃及的可怜人。 “他不会真的要去毒杀皇上吧?” 萧匀正泡在药浴之中,闻言懒洋洋地抬眸看向霍雪澄,“你这么晚才来见本将军,就是在与别人聊天?” 为了帮萧匀调养身体,霍雪澄又给萧匀安排了药浴,今天是第一次,但恰好去找了玉如意,药浴就让乌桕帮忙准备了,霍雪澄正在检查浴桶中的药液。 “玉先生用药精准,正好请他帮忙调一调方子,明天可以再做些调整。” 萧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直勾勾地盯着霍雪澄,“我头疼。” 闻言,霍雪澄赶忙走到萧匀身后,帮对方按摩起头上的穴位,随后手指移动到枕部和颈后,萧匀便彻底松了力道,枕在霍雪澄的手上,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药液呈深棕色,液面刚好到萧匀胸前。这段时间萧匀的身体渐渐恢复,与正常人相比还是偏瘦,但之前的底子还在,露在外面的肩颈、上臂和胸部,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蓬勃有力,摸起来的话,手感应该很好。 见萧匀闭着眼,霍雪澄大着胆子,忍不住多看好几眼。 “他不会去毒杀皇帝的。”萧匀被按得舒服,后知后觉地想到还没回答霍雪澄的问题,“看着敌人卑微如蝼蚁,哀求着你,然后慢慢折磨死,不是更好吗?” 霍雪澄立刻就明白了萧匀的计划,倒也不用故意说得这么变态。 “将军起来吧,再泡就要冷了。” 萧匀的头向后仰了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上方霍雪澄的目光,“不想动。” 霍雪澄服侍过萧匀更衣,上一世也曾扶着萧匀练习走路,但绝不包括将人从浴桶里抱出来,哪怕这一世他们彼此信任,关系又足够亲近。 可是,看着萧匀的脸,霍雪澄很难说不,这份心软近来愈发严重。 看着霍雪澄似乎受了惊吓、傻乎乎的模样,萧匀心情极好,全然不顾自己会弄湿对方,抬手握住了霍雪澄的手臂,“扶我出来。” 药液的热气随着萧匀的动作扑面而来,萧匀的腿还不够有力,霍雪澄生怕对方摔倒,只好顺着对方的动作贴近,稳稳将人扶住。看着逐渐露出水面的胸肌、腹肌,还有若隐若现的、更为隐秘的地方,心跳如雷。 濒临失控之际,霍雪澄猛地扯下旁边搭着的布巾,将萧匀盖住,随即一手搂住对方的腰,一手探入水中托起对方的膝弯,一把将人抱了出来,平稳地放在了榻上。而后又拿了一块干燥的布巾,将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这下换成萧匀懵了,他看着帮他擦水的霍雪澄,难以置信,对方这么个小身板,怎么就能轻易把他抱出来?不对不对不对,问题应该是,谁给霍雪澄的胆子敢抱他?! “你……” “将军不是不想动么?” “不是,谁给你……” “将军赶紧擦擦干,着凉就不好了。”霍雪澄看着萧匀,面带笑意,“天色也不早了,我再帮将军按按头,今天早些休息,好不好?” “……” 萧匀彻底没脾气了。 * 碧安寺位于京郊,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无双,香火鼎盛。因天子即将到访,数日前通往碧安寺的道路就已经戒严,官兵林立,百姓不得靠近。 圣驾出行那日,仪仗沿官道迤逦而行。萧匀是一个没有兵权的将军,霍雪澄则是一介白衣,二人的马车坠在队尾,毫不起眼。 马车的外观朴实无华,内里却布置得十分舒适雅致,行驶起来也很平稳。霍雪澄正在看书,萧匀则是盯着霍雪澄。 “什么东西这么好看?”一路上理都不理本将军? 霍雪澄手中捧着的,是前些日子从萧匀书房里寻得的一部厚重兵书。上面写满了批示,字迹挺拔峻利,一眼便知是萧匀所写。兵书的内容极为枯燥,但霍雪澄觉得那些批示很有意思,看得兴致勃勃。想到这次出来时间比较长,就带着解闷。 也不等霍雪澄回答,萧匀倾身凑到对方面前,扫了一眼后问道,“能看懂么?” “有将军的批示,可以看懂。” “给我看看。” 萧匀随手翻了几页,这应该是他年少时父亲布置下来的课业。那时的他正痴迷于沙场征伐、排兵布阵,因此批注得格外认真。 萧家往上数代人,都戍守边关,战功赫赫,而他们自己却无一人得以善终。家国大义刻入血脉,支撑着萧家人前赴后继,生死置之不顾,却不知君王早己容不下他们。 与父辈相比,萧匀生性自私冷血,他看出了上位者的猜忌与杀心,幼年时的“做一个受世人崇敬的大将军”的梦想早已经破灭,在带兵打仗之余,暗中培养死士、暗卫,甚至养私兵,又靠行商敛财,成了萧家的异类。 若没人动他,那么相安无事,若要动他,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只是萧匀没想到,当今圣上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昏聩,为了除掉他,与碣川勾结,置黎民百姓和疆土于不顾。那么也别怪他送了碣川五城,朝野震荡。 “刚刚看到将军标注的一句,奇正相生。” 萧匀以为霍雪澄是在提问,自然而然地接话解释,“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虚虚实实,他们想看什么,我们就给他们看什么,将军不必为此心烦。” 翻书的手一顿,萧匀抬眸看向霍雪澄,随后合上书册,露出几分笑意,“你倒是会安慰人。” “现学现卖的,将军别嫌弃。” “我并非因为今天的事情烦恼,只是想到了过去。” 暖风阵阵,吹动了窗边的纱帘,在二人身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鎏金小炉中吐出的安神香被春风搅散,混合着淡淡的青草香,让这方狭小的空间温和宁静。 “父亲一生驻守边关,几年前死于与碣川在驼河的冲突中,我带着人沿岸搜寻了半个多月,才找回父亲的尸身。” “母亲哀恸过度,没过太久,便随父亲去了。” “西北大军虽然上下齐心,但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总有人想要争一争,好在有旧部亲信的支持,兵权落到了我的手上。” 萧匀说的简单,但霍雪澄可以想象其中的凶险。 “然后就是边境摩擦不断,打来打去,令人生厌。” “萧家人都不得善终,恐怕我……” “将军。”霍雪澄出声打断了萧匀,“不会的。” 风忽然变大,吹乱了萧匀的头发,神情变得模糊不清。霍雪澄掩上纱帘,随后帮萧匀整理着落在脸颊旁的头发。 “将军不会这样的,别害怕。” 我会永远守着你的。 * 车队缓缓停在山脚下,皇上将乘步撵上山,诸位大臣步行上山,而这也成了萧匀要过的第一关,或明或暗地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落在了萧匀和霍雪澄身上。 霍雪澄仿佛没有察觉,极其自然地蹲在了萧匀面前。萧匀也没有犹豫,趴到了霍雪澄背上。 看到这一幕,所有窥探的人都满意了。 曾经驰骋沙场、嚣张至极的大将军,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行走的废人,需要指望着自己的妻妾来背,可笑至极。 而萧匀对周围的目光毫不在意,他伏在霍雪澄背上,犹犹豫豫了许久,才略显僵硬地伸出手,环住了对方的脖颈。 做了第一步,一切都变得自然起来。他缓缓地、将自己整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了霍雪澄身上,下巴抵着霍雪澄肩头,寻了个舒服又安稳的位置后就不再动作,静静地盯着霍雪澄看。 好看的。 “背得动吗?” 萧匀抱得很紧,他们贴在一起,呼吸近乎同频。 霍雪澄感受着对方的呼吸,感受着对方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内心无比平静。闻言笑着回应,“前两天不是还抱了?” 如果是以前的萧匀,哪怕霍雪澄能把对方背起来,走起路来难免会喘。现在的萧匀,还是太瘦了。 “将军应该再胖些。” “霍大夫多努努力。” 从山脚到碧安寺共三段路,合计一百零八级台阶,霍雪澄背着萧匀,一步一阶,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一百零八级,象征着‘百八烦恼’,默念佛号,一步一阶便可消除一种烦恼,将军可以试试。” “本将军不信这些。” 听到这样的答复霍雪澄并不意外。 “你有什么烦恼?神佛恐怕帮不了你,但本将军可以。”萧匀看着不远处对他们指指点点的人,凑到了霍雪澄耳边,“比如,帮你除掉几个讨厌的霍家人?” 上一世,霍雪澄死的时候已经嫁给萧匀三年多了,期间与霍家没有任何往来。死后直接重生到婚后,也没有和霍家人接触过。霍雪澄都没注意到霍家人也来了。 听到萧匀的话,霍雪澄看向了不远处的两名男子,是他的两位兄长,也是霍家的庶子,不过他们的姨娘受宠,处境要比他好上不少。 “不必,我与他们不熟。” 霍雪澄平时乖乖地待在将军府里,萧匀的注意力都在霍雪澄本人身上,霍家的身份太低,根本没引起他的注意,一时忽略了对方还有一段不太好的身世和过往。 “你回到京城,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霍雪澄回到京城认亲的时候,着实将霍家的人吓了一跳,尤其是岁数大了又“做贼心虚”的霍远修。 他一直不明白外祖父为什么要让他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去见一个抛弃他的人,见到霍家人的反应后,霍雪澄更决定不在此处过多停留。 霍家上下的人当然也都看他不顺眼,不过是以言语的奚落为主,谈不上欺负。 “让我嫁给将军算么?” “……” 说到底,霍雪澄“嫁”过来这件事是萧匀先动的手,他先盯上了霍雪澄,与霍家其实没什么关系。 霍雪澄这么说,萧匀突然有一点儿心虚,然后他觉得有点儿难以名状的委屈。虽然一开始他的脾气不好,但后面已经在弥补了不是么? 萧匀的神情十分“哀怨”,霍雪澄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压下嘴角,“我是开玩笑的,自始至终,我都很感激将军。” “这还差不多。” 二人上山的速度不快不慢,一直处在队伍中段,既不显眼,也不至于落在最后,让人看了笑话。 超过霍家两人后,霍雪澄又见到了两个熟人,楼知谨和裴松。二人也发现了他们,不过场合不对,仅是相视一笑。 “你可知道这二人是谁?” 萧匀说话时,一直盯着霍雪澄的耳垂儿。起初只是泛着淡淡的粉,现在已经变得红艳艳的,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别的缘故。这抹艳色看得人心头发痒,萧匀很想咬一口,咬出血来才好。 “不知,那天偶然在酒楼遇见,看穿着气度,想必身份不凡。” “太傅嫡长孙裴松,户部尚书之子楼知谨。” “确实不凡。” “你是不是看出那个病秧子是什么病了?跟他搭话是想救他?” “搭话只是因为好奇,他曾中过很多毒,而这些毒却恰好‘以毒攻毒’地帮他躲过了最厉害的一个,运气非常好。” 霍雪澄顿了顿,才回答萧匀的第一个问题,“将军希望我看出来,我就能看出来,将军不希望,那我便看不出来。” 常言道医者仁心,霍雪澄却将他的利益放在了治病救人之前,这无疑大大地取悦了萧匀,“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问我。” “我不懂朝堂上的这些关系,我都听将军的。” “怕什么?我总归是护得住你的。” 霍雪澄眉眼弯弯,“谢谢将军。” 第21章 吃醋 霍雪澄背着萧匀抵达碧安寺后,皇上身边的人便来传口谕召见二人。 两人看起来颇为狼狈,皇上看了他们几眼,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让他们退下了,顺便赐下不少珍贵药材以表圣恩。 跪谢圣恩后,霍雪澄背着萧匀去了他们这两天的住处。 寺院的房屋相对简陋,但都干净整洁,霍雪澄他们分到了角落的一个小院,一间正房和一间厢房,霍雪澄将萧匀送到了正房,他自己今晚住在厢房。 诵经盛典将于明日上午开始,今天圣上将与高僧辩论佛理,重要官员陪同。霍雪澄和萧匀便没什么事,正要问萧匀稍后的安排,就见青冥走了进来。 “主子,三皇子传信,有要事商议。” 霍雪澄看到了萧匀点头,心中便涌起一阵失落,当萧匀看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猜到对方要说什么,立刻抢了话,“雪澄自己在周围逛逛。” “嗯。”萧匀看了站在霍雪澄身后的白叶和玄衣一眼,“这里人多眼杂,别乱跑,也不能跑远,记住了么?” “雪澄记住了。” 直到箫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霍雪澄长长吐了口气。 将军府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他待在萧匀身边,心中便生出几分不该有的妄念。他见到了与之前不同的萧匀,而越是了解,便越是喜欢。 霍雪澄的沉默引起了白叶的注意,“公子?” “出去逛逛吧。” 碧安寺所处的位置明显比山下凉爽几分,是以花开得正旺。才出小院不远,小径两侧就可见到飘落的梨花,再走几步,豁然开朗。 梨花盛放,如云似雾,如一场春雪覆盖了整个山坡。微风拂过,花瓣摇曳,在地上投下了细碎的光影,恍如梦境。 霍雪澄顺着小径向深处走去,尽处有一座小木屋,他停下脚步刚要离开,木屋的门却“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 一位身披素色袈裟的老者走了出来,慈眉善目,对霍雪澄和蔼一笑,“这位小友,可是迷了路?” “晚辈一时沉醉于美景,惊扰了大师,还请大师勿怪。” “山野风光,众生共有,何谈惊扰一说?” 霍雪澄躬身行礼,“晚辈不敢再打扰,先行告退。” “小友还请留步。” 作为一个重生回来的人,他是这个世间的异类,刚才这位大师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就让霍雪澄很不安,被叫住时身体不免僵了一瞬,笑意快要维持不住。 “小友身上有着特殊的机缘,有一道批语,想送给小友。” “大师请讲。” “自在由心,何须挂碍。莫负善因,莫违本心。” “多谢大师。” 霍雪澄站在原地,反复默默念着这道批语。 老者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隐入如雪如云的梨花之中。微风拂过,花枝簌簌作响,方才的一切恍若一场春日幻梦,了无痕迹。 * 沿着来时的小路返程,快到这片梨花园的出口时,霍雪澄突然听到了微弱的呼救声。 声音有些耳熟,霍雪澄循声走了过去,有一人倒在梨花树下,看衣着,正是上台阶时遇到的楼知谨。 对方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仆从,霍雪澄快步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楼知谨!” 楼知谨的皮肤已经泛起了紫色,额头和脖颈处布满了青筋,眼中暴出血丝,双手抓挠着脖颈,发出尖锐的喘鸣。 看到霍雪澄的那一刻,楼知谨死死握住了霍雪澄的手,眼睛瞪得极大,嘴唇翕动,却只发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救……救……我……” 霍雪澄让人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拿出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了头上的大穴。 随着银针刺入,楼知谨便感觉到一股极为霸道的“气”贯顶而下,如春风化冻,胸口的郁结顿开,呼吸复畅,而他自己瞬间脱力,口角渗出了血迹。 不过这只是过了最紧急的阶段,霍雪澄刚拔了针,楼知谨的呼吸就再次急促起来,刚才的症状卷土重来。 霍雪澄让玄衣扶着人,随后扯开对方衣衫,在楼知谨的胸膛上插了几枚银针,片刻后,对方的呼吸慢慢平和了下来,人也恢复了神智。 “感觉好些了么?” 楼知谨脸色灰白,轻轻点了点头,他正要说点什么,却被霍雪澄打断。 “先别说话了。”霍雪澄举起自己的衣袖,在楼知谨脸旁扇出了几缕凉风,“我已经让人去找裴公子了,他很快就过来。” 话音刚落,便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裴松满头大汗,也顾不得礼仪,直接跪在了楼知谨身边,他想要触碰,又看到楼知谨身上的银针立刻收回手,急得眼睛都红了。 楼知谨看着裴松笑了笑,随后向霍雪澄的方向歪了歪头,裴松立刻会意。 “多谢霍公子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楼公子的状况,身边最好有人,刚刚的情况太危险了。” 裴松的脸色十分阴沉,“这件事我来处理。” 霍雪澄不便掺和别人的家事,也不再说什么,将楼知谨刚刚的情况和他的处理告知了裴松,“裴公子可以将这些告诉楼公子的大夫,帮楼公子调整药方时参考。” 等楼知谨的情况彻底稳定下来,霍雪澄便取了银针,裴松帮楼知谨理好了衣服,将人扶了起来。 “霍公子救命之恩,知谨永世不忘。” “我比较缺钱,楼公子付点儿诊金即可。” 楼知谨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霍雪澄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对方并不想跟他和裴家有任何关系,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想了想,楼知谨解下了腰间佩戴的一枚玉佩,“知谨没带银子,这枚玉佩抵押给霍公子,等回到京城,知谨会带着银子来换。” “那雪澄暂时替楼公子保管了。” 霍雪澄正要接过玉佩,突然感觉后颈一凉,一道尖锐的视线钉在了身上。他猛地回过头,就看到了远处的黑色身影,对方正牢牢地盯着他,而对方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鬼使神差地,霍雪澄迅速别过头,假装没看见,接过了玉佩。 楼知谨正虚弱,裴松的注意力都在楼知谨身上,两人谁也没注意到霍雪澄的异常。 见霍雪澄收了东西,楼知谨露出了些许笑意,鬼门关走了一回,只觉得疲惫不堪,他回头看了眼裴松。 “霍公子,我们先回去了,等到了京城,定当拜谢。”裴松说完正要带着楼知谨离开,但想到刚刚的凶险,又看向了霍雪澄,言语中带着几分恳求,“能不能麻烦霍公子再陪我们走一段,我担心……” 霍雪澄立刻点头答应,“请。” “之前提到的,举荐李岩的事情,本王在军中的势力相对较弱,能否让孙刘两位将军帮忙向上举荐?” 三皇子将此行最重要的目的说完,却迟迟没得到萧匀的回复,这才发现对方正看着远处,似乎在出神,那边只有几个赏花的大臣亲眷,没什么特别的。 正要发落,就见箫匀看了过来,又变成了阴沉沉的模样,确实是阴晴不定。 “萧匀回京便会处理此事。” “等你消息。” 三皇子的目的达到了,也不多说就离开了。 箫匀懒得搭理三皇子,他的脑海中都是刚刚刺眼的一幕,气得胸口疼。 “来人,把霍雪澄给我抓回来!” * 碧安寺人多眼杂,霍雪澄陪着楼知谨和裴松走了半程便折返。 想到箫匀刚刚的眼神,还有他刚才的所作所为,霍雪澄莫名有些心虚。 也不需要抓,霍雪澄就步履匆匆地回到了小院。他没敢往正房去,直接进了厢房。不过因为心里想着事,霍雪澄在进门前愣是没感知到厢房里有人,看到萧匀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将军,您怎么在这儿?” 回答他的只有萧匀阴沉沉的眼神。 霍雪澄福至心灵,蹲在了轮椅旁,双手搭在了轮椅的扶手上,小声解释着,“刚刚见三皇子在您身边,怕给您添麻烦,才没有同您行礼。” 箫匀冷冷一笑,一手握住霍雪澄的手腕,轻轻一震,一块玉佩便从袖子中掉落出来,落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枚玉佩毕竟是楼知谨暂时抵押在他这里的,摔坏就不好了,霍雪澄正要去捡,不料萧匀突然发力,一把将他拉住。 他的手猝不及防地被按在萧匀腿上,隔着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和流畅的腿部线条。霍雪澄也被这股力道带得失去平衡,趴在了箫匀腿上。 捡玉佩的举动彻底惹怒萧匀,“为什么要收这种东西?!” 霍雪澄把当时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这是诊金,不要白不要。” “将军府少你钱了?!” “不少,不一样,这是……” 话没说完,霍雪澄觉得自己手上一沉。 箫匀通常一身黑衣,身上少见饰品,除了腰间的一枚玉佩。 玉上雕的是一头狰狞睚眦,龙首豺身,怒目圆睁,獠牙森然。玉色莹白,本是温润,但凶兽的雕工凌厉,又以玄金镶边,暗纹流转间隐隐可见古老梵文,助长了凶威。 这块不离身的玉佩此时却落在了霍雪澄手中,似乎还带着萧匀的体温。手指弯了弯,便摸出上面还刻着箫匀的名字。霍雪澄知道这枚玉佩定然意义不凡,想要重新帮萧匀戴上,却被对方制止。 “将军这是做什么?” “别人给的你就收,我给的你就不收?霍雪澄,你什么意思!” 自以为了解萧匀的霍雪澄此时也有些懵了,但他看到萧匀的眼尾都红了,是气极的模样,便不再说话,握紧了手里的玉佩。 “谢谢将军,我帮将军收着。” 箫匀脸色稍霁,他只要想到霍雪澄和楼知谨站在漫天梨花下接送玉佩的情景,便觉得恼怒,心中更是酸涩难忍。 霍雪澄才说完对楼知谨的病感兴趣,若真去医治,楼知谨是不是就占据了霍雪澄的全部心神?霍雪澄也会像照顾他一样,去照顾另一个人吃药么?像安抚他一样安抚另一个人,甚至,去触碰另一个人吗? 箫匀无法接受,哪怕只是想象。 “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许再见楼知谨。” “好,我听将军的。” * 夜已深,霍雪澄却没有睡意,打量着手里的玉佩。 是萧匀送给他的那一枚,楼知谨送的已经被萧匀收走了。 仅仅因为楼知谨给了他一枚玉佩,箫匀就有这么大反应吗?霍雪澄想了想,倒觉得萧匀的恼怒不无道理。 他现在还顶着萧匀“夫人”的名头,在人多眼杂的环境下和其他男人拉拉扯扯,若被有心人看见,没准儿会大做文章,伤了萧匀的面子不说,还可能带来不少麻烦。 另一方面,萧匀似乎很怕他放血给别人治病,见他和楼知谨交易,可能担心他又伤了自己,因为担心而恼火。 但不管怎样,以后行医时,要更加注意分寸和距离。 虽然两人的想法千差万别,却意外达成了同一个目标。 次日诵经盛典,霍雪澄陪着箫匀在大殿中跪坐聆听,对于其他人或许还好,但对于箫匀就有些麻烦了。 在外人眼中,箫匀还是一个双腿失去知觉、不能动的残废。但实际上,萧匀的腿已经有了感觉,旁人跪得难受了,还能微微调整姿势,但萧匀为了不露出破绽,需要维持一个姿势两个时辰。 霍雪澄帮箫匀调整了姿势,随后跪坐在对方斜后方,在衣袍的掩盖下,霍雪澄的手落在了箫匀腰上,借力让对方靠着,“将军如果不舒服,也不要强撑。” 箫匀十分冷淡地应了一声。 “将军还在生雪澄的气么?”霍雪澄小小声问道。 “没有。” “可是……” 话还没说完,霍雪澄的手便被握住了,从腰后拉到了身前。这一举动让霍雪澄身体一歪,直接贴在了萧匀背上。霍雪澄下意识地看向四周,好在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霍雪澄平时软绵绵的,但有时候又像刺猬一样举着软软的刺来扎你,箫匀是个合格的猎人,对付不同猎物要有不同方法。 萧匀在霍雪澄手上捏了捏,“别担心。” 霍雪澄立刻老实了。 箫匀不信神佛,根本听不进去,思绪纷飞。霍雪澄的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似乎是在安抚,箫匀脾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过去种种,也怀念着曾经领兵在外的生活,至少不用浪费时间做现在这些事情。不过西北荒芜,有着广袤无垠的原野,却没有京城繁华耀眼的花,而霍雪澄最喜欢看花。 箫匀微微偏头就看到了落在他腿边的、霍雪澄垂下来的衣袖。与对方往日朴素干练的穿着不同,今天换上了繁复的衣袍,与他一样的黑衣,但外面罩了一层薄薄的纱,纱上用金线绣了滚滚云纹,低调又华美,箫匀很满意。 想他这么多年来积累的财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箫匀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很快就过了两个时辰,众人跪拜着等皇帝皇子离去后才相继起身。 “将军,我们也回去吧?” “我的腿,很疼。” 箫匀轻描淡写,但不亚于给了霍雪澄当头一棒。霍雪澄的脸色极差,立刻背起萧匀离开了此地,往昨晚的住处跑。 事实倒没有箫匀说得那么夸张,他的腿在诵经中途开始发麻,到结束时已经没了知觉,直到霍雪澄把他背起来才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刚刚那么说,只是想看看霍雪澄的反应,而结果让萧匀很满意。他的猜测没有错,他自己就是捕获猎物的利器。 回到住处安放好萧匀,霍雪澄便从携带的药箱中拿出了药膏倒在手心,手掌温热,药膏很快融化,双手覆上萧匀红肿的膝盖,先是轻轻地按摩,随后慢慢用力,按压着附近的穴位。 按摩完膝盖便是腿,皮肤越来越烫,热意渐渐向上蔓延,身体里就好像着了火,心跳越来越快,喉咙也越来越干。萧匀察觉到了突然涌起的欲//望,这点儿触碰,远远不够,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握住了霍雪澄的一只手。 “怎么了?” 萧匀的声音已经哑了,他没敢看霍雪澄,有些狼狈地捂住眼睛,随意扯了个理由,“脚凉。” 腿已经按得差不多了,听到萧匀这么说,霍雪澄也没有犹豫,空出手来握住了萧匀的脚,用手心的温度给对方捂着。 箫匀这才回神,瞪大眼睛看向了霍雪澄。 “这样好些了么?山上确实会有些凉,将军休息一会儿,休息好了我们回去。” “……嗯。” 箫匀这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时就见霍雪澄在一旁看书,阳光照了进来,衣服上的金线反着光,好像给对方度了一层柔光,俊美得不似凡人。 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药香和暖意,箫匀的人生中罕见这样舒服惬意的时刻。 “几时了?” “申正。”霍雪澄扶着箫匀起身,将水递了过去,“将军感觉好些了吗?” “无碍。” 箫匀喝完水,看出了霍雪澄的欲言又止,笑着问道,“本将军休息的这会儿,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雪澄未曾离开半步。” 霍雪澄想了想继续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赶回去也匆忙,今日寺院中难得清净,我陪将军出去逛逛,我们明天再回去,好不好?” 箫匀难得从将军府出来,霍雪澄刚刚一直在想怎么能留对方在外面多逛逛,总是憋在一个地方,对身体也很不好。 箫匀神色不变,垂眸不语,似乎有些犹豫。 “将军,求求您了。” 眼中划过一抹笑意,不过萧匀的神色依旧淡淡,“可以。” “那我们现在就去!” 似乎怕箫匀反悔,霍雪澄接过箫匀手中的茶杯,推着人就出了门。 阳光从花叶之间落下,碎成了斑斑点点,洒在小径上,霍雪澄小心翼翼地拉下一根花枝垂在箫匀面前,他们隔着花枝四目相对。 箫匀凑过去,闻到了一股极清极淡的味道,却无端让他想起霍雪澄那天送他的红梅,又好像闻到了那日风雪的味道,沁人心脾。 等到萧匀坐回去,霍雪澄才松开手,花枝抖动,一片花瓣飘然落下,落在了箫匀的鼻尖。 箫匀垂下眼睫没有动。 霍雪澄便伸手将花瓣取了下来,花瓣上还带了一点儿花粉,亮晶晶粘在了鼻尖上,霍雪澄轻轻在萧匀鼻尖上碰了碰,将那一点点痕迹抹去。 他与箫匀之间隔着上一世悠长的距离,现在却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远处的钟声传来,一声,又一声,而此刻,霍雪澄只能听见鼓噪的心跳,那么轻,又那么重。 他总是会爱上箫匀,他越来越爱箫匀。 裴松:所以萧将军,你是完全没有看见我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吃醋 第22章 祈愿 离开碧安寺前,霍雪澄正思忖着如何独自去祈愿,恰好有西北来信,霍雪澄便顺理成章地劝着萧匀带人先行下山处理要务。 等到萧匀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霍雪澄才步入佛殿,为萧匀点亮了一盏长明灯。 萧匀受伤的事流传着诸多说法,霍雪澄听得最多的,便是“罪有应得”四个字。 人们都说,箫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暴虐成性,杀人入麻,铁蹄所至,寸草不生,因为杀过太多人,身上杀孽太重,这才遭了天谴,活该如此。 这样的传言背后有哪些推手,霍雪澄不得而知,他每每听到,都十分愤怒。 战争之事,孰是孰非,岂能如此草率定义?若不是箫匀挡在前线,这些人或许连传谣言的命都没有了,属实可笑。 若老天这么不讲理,他救过那么多人,必然获得功德,那么他愿意将这辈子,上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所有的功德渡与箫匀,只求对方余生顺遂,平安无虞。 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久久没有动,殿外的银杏叶忽然一颤,长明灯摇曳,不知是风动,还是上天的颔首。 * 霍雪澄回到马车上时,箫匀正在看他之前带的那本兵法。 “怎么这么久?” “这里香火鼎盛,排队排了许久。” 萧匀注意到霍雪澄额前淡淡的红痕,抬手轻轻点了点。 “若是烧香拜佛有用,边境也不会频频暴动,百姓也不会流离失所。” 他自己也不会沦落至此。 “人们总归需要一些念想的。”霍雪澄笑道,“心中的情感总要有可以寄托的地方。” “那你刚刚寄托了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我不说。” 箫匀也没追问,继续看着手里的书。 马车平稳前行,很快驶入城中。上次霍雪澄走的街市热闹拥挤,今天有马车,他们便改走一条宽阔大道。路旁没有喧哗的摊贩,却林立着不少门面雅致、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店铺。 霍雪澄又看了一眼箫匀,内心蠢蠢欲动,想要蹬鼻子上脸。可转念一想,京城耳目众多,不宜节外生枝,便将心思都压了回去。 “怎么了?” “想吃那家的点心。”霍雪澄随手指了指,“将军可以给我买么?” “出息。”萧匀抬手戳了戳霍雪澄的眉心,紧接着下一句就变成了,“随便买。” 于是马车停在了街边,霍雪澄带着人走进了旁边的店铺,箫匀掀开侧边的帘子,看着对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回到将军府,他们的生活还是与之前一样。 萧匀需要喝的药少了许多,但行针与每日的练习没有减少。不过自从那天的异样后,每次练习都是快乐的“折磨”。 他还是控制不好双腿发力,霍雪澄的帮助必不可少。只不过之前全部精力都放在发力上,现在还得分出一部分来控制过分躁动的身体。 霍雪澄每次都是全心全意在帮他,心无旁骛,自己的这种反应是对对方的不尊重,萧匀时常在心里检讨和批评自己。 反应勉强可以控制,但小心思控制不住,萧匀常常用些小手段,与霍雪澄贴得更近。 比如,现在只要有一丁点儿不舒服,他就会说出来,然后收获霍雪澄无微不至的照顾,萧匀有时候都会怀疑霍雪澄的医术,难道对方没有发现他其实没有难受么? 再比如,霍雪澄扶他坐起的时候,以前就由着对方扶他的手肘和手臂,现在萧匀会忍不住抢先一步握住对方的手,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就这样,好好的治疗,萧匀单方面将其变得“勾心斗角”了起来,而另一个将“要让萧匀快些好起来”当成人生圭臬的主角,丝毫没有发现。 他们努力了许久,终于到了箫匀尝试站起来的这一天。 屋里只剩下箫匀和霍雪澄两人,箫匀坐在床上,双脚踩着地面,霍雪澄站在箫匀面前,双手托着箫匀的手臂。 “别着急,慢慢试。” 箫匀寻找着脚下的感觉,但是平时踩在霍雪澄手上是多么安心,现在踩在地面上就是多么不安。 看着箫匀头上的汗,霍雪澄刚想伸手拿旁边的帕子,立刻被箫匀扯住了袖子。 “我不走,帮将军擦擦汗。” 看着箫匀越来越紧张,霍雪澄心中酸涩不已,他知道箫匀平日里的冷静是强行压抑的后果,躺在床上的这两年,已经给箫匀带来了太多负面影响。 对方远比他想象的要害怕、要痛苦。而他可以为箫匀做的,仅仅是冰山一角。 多次尝试无果,霍雪澄半蹲下身,与箫匀视线齐平,将对方的手臂搭在了自己肩上,随后抱住箫匀的腰,缓慢地撑着人站了起来。 箫匀呼吸一紧,整个人贴在霍雪澄身上,顺着对方的力道站了起来,他的腿还是找不到感觉,软绵绵的,不停发抖,根本控制不住。 “没关系的,过一会儿就好了。”霍雪澄在箫匀背上轻轻拍了拍,“呼吸。” 来到将军府后,霍雪澄的伙食大幅改善,身高窜了又窜,原本比箫匀矮些,现在已经高出对方半头了。 霍雪澄调整着自己的姿势,让箫匀可以站得更直一些,他的手臂一直撑着对方的腰,尽力让萧匀感到安全。 “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嗯。”箫匀扶着霍雪澄的肩膀,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表现太丢脸了。 霍雪澄的手从箫匀腰上收回,向后退了一步,与箫匀拉开了半臂的距离,双手随即托住了箫匀的手臂。 “到我这里来。” 箫匀刚刚平复的呼吸和心跳在此刻再度失控,他看向了霍雪澄,对方的眼中盛满了笑意,是鼓励与安抚。 如果他迈出这一步,可以得到什么奖励?箫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到霍雪澄怀里,然后,他们会有一个拥抱。 一个人的想法和意志有时候有着无法想象的能量,箫匀不知道他是摔倒还是真的走出了一步,就已经被霍雪澄抱在了怀里。 他听到了霍雪澄的心跳,跳得比他还要快,对方的喜悦不加遮掩地传了过来,让萧匀眼眶发烫。 “将军,我们再来一次。” 霍雪澄又向后退了一步,这次是一臂的距离。 箫匀又向前走了一步,两人呼吸可闻。 这次霍雪澄接到人之后,弯腰将箫匀抱回了床上,然后跪在箫匀腿边,帮对方揉着酸痛的肌肉。 “将军。” 那双漂亮的眼睛又要下雨了,不过今天是太阳雨。萧匀轻轻拭去对方眼睫的湿润,“怎么了?” 当喜悦足够盛大时,那些盘踞在心头的烦忧、纠缠不清的抉择、日夜萦绕的惦念,通通失去了重量,转瞬消散无踪。 霍雪澄久久凝视着萧匀,他的眼中只盛得下这份纯粹的欢喜,他的世界只容得下那个赠予他喜悦的人。 “将军。” “我在呢。” “都过去了。” “嗯。” * 两步,十步,百步,千步,霍雪澄陪着箫匀慢慢地走。 他们活动的范围不再拘于室内,后来到了院子,然后又到了后面的池塘看荷花。 不太平整或者比较危险的地方,霍雪澄会和之前一样,扶着对方的手臂或者拉着手,如果比较平坦,箫匀就可以自已一个人慢慢走,霍雪澄在旁边护着。 这天,霍雪澄正带着箫匀在池塘边散步,荷花在风中摇曳,晃动着水面的云影。 青冥拿着拜帖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两道亲密的身影,隐隐还能听到近乎耳语的交谈声,这让他觉得拜帖越来越烫手,没忍住在心中暗骂那几个把他推上来的兄弟。 萧匀发现了青冥,微微拉开了和霍雪澄的距离,冷声问道,“什么事?” “主子,小公子。楼家送来的拜帖,想要邀小公子一叙。” 刚刚在池塘边赏花,担心萧匀摔倒,霍雪澄便站在了萧匀面前,两只手牵手箫匀的两只手走路。青冥话音一落,箫匀骤然用力,霍雪澄以为萧匀是要摔倒,条件反射地也收紧了自己的手,将对方拉到了自己怀里。 霍雪澄的全部心神都放在萧匀身上,听青冥念出拜帖内容,才反应过来此事与自己有关。 箫匀不发话,青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霍雪澄看了萧匀一眼,随后开口,“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三日后,巳正,玲珑阁。” 楼知谨的母亲柳氏一族曾是皇商,玲珑阁正是其产业,在那里相见隐蔽安全。霍雪澄又想起最近正在发愁的事情,决定还是去一趟。 “知道了,帮忙应下吧。” “是。” 萧匀抱得极紧,是一个让两个人都不舒服的力道,“将军……” “去做什么?” “把玉佩还回去,把诊金拿回来。” “你要给对方治病?” “他的病不急。”霍雪澄从萧匀怀里退了出来,拽了拽萧匀的手,示意对方继续走,“目前还无所求,将军对楼家有所求吗?” 楼鸣寒门出身,因三元及第的身份被众人熟知,官运极佳,目前担任户部尚书。此人十分有个性,谁也拉拢不来,因此颇受当今圣上重用。 也是因为如此,楼鸣前段时间得罪了大皇子,楼知谨在碧安寺的意外便是大皇子安排的,前几天也听萧匀提到,楼鸣正与大皇子斗得厉害。 其夫人出身商贾柳家,虽是庶女,却拿到了柳家掌家大权。与楼鸣因意外相遇,后来相知相爱,可楼鸣的家人看不上出身商贾的柳氏,但不管外人如何阻挠,两人还是成了亲。 两人只有一个孩子,便是从小体弱多病的楼知谨,被疼到了骨子里。若是有人能治好楼知谨,恐怕可以获得难以想象的报答。 “并无。” 霍雪澄是个傻的,想办“坏事”都说在明面上。都是老狐狸,事情不必明说,就凭霍雪澄能在碧安寺救下楼知谨,楼鸣现在就得帮他萧匀做事。 箫匀看了一眼“傻叽叽”的霍雪澄,“你想去治便去治,不过我有三个要求。” “嗯?” “一,不许碰他。” “自然。” 除了箫匀,霍雪澄谁也不想碰。 “二,不许用血。” “嗯,不会。” 他又不是有什么救世情结,除非箫匀需要。 “三,楼家并非想象中那般无害,若是他们有人欺负你,你就还回去,不必有所顾忌。若是治不好,也没关系。解决不了的,都告诉我。” 箫匀说话的声音很凶,脸色也不那么好看,偏偏说的内容这般柔软,霍雪澄忍不住笑了,眉眼弯弯。 “记住了吗?”箫匀瞪了对方一眼,就会卖乖。 “记住了。” * 三日后,霍雪澄如约抵达玲珑阁,一下马车,一名小厮就迎了上来,热络地引着霍雪澄穿过大堂,走进了顶楼的雅间。 时间尚早,玲珑阁中宾客不多,但有不少仆从步履匆匆,往来布置,看起来稍后要有热闹可看了。 进入雅间,霍雪澄便见到了楼知谨和裴松,双方见礼后,霍雪澄在二人对面落座。 “自碧安寺一事,知谨抱恙,家母看得紧,不便出门,这才拖到今日来拜会霍公子。正好今天是玲珑阁一年一度的鉴宝盛会,便想着邀霍公子一起来凑个热闹。若见到合眼缘的,千万别同我客气。” “楼公子太客气了。”霍雪澄从乌桕手里取过楼知谨之前给他的玉佩,“雪澄此次前来,主要是想归还此物。” 楼知谨接过玉佩,将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推到霍雪澄面前,“身外之物不能表达知谨谢意的千万之一,再次感谢霍公子上次出手相救。” “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理当如此,不必言谢。” “霍公子是爽快之人,那么知谨也开门见山,我这一身久病沉疴,霍公子可有办法?” 声音一落,室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霍雪澄专注地看着楼知谨,久久没有说话。 迎着这道视线,楼知谨忽然有些紧张,霍雪澄看得越久,楼知谨的心情越是不好,他忍不住偏头看向了裴松,裴松立刻握住了楼知谨的手,无声地安慰着。 看到两人的动作,霍雪澄眉头一跳,虽然对二人的关系有猜测,但没想到是真的。 “楼公子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据母亲所说,生下来便是如此。” 说完,楼知谨叹了口气。 母亲艰难生下他之后便不能再有孕,而他又体弱多病,不讨祖父祖母的喜欢,让本就不喜欢母亲的楼家长辈们意见更大。 他记事早,有记忆来就常常听到祖父祖母让父亲休妻、纳妾,或者主张将叔叔伯伯的孩子过到父亲名下,就是因为他,他们家宅不宁。 后来父亲当街割发,又近乎放了半身的血,断亲之后,净身出户。那段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朝堂上攻讦父亲的折子纷至沓来,他们家过得无比艰难。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孩子刚生下来,体弱是常见的,养一养身体就会变好。楼公子你的问题并非天生,你只是,中过几次毒,其中一次尤为霸道,原本可了结你的性命,但你幸运地活了下来。” “有人给我下毒?” “没错,而且很多次,很多种。这些毒不曾去除,留在你的体内,让你越来越虚弱,更影响了你的五脏六腑,尤其是肺。” “知谨未曾听母亲说过,也不曾有这样的印象。” 因为楼鸣和柳氏都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大人之间的矛盾,从未想过,楼知谨的祖父祖母、叔叔伯伯为了金银、权势,出于不同的目的,都想杀死还不懂事的楼知谨。 在霍雪澄的印象中,上一世的楼知谨是突然发病,然后三皇子带着他去看望,但霍雪澄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咽了气。不过在楼大人的强烈要求下,霍雪澄还是帮忙查看了楼知谨的病,最后查出如此残酷的真相。 霍雪澄心里已经有数,不过他还是为楼知谨把了脉,不至于显得他像个“神棍”。 “从现在的脉向来看,这些毒已在你体内二十年有余。” “那时我才两三岁,谁会给一个孩子……”楼知谨猛地瞪大了眼睛。 “可以先解毒,后用针法调理,慢慢养着,不过楼公子的身体也不可能变回常人了。” “多谢霍公子,再生之恩,知谨永世不忘。” 楼知谨起身就要下跪,霍雪澄连忙拦住了对方,“治疗还没开始,以后再谢吧。” “那么这一次,霍公子需要什么诊金呢?” 霍雪澄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萧将军对此事怎么看?” “为楼公子治病,一是投缘,二是在下对此病症感兴趣,仅此而已,与萧将军无关。” 闻言,楼知谨与裴松对视了一眼,再看向霍雪澄的时候,眼神就有些古怪。 两人刚刚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治病一事上,现在仔细打量着霍雪澄,才发现对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贵重。 霍雪澄穿着一袭天青色长袍,衣料在阳光下流转着松鹤暗纹,是仅次于贡缎的水云缎。抬手斟茶时,袖口露出一线朱砂里衬,红色热烈如火,衬得对方手腕瓷白,还带着一缕极淡的植物的清香,乃是千金难求一尺的九染绸。 先不说其他配饰,对方束发的长簪,玉色温润如凝脂,随着霍雪澄的动作,流转着重重雪纹,前朝宫廷的听雪玉。 箫匀这是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从盯着别人变成被别人盯,霍雪澄面露疑惑地看着两人,“怎么了?” “没想到,霍公子与萧将军关系这么好。” “嗯?” 不过话题没有继续下去,随着一阵清亮的乐曲声,今天的鉴宝盛会开始了。 这些珍宝都是玲珑阁从各地搜罗来的稀罕物件,有的精美不凡,价值连城,有的就是单纯新奇逗趣,宾客全凭个人眼缘和喜好出价竞夺。 依照以往的规矩,宝物会先从楼上雅间开始,逐一向每个雅间中的贵客展示,然后才会送到大堂中的高台上,供大堂中的宾客观赏。若雅间中的贵客有意,可将宝物直接留下,无须进入下一轮。 无数奇珍异宝送了进来,楼知谨作为璇玑阁的主人,对这些东西十分了解,为霍雪澄讲述着其中的渊源。 不过楼知谨很快发现,霍雪澄对金银不感兴趣,与其和对方说这些东西有多么贵重,倒不如讲述寻找这些珍宝时听到的奇闻逸事,于是两人相谈甚欢。 后来,霍雪澄只留下了两小盆很有趣的罕见花草,准备带给萧匀。 治病的事情商量妥当,鉴宝盛会的热闹也看了,感兴趣的东西也买好了,霍雪澄准备告辞,就在这时,几块大石头被推了进来,而霍雪澄被其中一块吸引了注意力。 那块石头不算大,外表看起来灰扑扑的,表面还坑坑洼洼,属于扔在地上都不会有人捡的那种。不过在霍雪澄眼中,这块石头散发着极为浓郁的、让人感到舒爽的“气”,是养人的宝物。 “这块石头怎么卖?” 听了报价之后,霍雪澄没有犹豫,用楼知谨刚刚给他的诊金将这块石头买了下来。楼知谨百般推阻,不过霍雪澄坚持给了银票,这是他准备送给萧匀的礼物,他想用自己挣的银子买下来。 “霍公子也懂赌石?”楼知谨一边说,一边围着这块石头看了一圈,以他的经验来看,霍雪澄可能要亏了。 “不懂,合眼缘。” 楼知谨嘴角抽了抽,虽然自小就看腻了金银,但他本人还是比较节俭的,霍雪澄这种撒钱的行为,看得他肉疼,尽管这个钱最后是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楼公子,我有想要的诊金了。” “何物?” “我想要令堂珍藏的、那块在柳家传承百年的玉生烟。” 而这话恰好被刚刚走到雅间的柳夫人听见。 若能治好自己的孩子,哪怕让她献上整个柳家都不在话下,何况区区一块玉石。但根据知谨的描述和她托人调查到的关于霍雪澄的情报,她总觉得此人有些古怪。 那份情报看似正常,但她直觉里面有问题,仿佛有人在背后刻意操纵。而且霍雪澄名不见经传,仅仅在浦芦当过医馆学徒,碧安寺可能只是巧合。所以,她更倾向于去求正在给箫匀治腿的神医玉如意。 众人很快发现站在雅间外的柳夫人,这也是霍雪澄第一次见到对方。 霍雪澄将刚刚向楼知谨说的有关病情的内容又说给了柳夫人,而听到这些的柳夫人眉头越皱越紧。 知谨自小体弱多病,几乎寸步不离人,她不认为有人能下毒,而且还是下很多次。她自己也是从内宅中斗争出来的,那个帮助过她很多次的老大夫也常常帮知谨诊脉,为什么对方什么都没有发现? 除非,下毒的是足够亲近之人,而那老大夫也已经被人买通。 真假自然由事实来说话,霍雪澄不准备多说,他要了笔墨,写下药方交给柳夫人,“我需要玉生烟作为交换,还需要您手上最为灵巧的雕刻师傅帮忙。” 单看霍雪澄的长相并不像贪财的,但对方想要玉生烟的表现实在过分迫切了,柳夫人收敛了全部思绪,莫名有些无语,“……如果此方可救知谨,这些都没有问题。” “多谢柳夫人割爱,此药三天即可见效,届时我再上门拜访。” 了却了一桩心事,霍雪澄心情非常好,抱着他挑选的两盆奇植赶回了将军府,听闻箫匀在书房,又抱着花盆跑到了书房。 霍雪澄一踏进大门,箫匀就接到了消息,手里的事务也做不下去,索性静坐,等霍雪澄过来找他。 “将军!” 箫匀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就见自己面前多了两个花盆。 “……” 霍雪澄先将其中一盆向箫匀的方向推了推,“将军请看。” “看什么?” 霍雪澄一愣,“我没见过这种颜色的花,还以为比较特别……” 他们已经分别了半天之久,从霍雪澄走进来,萧匀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对方身上。他的眼睛看霍雪澄的一举一动尚还觉得不够,哪里来得及欣赏这盆花? 听到霍雪澄的话,萧匀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冷淡,让对方误会了,赶忙解释道,“我也没见过,它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面前这盆花的花瓣透明如水晶,其中泛着浅浅的蓝,恍若蓝色流沙,在夜晚时,这些“蓝色流沙”会发光,就像布满星子的夜空。 霍雪澄将从玲珑阁听来的传说告诉了箫匀,“此花的花期有七天,将军晚上可以看看是不是像传说那般同星空一样。” “你想看星空?”箫匀了解霍雪澄,轻易捕捉了对方言语之下的兴趣与期望。 霍雪澄没有应声,他想看的是塞北的星空,他想陪着箫匀从太阳升起到落下,再到星辰满天。 “西北的夜晚常常可以看到星星,天空离我们很近很近,星辰仿佛唾手可得。”箫匀后悔之前只给霍雪澄描述西北的荒凉粗犷,担心霍雪澄不喜欢那里,现在有意找补,“你若是想看星星,以后随我到西北。” 霍雪澄笑了,“好。” 箫匀很满意,指着另一盆草,“这个呢?” “将军碰一碰它。” 箫匀的手一落上去,叶片就闭合在了一起,他又碰了另一片,另一片也闭上了,然后箫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所有叶片都关合了。 “……” “……”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霍雪澄轻咳一声,将这盆草搬到了一旁。 “我陪将军出去走走?” “嗯。” 箫匀习惯性地抬起手,等着霍雪澄来扶。箫匀走路虽然还不灵巧,但已经不用借力,不过霍雪澄出于一些隐秘的心思,也没有多说,半抱着箫匀站了起来。 “慢一点儿。” 太阳快要落山,天气也不那么热了,霍雪澄就带着萧匀在阳光下面走,晒晒太阳。 “你为楼知谨治病,大概需要多久?” 为楼知谨治病不需要多久,解毒的汤药喝着,后面的针疗准备教给帮楼知谨看病的大夫,顶多前三次会需要他来施针。 不过,处理那块石头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十天后就是箫匀的生辰,他需要尽快准备好,尽管他心中已经有了草稿,做起来需要多久还没谱。 “七天。” 箫匀还算满意,“过几天带你出去玩。” 这时候的箫匀还不知道,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霍雪澄在第四天晚上没有回来。 第23章 生辰 那天在玲珑阁,霍雪澄将解毒的方子还有几个调理身体的方子一并给了楼知谨,三天过去了,楼知谨的身体果然有了起色,楼家上下欣喜不已。 第三天,霍雪澄前往楼府拜访,柳夫人亲自来接待,也带来了霍雪澄想要的玉生烟和一名雕刻师傅。 不确认能不能做成,又想给萧匀一个小小的惊喜,霍雪澄特意嘱咐了白叶和玄衣不要向上报告,将那日买下的石头送到了楼家。等忙完楼知谨这边,霍雪澄和雕刻师傅就立刻开始处理石头。 通过观气,霍雪澄已经大概知道石头内部的情况,他用木炭在石头表面画了很多线,然后请师傅来切割。 折腾了一上午,霍雪澄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块拳头大小的、清透的红色宝石,光线穿过时,仿佛有一簇火焰在其中静静燃烧。如此品相,实属罕见,在一旁观望的楼知谨和柳夫人都难掩震惊。 不过这还不是霍雪澄的最终目标,他只需要中心的一点点。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后面的切割霍雪澄也参考了师傅的想法,最大程度地利用宝石,可以再做几件首饰。 最后,霍雪澄只留了一颗珍珠大小的红色珠子。 珠子色泽浓郁,其中仿佛有岩浆在缓缓流动,散发着纯净的灵气,和一股令人屏息的磅礴生命力。入手十分滚烫,而这也是为什么霍雪澄同柳夫人要了那块玉生烟。 霍雪澄又和师傅阐述了他心中的想法,次日一早再到楼府时,就看到了成品。 红色珠子由他亲手打磨后保留了最为纯粹的部分,巧妙地嵌入到轻薄的空心玉葫芦中,工匠的手巧夺天工,从外面竟看不出痕迹,仿佛天然长成一般。 玉生烟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源于其天然的独特纹路。当它被雕琢得足够薄透之后,就仿佛一层薄薄的烟雾附着在红色的珠子外。既无损珠子的瑰丽,又好像为其戴上了朦胧的面纱,增添了神秘秀美。而且玉生烟玉性极寒,与珠子的极热相互制衡,堪称完美。 小葫芦此刻看起来有些朴素,下一步,霍雪澄准备在上面刻上经文,由他亲自来刻。 沉浸在雕刻中的时间过得飞快,霍雪澄一坐就是两天两夜。走出房间时已经是隔一天的中午了,饶是霍雪澄体质特殊,几天不睡也没什么,高度紧张地盯着这么小的东西,也觉得头晕眼花。 霍雪澄又请师傅帮忙检查,在细节处做了打磨,然后配上编织的黑金色绳扣,霍雪澄非常满意。 “你不休息休息就来给我行针?” “扎不坏你的。” “……” 楼知谨无语,不过怎么办呢,救命恩人,“需不需我帮你送去寺院请住持开光?” “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你不知道我们柳家捐了多少香火,这点儿面子住持还是要给我的。” “那麻烦了。” “明天交还你。” 霍雪澄帮楼知谨行针后便起身告辞,然后就看到了跟着管家匆匆进来的青冥。 “小公子,将军摔伤了。” * 霍雪澄马车也顾不得坐,骑上马飞快赶回了将军府,直接跑去了萧匀的院子。 之前帮箫匀看腿的老军医正在给对方包扎,箫匀则靠床坐着,微微低着头,长发如瀑,遮挡了脸,霍雪澄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伤哪儿了?” 不需要回答,已经跑到床边的霍雪澄看到了对方的伤,膝盖磕得血肉模糊。他刚刚在路上已经知晓事情经过,想到那个场景还是心惊肉跳。 箫匀在平地处走路没什么问题,除了看起来有些僵硬,显得不太灵巧。然后,霍雪澄就开始带对方练习走台阶,最近才刚刚开始,箫匀走得不好。 而刚刚箫匀就是从台阶上摔下来的,膝盖直接跪在了台阶的棱角上,周围的人没来得及扶,就又往下摔了几级,然后就是霍雪澄现在看到的模样。 “你们干什么吃的,就是这样保护将军的吗?!” 霍雪澄的脾气再好不过,属于看上去谁都能踩一脚的性子,也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火,屋子里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一片。 青冥、乌桕连同其他几名暗卫暗中对视一眼,有苦说不出。除了在小公子面前像残了一样,这段时间主子已经健步如飞。早上不过是下几级台阶,他们都没看清主子是怎么摔的,还摔得那么严重。 房间里沉默而压抑,霍雪澄的理智逐渐回笼,他不应该说箫匀的人,毕竟箫匀都没有发话,他逾矩了。 箫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都下去吧。” 军医也起身离开,霍雪澄接过东西,小心地帮箫匀包扎。 伤口看着恐怖,但好在没有伤及骨头,霍雪澄帮箫匀包扎好,又拉起了箫匀的手,对方的手心和手臂上也多了不少擦伤。 “疼不疼?” 霍雪澄第一天送信说晚上不回来的时候,箫匀勉强还能维持体面。第二天晚上也说不回来时,箫匀一夜没睡,恨不得冲去尚书府把人拎回来。 不过他很快想到,这样做并不能让霍雪澄长记性,现在这样,效果怕是更好。 “疼。” 霍雪澄拿出药膏抹在了伤处,“现在好些了吗?” 药膏冰凉凉的,让火辣辣的伤口好受了许多,箫匀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段时间练习走路,进行得很顺利,这次是第一次出现意外受伤。霍雪澄十分自责,若他这两天在,陪着萧匀,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而萧匀现在如此低落,霍雪澄更加焦急,生怕箫匀因此烦闷。 “将军,我……” “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霍雪澄飞快摇了摇头,他现在哪里都不想去。 小心避开伤口,霍雪澄扶着箫匀躺下,又帮对方盖好毯子,“将军休息吧,雪澄不走,想在这里陪您一会儿。” 这不过是箫匀的手段,但真当他躺下,看着霍雪澄,慢慢就有了困意。 箫匀睡醒的时候,就看到霍雪澄坐在脚踏上,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拽着他的衣角,乖得不可思议。 霍雪澄还小,眉宇间带着少年人的稚气,等到长开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好颜色,又会被多少人觊觎。 抬手理了理霍雪澄垂在脸颊旁的头发,萧匀突然觉得手心被蹭了蹭,细腻的皮肤让他心头一跳。 “将军……” 声音软绵绵的,估计还没睡醒,箫匀的手不受控制,哆哆嗦嗦地在霍雪澄脸上掐了一把,爽了。 然后霍雪澄就醒了,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没注意到箫匀做了什么,开口询问,“将军,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嗯。” “周叔说将军这两天就没吃什么东西,我陪将军再吃些好不好?” 箫匀没有拒绝,被霍雪澄抱到了桌前。 现在还不是用膳的时间,萧匀睡着后,霍雪澄就吩咐厨房准备了几道对方喜欢的清淡小菜,还是热乎的。霍雪澄拿起碗筷,喂到了箫匀嘴边。 “……” 后知后觉地,箫匀想起来他的手也受伤了,于是坦然接受了伺候。 “你这两天都没回来,是在忙什么?” 箫匀的语气平平淡淡,霍雪澄根本没有听出异常,“秘密,过几天将军就知道了。” “胆子大了,还敢有事瞒着我。” 箫匀今天受伤本就不高兴,若是能让对方高兴些,说了也没什么,“我为将军准备了生辰礼,但具体是什么,还不能告诉将军。” “将军现在高兴些了吗?” “嗯。” 看着霍雪澄瞬间变得亮晶晶的眼睛,萧匀什么脾气都没了,“本将军等着你的礼物。” * 次日,又到了给楼知谨行针的时间,霍雪澄跟箫匀道了别。 刚走出书房不远,霍雪澄就想起楼知谨之前跟他说的,城外芳芯湖中的荷花已经盛开,正是最好的观赏时节。他已与箫匀赏过冬春美景,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或许不该错过这样的机会。而且昨天发生那样的意外,霍雪澄想和萧匀待在一起。 于是霍雪澄又折了回去,但他又想起箫匀桌子上堆着的文书,自己的要求过于任性,不合时宜,于是停下脚步,转过身继续往外走。 但是走了几步,霍雪澄又觉得好可惜,哪怕箫匀现在不能陪他去,他也可以约上箫匀其他时间,现在约一下好了。 不过既然只是约对方时间,就不如晚上一起吃饭时再说,那时候更容易说服萧匀同意,不用在此时打扰对方。 霍雪澄来来回回,这点儿动静自然逃不过箫匀的耳朵,他早已经放下了文书,好笑地盯着外面。 “霍雪澄。” 在霍雪澄就要再次掉头离开时,箫匀叫住了对方。然后就看一个人影窜到了房门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说话。” “将军,陪我去看荷花,好不好?” 箫匀自然不可能说不好,于是出门的马车上又多了一人。 * 楼鸣前段时间被派往附近的州郡办差,得知有人能够帮儿子治病,急忙处理好公务,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看到身体明显好转的孩子,老泪纵横。 是以得知大夫今天还会来时,他早早就带着楼知谨在门前等待,看着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驶来。 霍雪澄下车时不免愣了一下,没想到今天楼府门前竟然这么多人。 “霍公子,这是家父。”楼知谨连忙上前引荐,“父亲,这便是霍公子。” “拜见楼大人。” “霍公子不必多礼,老夫谢你还来不及,快快请进,我已经设了茶酒款待,今日老夫定要……” 话还没说完,马车的帘子就被掀开,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楼大人,好久不见。” 楼鸣已经记不清上次见箫匀是在什么场合了,但他忘不了对方锐利的视线,就像此刻一样,让人后背发紧。 “萧将军。” “雪澄稍后还要陪本将军出门办事,楼大人的好意心领了,还望勿怪。” “自然不敢,来日将军和霍公子有空,大家也可再聚。” 箫匀颔首,然后拍了拍霍雪澄的头,“去吧,不用着急,我在这里等你。” 楼知谨引着霍雪澄走了进去,楼鸣挥退了下人,看向了箫匀。 “萧将军的事情,老夫无能为力。” “楼大人想多了,自家小孩儿想要跟令郎换点儿好玩的东西罢了。” 他不会让霍雪澄成为交易,他恨不得将霍雪澄藏起来。 “萧匀若想让楼大人帮忙,那就是另一笔交易,定会拿出让楼大人感兴趣的东西。” 传言果然不能尽信,楼鸣没和箫匀打过几次交道,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让他欣赏的年轻人。 楼鸣这一生最在意的莫过于妻儿,是以最厌恶以妻儿要挟他的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萧匀直言将知谨摘出去,就足够博人好感。是谁在给萧匀治腿也已不言而喻,萧匀如此保护霍雪澄,更让楼鸣高看了几分。 “因将领调动,金吾卫中郎将之一发生空缺,圣上最近正在挑选合适的人选。目前举荐的李岩、何猛等人,圣上都不太满意。” “此职位虽然不高,却是一个很好的起点,萧将军以为呢?” “确实很好,多谢楼大人。” 外面发生了什么霍雪澄不得而知,他很快就帮楼知谨做完了今日的针疗,正拿着已经准备好的医案,和楼知谨的大夫交代着后面该如何治疗与调整。 楼知谨从头到脚地打量着霍雪澄的穿戴,越看越觉得牙酸,忍不住在心里拨起小算盘,计算着这得是多少个铺子的收入,不免好奇箫匀到底是怎么挣钱的。 “萧将军真是疼你。” “嗯?” 霍雪澄正在调整药方,想了想才明白楼知谨的意思,估计对方看箫匀陪他出来误会了,连忙解释,“我帮将军看病,将军宽待我,我们是朋友,没有其他关系。” “啊?” 这下换成楼知谨吃惊了,所以刚刚在门口,是他瞎了么? “萧将军应该很喜欢你吧?” 楼知谨正想举例证明自己的结论,却见霍雪澄笑着摇了摇头,“萧将军不喜欢我。” “谁说的?” “萧将军说的。” 上一世他亲耳听见。 楼知谨还想说些什么,就见霍雪澄已经收起了笔墨,继续和大夫讨论了起来。 “我以后还能找你吗?” 楼家与他同龄的兄弟姐妹众多,但无一例外都不喜欢他,断亲分家后再无往来。在外结交的友人,大都也带着目的,真情实意的不多,能彻底放下防备聊天的,除了裴松,然后就是霍雪澄。 “当然可以,不过要不了多久,我就准备离开京城了。” “离开京城?” “嗯,等我找到落脚的地方,我会给你传信。” 霍雪澄叹了口气,天地之大,他又能走到哪里呢? * 想到上辈子的事情,再看到箫匀时,霍雪澄只觉得心口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痛。 最初,霍雪澄对箫匀的感情是感激和崇拜,箫匀历次指挥的战役,箫匀取得的成就,他默默收集着又深深刻在脑海,当得知箫匀在战场受伤时,他迫切地想要帮助对方。 而他也确实把握住了那次机会,帮箫匀解了毒,然后开始帮对方治腿。随着相处,他渐渐变得不满足,他想要萧匀的目光为他停留,想要成为对方心中最特别的那个人,不单单只是一个治腿的恩人。 是以他就像个喜欢炫耀的孩童,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来吸引萧匀的注意力。某次三皇子来将军府时,他恰好在场,对方问起“辟厄之体”的事情,霍雪澄没有避讳,直接答应可以帮三皇子做事。 那天箫匀非常不高兴,三皇子走后,对方很严厉地批评了他,而霍雪澄并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霍雪澄就这样卷进了三皇子和其他皇子的斗争中,但好在整体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箫匀伤好,重返朝堂。 萧匀一天比一天忙,霍雪澄就留在将军府里,三皇子很少再来找他,他与萧匀的关系越来越好,日子过得平静又快乐。 直到一个意外,打破了这种平静,更打破了他与箫匀的关系。 东部突降大雪,雪灾冻死了太多人,朝廷赈灾不到位,灾民暴动,三皇子领兵前往赈灾,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还抓了几个煽动灾民暴动的碣川国细作,但在回京路上,三皇子就被掳走了。 天子震怒,箫匀领命寻找三皇子,一直奔波在外。 不过这些没有影响到霍雪澄,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去了街市,有一条街专门出售药材,他时常去那边寻找稀罕的药材。 霍雪澄在街市上买药材的时候,突然遇到一队人马,看起来不像本地人士,更重要的是,他在这些人身上闻到了很淡的皇家贡香的味道。 他立刻想到了三皇子失踪一事,不过他没有声张,等到那些人走远,才小声告诉了身边的玄衣,不知道能否帮到萧匀。可谁知,那队已经走远的人竟然听力如此过人,立刻杀了回来。 街市上的人太多,当即大乱,荒乱之中霍雪澄便被这群人掳走了。 他当时受了伤,血流不止,又处在疾速奔驰的颠簸马车中,很快就昏昏沉沉。等他好不容易缓过儿劲来,就已经到了绝路。 他遥遥地看着远处的萧匀,背后则是万丈悬崖。 萧匀抓了一个对这群碣川人很重要的人,但这群人手上有三皇子和他自己,他被晃得快要散架的脑子也终于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局面,而箫匀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即便如此,当他亲耳听到萧匀的选择时,霍雪澄还是觉得很难过。 箫匀选择交换三皇子。 后来的事,霍雪澄都记不清了,交出三皇子之后,这群人又带着他逃了许久,当然,也没能逃出箫匀的手。 理智告诉霍雪澄,箫匀应该这样选,但从感情上,被抛弃的是自己,还是让人很难受。况且,他明明觉得萧匀对他是不一样的。 此事了结后,箫匀还歇了一段时间,不过霍雪澄没什么心思,每日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没和箫匀说过什么话。 后来三皇子又来了将军府,召见霍雪澄,他不得不前往书房,而在那里,他清楚地听到了箫匀的话。 “霍雪澄只是我的恩人,殿下不要误会,我不喜欢他。” 自此,霍雪澄更沉默了,他看着箫匀和三皇子往来,言笑晏晏,看着箫匀领兵出征,战果硕硕。 萧匀领兵在外时,霍雪澄主动求见了三皇子。 他也终于知道,所谓的“冲喜”、“赐婚”,都在萧匀的计划之中,他恰好回到京城,恰好成了最合适的人选。三皇子说得还算体面,但霍雪澄知道,他一开始就是萧匀的棋子,而他还特别开心地、傻傻地往里跳。 后来有人找到他,也说了这些事情,还说箫匀喜欢的是三皇子。这句话的真伪霍雪澄无法考证,但他知道,论重要程度,在萧匀心中,他不如三皇子。 当那些人希望他帮忙传些消息时,霍雪澄也答应了。 他想要报复萧匀。 可最后,或许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将军府中偷到消息,又或许他还是不舍得,那些人想让他帮忙做的事情,他都一字不落地告诉了白叶和玄衣,然后按照他们的指示,将编造的假消息传了过去。 再后来,三皇子即位。 他曾经帮三皇子做了不少事,自然成了三皇子的眼中钉,一道白绫赐死,然后又被放干了血。 爱,恨,不甘,虚妄。 这一世,他和箫匀的关系远比上一世更好,他们彼此尊重信任,他们说过很多很多话,他比之前更了解对方。 爱是天地间最美好的事物,但坏就坏在,付出爱的时候总希望获得同等的回报。 他爱箫匀,但他们也注定分别。 * 自从回到马车上,霍雪澄就过分沉默了,箫匀用脚碰了碰对方的腿,“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没什么,想起了以前的事。” 没等箫匀再问,霍雪澄编了个理由,“看到了楼大人和柳夫人对楼知谨的疼爱,不由想到了我自己。” “以前发生的事,我没有办法。”箫匀抬手摸了摸霍雪澄的头,又顺从心意捏了捏对方的脸,“但是以后,不是还有我?我是没有楼大人官大,还是没有柳夫人有钱?” “将军现在并无官职。”在箫匀“打”他之前,霍雪澄继续问道,“将军怎么有这么多钱?” “白的,云城钱庄是我的,黑的,你还小,晚点儿再告诉你。” 箫匀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了霍雪澄手里拿着的小盒子上,“这是你给我的生辰礼?” 霍雪澄点了点头。 箫匀朝着霍雪澄摊开了手,手指勾了勾。 “还未到将军生辰。” “我想要。” 此玉养人,早送也好,霍雪澄将盒子打开,送到了箫匀面前。 箫匀拿起那个不足拇指大小的葫芦,圆润可爱,入手先是微凉,然后化作温润的热流,熨帖着掌心,感觉十分舒适。葫芦表面看似光滑,实则布满凹凸不平的纹路,萧匀凝神细细辨认,才意识到是密密麻麻的经文。 “玉生烟,这就是你和楼家交换的东西?” 霍雪澄点了点头,随后戳了戳箫匀掌心的葫芦,小声解释,“玉生烟是我看病换来的,里面的珠子,是我买的,表面的经文也是我亲手刻的。” “所以,那两天都是在做这个?” “嗯,一点点心意,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箫匀当然不会嫌弃,他喜欢还来不及,“帮我戴上。” 霍雪澄坐在萧匀右手边,闻言起身,靠向了箫匀的方向,为对方戴上,然后调整着绳扣的长短和玉坠的位置。 望将军余生顺遂,平安无虞。 他们二人靠得极近,箫匀甚至可以感受到霍雪澄的呼吸,他的视线扫过对方的眉眼,慢慢移动到霍雪澄的唇上,看起来十分软,他不由想起了霍雪澄喜欢吃的樱桃酥酪,想咬。 “这样可以吗?” “嗯。”箫匀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我很喜欢,谢谢。” “将军喜欢就好。” 霍雪澄刚要坐回去,马车却突然一晃,他的身体也跟着晃了一下,直直扑向箫匀。 箫匀反应极快,稳稳拖住了霍雪澄的手臂,避免对方撞在马车壁上。两人的身体因此紧密贴在了一起,柔软的皮肤送到了嘴边,萧匀发自本能的张嘴抿了一下。 左侧眼角下的皮肤湿润又滚烫,霍雪澄彻底僵住了,瞪大眼睛,震惊地看向箫匀。 “将军,你……” 箫匀抿了抿嘴,勾唇一笑,“不怪我。” 啊?霍雪澄维持着这个姿势,呆呆地看着箫匀,箫匀到底被什么附身了? “出什么事了?”箫匀冷声问道。 “主子,刚刚有几个嬉闹的孩童冲了过来,惊了马。” “嗯,继续走吧。” 箫匀笑着将霍雪澄扶了回去,“我说了,不怪我。” 霍雪澄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直到到了目的地,霍雪澄的脸才堪堪恢复正常,扶着箫匀下车。箫匀下车后也没有松手,拉着霍雪澄的手走到了湖边的小船旁。 “过来。” 箫匀率先上了船,然后霍雪澄跟了上去,他们随意划了几下,就停了下来,任由小船在水面上飘荡。 “这里应该不是芳芯湖?” “不是,是一处私人湖泊,论看荷花的话,这里比芳芯湖更美。” 四周十分安静,霍雪澄偶尔可以听到鱼儿在水中穿梭、越出水面的声音。看着周围盛放的荷花,之前的那点儿烦闷也就散了。 “将军后面是什么计划?” “重回朝堂,再回西北。” 箫匀看着霍雪澄,继续说,“皇上已经老了,最害怕别人动摇他的权利,而这个昔日高高在上的萧家人,只要示弱,摇尾乞怜,稍作讨好,他便会获得掌控一切的快感。然后我会让西北乱起来,若他不想亡国,必要派我出征。” 世人对他的传闻好坏参半,近来恐怕只有坏了,萧匀不想让霍雪澄觉得他是个“草菅人命”之人,于是想要解释,“西北只是做做样子,不会伤及无辜百姓……” “我知道的,将军不必解释。” “雪澄提起这件事只是想说,朝堂战场,刀剑无眼,将军万事都要小心。” 箫匀一愣。 而霍雪澄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撩起袖子开始玩水了。 “你……” “将军,这里有鱼。” 箫匀顺着霍雪澄的目光看过去,确实是一条大鱼,“想吃?” “嗯,听说……” 霍雪澄正要报菜名,留萧匀在外面吃饭,在外面多逛逛,谁知对方误会了。 就见箫匀一掌拍了下去,顿时水花四溅,劈头盖脸浇了霍雪澄一身,然后一二三四五条大鱼噼里啪啦地落在小船上,小船摇摇晃晃,霍雪澄好不狼狈。 箫匀自己也被淋了一身,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而且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又拍了一下,霍雪澄想到箫匀膝盖有伤还敷着药,赶忙抱紧对方的腿用自己的身体来挡水。 就这样,好好的风雅观荷,变成了激烈刺激的捕鱼现场。 霍雪澄坐在鱼堆里,看着箫匀开心的模样,哭笑不得,最后语气百转千回地感慨了一句,“将军,你可真厉害啊。” 箫匀没听出霍雪澄的阴阳怪气,挑了挑眉,“这是自然。” 第24章 选择 红梅傲雪,梨云梦暖,荷花亭亭,丹桂飘香。 京城一年四季皆有美景,不过百姓们早已司空见惯,最近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神医玉如意和突然站起来的残废大将军。 就在两个月前,皇帝突然病倒,怪病缠身,卧床不起。因未立储君,此事一出,皇子们彻底撕破了脸,闹得你死我活,朝堂之中乌烟瘴气。 就在这时,沉寂了许久的大将军箫匀突然上书,称自己寻到一位神医,近来帮他治腿,已经有所成效,愿意举荐给皇上治病。 太医院束手无策,皇上的病却是再也拖不得,最后玉如意成功入宫,堪称药到病除。 玉如意早在江湖中博得“神医”之名,此次治愈皇上,更是将其声望推到顶峰。然而,对方丝毫不留恋宫廷,翩然返回将军府,一派仙风道骨的姿态。皇帝对萧匀和玉如意不吝厚赏,赐下珍宝无数。 皇帝年岁已高,身体本就不如从前,这次生病更是让他虚弱苍老,精力大减,皇子们的争斗也让他无比恐慌。当派出去的所有探子都证实玉如意身份清白后,皇帝迫不及待地宣见了玉如意,希望对方帮助他回到鼎盛。 玉如意献上方剂,一剂下去就让皇帝精神大振,仿佛年轻了十岁,他对玉如意愈发尊崇,也越来越信任,有意将其留在宫中。玉如意几次推脱后,才不得不留在了太医院。 后来有一天,皇帝突然向玉如意问起了萧匀的病情。玉如意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又在不经意间感念起萧家对自己的恩情,传达了箫匀对圣上的尊敬。 日日见皇子争斗,权势受到威胁的皇帝听了这些,当天就召见了箫匀,也不知道箫匀是如何表现的,皇帝竟然施舍了对方一个金吾卫中郎将的位置。 无论是皇帝身上的怪病,神医玉如意医术的奇诡莫测,还是残废的大将军重回朝堂,都让天高气爽的秋日多了几分躁动。 而背后推动这一切的人,正坐在树下品着桂花酒。 箫匀就没用这么小的杯子喝过酒,而且只有这么一杯,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一点儿一点儿地喝。 入口是蜂蜜般的甜润,泛起微微的酸,然后是清冽的酒香,余韵是桂花蜜的回甘。 箫匀一边品酒,一边盯着不远处带着小狼玩球的霍雪澄。 他觉得霍雪澄最近很奇怪。 先是几天前去账房提了银票,称其为诊金。箫匀不在意这点儿钱,就算霍雪澄把将军府里的钱都拿走也没有关系。他不喜欢的是霍雪澄当时给他的感觉,就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大夫和病患,只是一场交易。 后来霍雪澄又扎在房间里,整日闭门不出,听白叶和玄衣所述,对方日日夜夜都在桌前写东西。他去询问,霍雪澄说只是闲来无事,在总结医案。他白天当值,晚上又不住在一起,不好盯着对方,因此更为烦躁。 终于轮到休沐,箫匀一早就把人拎了出来,准备好好说道说道。 想到这些,箫匀仰头喝尽杯中酒,向着霍雪澄走了过去。 “之前让你练习骑马,练的怎么样了?” 霍雪澄撸了一把狼头,“……尚可。” 看破不戳破,萧匀轻笑一声,随即吹了个口哨,一匹通体纯黑的骏马向着两人狂奔而来,是箫匀的坐骑千灵。 箫匀一把拉住缰绳,歪了歪头,“上去。” “……” “将军,刚刚是我说得严重了,将军再喝一杯也无妨的。” “你当本将军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箫匀笑了,“教你骑马,上来。” “……” “有我在,又不会摔了你,上去。” 霍雪澄看了箫匀一眼,又看了看高大凶悍的烈马,松开了狼头,动作僵硬地爬上了马背,不安地看向箫匀。 “腿放松一点儿,背挺直,微微前倾。” 霍雪澄听着箫匀的话,尽量放松身体,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说完,箫匀牵着马走了起来。 他们现在正在箫匀的一处别院,别院中有许多桂花树,香气怡人,而别院的后面是一片宽阔的草场,适合跑马。 箫匀拉着霍雪澄在前面走,长大许多的小狼跟在后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是撞到千灵,撞完就做出攻击的姿势,呲着牙,往前一扑就要咬,千灵立刻提起了蹄子,一狼一马闹了起来。 霍雪澄坐在马上,因此也晃晃悠悠的,“将军!” 箫匀心里正骂着下属从哪里抓来这么糟心的狼,就看到霍雪澄慌慌张张地伸着手想要找他,福至心灵,他一把握住霍雪澄的手,然后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千灵感应到主人的意图,仿佛离弦的箭,飞一般冲了出去。 疾风拂面,草地也变成了绿色的洪流,霍雪澄的心脏跳得飞快。 渐渐地,他只能感受到背后滚烫的胸膛,感受到耳边平稳的呼吸,他好像还闻到了桂花酒的醇香,喉咙干涩。 不知道跑了多远,千灵慢慢停了下来。 “怎么样?喜欢吗?” 箫匀的声音裹挟着温热的气息毫无征兆地洒在耳畔,霍雪澄全身一僵,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分毫。 “喜欢。” “你刚刚说,话说得严重了,你管我吃管我喝,还有哪些是说严重了?” “……” “将军万金之躯,再小心一些也不为过。” 箫匀笑了,“倒是会说话。” 他们贴得实在太近,霍雪澄觉得再这么抱下去,他恐怕就要失态了,正要说点儿什么,忽然肩膀一沉。 “累了,让我靠一会儿。” 箫匀近来的举动都很古怪,次数多了,霍雪澄渐渐意识到,这并非正常友人间该有的动作,他有些分不清箫匀的意图了。 茫然与无措中,霍雪澄一次又一次推迟了离开的时间,甚至又萌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念想。但上一世的经历已经告诉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会有多么恐怖,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或许他应该问问箫匀,霍雪澄突然想到。 他应该问问箫匀,哪怕结果可能不是他所期待的。 霍雪澄下意识抓紧了衣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心沁出冷汗,微微有些颤抖。 “将军。” “嗯?” 箫匀懒洋洋地贴着霍雪澄,心满意足。 “将军这么做,是,是……” 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霍雪澄话还没说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逼近,来人正是青冥。 “主子,三皇子失踪,圣上宣您入宫。” * 事情提前了。 这场秋汛在上一世也曾出现,朝廷拨款,安抚灾民,重建堤坝,当地官员就处理得很好,没有造成伤亡。 而这一世,汛情严重,诸位皇子竞争激烈,最后三皇子被推了出去,前往赈灾。因此,三皇子失踪一事就提前到了现在。 霍雪澄近来都在准备自己离开后的事情,便忽略了这一变化。但事情已经发生,箫匀领命寻找三皇子,霍雪澄躲在将军府,一步也不敢出。 他再也不想面对箫匀二选一的情景了。 利用天灾煽动灾民起义的,正是碣川国的细作,三皇子前去赈灾平乱,就抓住了这些人,准备带回京城,问责碣川。 而那些潜伏着、尚未被抓住的碣川人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一队人马潜伏在三皇子回京的路上,直接截了囚车,为了保命,又在混乱中把三皇子给掳走了。 箫匀了解碣川人动向,只要自己不去添乱,这件事情应该很快就能了结。 正如霍雪澄所料,不出三日,箫匀就抓到了碣川国潜伏在京城中的人。 “碣川第一勇士哈迪坦,碣川王那个老不死的敢把你派出来,看来本将军不在,他倒是安枕无忧了。” 哈迪坦朝着萧匀啐了一口,“没想到趴在地上跟狗一样的萧将军还能站起来,狗皇帝要是知道萧将军割让城池给我们,怕是得再打断你的腿吧哈哈哈。” 箫匀一脚落下,踩在了哈迪坦头上,只听骨头咯吱作响,血沫从哈迪坦嘴角流了出来,“你们要带三皇子从哪条路出关。” “呵呵……” “三皇子的死活与本将军无关,至于你的命,全看你还要不要了。” 箫匀一脚踢在对方腰胯上,只听一声脆响,骨头应声而裂,继而响起哈迪坦的惨叫。 “三。” “萧匀……咳……你还是……那么自大……” “二。” “将军杀了我……咳……你的宝物……就再……再也拿不回了……” 宝物? 霍雪澄。 就在这时,远处骤然亮起刺眼的红光,一道接着一道冲天而起,足足十下,箫匀的动作快过脑子,身影如箭离弦,疾掠而出。 此时的将军府一片混乱。 起初有人冲入将军府时,霍雪澄以为对方是奔着萧匀留在书房中的机密而来,但没想到敌人直接杀进了小院,目标是自己。 莫非敌人也重生了,他都躲在这里了,还来抓他?不过霍雪澄立刻否认了这种猜测。 难道有人知道他为萧匀治腿,或者因为他是萧匀的“夫人”,以为抓到自己就能威胁萧匀?但可能性也不大,不足以支撑这些人冒如此大的风险闯入将军府。 排除了多种可能之后,霍雪澄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因为“辟厄之体”。上一世那些人抓他,可能也不是因为听到他说的话,担心会因为贡香的味道暴露行踪,而是本来就要抓他。 缘由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不能添乱。霍雪澄被白叶和玄衣护着躲在屋内,他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一点儿也不敢给二人添麻烦。 将军府设重兵把守,并不容易攻破,然而今天来的竟都是死士,争斗久久未停,双方还在僵持。他们刚刚已经发了信号,支援很快就会赶来,只要再撑一撑。 就在这时,霍雪澄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让大家小心,他们有毒!” 将军府众人闻言立刻屏息,但这些死士的手段愈发恶毒,不能这样躲下去,霍雪澄不得不加入战局。在白叶和玄衣的配合下,那几个用毒之人及他们附近的碣川国死士都死在了霍雪澄的毒药之下。 然而这也导致霍雪澄暴露在敌人面前,房间已经回不去了,白叶和玄衣等人护着霍雪澄向将军府外移动,突然,霍雪澄察觉到一道极为恶毒的窥探。 因为精神紧绷,他的五感变得无比敏锐,比周围人更快察觉到一道破空袭来的箭矢,霍雪澄顾不得其他,用力将挡在他身边的玄衣推开,箭矢从二人中间飞过,力道极大,整根没入墙壁之中。 这就导致原本密不透风的防护骤然被撕裂,玄衣再想回来却被敌人缠住。 霍雪澄跟着白叶飞快逃离此地,可敌人已经渗了过来,有人靠近,霍雪澄抬手一挥,几个敌人直直倒地。 毒气、箭矢、厮杀,双方打得难舍难分,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白叶猛地侧身,惊险躲过了从背后刺来的长剑,却没能躲开袭来的箭矢,他用尽全力将护在身边的霍雪澄推开。 一旁的隐川见状急忙探身想要拉住霍雪澄,电石火光间,凌厉的箭矢射入肩头,霍雪澄身形一滞,失去平衡,踉跄地跌入敌群。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霍雪澄脑海中只有一个问题。 他要怎么做? * “他奶奶的,国师让我们抓的到底是什么人!我的人几乎都折在了将军府,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 “马上就能和兀良哈会和了!” 马车疾驰,霍雪澄在颠簸中慢慢恢复意识,驾着马车的人正在破口大骂。 “你没看见后面追的人,那是西北军!妈的,萧匀竟敢在京城藏私军!” “我们手里有三皇子,箫匀不敢轻举妄动!” 听着外面两人的对话,霍雪澄知道萧匀马上就要追过来了,难道再活一世,也躲不过吗?私军又是怎么回事,因为将军府被袭,因为那组信号弹,私军也被惊动了,他又给萧匀惹了麻烦。 霍雪澄深吸了口气,飞快想着解决办法,他并无武艺傍身,可以倚仗的毒药已经在刚刚用完,怎么办,怎么办,他应该怎么做?! 疾驰的马车突然停下,外面嘈杂片刻,又一个人被扔了上来,随后再次疾驰而去。 被扔上来的正是失踪的三皇子,对方被掳走的这几天,显然过得很不好,脸上青青紫紫,狼狈不堪。 三皇子赵承宇没想到马车里还有一人,见没有碣川人上车,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草民霍雪澄。” 赵承宇面露惊讶,“你是箫匀的……” “嘘。”霍雪澄制止了三皇子的声音,勉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殿下,草民靴子中有一把匕首,劳烦帮草民把绳子割开些。” 刚刚躲在房间里时,霍雪澄想起他这儿还有箫匀送他的各种小玩意。 萧匀没事儿的时候会亲自来教他一些招式,有一次他动作做得很漂亮,萧匀就拿了把漂亮的匕首送给他作为奖励,让他平时带着防身。 不过霍雪澄知道自己的斤两,拿这种武器打别人,可能反而会被别人夺走刺向自己,所以匕首就被好好收藏了起来。 刚刚霍雪澄离开房间时顺手带上了,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 他们的上半身都被紧紧地束缚着,动动手指都困难,现在也顾不得尊卑,霍雪澄将腿伸到三皇子面前。 赵承宇从对方靴子里将匕首拿了出来,看见匕首的那一刻,震惊不已。 如果他没认错,这是当年萧家先祖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时,太祖钦赐的宝器之一,无比贵重,竟被箫匀送了人! “殿下,快些。” 马车还在颠簸,赵承宇握着匕首艰难地磨着霍雪澄手腕处地麻绳,割断后,霍雪澄也握着匕首帮三皇子割开了绳子。 “殿下万事小心,保重。” 说完,霍雪澄就准备跳下马车,却被三皇子用力抓住了,“你疯了!” “殿下,请松手!” 而这一点儿耽误,霍雪澄就失去了时机,马车剧烈地颠簸了几下后突然停了下来,霍雪澄和三皇子二人直接摔了出去,撞在了车壁上。 霍雪澄本就因为肩膀上的伤口失血十分虚弱,这么一撞差点儿晕过去,还没缓过劲儿来,胸前衣衫一紧,衣领勒得他呼吸不畅,被粗鲁地拖下了马车。他赶忙握紧捆在身上的绳子,挣扎间甩动衣袍,挡住了刚刚割出来的断口。 马车外的场景并不陌生,悬崖峭壁,这群人被箫匀逼上了绝路。 霍雪澄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便见到了箫匀。 对方脸色铁青,阴沉可怖,眼神中带着浓重的杀意,是霍雪澄从未见过的模样。想必是气极了,霍雪澄赶忙冲着萧匀笑了笑。 萧匀已经临近爆发。 看到霍雪澄,看到他亲自为霍雪澄准备的衣袍上染满刺眼的鲜血,看到对方忍着疼痛却还朝他露出安抚的笑容,萧匀心疼得厉害,就好像被一刀捅穿,尖锐的疼痛伴随着窒息的焦灼,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因为愤怒,也是因为恐惧。 “放了人,本将军放你们离开。” 话音一落,背后的大军从中分开,留出了一条出路。 “放了哈迪坦!”拽着霍雪澄的兀良哈大声喊道。 箫匀挥了挥手,哈迪坦便被扔在了地上,“放人。” 霍雪澄和箫匀的目光在空中交织在一起,他的心情从未像今日一般平静。 他想要给箫匀留下的嘱咐都已经写好。 “我们只放一人,交换哈迪坦,另一人,等我们离开才能放!” 他们走过了春夏秋冬,彼此支撑和陪伴,成了很好的朋友。虽然,大概率是他自作多情的毛病犯了,他又开始觉得箫匀可能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 “箫匀,你来选!” 所以,无论结局如何,这是他两世之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箫匀早已料到,不需要犹豫,抬起马鞭直指霍雪澄,“放了……” 箫匀。 他们四目相对,霍雪澄无声地唤着。 箫匀。 他们四目相对,箫匀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霍雪澄——” 霍雪澄撑开身上的绳索,用力挣脱兀良哈的钳制,随即趁乱将三皇子从碣川人手里拽了出来,但他没有跑向萧匀。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霍雪澄回头看了箫匀一眼,直直跳下了悬崖。 第25章 消息 清溪城坐落于南部河谷地带,城内黛瓦白墙,一条名为碎玉的小溪穿城而过,最长最宽的渡月桥两侧覆满了紫藤花架,花瓣随风飘落犹如紫色雪花。 过了桥便是城镇的集市,来自西部的琉璃匠、南疆的草药师、东海的海货商在此摆摊,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个穿着灰色布衫,背着竹篓的男子在热闹的人群中穿梭,随后走进了一间药铺,直到卖光了背篓中的药材,男子才走了出来。 对方犹豫了片刻,这才走进了不远处的酒楼,点了几道清淡小菜。 “西北真是越来越乱了,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这仗打得没完没了。” “谁让碣川人伤了皇子,简直欺人太甚!” “我怎么听说,是因为碣川人害死了萧将军的夫人,才闹成了这样?” “管他呢,这仗打得好!就得把碣川人彻底打趴下!” 周围的食客议论纷纷,正在品茶的男子手一顿,随后将茶碗放到了桌上。 海阔天空,利刃出鞘。 灰衣男子正是跳下山崖的霍雪澄,距离那日分别已经过去了六个月之久,霍雪澄按照他之前的计划来到了清溪。 填饱肚子后,霍雪澄就离开了酒楼。 穿过热闹的集市,又过了几条街,四周逐渐冷清下来,霍雪澄看着牌匾,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唐府。 当年将霍雪澄从母亲腹中取出又一路护送到外祖父身边的是母亲的侍女,名唤青芷。后来随他们北上,在途中救下了被劫匪打伤的药材商唐海,相处中生了情愫,二人喜结连理,留在了清溪。后育有一子一女,一直与他们有着信件往来。 此行途经此处,霍雪澄理应拜访,于是顺着记忆中的地址找到了这里,可是门庭凋落,并非他想象中的模样。 “你们放了我姐姐!放了我姐姐!” 随着刺耳的哭喊声,大门打开,一个瘦小的人被扔了出来,霍雪澄赶忙上前一步,将人扶住。 那人一把推开霍雪澄,继续扑了上去,“放了我姐姐!你们放了我姐姐!” 然而凶猛大汉一脚就将对方踹了回来,大门就此关闭,只留少年嚎啕大哭。 等对方安静下来,霍雪澄才走过去蹲在了对方面前。 “出了什么事?” 那少年抬起头,声音沙哑,“与你无关。” “令尊可是唐海,令堂青芷?” 对方立刻露出了警惕的神情,“你是谁?” “我姓霍,令堂曾对我有恩。” “你是,浦芦的霍公子?” “看来青姨跟你提起过我。”霍雪澄笑着将人扶了起来,“换个地方说。” 二人到了附近的一家面馆,霍雪澄点了吃食,看着对方狼吞虎咽地吃完,方才得知唐家这些年的遭遇。 “三年前,父亲被人做局,赔光了家产,此后一蹶不振,母亲艰难撑着门楣。”唐宵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在一次,有人上门要债的时候,母亲突发心疾去世,父亲撑不住,也跟着走了。” “我与姐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听说有个叫百鸩楼的地方,可以帮我们,只要拿家里祖传的灵草来换。我们就与百鸩楼做了交易,还清了欠下的债,那些要债的人也没再找我们麻烦。” “后来,我开始帮百鸩楼做事。但很快,他们要的我根本做不到,最后的家宅被他们抢去,就连我的姐姐也被他们掳走,霍大哥我该怎么办?!” “这个百鸩楼,背后都有什么势力?” “我也不清楚,但我见过他们对一个黑衣人十分尊敬,听说那是隐麟的人。” 很好,都没听说过,霍雪澄摸了摸鼻子,他更想箫匀了。 “你刚刚说,他们要的你做不到,他们需要你做什么?” “想要得到百鸩楼的庇护,就要帮他们做事,比如寻找灵丹妙药,或者新的毒方,也可以是钱财,或者自愿成为药人,诸如此类。” “若想救回你姐姐,他们开出什么条件?” “要么拿出让他们满意的东西交换,要么就是和他们比试用毒。” “比试用毒?” “只要在赢了,百鸩楼可以答应一个条件。但和他们比试,几乎都是输,死状十分凄惨恐怖,已经少有人敢去比毒了。” “这倒有点儿意思,走,我们去比毒。” “啊?” 霍雪澄已经背起了竹篓,“还不快一点儿?越拖你姐姐越可能出事。” 两人再次回到唐府,一路上唐宵都有些犹豫,救自己的姐姐固然紧急,但他也不应该让不相干的人牺牲性命。 “敲门。” 唐宵看了眼霍雪澄,最后咬咬牙,敲响了大门。 门房的大汉见到又是唐宵,抬手就要打,霍雪澄伸手一挥,大汉立刻僵在了原地,震惊地瞪着他们。 霍雪澄推开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府内应该许久没人打理过,脏乱荒芜,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腥臭的味道,霍雪澄从背篓里拿出一块帕子递给了唐宵,“掩住口鼻。” 一路走来都没看到人,直到走进大厅,他们才看到了这座宅子的新主人。 厅中几人显然刚刚争吵过,一眼便知是两方人马对峙。其中两人皆是一袭黑衣,观其气息,霍雪澄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另一边的几人则穿的“花红柳绿”,应该就是百鸩楼的人。 其中一名头戴红花、身着红衣的男子率先看向他们,“哟,唐小公子怎么又来了?莫非我们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唐宵一见这些人就压不住脾气,霍雪澄拦住对方,“比毒,放了唐月。” “比毒?已经太久没有人这么不自量力了,我不是听错了吧?” 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就连那两个黑衣人也都看向了霍雪澄。 霍雪澄也不恼,等几人笑完,继续问,“怎么比?” “唐月是我最近见过的最合心意的小姑娘,想让我放了她,你至少要在,”红衣男子指了指旁边的除了黑衣人外的人,“在我们五人手里活下来。” “若我在你们五人手中活下来,你们就会放了唐月?” “没错。” “请。” 红衣人面色一凛,取下发间的红花向霍雪澄扔了过来,红花顷刻间化作了一片红色的烟雾,慢慢在空中凝聚成一朵芙蓉花的模样。 “醉芙蓉。” “倒是有几分见识。” 霍雪澄也没手软,拿出一枚毒丸直接向对方扔了过去,毒丸触碰到对方的衣袖顷刻间腐蚀了衣料,同时一股馥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红衣男子轻敌,根本没有躲避,顿时觉得身体一软,顾不得被腐蚀的衣物,飞快拿出一枚药丸吞了下去,这才维持住身形。而站在他旁边、原本也要参与比试的人已经倒了下去,五官和躯干的轮廓渐渐模糊,只剩皮包裹着血肉。 “赤练化骨?!” “你倒也有几分见识。” 霍雪澄胜了第一回合,同时杀掉一人,他只需再对上三人。 就在这时,霍雪澄察觉到一道白光向自己飞了过来,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飞来的东西,那东西被霍雪澄一握当即断了气。 “百年雪蟾,是个稀罕物,我收下了。” 说完霍雪澄拿出一个瓶子将雪蟾的尸体收了起来,未来可入药,或者直接卖了,能吃几顿好的。 这一局霍雪澄没有反击,他流落在外的时间不长,攒下来的东西也不多,这局已经赢了,没必要再浪费保命的东西。 刚刚收好雪蟾,旁边的紫衣男子就向霍雪澄袭来,对方的指甲又长又黑,霍雪澄并不会武功,艰难地侧身避开,两人身影交错时,紫衣男子微微一笑。 霍雪澄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空气中漂浮起许许多多细小的尘埃,千虫噬心散,有点儿恶心。 甩了甩衣袖,将周围的虫卵挥开,同时一股浅绿色的烟雾散开,只听空气中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无数细小的虫卵便落在了地上。 但紫衣人没完没了,再次袭来,霍雪澄想到了箫匀曾经教他的招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胆子,握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折,随后灵活闪身,以手为武器重重地击打在了对方腰椎上,将人打倒在地。 “这是比毒,而非比武,百鸩楼就是这么做事的吗?!” 霍雪澄也有了脾气,这次由他主动出手,绿气消散时,最后一名要比试的男子已经躺在地上抽搐,比试结束。 “放人。” 红衣人的眼神仿佛淬了毒,对方什么也没说,摆了摆手,就有人将唐月带了出来,扔到了唐宵身边。 几人受尽尊崇,哪曾受过这种气,唐月可以放,但此人的命必须留在这里! 紫衣人已经倒地起不来,剩下的两个领头人武功并不算高,霍雪澄又躲又闪,又以毒药加持,拎着唐家两人向大门外跑去。 “裁云,我百鸩楼帮你们做了那么多事,你就这么看着吗?还不给我杀了他!” 而名唤裁云的人从比毒开始就在盯着那个灰衣男子,身形、步态、动作都与主子描述的极像,但是五官却完全不一样,也看不出易容的痕迹。宁可错抓,不能放过,他自然要插手。 裁云挥剑而出,一剑解决了百鸩楼的几人,“你百鸩楼敢杀我的人,我巴不得你死。” 红衣男子气极,他打不过裁云,一腔怒火皆向霍雪澄而去。霍雪澄帮唐宵二人挡住了毒气,却被对方趁机抓住胸前衣衫。挣扎间衣襟碎裂,一直被他珍藏在怀中的东西直直向下坠落! 霍雪澄平静的神情终于被打破,他再顾不得其他,身体向着玉佩掉落的位置扑去,在玉佩落地前将其死死握在了手中,然后腹间剧痛。 红衣人还没来得及笑,就死在了裁云剑下。 “小公子?!” 插入霍雪澄腹中的,是红衣人头上红花的花枝,花枝泛着紫黑的光泽,伤口周围溢出的血很快也变成了黑色。 霍雪澄按住自己的伤,皱眉看着面前的黑衣人,他已经易容,对方是如何认出他? 是玉佩,箫匀的玉佩。 * 距离在唐家的争斗已经过去了三天,唐家的问题顺利解决,至于百鸩楼,新仇旧恨清算,从江湖上彻底消失了。 霍雪澄还完恩情,告别了唐宵和唐月。 百鸩楼的毒不能伤到他,但腹部的伤口还是存在,霍雪澄也不着急赶路,就在清溪城多留了几日。 不过,他多了几条,不对,是一群小尾巴。 小尾巴之一,目前全权负责保护霍雪澄的裁云,最近过得心惊胆战。 这半年他们没日没夜地在各地找人,几乎将这些城池翻得底朝天,他最近正在翻清溪城,没想到运气好直接碰上了。 但他的运气也足够差,眼睁睁看着小公子被人欺负不说,还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伤了,等消息传到主子耳朵里,恐怕他也得被扒层皮。 霍雪澄没有发现裁云复杂的思绪,他正在惬意地用早膳,桌子上摆了数十种小吃,都很和胃口。 来清溪城之前,他听萧匀讲过这里的小吃很有名,但因为他近来囊中羞涩,没舍得吃,没想到今天就都吃到了。 一边吃,霍雪澄一边观察着站在一旁的裁云。 后来他才想明白,之所以见到对方第一眼的时候觉得熟悉,是因为对方与白叶、玄衣很像。但他一直以为白叶和玄衣是萧匀培养的暗卫,没想到还与江湖组织有关。 “你是隐麟的人?”霍雪澄试探性地问道,“我应该与你们并无交集,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裁云被问的一愣,恭敬地回答道,“青冥,乌桕,白叶,玄衣,隐川,裁云,枕戈,漱冰。我们在不同地区,掌管着隐麟不同的职责。” “除了在西北战场的青冥与乌桕,其他人都在赶来的路上,您应该与白叶、玄衣更熟悉,他们不日便到。” 所以,这就是他还小而不便知晓的东西?霍雪澄叹了口气。 次日,他就见到了白叶和玄衣,两人风尘仆仆,见到他就跪,霍雪澄觉得他们都快哭了,赶忙将二人扶了起来。 “那天情况危急,你们不必自责。” “是我们的失职。” 他们那么多人守卫将军府,结果还是让人闯了进来把小公子带走,况且还是败给了碣川国死士,不止主子大怒,他们自己也无法忍受,势要将碣川国千刀万剐。 “那天我们伤亡可严重?你们身上的伤都好了没有?” “只有几人受伤,现在都已经好了。” 霍雪澄还想问问萧匀的近况,他一路上打听了许多关于萧匀的消息,但肯定不如从自己人嘴里听到的详细。霍雪澄想了又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既然已经选择离开,就应该果断一些。 至于那块玉佩,霍雪澄看向三人,恐怕给了他们,他们也不敢接。 “见到你们我很开心,裁云也帮了我大忙,我非常感激。” “过几天我就会离开清溪城,你们不必跟着我了。” 不过,白叶他们对此话是选择性忽略的,但他们也没再出现在霍雪澄面前。 等伤口愈合,霍雪澄背着小竹篓告别了清溪城,继续他的旅程。 * 与此同时,西北早已哀鸿遍野。 从霍雪澄跳下悬崖的那一刻起,萧匀就已经疯了。 他失去了理智,带人将那片山岭搜了个底朝天,可都没有霍雪澄半分踪影。 没过多久,西北边境突然大乱,碣川再次接连吞下两城后,皇上不得不派萧匀带兵前往。 碣川的探子已经渗透进来,煽动灾民起义,险些酿成大祸。探子被抓之后,碣川不仅不俯首认错,反而强掳皇子,挑衅皇权,又在此时动兵,吞并本朝疆土,老皇帝惊恐万分,夜夜不得安寝。 当再一次战败的消息传来,皇帝已经顾不得忌惮萧家,立刻派萧匀出征,务必要给碣川一个教训,而这也是萧匀的想法。 箫匀剑指碣川,大军过境,短短一个月就夺回了前前后后被碣川占据的七城。然而战事并未停止,大军继续以磅礴的气势横扫碣川,势要将碣川彻底吞并。 第六个月,箫匀就已经拿下碣川边境十城,全部五座要塞皆被萧匀控制,完全撕开了碣川国的大门,皇城近在眼前。 不过拿下最后一座要塞定风关后,大军却罕见的停了下来。 被俘虏碣川士兵和城内的百姓被驱赶着,从各个角落慢慢向城墙之下汇聚,而城墙上早已经布满了弓弩手,弓弦泛着森森冷光,只有旌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令人胆寒。 箫匀登上城墙,看着跪在中央的人。 “国师镇守要塞,当真是为国为民。” “箫匀,别说什么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要杀要剐?想得挺美,我今天就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臣民,因你而死!” “战事不杀平民!” “从你下令抓他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放箭!” 箫匀双目赤红,一把扯过国师的衣领,将人拖拽过去,压着对方看向城墙之下,“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没有战吼,没有号令,只剩下箭矢破空的凄厉尖啸。 乌云蔽日,天地间只剩下绽放的血色,城墙下的人终于意识到要发生什么,然而哀嚎已被永远封存在血肉之中。 “本将军不仅要杀这一城,我要杀光你们所有碣川人!” “我要彻底灭了碣川,让你们永世不得翻身!” 泰山崩于前面而不改色的国师此时神情崩裂,他终于意识到,箫匀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惶恐地看向城墙下,看着死去士兵,看着被压过来等待死亡的碣川百姓。 看着跪在自己脚下卑微乞求的国师,萧匀并未从中获得什么快感,反而更为悲戚。 若是霍雪澄在,对方定然不会让自己做这种事情。 杀光碣川人又如何,霍雪澄生死不明,他终究找不回对方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乌桕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来,他顾不上行礼,一路大喊,“有霍公子的消息!有霍公子的消息!” 箫匀一把抢过了乌桕手里的信函,但是上面言语了了,他再顾不上这里的事情,转身飞快离开。 当晚,一封封信函落在了箫匀桌上,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里面的内容,久久不语。 直到蜡烛燃尽,晨光熹微,箫匀放下了手里的信。 “派人跟着,千万别再受伤了。” 互相扔泥巴的幼稚比试环节,作者已经尽力了[裂开][托腮][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消息 第26章 相见 春去秋来,霍雪澄在凛冽的寒风中回到了浦芦,回到了外祖父之前经营的医馆。 他花了些时间打扫,招了两个学徒,购买和炮制药材,在元旦过后开了张。 西北战事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占据皇城,彻底吞并碣川。 萧大将军暴虐的威名也在这一年间传遍大江南北。世人皆知,大将军不仅用兵如神,更兼手段狠厉,行事张狂,无所顾忌。 传闻中途碣川曾有意议和,当今圣上也为之意动。然而,传旨的监军刚一抵达西北大营就被箫匀派人赶了出去,竟丝毫不将圣旨放在眼里。皇帝大怒,箫匀当即提剑指向京城,意思不言而喻,皇帝立刻安静了下来。 不过箫匀此次领兵征讨碣川几乎创造了历史的奇迹,无论是速度、伤亡、兵马粮草的消耗,与其战果相比可以忽略不计。皇帝虽然心中不悦,但他看得清萧匀能为他带来多少财富和青史功绩。那点儿天威受挫的不快,也在实利面前悄然散去了。 外面的传言种种,霍雪澄并不在意,他只是越来越担心箫匀。 这一路走来,曾经施恩于外祖父和他的故人,他已经一一拜访,偿还了恩情。只还剩萧匀,对方曾救过他一命,但他还未曾言谢。 如今霍雪澄为人看病,分文不取,只求大家能够为他的恩人,为萧匀,诚心祈福。 这日,霍雪澄如往常一样整理药柜,听着学徒们抱怨马上就要入不敷出的时候,在旁边医馆坐诊的老大夫匆匆跑了进来。 霍雪澄看病不收诊金的事情犯了很多医馆的忌讳,他们本想收拾收拾霍雪澄,谁知对方的医术如此高明,接触下来又是不争不抢的性子,每日看诊的数量固定,并没有太影响其他医馆的利益,大家也就不再排斥,还常常一起交流经验。 “刘大夫,您这急匆匆的,是出了什么事?” 刘大夫拉着霍雪澄走到角落,小声说道,“西北大营爆发了瘟疫,死了很多人!他们正在抓大夫去疫病营,你快快关门,赶紧躲起来。我还要去下一家,不多说了,你快关起门来!” 说完,刘大夫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医馆里现在没有病人,霍雪澄立刻遣散了学徒,关上了医馆大门。 “白叶,玄衣,现在什么情况?!” 话音一落,两名黑衣人就出现在房间中,将近来的边关信函呈上。 霍雪澄飞快地扫过,眉头越皱越紧。 “备马,立刻随我去军营。”霍雪澄顺手拎起自己的药箱便匆匆出门,思考再三,还是对跟着自己的两人嘱咐道,“先别告诉将军。” * 还要感谢箫匀之前让他练习骑马,日夜不停,疾行三日终于抵达西北大营。 箫匀正在带兵攻打碣川皇城,感染疫病的将士被安置在军营后方的疫病营。 瘟疫一被发现,萧匀立刻派人彻查,很快找到了源头。碣川军队撤退时,将感染疫病之人的尸体埋在了水源处,萧匀带兵占领这座城池的时候,将士就陆续出现感染症状,然后迅速蔓延。而这座城中的碣川国百姓,也不能幸免,快要死绝了。 虽然传染的源头很快就被控制,感染的病患也被隔离,疫病蔓延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但之前患病的人还在接连死去,焚烧尸体的火焰日夜不息,浓烟滚滚,犹如不散的阴云笼罩在营地上空,军中士气无比低迷。 “除了把守疫病营的出入口,还需要派人在两里外设置多重关卡,加强巡逻守卫。现在非常容易出事,里面一个人也不能放出去。” 疫病营中大都是等死之人,军医根本忙不过来,所有人都不好受。主帅萧匀不在此地,无人能够安抚军心,但凡有一人崩溃闹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派人在营中焚烧苍术、艾叶、雄黄,尽力搜罗类似的药材,如果都没有就烧醋。” 疫病营中的味道很不好,药味儿总归会比“死人味”更能安抚人心,而且也有一定的驱邪避疫作用。 “将病人按照身体状态的好、中、差,分成三等,状态比较好的,给他们安排点儿事情做,维持秩序、巡逻、焚烧药材都可以,状态很差的马上带来见我。” “是!” 目前留守在大后方的是乌桕,霍雪澄找到对方,直接接管了整个疫病营,迅速将任务布置下去,不出片刻,大营中就弥漫起了浓重的药味。 “是否有大将感染留在此地?” “孙将军和杜小将军在此处,他们的状况很差。” “把他们也带过来见我。” “是。” 尽管知道箫匀喝过他的血,外加将近一年多的调养,大概率不会出事,霍雪澄走进大营前还是停下了脚步,开口向乌桕询问。 “将军可有任何不适?” “不曾。” “那就好。”霍雪澄松了口气,“先别告诉将军我在这里。” 乌桕看向了霍雪澄,面露难色,实在无法应下。 “那就等将军攻破皇城,再告诉将军。” “……是。” 霍雪澄很快见到了染病的两名大将,一人名叫孙峰,早年跟着箫匀的父亲,是西北军中的元老,年过花甲,却依旧英勇善战。另一名较为年轻的名叫杜邱,是杜旻老将军之子,此人年少时就跟着萧匀,既是下属,也是朋友。 最初感染的士兵就出在二人帐下,两人也是最先被感染的重病之人,即便霍雪澄不单独说,这两人也会被抬到他这边。 霍雪澄先为重病之人行针,暂时吊住他们的一线元气。继而通过观察这些重病之人,结合病人自己的描述,霍雪澄对这次瘟疫的规律和深浅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 随后,他依据病症的轻重和症状,开始研制方剂。这里病患众多,不缺试药的人,数次调整之后,汤药终于开始起效。霍雪澄命人迅速分发了下去。 而那些症状严重或者是症状特殊的,就由霍雪澄亲自盯着,时而辅以针法,不敢有半分松懈,尽全力挽回。 “霍大夫,你可真厉害。”孙峰近日已大有好转,霍雪澄来行针时,他已经有力气聊天了,“等将军回来,我让他好好地赏你。” 霍雪澄觉得,箫匀可能更想揍他。 “谢谢将军,治病救人是应该的,不必为了这点儿事叨扰大将军。” “霍大夫,你是不是也听了谣言害怕将军?那些都是乱传的,将军为人再好不过!” 霍雪澄穿着罩衣,脸上蒙着一层绢帛,只露出一双眼睛,闻言眼睛弯了弯。 孙峰以为霍雪澄不信,又喊了旁边的杜邱,“杜邱,你说老夫说的对不对?” “当然!我们誓死追随将军!”不过这话刚说完,杜邱就叹了口气,“只盼将军早日找到夫人。” 正在一旁煎药的霍雪澄手一抖。 “哈哈哈哈哈,最近被将军操练,感觉如何?” 杜邱欲哭无泪,虽然同大将军对打十分痛快,但日日在外作战,安营驻扎时他就想睡个觉,而不是刚一躺下就要被拎出去按在地上摩擦,痛并快乐着。 “只盼将军夫人平安无虞,他无形中救了数万人,想必老天也会让他无恙吧。” 霍雪澄取了两人身上的针,然后将准备好的汤药端给二人,没忍住问了出来,“小将军此话怎讲?既然将军夫人不在此地,何谈救人一说?” “逮到碣川那个狗屁国师的时候,将军大怒,下令屠城。”杜邱一口闷了药,擦了擦嘴继续说,“恰好传来将军夫人的消息,全城百姓幸免于难,这不是救人是什么?” “将军向来有分寸,那天是真的失控了。无法想象,若是屠城的话,唉,恐怕就再难收场了。”孙峰感叹道。 霍雪澄彻底愣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这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直到孙峰和杜邱喊他,霍雪澄才堪堪回神,匆匆离开了此地。 * 铁骑踏入皇宫,取下碣川王首级,持续了一年多的战争终于走向尾声。 箫匀周身布满血污,脸上挂着未干的血痕,长靴踏过碣川皇室的尸身,仿佛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交待完这里的事务,萧匀准备返回后方大营。长时间的征战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让萧匀面露疲态,声音嘶哑,他的眼睛通红,但目光依旧锐利,带着冰冷的凶光。 “疫病怎么样了,伤亡如何?” “已经控制住了,近几日皆无伤亡。” 箫匀脚步一顿。他虽不懂医术,但历史上这样的瘟疫不会这么快被控制,而且现在江河染血,天气回暖,军营里的军医什么水平箫匀心知肚明,他猛地回头看向青冥。 “是谁?!” “小公子来了。” 箫匀带着几人疾行数日返回大营,马不停蹄向着疫病营奔去,却被几里外带兵驻守的将领拦住。 “大将军!前面是疫病营,不可再向前!” “让开!” 驻守的将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深知疫病凶险,主帅说什么也不应该靠近,于是丝毫不让。 “将军,瘟疫严重,您万不可涉险!您身上还有伤,请您先行包扎,再从长计议!” “本将军没有受伤,让开!” 两方僵持不下,萧匀不愿伤自己人,但他愈发急躁,迫切想要去见霍雪澄。 就在这时,有几个人骑马迎面而来,萧匀这才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关卡旁放着粮食和药材,是给疫病营的补给。 这几人都穿着相同的黄白罩衣,脸上罩着绢帛,只露出眼睛,可是萧匀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想见的那个人。 对方若有所感,也遥遥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纠缠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霍雪澄刚想向箫匀挥挥手,就见箫匀直直坠下了马,吓得他差点儿也从马上摔下去。不过他刚刚从疫病营出来,心里焦急万分,但万万不敢靠近萧匀,只能看着对方被慌乱的将士带走。 萧匀的这次坠马,七分真,三分假,他当时确实有些撑不住了,但还没到直接摔下马的程度,是做给霍雪澄看的。 然而他想见的人并没有来,来的是熟悉的老军医。 卸下沉重的护甲,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萧匀身上的伤口包了又裂,裂了又不管,早就和衣服黏在了一起,让人不忍心看。 箫匀索性自己动手,将衣服撕裂,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冲走了血污,同样的,身上也没一块儿好肉了。 军医数落着箫匀,唉声叹气地为箫匀包扎,等全部处理妥当,已经到了深夜。 因为太久没睡,又失血过多,萧匀已是强弩之末。等他缓过一口气,就立刻披上衣服起身,准备去捞人。 疫病营这种地方,霍雪澄自己主动往里面跳就算了,怎么还不愿意出来了?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不过萧匀刚一走出大帐,就看到了静静站在不远处的人。 一年多不见,霍雪澄长高了,也长开了,五官深邃如刻,浓艳昳丽,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哪怕穿着麻布衣裳,在明灭的火光中,也足够摄人心魄。 霍雪澄已经在此处站了许久,好几波巡逻的士兵向他投来了怀疑的目光,想要上前询问,不过都被守在一旁的青冥、乌桕拦住了。 他刚想要离开,就看到了走出来的萧匀。 营帐中的血腥气还未散去,霍雪澄叹了口气,“将军,雪澄想看看您的伤。” 箫匀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大帐,直接坐在了榻上。他的衣服本就穿得随意,进帐之后便又脱了,露出了缠满纱布的上半身,有些地方已经渗出了血。 霍雪澄打开药箱,他近来除了调制治疗瘟疫的药物,也准备了不少伤药。他在浦芦的时候,闲来无事也会准备,品质更好,种类也更多,但当时出来得匆忙,没带在身上。 逐一解开染血的纱布,清理伤口,缝合,上药,包扎,一步一步,轻柔又稳当。 “为什么来这里?”萧匀率先打破了沉默。 “军中寻找军医的消息已经传到浦芦,能为战事略尽绵薄之力,理所应当。” “身体是否有恙?” 箫匀的肩膀曾中箭,恐怕当时草草拔箭,箭身上的木屑还扎在肉里没有清干净,周围已经红肿,霍雪澄正在帮萧匀清理创口,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他还以为萧匀会问其他问题,却没想到,对方更在意这一点。 “未曾,还不至于到此地步。”伤口已经清理干净,霍雪澄上了药,随后帮对方包扎好,“瘟疫伤不到我的,我没事。” 箫匀的腰腹处还有一道伤,伤口不算深,但皮肉外翻,已经带了脓液。霍雪澄在萧匀面前蹲了下来,“会有一点儿疼。” 霍雪澄着手清理脓液,腰腹的肌肉瞬间绷紧,萧匀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霍雪澄的动作不由更轻了几分,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干净。 等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处理好,箫匀身上已经裹满了纱布。 “将军,后天需要换药。”对方的脸色灰白,嘴唇也毫无血色,霍雪澄没忍住,小声嘱咐道,“请您,务必再小心一些。” 霍雪澄正蹲在萧匀身前,他刚想要起身,还拿着药膏的手就被萧匀用力握住。身体不由前倾,他的手不敢落在萧匀的上半身上,于是连忙扶住了萧匀的腿,然后就感觉到对方的颤抖。 “霍雪澄。” 就连声音也是抖的。 霍雪澄心中酸涩,他终于抬起头,迎上了萧匀通红的眼睛,也看到了对方脸颊上的细小伤痕。 “霍雪澄,你知不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有多危险?你又不会武功,没有什么力气,只要有一丁点儿差错,你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关系,霍雪澄心想。 “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都不愿意给我传个消息?” “你早就想好要离开了是不是?可是你明明答应我要和我一起来西北看星星。” “霍雪澄,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对我?” “就算要离开,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萧匀声音哽咽,字字句句都敲在了霍雪澄的心头,让他的眼眶也跟着酸胀了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白。 过了许久,霍雪澄才沙哑地开口。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不选三皇子视为不忠,不选,‘妻子’,则为不义,我跳下去,将军不必面临两难的抉择。” “我死了,回西北事半功倍,打碣川师出有名。” “我死了,赐婚也不做数,皇上不会再为难将军,将军日后也可以娶一个心仪之人。” “我永远都是将军身上的耻辱,我死了,总归是利大于弊的。” 如果说刚刚箫匀的失态是因为担心和被抛下的委屈,那么此刻的他已经接近暴怒,另一只手钳住霍雪澄的下巴强迫对方看向自己。 “霍雪澄,你都在说什么?!” “反正你不喜欢我,我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霍雪澄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最终都落在了萧匀手上,烫得惊人,瞬间浇熄了箫匀所有的怒火。 “谁说我不喜欢你?” 箫匀想了想,他确实没有直白地同霍雪澄说过,“我确实没有同你说过,是我的错,但我觉得我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证明我对你的喜欢。” 大帐内蓦然安静了下来,安静足以让两人的情绪平复。 箫匀松开了对霍雪澄的钳制,他刚刚没控制好力道,霍雪澄的下巴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指痕,萧匀用拇指轻轻帮对方揉了揉。 霍雪澄飞快地收拾好了药箱中的东西。 “我喜欢你。” “我明天回浦芦。” 异口同声。 霍雪澄站起身,“将军,好好休息。” * 那晚和箫匀在大帐中说完话,霍雪澄都没有等天亮,直接动身回了浦芦。 霍雪澄继续经营着医馆,也会定期到偏远的乡镇义诊施药,除了那颗还有些躁动的心,其他都回到了正轨。 然而半个月后,医馆中突然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青冥硬着头皮,把主子交代的话说了,“小公子,将军说他很不舒服,希望您能到府中诊治。” 萧匀让人来请他,大概率不舒服是真的。上次见面实在匆忙,外加心绪不宁,他也没来得及好好检查萧匀的情况。 霍雪澄拿上药箱,“带路吧。” 马车就等在医馆外,霍雪澄上了车,穿过几条街道,抵达一座府邸。 看样子是刚刚搬来,连牌匾都还没挂,穿过影壁,一路向里,可见精心设计的园林景观,假山与湖水相映成趣,四季花木错落有致,说句“移天缩地”也不为过,可这一点儿都不像萧匀的风格。 直到走进主院,霍雪澄才觉得熟悉,松了口气。主院格局极为简洁,院中陈列着各种兵器,箫匀正手持一把长弓射靶子。 萧匀的手臂明显在抖,第一箭射偏,但对方很快就找到了规律,弥补了抖动带来的偏差,等到第三箭时,正中红心。 将药箱递给青冥,霍雪澄快步走到了萧匀身后,一手落在箫匀右肩,一手拖住手肘,手指微微用力,箫匀的手便不再颤动。 长箭破空,劈开靶上的箭,射穿红心。 “将军不舒服的话,不宜强行练习。” 萧匀应了一声,便放下弓箭,转身回到了室内,霍雪澄拎着药箱跟了进去。 “将军,我需要看看您肩膀的伤。” 听到霍雪澄的话,萧匀点了点头,不过却没有付诸于行动,端坐在桌边喝着茶。 这茶闻起来很普通,但萧匀却品得十分认真,明显是故意的。 霍雪澄盯着萧匀看了一会儿,见对方依旧没有动作,直接上了手,扯开了萧匀的衣衫,反正也不是他吃亏。 这一把用了足够的力道,箫匀衣衫大敞,露出了饱满的胸肌,但霍雪澄想看的肩膀丝毫没露。 “……” “……” 霍雪澄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别开视线,还是看到了萧匀胸前的小葫芦,还有一道伤疤,刚长好的皮肉泛着粉,与周围皮肤的颜色明显不同,让人很想碰一碰。 仅仅是想一想,霍雪澄的脸腾地就红了。 “霍大夫平日就是这么给人看病的吗?”看着霍雪澄的反应,箫匀很满意,言语中带着笑意和调侃。 “其他病人都很讲道理,不似将军这般。” “哦?那倒是我的错了。” 说完,箫匀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开始脱衣服,直到右臂右肩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霍雪澄的手刚刚落在右肩的伤口上,就见手下的肌肉绷紧。 “将军放松一些。”霍雪澄在箫匀肩膀上戳了戳,“我不会对您做什么的。” “……” 霍雪澄一碰,箫匀就有些紧张,当然不是害怕霍雪澄伤害他的那种紧张,而是那方面的紧张。 他们毕竟许久没见,箫匀对他有所防备,这是一种正常的反应,霍雪澄也没再说什么,检查着箫匀的伤,然后扎了针。 “现在好些了吗?” 确实不疼也不抖了,箫匀点了点头。 “大概施针三次就会恢复,三天后我再来拜访将军。” 霍雪澄收拾了东西,似乎就准备离开,箫匀开口拦下了对方,“我们谈谈。” “将军请说。” “你我并未和离,你还是我的‘夫人’。” 霍雪澄一怔,他有些不明白箫匀的意思。 虽然曾有一道赐婚的圣旨,暂且不说箫匀视皇权如无物,现在他们已经远离京城,圣旨无法限制他们,要怎么做由他们二人说了算。而且他们曾经有过约定,他已经帮萧匀治好了腿,也已经拿到了和离书。 “将军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在约定达成之初,将军就已经写下和离书,我也帮将军治好了腿,将军怎可出尔反尔?” 话一说完,霍雪澄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了萧匀的腿,随后瞪大了眼睛。 “其一,你并未帮本将军治好腿。现在虽可以行走,但日日疼痛难忍,夜不能寐,阴雨天尤甚,还有几次根本站不起来,这怎么能叫治好?霍大夫以为呢?” 没给霍雪澄辩驳的机会,箫匀继续说,“其二,和离书上并无本将军印鉴,根据本朝律法,并不算和离。” 不过霍雪澄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箫匀的腿上,“我为将军留下那么多养护的方子,将军一个字都没看,没有照做吗?!” “没看。” 霍雪澄跳下悬崖后,箫匀几乎将那片山岭翻了个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他们在半山处发现了一个不大的平台和山洞,山洞中已经没人了,但箫匀在地上发现了霍雪澄留下的字,简简单单,只有“箫匀”二字。 后来箫匀得知,霍雪澄曾带着白叶和玄衣来这座山上采药,这处平台还是白叶发现的,当时这些内容也都呈给了箫匀,只不过那时他与霍雪澄不熟悉,还没有对霍雪澄的行踪关注到病态的地步,没有注意到。 霍雪澄还活着,只是不愿意再回到他身边了。 箫匀立刻下令撤兵,生怕霍雪澄为了躲他们去了山中更危险的地方,反而受伤。而且他有种预感,霍雪澄已经不在此地,于是萧匀将大部分人手派到其他地方进行搜索。 回到将军府,萧匀亲自审讯了那些闯入将军府劫持霍雪澄的人。从这些人嘴里,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他们来抓霍雪澄的目的,和碣川国那位国师有关,据这位国师说,霍雪澄的血可以延年益寿。 不过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都不会影响碣川的结局。 最后这些被打得不成人形的碣川人只留下了一张皮,人皮就像风筝一样挂在了城门,而对碣川人的抓捕和驱逐也自此拉开了帷幕。 然后箫匀就去了霍雪澄的小院,他提议过很多次让霍雪澄搬到他这边住,但霍雪澄都拒绝了,说他喜欢院子里的那棵海棠。 箫匀第一次认真地看这棵树,却莫名从中看出了悲伤。 一个孤独的人,对着它,思念另一个人。 霍雪澄留给他的东西摆在很显眼的位置,是一堆非常厚的医案。 一部分是阐述自己之前病情的,剩下的绝大部分则是说明应该如何应对未来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的,大到他站不起来,小到不小心磕破皮。内容详细到哪怕箫匀这个外行人看完都可以照猫画虎地去做,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想看。 “我也看不懂。” 除了那些嘱托,还有一张和离书,如此种种,箫匀知道,霍雪澄早就想走了,只是这次意外的发生,让对方选择了一种更为残忍的方式,而他也没能来得及挽留。 霍雪澄,我也看不懂你。 没有听出箫匀的一语双关,霍雪澄简直要气炸了,“箫匀!你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箫匀被霍雪澄这一嗓子喊得一怔。 “任何一个大夫,还有玉如意,他们都可以帮你治腿,你怎么可以置之不理?!你是要气死我吗!” “没有治好,我不和离。” “……” 霍雪澄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讲理!” 说完,霍雪澄取下针,头也不回地跑了。 箫匀没去追。 他慢慢穿好衣服,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感受着腿上密密麻麻的、越来越明显的刺痛,静静等着人回来。 主动跳进来的话,就再也没办法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相见 第27章 拥抱 当天夜里便下起了大雨。 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让霍雪澄十分烦躁,他想深呼吸,但潮湿的空气裹着土腥味黏在喉咙里,让人喘不过气。 霍雪澄焦躁地坐了一夜,天蒙蒙亮,他就打开了医馆的大门,雨线如丝,在天地间拉起了一道灰白的帘幕。 这样的天气,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霍雪澄无事,索性开始清理药柜,很快,医馆上上下下就被霍雪澄收拾一新,但他还是越来越烦躁。 直到中午,霍雪澄终于放弃,拿起伞冲进了雨幕中。 等到了将军府,霍雪澄浑身都被大雨淋透,他先去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匆匆去找箫匀。 箫匀正在书房中处理军务,霍雪澄一到就被对方叫了进去。 之前的湿衣服不能穿了,霍雪澄就穿了箫匀准备的衣服,又变成了那个被好好养着的矜贵小公子的模样。 只不过霍雪澄比箫匀想象中的长得更高、更壮了一些,衣服略微有些局促,但也让身形被勾勒得更加清晰,箫匀上下扫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腰带上,真漂亮。 “吃饭了吗?” 霍雪澄烦了一天,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没吃。” “带你去吃饭。” 箫匀之前同霍雪澄说的不是假话,他的腿最近疼得越来越厉害,不得不扶着桌子站起来,然后一双手稳稳托住了他。 霍雪澄扶着箫匀的手,揽住对方的腰,半扶半抱地将人带了起来。 “还能走吗?” 箫匀很想说不能,但他又怕把霍雪澄吓跑,于是轻轻将对方推开,“可以。” 不过一步还没迈出去,萧匀腰间一紧,骤然腾空,他吃惊地看向霍雪澄。 “在哪里吃饭?” 箫匀抬起手指了指外面,“左转。” 霍雪澄顺着箫匀指的方向抱着人走了过去。 伤了根基,不管怎么养,都很难养回来,更别说箫匀这般不在意地伤害自己,现在的萧匀比他们分别时还要单薄。 圆桌上放着几道简单的菜,西北偏远,刚刚经历战争,吃食远不如京城精致。 霍雪澄将箫匀放在了凳子上,然后自己坐在了旁边。 “将军不能再吃这些了。” “行军打仗,我与将士同饮同食。” “嗯,现在不一样,将军在我这里,就要按我说的做。” 箫匀立刻想起了那碗让他无法忘怀的粥。 “你别浪费粮食。” “……” 霍雪澄夹了几块牛肉给箫匀,“吃吧。” 用过饭,霍雪澄抱着箫匀回了主院卧房,他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药桶,帮箫匀泡腿。 霍雪澄撩了一点儿水落在箫匀腿上,“烫么?” “不烫。” 闻言,在旁边伺候的乌桕面露诧异,这桶药液是他准备的,里面是刚刚烧开的水,虽然端过来有一会儿了,但不可能不烫。 箫匀正要将腿泡进去,却被霍雪澄握住了脚踝,“是烫的,等一等。” 箫匀一愣,他明白了霍雪澄的意思,他的腿,在慢慢没有感觉。 “别害怕,我在的,没事。” 等水凉下来这段时间也没事,霍雪澄便背靠着床,坐到了脚踏上,让箫匀的脚踩在他腿上,慢慢给对方按摩起来。 箫匀在外行军打仗,风餐露宿,皮肤比之前更粗糙,腿上还布满了狰狞的疤痕,可以说是无比丑陋。而霍雪澄的手却那么白,如玉一般,落在上面有着极大的反差。当事人不知不觉,只是小心翼翼地按着,仿佛在对待珍贵的宝物。 乌桕别过了头不敢再看。 按了一会儿,箫匀的腿慢慢恢复知觉,他盯着霍雪澄的手,感受着对方的手指从脚踝移动到小腿,然后是膝盖,异样的感觉从脚下升起,慢慢移到了难以描述的地方。萧匀调整着呼吸,不想让自己失态,可他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霍雪澄发顶。 之前沐浴完,头发还未干透,霍雪澄就用一条丝带简单地把头发束了起来,还有几缕刚刚滑了下来垂在肩头,萧匀帮对方把头发别了回去。 “怎么了?”霍雪澄向后仰了仰头,正好枕在了箫匀手心里,看向了箫匀。 “没什么。”箫匀在霍雪澄头上拍了拍,“水是不是好了。” 霍雪澄将箫匀的腿放入药桶,热水刚刚好没过膝盖。 “这段时间都去了哪些地方?” “将军不是都知道吗?” 被裁云“抓”到之后,他也问过对方都去哪里找过他,听着对方念出来的地名,霍雪澄暗暗心惊,这就是他走过的路线。他和隐麟的人就差了两三天,若是他耽搁一点儿或是隐麟快一点儿,他很可能更早被找到。 霍雪澄没想到,原来他说过的话,箫匀都记了下来。 “和本将军一起去玩儿不是更好?躲躲藏藏的,有钱花吗?” “……” 霍雪澄之前在将军府领了一沓子银票,但那天被掳走,都没来得及藏钱。下山之后,身无分文,玉佩不能卖,衣服目标太大,最后只能在山里挖了很久药材,换到了第一顿饭,后面的一路也同样过得十分拮据。 “将军既然猜到我会回浦芦,又何必寻我呢?” “你也说了,那是猜测,我不能肯定你会去哪里。况且,若是不寻你,出事了怎么办?好比在唐家,若没遇到裁云,你要怎么解决当时的情况?” “……那只是个意外。” “傻不傻?刀剑无眼,江湖上不是人人都讲信用,天天争得你死我活,你笨笨的,也敢掺和进去?” 他确实挺傻,也确实很笨。 见霍雪澄低头不说话了,箫匀检讨自己,现在不是训小孩儿的时候。 “如果以后,你还是想要离开我,至少要带着白叶和玄衣,知道了么?”萧匀笑了笑,“他们都听你的话,你不让他们告诉我,他们真不告诉。” 话音一落,霍雪澄和萧匀都看向了快要把自己融进墙壁的乌桕。 霍雪澄开口解救了对方,“我知道了。” 泡完药之后,霍雪澄又帮箫匀针了腿,然后看着人睡下。 屋外的雨下得绵长,偶尔出现沉闷的雷声,屋子里慢慢充满了安神香的味道,混和着空气中的草木香,令人心神安宁。 * 萧匀睡得很好,灵台清明,之前的疲惫洗去了大半。他坐起身,寻找着霍雪澄,对方正站在门前,不知和外面的人说着什么。 霍雪澄听见了箫匀的动静,看向了对方,“将军,青冥有事要禀告。” “让他进来吧。” “将军已经醒了,可以直接和将军说。”霍雪澄让开门,让青冥进来。 “主子,洛尔族人刚刚出了密林,抢杀了一个村子,我们的人追进了密林,还有几人没能出来。” 箫匀目光一凛,立刻披上外袍起身,“带兵过去的是谁?” “杜旻和杜邱两位将军。” “传令给他们不要再追,派军驻扎附近剩余的几个村镇。让浦芦知府派人清点今日的伤亡,安抚好受伤的百姓。” 箫匀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看向霍雪澄,他刚想说让霍雪澄留在这里等他回来,又想到之前在京城发生的事情,立刻改了口,“同我一起。” 霍雪澄点了点头,即便萧匀不说,他也会跟着对方一起,放萧匀一个人出去,不知道又会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霍雪澄不放心。 大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依旧潮湿,马蹄飞过,踏碎石板路上的水洼。 村口的古树被烧掉了半边,焦黑的树干上还留着刀痕,空气中弥漫着浓烟与血腥的味道,再往里面走,便是成片坍塌的墙壁,被洗劫一空的屋舍。士兵们来来往往清理着尸体,幸存的村民被安置在临时搭起的军帐中。 杜旻老将军,还有霍雪澄之前见过的杜邱将军很快就迎了出来。 “大将军。” “老将军免礼。”箫匀扶起杜旻,“我们的人都出来了吗?” “出来了,不过都中了瘴气,还有那群歹人埋下的陷阱。他奶奶的,这帮孙子,就会在林子里偷奸耍滑,有本事正面一战!” “伤员在何处?我去看看。”霍雪澄原本站在箫匀身后,听到瘴气就站了出来,若是处理不好,瘴气也会致命。 杜旻见到霍雪澄一愣,杜邱却是眼睛一亮,“霍大夫,您也来了!我带您过去!” 霍雪澄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看向箫匀,“我先去看看。” “嗯,小心一些。” 说完,萧匀用剑拦住了杜邱,点了另一个人带霍雪澄,“你留下,有事问你。” 直到霍雪澄走远,箫匀的目光落在了杜邱身上。他知道杜邱是被霍雪澄救回来的,二人熟识也算正常,但对方这么一副激动的样子,真是让人看着不爽。 “说说今天林子里的情况。” 杜邱被萧匀看得后背发毛,听到问题赶紧向萧匀描述了他们进入密林后的遭遇,随后又叫其他进入密林的人过来问话。 萧匀一边听着,一边完善着手里这份十分简陋的山林舆图。 “将军,哪怕我们有了路线,这林子里的瘴气熏得人太难受了,我们很难深入。”杜旻愤愤道。 “等霍大夫回来也许会有办法。” 正在绘图的箫匀笔一顿,抬头冷冷看了一眼刚刚说话的杜邱。 “你们很熟?” “啊?”杜邱茫然地看向萧匀,他对于危险的直觉立刻帮他选择了答案,“不不不,不熟,只不过霍大夫能治瘟疫,我,我就觉得这也不是问题。” “这位霍大夫就是治疗你瘟疫的那一位?”杜旻随即问道。 “正是,说来惭愧,我还没去拜谢霍大夫救命之恩。” “等此处事了,为父陪你一道。” 说曹操,曹操到,刚刚去看受伤将士的霍雪澄走了进来,直接走到了萧匀身边。 “怎么样?” “外伤都无碍,但瘴气有些复杂,我还需要再想一想。” “没关系,你慢慢想。” 说完,萧匀看向了杜旻和杜邱,“我们虽然不能进去,但他们总归还会出来。派兵把守周围的几个村镇,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是!” 洛尔族是隐居在深林中的一个部落,十分神秘,但不知为何,这一年来常常出来抢砸周围的村庄。他们每次都动作迅速,又有密林掩护,当地官府拿他们毫无办法。 箫匀带兵过来驻扎后,这件事自然就传到了他这儿,不过大战后要处理的事务太多,还没来得及处理此事,没想到这群人就撞了上来。 这次被抢的村子十分贫苦,根据刚刚清点的损失,结合之前洛尔族犯事的频率,这次抢走的东西恐怕不能支撑他们生存太久,要不了多久,他们还会再出来。 等各个地方的布防敲定已是深夜,诸位将领领命退去。 这个营帐是临时搭建的,空间不大,雨后的空气十分潮湿,他们又聚在一处更显得憋闷。等众人离开,箫匀还看着桌子上的舆图,眉头紧皱,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 霍雪澄撩起自己的衣袖,帮萧匀擦去了头上的汗珠,“将军,我们回去再看吧。” “嗯,走吧。” 霍雪澄扶着箫匀起身,在外人面前,箫匀看起来与旁人无异,但到了霍雪澄这里,他隐藏的不适暴露无遗。 “将军以后若还是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恐怕雪澄也无能无力了。” 过了一会儿,萧匀才小声问道,“不要离开我好吗?” 临时点起来的烛火快要燃尽,火光明明灭灭,他们面对面站在一处,霍雪澄的手还托着箫匀的手臂,就像以前一样,支撑着对方站立。 他们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却谁也没有说话。 霍雪澄向前一步,一手揽住箫匀的腰,一手按住了箫匀的头,将人用力按在了怀里。 一个因为爱的拥抱,他抱住了两世以来的妄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拥抱 第28章 亲密 偌大的一个碣川国被吞并,被俘虏的士兵和原碣川国百姓的安置,碣川国库钱财的清点,官员的任命,还有四处偶尔掀起的起义,都足够箫匀忙得没时间睡觉。 霍雪澄不得不留在萧匀府上,盯着萧匀吃饭睡觉,不然铁打的身体都要垮掉。有时候萧匀实在不想再看,或者发了脾气,霍雪澄还得负责灭火,处理一地的鸡毛。 好在朝廷终于派人过来接手,而带队前来的,正是楼鸣。 除了接手西北事务,楼鸣还带来了朝廷给诸位将士的封赏,而镇北王的爵位也终于落在了箫匀头上。 箫匀与楼鸣,这两个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早早有了联系,他们一直合作得非常愉快。 楼鸣在浦芦待了两天,朝中诸事便尽数进了萧匀的耳朵,而碣川国的金银财宝、官员名单、世家贵族,楼鸣也心中有数。 等两人谈完,楼鸣便动身前往原碣川国皇城,箫匀也不得不去一趟。 哪怕现在整个浦芦都已经被重兵把守,镇北王府更是密不透风,萧匀还是很不放心。霍雪澄又劝了许久,萧匀才动身离开。 萧匀不在的这几天,霍雪澄一直在破解瘴气,为了方便就搬回了自己的医馆。 没过几天,他就研究出了能够帮将士抵挡瘴气的药丸,但也仅仅是能减轻影响,如果接触瘴气的时间长了,还是会感到被瘴气侵害的不适。 不过有了这点儿时间,也足够摸进密林,寻找洛尔人的足迹,同时拆解洛尔族留在密林外围的陷阱。 这天,霍雪澄正在配合杜老将军他们探索密林,就收到消息,玉如意给他回信了。对方用药精准,又曾走过大江南北,见多识广,霍雪澄就去信向对方请教瘴气的问题。 于是霍雪澄立刻赶回了镇北王府,在王府门前遇到了来拜见萧匀的浦芦知府刘英春。 浦芦城虽位于西北,但它的位置相对靠里,地势平坦,不那么富裕,但也不穷困,更不受边境之乱,是个太平地方。刘知府管理浦芦的事情上,不说多么励精图治,但也比之前那个什么事都不管的强了许多,也很受当地百姓爱戴。 只不过现在箫匀一来,刘知府就觉得他的日子不太好过,毕竟自己这座小小的城里盘着这么大一只獠牙滴血的恶虎,谁来都得害怕。 于是他思前想后,准备拿东西来和萧匀走走关系,却没想到碰了壁。 “刘大人可是有急事找将军?将军近日都不在城中。” “霍大夫,许久不见,您怎么也在这儿?” “来拿一点儿东西。” 刘英春有些摸不到头脑,来拿东西怎么拿到镇北王府来了?不过他也知道不该问的别问,“没什么急事,既然将军不在,老夫就先告辞了。” “刘大人慢走。” 霍雪澄刚踏上镇北王府门前的台阶,突然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了正在向马车走去的刘英春,和他身后的两名小仆。 “刘大人还请留步。” 刘英春停了下来,那两个小仆也跟着停下。 霍雪澄这才发现那两名小仆竟是一对双生子,年龄不大,身材瘦小,雌雄莫辨。其中一人身后背着一把素琴,另一人则抱着一把琵琶。更重要的是,这二人身上有瘴气的味道,他们也进过密林,却安然无事。 “双生子极为少见,在下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知二位来自何处?” 刘春英呵呵一笑,没想到霍雪澄看起来文质彬彬,竟也有这样的花花心思。不过刘春英对霍雪澄的医术已有耳闻,有意在对方面前留个人情。 “这一对是特意托人寻来的,准备献给镇北王,霍大夫要是也感兴趣,可以去醉春楼找襄妈妈。” 霍雪澄眉头一跳,“献给镇北王?” 镇北王好男风,碣川人杀了他的“夫人”,他就灭了人家一个国家,这个故事早就诞生了无数香艳的话本子,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知道霍雪澄怎么这么吃惊。 不过刘春英当然不敢在镇北王府前面议论这些,啧了一声,朝霍雪澄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图一乐。” “嗯,挺好。” 刘春英也觉得这份礼挺好的,“本大人也这么觉得。” “那就留下吧。玄衣,把人带进去看好了。” “啊?” “刘大人,慢走,不送。” “啊!” * 这对双生子,弹琴的那个是一个哑巴,抱着琵琶的那个中原话说得磕磕巴巴,霍雪澄请了个学识渊博、曾见过洛尔族人的老先生从中协调,终于了解了两人的来历。 洛尔族崇拜“雾母”和“山灵”。雾母便是瘴气,护他们安宁不受外族侵扰,山灵则是山间百物,为他们提供维持生存的衣食住行。 在传说中,“雾母”与“山灵”相辅相成,共同存在,而这对双生子,是洛尔族人见过的第一对,很快就被联想成是“雾母”与“山灵”的转世。 洛尔族因为过分闭塞,在这几年,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新生的孩子也往往早夭,部落逐渐退化没落,生存受到了严重威胁,不得不向外走。但他们与外面的人无法交谈,被当成坏人,爆发了第一次冲突,后来则被官府盯上,冲突越来越严重。 族长认为,正是因为“雾母”与“山灵”被困在了肉//体中才会导致现在的后果,他们需要焚烧肉//体,释放神灵,才能重获辉煌。 这对双生子也不傻,他们更想活命,于是逃出了洛尔族,阴差阳错地被襄妈妈骗去,又到了霍雪澄手上。 “‘雾母’赐予了你们什么宝物,让你们不受瘴气的毒害?” 霍雪澄问完,老先生就用洛尔语说给二人听,然后再解释给霍雪澄,“霍公子,他们说是一种花。” “什么样子的花?” 两人不停比划着,霍雪澄根据描述,画出了这种花的样子,可惜之前没有见过。 “玄衣,派人找找看。” “是。”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他们就在密林中的某处找到了一小片这样的花,果然有毒之物百步内必有解药。为了谨慎起见,霍雪澄还带着两人过来辨识,他们找的确实没有错。 这下箫匀不用再为这件事烦恼了。 霍雪澄赶忙拔了花,配了药,乘着夜色赶回镇北王府,顺利的话,箫匀明天应该就回来了。 在镇北王府中,霍雪澄居住的小院就在主院旁,院子后面还有一汪天然的温泉,霍雪澄准备在里面泡一泡,洗掉今天在密林中染上的土腥味。 不过刚泡上,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很快就分辨出来人是萧匀。霍雪澄立刻拉过旁边的衣物,正要起身,就见朦胧的热气中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越来越靠近,霍雪澄索性不动了,向水里沉了沉。 “将军?” 隔着朦胧的水气,霍雪澄都能感受到萧匀的愤怒,对方瞪了自己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又匆匆跑了出去。 “……” 这是怎么了? 不过霍雪澄很快就顾不得这个问题,他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简单洗了洗,就披上衣服去找萧匀。 等霍雪澄到了主院卧房,就看到箫匀正坐在榻上,笨拙地给腿上的伤口上药,对方应该是刚刚沐浴完,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把衣服都打湿了。 霍雪澄赶忙拿了一块干燥的布巾走了过去,帮萧匀把头发擦干,然后接过萧匀手上的东西,处理着腿上的那道细小伤口。 旁边的小案上,还放着他之前专门给萧匀准备的药膏,霍雪澄挑了一种,倒在掌心搓热,然后落在箫匀的腿上,慢慢涂抹按摩。 直到两条腿都按摩完,箫匀也没有说话,只是气鼓鼓地瞪着他。 霍雪澄若是还想不明白原因就太傻了。 “我给将军准备的药膏,将军怎么从来不用?” 箫匀看了一眼,都是去疤痕的,登时火气更大,“你嫌我丑?!” “当然不是。”霍雪澄压住唇边的笑意,“药膏有舒筋活血之效,对将军的腿有好处,不仅仅是去疤。” 这些东西,萧匀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听,他一把拉住了霍雪澄的衣襟,将人拽到了自己怀里。 霍雪澄早有准备,顺着箫匀的力道跪在了木榻的边缘,一手撑在旁边的小案上,另一手落在了箫匀胸前。 心跳有力,肌肉鼓胀,霍雪澄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弯了弯,触感真好。 “你就是觉得我丑是不是!那对双生子好看吗?你喜欢么?说话!” 霍雪澄正要回答,箫匀继续喊道,“喜欢也没用!霍雪澄,你是我的人!” “我教你骑马,你就带他们去踏青采花是吗?你从来没陪我出去……” 箫匀想起当年在京城,他的腿还受伤的时候,霍雪澄还会经常想办法哄他出去。等他腿好,霍雪澄就离开了。而到了现在,除了那个拥抱,霍雪澄什么也没说过,他们什么也没做过。 “并非踏青,二人来自洛尔族,他们说有一种花草可破瘴气之毒,带他们去指认罢了,除了我,还有杜老将军和其他将士在旁边。” 这些事情萧匀不可能不知道,但情绪已经让对方失去了分辨能力,霍雪澄继续解释着,“而我也终于做出了解药,将军不需要再为洛尔族的事情烦恼,等解决了他们,将军有空的时候,我们出去踏青,好不好?” 他们二人身上有着相同的安神香的味道,刚刚的药膏被皮肤的温热化开,散发着淡淡的木香,蒸腾起来十分醉人。 霍雪澄低头看着箫匀,对方被自己的味道笼罩着,神情还万分委屈,多年来被他压在心底的**发出芽来,飞速生长。 不管霍雪澄怎么解释,箫匀心里还是很不痛快,那两个人还在府里,他受不了。 “将军还在生气吗?” 箫匀不答。 霍雪澄叹了口气,“好吧,那只能这样了。” 箫匀还没想明白这样是哪样,便觉得唇边一热。 “将军……” 声音又低又沉,好像带着小勾子,勾到了萧匀心里去,他原本拉着对方的手骤然失了力,随后一只手托住了他的后颈,湿软的舌尖就探了进来,轻轻地吸//吮//舔//舐。 不过这只是最初的试探,后来,箫匀被迫仰起头,承受着来自霍雪澄过分强势的吻。 过了许久,霍雪澄才微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在箫匀唇角轻轻啄着,“将军还生气吗?” “除了第一天审问,还有今天带他们去认草药,其他时候我并未见过他们。” “将军,不生气了好不好?” “把他们送走。”箫匀哑声回道。 “自然。” 箫匀松开拉着霍雪澄衣领的手,搂住了对方脖子,让两人的身体靠得更近。 从小混迹在军营之中,荤话段子箫匀不知道听过多少,但他从未做过那些事,更未对谁动过心。 霍雪澄是第一个,如珍如宝,让他不知所措,他想要跟对方亲近,仅仅简单的触碰就足以让他欣喜,而经过刚刚那一遭,箫匀才知道,他的**远远未被满足。 “将军。”霍雪澄轻轻唤了一声,在箫匀唇边亲了亲,“我喜欢你。” “我不想离开你。” “那就再也不要离开我。” “将军,如果哪天,你不喜欢我了,就告诉我,我……” 萧匀将霍雪澄的话堵了回去,“不会不喜欢你。” 又过了一会儿,霍雪澄才找到机会,开口询问,“今天是怎么伤到的?” 萧匀的呼吸依旧急促,又想到自己把自己酸得心绪不宁落下马的窘态,无地自容,整张脸埋进了霍雪澄怀里,小声嘟囔,“……下马时没留神,磕到了。” “其他地方呢?有没有伤到?” 也不等萧匀回答,霍雪澄仔细检查起来。确实没有他伤,唯有紧绷的肌肉勾勒出的、充满力量的轮廓,漂亮得令人心惊。 不过萧匀的体温好像有些高,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萧匀时愣了一下。霍雪澄突然想起,之前帮萧匀治腿的时候,对方的皮肤,好像也是这么滚烫。 “将军之前,就对我有感觉么?” “有这样的感觉么?” 箫匀觉得他快疯了。 不需要回答,霍雪澄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心情极好,笑着俯下身,“没关系的,将军,我在呢。” 后来,萧匀又站不起来了,不过经霍大夫检查,他的腿没有问题,只是抖得厉害,不得不被人抱着又清洗了一遍。 “今晚陪我睡。” 霍雪澄将箫匀抱到床上,妥帖地将被子盖好,然后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萧匀。 “王爷以后还要娶王妃,一起睡就不必了吧?” “……” 他还以为霍雪澄那天没有听到楼鸣说圣上想再为其赐婚高门贵女一事,却没想到对方的耐心这么足,憋到现在这个时候跟他算账。 “还有各位大人殷勤献上的小侍。” “……” 那个刘春英应该让楼鸣一起带去碣川,再也别回来了。 “至于雪澄的话,王爷就当今天是一次普通的宠幸,不影响王爷娶别人。” “你真想我娶别人?” 箫匀人生头一回经历这一遭,从头到脚的刺都被摸顺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声音慵懒又沙哑,“想好再回答。” 霍雪澄瞪着大眼睛没说话。 萧匀却领略到了霍雪澄的意思,哭笑不得。 他真想掀开霍雪澄的脑壳看看对方都在想什么,也想问问对方那么肯定地觉得自己不喜欢他是听信了哪里的谣言。 不过看在霍雪澄刚刚的伺候上,他就不追究了。 “过来睡觉,或者我去绑你。” 霍雪澄听话地躺在了床上,箫匀立刻凑了过来,沉沉睡去。 * 几场大雨过后,浦芦也热了起来。 等到天晴,箫匀便带兵进了密林。有了霍雪澄的解药,众人不必受瘴气的困扰,密林外围的陷阱之前也基本都被拆解了,他们一行畅通无阻,行进大约半日,就见到了传说的洛尔族人。 洛尔族人见到他们十分吃惊,当即发起了进攻,不过失去了倚仗的洛尔族自然不是西北军的对手,不出片刻全族老少均被俘虏。 西北军丝毫没有心慈手软,直到把人打服了,萧匀才派那位会说洛尔族语的老先生前去谈判。 双方很快就达成了一致,若是缺了东西,可以做交换,但若再敢伤害浦芦人,他们势必屠光洛尔族。 嗯,箫匀的谈判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楼大人那边已经基本稳定了下来,这件事一了,萧匀身上的担子就少了不少。 这日,镇北王府的演武场终于又热闹了起来。 向来用剑的萧大将军最近迷上了长枪,刚入手的时候略显生疏,但不出片刻就使得厉害极了,周围人看得痛快,但跟箫匀对战的杜邱叫苦不迭。 难道就因为他岁数最小就得日日来挨打么?这不公平啊! “战场最忌讳分心!杜邱!” 杜邱悚然一惊,银枪如龙探首,枪尖精准点向了刀锋最薄弱处,“铮”地一声清越震响,火花迸溅。 二人错身而过,杜邱刚刚奋力挡住了箫匀一击,尚未缓过气来,就见箫匀以极为恐怖的身法回马一枪,枪影如梨花绽放,寒芒直击杜邱咽喉,在三寸远处停下。 “好!” 在一旁观战的孙峰、杜旻等老将纷纷鼓起掌来,年轻这一代,箫匀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其他那些臭小子们还需要再好好历练啊! “东边的起义军如何?” 箫匀收了枪走了过来,问起了平乱之事。 “一盘散沙,不成气候,已经散了,带头的那几个也抓了回来,后面好好审审,估计能再抓几个碣川的皇室余党。” “嗯,此事还请孙老将军费心了。” “末将该做的。” 几人又聊了聊军中事务,箫匀率先发现了不远处的人影,朝着对方招了招手。 “这不是霍大夫吗?好久不见。” “孙将军。” 霍雪澄与各位将军见了礼,然后走到了萧匀身边,将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 “对了,霍大夫解决瘟疫有大功,老夫之前还说要帮霍大夫向将军讨一笔封赏,将军你可不能太小气啊!” “哦?”箫匀用凉爽的帕子擦了脸和手,顿时觉得舒爽了许多,闻言笑着看向了霍雪澄,“霍小大夫想要什么封赏?” “都是雪澄分内之事,不敢要封赏。” 看起来真乖,萧匀满意,捏了捏霍雪澄的脸,“我稍后要去军营一趟,傍晚接你去看星星,在医馆等我,不许乱跑。” 霍雪澄过来也是为了跟箫匀说他要出门,今天他与其他医馆的大夫相约,要帮忙去看几个伤患。 “好,雪澄等将军来接。” 因为刚刚的比试,萧匀脸上泛着红,散发着勃勃的生命力,霍雪澄觉得对方身上的汗意与兴奋也传染给了自己,让他的心头一片滚烫。 “将军。”霍雪澄凑到箫匀耳边很小声地说,“我还是有想要的东西的。” 说完,霍雪澄偏头用脸颊在箫匀脸上贴了一下,忍不住又蹭了蹭,然后笑了起来。 顺利贴贴。 也不等萧匀说话,霍雪澄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同早已经石化的几位将军行礼告别,迈着欢快的脚步跑远了。 箫匀的脸彻底红透,“家里的小孩儿太调皮了,大家见笑了。” 几位将军终于回了神,若有所思,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有迹可循,原来分内是指“将军夫人”的分内啊。 第29章 奖励 西北的局势向好,京城却十分动荡。 当今圣上的身体时好时坏,又被玉如意勾着修起了“仙术”,很快身体就被掏空,完全靠猛药吊着一口气。 而玉如意已经玩腻了这个游戏,在箫匀的暗中协助下抽身而去,皇帝暴怒,也因此加重了病情,气极之下倒在床上再也不能动了。 过去几年,诸位皇子明争暗斗,至今非死即伤,只剩下三皇子和五皇子两派对立。皇帝虽然不能动,但毕竟还活着,磕磕绊绊地也能说话,这皇位最终传给谁,还是个未知数。 二人也将目光落在了西北,其他几位大将军或明或暗都已经表了态度,只有箫匀一直沉默。而且,西北就像一个铁桶,他们的探子进不去,里面的消息也不会传出来,令人忌惮。 拉拢利诱的信函一直以来都在不间断地飞往西北,只不过一开始萧匀在打碣川,想去找霍雪澄都暂且忍下了,更不会理会这种破事。等战争结束,萧匀忙着追人,然后就沉溺于谈情说爱、风花雪月、从此君王不早朝,这些东西早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萧匀现在一心就想着带霍雪澄出去玩儿,把分开的时光补回来。 他们一起去草原上追赶狼群,见识了大自然弱肉强食的残酷。他们一起躺在地上数天上的星星,然后交换了比星星还多的吻。他们还去看了日照金山,但最后霍雪澄只看得见萧匀在晨光中舞剑的身影。 两人甜甜蜜蜜了许久,不过萧匀不得不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到了年中,也到了西北军每年校阅的时候,箫匀不得不前往各大营巡视,同时还要监督新修筑的防御工事,此次一去恐怕要两个月才能回来。 萧匀心里很不舍,又夹杂着害怕霍雪澄再离开他的不安,整个人都变得十分郁郁。 人人都为了权势奔波,而在此时,箫匀突然觉得这些都不重要。 他已经体验过至高无上的权利,享受过世人的崇敬,也曾跌入尘埃,在痛苦的泥沼中不得解脱,也是在那里,有一个人温柔地将他托了起来,陪着他重回顶峰。 或许是年龄到了,也或许是经历太多,箫匀的心境也变了,他只想和霍雪澄一起,过着他们自己的小日子,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但是霍雪澄还小,局势动荡,他还需要更多倚仗来护着对方。 “霍雪澄。” “将军。”霍雪澄正在帮箫匀穿戴铠甲,“怎么了?” “如果,我不做大将军了,也不做镇北王,你觉得怎么样?” 这么舍不得他吗?霍雪澄心里软作一团,倾身吻了吻对方,“那再好不过了,这样我也不用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害怕将军受伤。” “将军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一直在这里,一直陪着将军。” 萧匀应了一声,抬手揽住霍雪澄,加深了这个吻。 * 当得知萧匀要离开至少两个月的时候,霍雪澄没有什么反应,他堪称冷静地帮萧匀收拾行囊,安抚着对方焦躁的情绪,亲自将萧匀送出城去。 在回到萧匀身边前,他都是自己生活,所以霍雪澄天真地以为他已经适应了分离,所以才没有什么反应,然而大错特错。 他的症状出现得晚,却发展迅速,前两天他让自己在医馆忙碌,后来又想着给萧匀准备生辰礼分散注意力,靠传来的书信还可以聊以慰藉。 但是等到第五天,想念完全压不住,他彻底睡不着了。 当时萧匀提议过让自己同去,不过此行主要是巡视各个大营,而士兵们现在大都也知道他和萧匀的关系,他若跟着去了,是明晃晃地违反军纪,虽然大家不会说什么,但霍雪澄不想影响萧匀在军中的威望。况且他也不觉得自己真是小孩子,完全离不开人。 不过现在他非常后悔,应该去当个军医的,易容或者戴上帷帽,远离主帐,别人也发现不了,他也能远远看着萧匀了。 霍雪澄日日以给人看病消磨时间,却愈发觉得度日如年,就这么生生熬着,直到收到萧匀的书信,对方已经开始返程了。 又是一个不眠夜,霍雪澄坐在桌前翻看着这段时间萧匀给他写的信。 字如其人,墨迹如刀刻斧凿,锋芒毕露,如同萧匀一般冷酷凌厉,不过内容却是再温柔不过了。而霍雪澄没上过学堂,外祖父为他启蒙,剩下的都是他自己一点一点学的,自然也无人教过他练字,写出来的东西只能说能看清,但并不好看。 霍雪澄想了想,便在今日的信上又加了一句,希望将军回来之后能够教他练字。 箫匀一路从旧碣川国边境回来,他今天拿到的信函,对方已到达沙疆,穿过天棘关,然后便是铁马,苍岚,浦芦。 返程就不是军务了,他去找对方,也不算违纪吧?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霍雪澄眼睛一亮,他拿出舆图,若是现在出发,大概可以在铁马城与箫匀相见。 说做就做,霍雪澄收好笔墨,“玄衣,我们明日一早动身前往铁马城,和青冥、乌桕通信,不要错过。” “是。” 而远在沙疆的萧匀正在翻看那个被他扒了皮的国师的一份手稿。 这是国师的一座隐蔽别院,对方常常来此处修养,书房中堆积着不少东西,萧匀手上的这一份详实记录着国师对于“辟厄之体”的研究,还有许多信函。 通过这些信函可以看出,霍雪澄的外祖父与这位国师是关系很好的旧相识,他们二人年轻时皆痴迷医术,随着医术愈发精进,他们就开始构思,如何改变人体的弊端,获得长生。 他们的恶行从大人开始,然后到小孩子,最后盯上还未出生的孩子。 不过后来,国师因机缘巧合被碣川王看重,成为了国师,手握权势,有了更多的事情要做,也就不再想这些,与霍雪澄的外祖父断了联系。 哪怕只剩下自己,霍雪澄的外祖父也没有放弃,他的女儿就是他的得意之作,是个百毒不侵的药人。 而霍雪澄,就是一件成功的作品。 当年,霍雪澄的外祖父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从南方奔波到西北,其本意也是与国师分享“辟厄之体”的消息,换一个泼天富贵。但或许是良心发现,最后忍了下来,落脚在了浦芦。 好在当时给国师的信写得并不清楚,只是说有宝物进行分享,后来霍雪澄的外祖父拿着一个延年益寿的方子献给了国师,将此事糊弄了过去。 不过国师也不是傻子,他通过调查来的只言片语,对霍雪澄的身份有了怀疑,但看到曾经的老友跪下哀求,对方暂且放过了。 等到外祖父去世,霍雪澄孤身一人,国师便想要下手,但巧合的是,几次动手时霍雪澄都在萧匀的军营中。 箫匀不免想到之前霍雪澄提到曾给军中将士看过病,却没想因此躲过了几次暗杀。 然后霍雪澄就跑到了京城,没多久又进了将军府,按说按照国师谨慎的性格应该收手,但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不得不铤而走险。 萧匀曾与霍雪澄探讨过“辟厄之体”的传说,据霍雪澄本人所述,仅看目前已知的毒方,他都一一试过,确实百毒不侵,他的血也能够解毒。至于延年益寿、长生不老,这样的功效暂时还无法验证。不过他们两人都觉得可能性并不大。 这份资料里频繁提到霍雪澄的名字,箫匀看完,一把将其扔到旁边焚烧杂物的火堆中,这样的秘密还是永远成为秘密吧。 这次路过旧碣川国的皇城,萧匀也拿到了让人帮忙收集的碣川国太医院的典籍,这别院中的医书也不少,于是整理在一起,准备一起带给霍雪澄。 箫匀随手从箱子中拿起一册翻了翻,看不懂。他刚把书册塞回去,余光发现箱子角落里放着的一本精美册子,萧匀拿了出来,只是没想到里面的内容,不堪入目。 正要扔去烧了,萧匀意外看见后面几页竟然写的是男子与男子的房中之术,各种各样的姿势绘制得惟妙惟肖,相关的要点和保养之术也在旁边逐一罗列,没想到碣川国的太医还得懂这种东西。 飞快看完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箫匀的脸变得通红,好像烫手一般,直接将画册扔进了还在燃烧的火堆中。 家里孩子还小,看不得这种东西。 大部队在后,箫匀带着几人彻夜疾行,一路穿过天棘关,在深夜到达铁马城。 “在此地休整一日。” 铁马城顾名思义,盛产烈马,箫匀的千灵便是来自此处,优中选优,他之前就已经通知了这里的知府,要选一匹马,牵回去,送给霍雪澄玩。 不过看来看去,箫匀都不满意。 这里以战马为主,若是聪明敏捷的,往往性格顽劣,箫匀觉得不够安全。若是温顺稳健的,又往往体型大而笨拙,箫匀又觉得不够漂亮,配不上霍雪澄。 陪着箫匀一路看过来的知府和牧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几十匹都看过去了,就没一个满意的,生怕这位爷一个不痛快又要发作了。 “这就是你们按本王说的挑出来的所有马了?陈大人没藏私吧?” “老臣不敢。”知府陈善叫苦不迭,“将军下令之后,老臣已经将城内所有宝马汇聚于此,供将军挑选,万万不敢藏私。将军是做何用?不如老臣来帮将军挑挑?” “送人。” “不知对方喜好为何?” 萧匀想了想正要开口,后又觉得为什么要和别人分享霍雪澄,便什么都没说,继续看了下去。 直到在马厩尽头看到一匹白马。 毛色并非纯白,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身躯匀称而矫健,四蹄修长,踏地时轻盈而有力,那双眼睛又大有亮,带着点儿凶性,好在年岁还小,可以让霍雪澄养一养,不算大问题。 箫匀正要定下,却见城中的守卫匆匆进来,“大人,刚刚有一人持镇北王令牌入城,是否要将其拦下?” 陈善看了眼箫匀,真正的镇北王就站在这里,还有何人会拿镇北王令牌?谁胆子这么大,竟敢造假犯到正主头上,真是不想活了,“还不快去把人抓起来!” 然而箫匀的动作更快,眨眼间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陈善等人也跟着跑了出去,刚出马场大门,就见一人策马而来。 来人一身釉青色长衫,隐约露出内衬的素白纱衣,行动间便有流水般的银线在衣摆间浮动,宛如湖面被风吹皱的碎光。 待对方勒马而下,快步走近后,众人更为惊讶,清雅的衣冠下竟是浓艳的五官,鸦羽似的眉,深邃的眼睛,朱砂点就的红唇,嵌在白玉般的面容上,让人移不开眼。 “将军?” 别人是何反应,霍雪澄并不在意,但怎么箫匀也呆呆的?霍雪澄笑着唤了对方一声,然后走了过去,挠了挠对方的下巴。 “几日不见,将军不认识我了?” 箫匀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握住了霍雪澄的手,“随我来。” 两人很快回到萧匀在铁马城的落脚之处,直接进了房间。 “将军?” 话音一落,霍雪澄就被推在了门上,箫匀凶狠地吻了上来。 对方的气息混乱急促,动作也不得章法,不像亲吻,更像是在发泄,霍雪澄由着对方,很快就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直到萧匀渐渐缓解,霍雪澄便拿回了主动权,将人收紧到自己怀里,一寸一寸细细地吻着。 “不是说过,不许乱跑,外面多危险?” “将军怎么一见到我就说我?”霍雪澄轻轻吻着箫匀的眼睫,“我好想将军,想得根本睡不着。” 吻落在鼻尖,随后再次回到唇边,声音也变得黏黏糊糊,“将军想不想我?” 他们贴得这么紧,霍雪澄已经感受到了箫匀的变化,凑到箫匀耳边小声说,“将军的反应已经回答了。” “想……” “有多想?” “特别想。” 霍雪澄一把将人抱了起来,箫匀按住了对方,“现在在外面……” 他们目前还没有做到那么深入的地步,但最后也常常弄得混乱至极,在自己的地盘上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在外面,箫匀有些不自在。 霍雪澄将箫匀放下,自己蹲在了箫匀腿边,先是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将萧匀检查了一遍,然后手落在了萧匀的腰带上,“没关系的。” “将军将自己照顾得很好,这是奖励。” 箫匀豁然瞪大了眼睛。 太过了。 箫匀紧紧扣着霍雪澄放在他膝盖上的手,低头只能看到对方的发顶,玄色岫岩玉雕成的盘螭发冠,螭首含一颗青金石珠,冠身暗刻回纹,在对方的动作间闪现。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霍雪澄的耳朵,随后按住了对方的脖颈,微微用力,几次之后,身体一抖,箫匀的理智回笼,立刻勾起了霍雪澄的下巴,退了出来。 “吐出来……” “来不及了。” 一滴不漏,干净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霍雪澄还蹲在箫匀腿边,身体贴着对方的小腿,手肘撑着膝盖,从下向上的看着萧匀,“将军怎么总是说我?是不是这一路将军寻得了心上人,就不喜欢我了?” “……” 箫匀老脸一红,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有,只喜欢你。” 霍雪澄这才满意,帮箫匀理好衣衫,“将军刚刚在马场是不是还有事?” 萧匀现在只想跟人贴着,反应也慢了半拍,这才想起被自己留在那边的人,“有,跟我来。” 陈善等人等得快要石化了,才终于再次见到的箫匀,对方兴致勃勃地拉着刚刚那名青衫男子进了马场,完全不似之前的冷漠。 “喜欢这一匹吗?看来看去,这匹最为合适。” “将军要送给我吗?” “嗯,过几日带你去秋猎。” 霍雪澄抬手摸了摸,那匹小马好像有灵性地顶了顶霍雪澄的手,“我很喜欢。” 于是霍雪澄多了一匹小马。 有了霍雪澄之后,箫匀不急着返程,他们的路线也就有了调整,箫匀带着霍雪澄把西北的这些城池逛了个遍。 说句不好听的,这些疆土是他带兵打下来的,也是他日日守卫的,其他人看不看无所谓,箫匀觉得霍雪澄应该看看,霍雪澄应该看见。 出乎箫匀意料的是,霍雪澄竟对他主导的战役足够了解,对方什么都知道。 “谢谢将军,带我看到这锦绣河山。” 箫匀觉得,他越来越喜欢霍雪澄了。 而那些好不容易把箫匀送走的官员,看着箫匀又回来了,差点儿给吓出病来,好在这尊大佛自己逛游了一圈很快就离开了。 二人又在外面游荡了一个多月才回到浦芦,刚刚靠近王府,就听到了喧哗声。 王府门前站着三个人,正在大声叫喊着什么,而隐川、裁云面如寒冰,冷冷注视着对方,两方人马剑拔弩张。直到马蹄声传来,几人才结束了对峙。 霍雪澄认出,来人正是三皇子亲信。恐怕是箫匀一直不理不睬,三皇子便派人过来游说,而箫匀一直在外,这位亲信便以为是箫匀故意避而不见,因此有了冲突。 “拜见大将军。”为首者冲着箫匀行了一礼。 “何人?何故在本将军门前喧哗?” “在下为三皇子府中谋士,求见多日未见将军,心中焦急万分,这才失了礼,请将军恕罪。三皇子有急信,还望与将军一议。” 对方将书信捧到了萧匀面前,萧匀看也没看,走过去扶霍雪澄下马,“你先回去休息,我晚点儿去找你。” “好。” 看着箫匀离开,霍雪澄慢慢收敛起笑意。 箫匀喜欢三皇子。 霍雪澄的脑海中突然飘过上一世那个来策反他的人所说的话。 对方虽这么说,但也没拿出什么证据,不过无风不起浪,无论是当初萧匀在悬崖上的选择,还是萧匀和三皇子说不喜欢他,与这句挑拨离间的话凑在一块儿之后,霍雪澄渐渐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这一世已经有很多事情改变了,他知道这句话确实是假的。除此之外,在和箫匀的相处中,他也知道上一世有很多事情他想差了。 比如,萧匀确实用了些手段促成了他嫁入将军府这件事,但对方从未想过真的要让他去帮忙做事。上一世他跳出来帮三皇子,箫匀的不悦,也只是担心他暴露身份,带来生命危险。这一世他没有主动跳出来,箫匀果然想办法帮他掩盖得严严实实,很多麻烦都没出现,他活得也更自在。 再比如,箫匀并没有站在任何皇子之后,自己贸然去帮助三皇子,给对方带来了不少麻烦。也不知道箫匀为了护住他和三皇子做过多少博弈。 而当他足够了解将军府、足够了解暗卫对他的保护之后,他当初自以为秘密与那些人的接触,萧匀真的不知道么?而那时候,萧匀又做了什么呢? 因为他的愚蠢,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上一世他和箫匀的关系,现在的他们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他们彼此信任,彼此喜欢。 但是,想到三皇子派人找箫匀,想到上一世听到的话,霍雪澄还是觉得不痛快。 他觉得,他现在已经被箫匀惯坏了。 * 打发走三皇子的人,萧匀又处理了几个紧急的军务,这才回了主院,不过房间里冷冷清清,霍雪澄不在。 不用萧匀发问,守在院子里的乌桕就主动回答,“主子,小公子在汤池。” 箫匀便又跑到了旁边的院子,穿过回廊和掩映的竹林,透过袅袅雾气,看到了泡在水里的人。箫匀只犹豫了一瞬,就脱了衣服走进水中。 因为心情不好,霍雪澄一直在出神,听到水声才睁开眼睛,看到了已经在他旁边坐下的箫匀。 “霍小公子倒真会享受,不像本将军,劳累到此时。”箫匀也不等霍雪澄回话,趴在了温泉边缘的卵石上,将背留给了霍雪澄,“帮我按按。” 肩胛骨如鹰翼般锐利,随呼吸微微起伏,脊线深陷,两侧肌肉隆起,在烛光中投下分明的阴影,还有几道浅浅的疤,更增添了野性。 随着对方的动作,一滴水珠顺着脊柱的凹槽滚落,划过肌群,最终在腰际处滴入水中。霍雪澄的视线随着水珠落在对方腰上,然后落在隐匿在水下的阴影上,目光沉沉。 他的克制和隐忍最终构成了一只藏在心底的凶兽,蠢蠢欲动。凶兽最终伸出了爪子,按住猎物的肩膀,矫健有力的身体压了上去,而猎物无知无觉。 甜甜如花蜜的药油落在了箫匀肩上,蒸腾出一股甜味儿,随后是淡淡的、悠长的药香,霍雪澄的手用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从肩膀慢慢按到后背,最后是腰后。 舒服得不得了,也撩人得不得了。 箫匀一把握住霍雪澄放在他腰侧的手,转过身,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在对方腰上捏了捏,“怎么不说话?谁惹你不高兴了?” 霍雪澄的手已然无处安放,左右摇摆之后落在了萧匀的肩上,垂眸看着对方胸前的那个小葫芦,“将军要支持哪位皇子?三皇子吗?” “……” 有点儿煞风景了。 “你觉得呢?你想支持谁?” “我也不知道。”霍雪澄咬了咬嘴唇,“雪澄不懂这些。” 萧匀不想聊这些东西,他又向着霍雪澄凑近了几分,鼻尖若有若无地碰到了对方的喉结,霍雪澄刚刚用药油给他按,身上也沾了相同的味道,香香甜甜的。 “我自然不去趟这浑水。不需要懂这些,别害怕。” “新皇上位之后,恐怕要恼怒。” “从碣川那里搜刮来的东西,足够我打到京城,谁敢动我?” 萧匀抬手揽住霍雪澄,将自己挂在了对方身上,“还要谢谢我家小孩儿,把楼鸣拉到拉到了我们的贼船上。想要什么奖励?嗯?” 封赏由上位者决定,不等霍雪澄回答,箫匀就吻了上去,嘴唇发麻,濒临窒息,却依旧难舍难分。 然而箫匀却愈发难受,他迫切地想用什么填满这种空虚,却不得章法,只好不停地吻着霍雪澄,将整个人送到对方手上。 “霍雪澄……” “我在呢,将军。” “要不要?” 那些阴暗的,想要将对方占为己有的**早已经膨胀到即将爆裂,但他又知道面前的人是多么、多么贵重,踌躇不前,对方却发出了邀请。 霍雪澄一怔。 微微拉开些距离,萧匀看向霍雪澄,挑了挑眉,“你不想么?嗯?” 起初,怀里的人十分紧绷,可是当霍雪澄空着的手落在身上安抚地拍了拍,萧匀所有的肌肉好像都卸了力,任人摆弄。 箫匀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是霍雪澄一点儿一点儿养回来的,对他毫无防备。 “将军的奖励我收到了,谢谢将军。”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可怜的呜咽。 “没关系的,将军,别咬嘴唇,咬我。” 霍雪澄越来越过,萧匀再努力压制也压不住,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箫匀羞恼,一嘴咬了下去,立刻便尝到了血的味道,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正要松开,霍雪澄却将手指往口腔深处送了送,“没关系。” 箫匀咬得越来越用力,他的意识、感官、声音、肌肉的颤抖甚至呼吸,都被霍雪澄控制。 老虎变成了小猫咪,勾的人不得不好好欺负一番。 “将军……” 温泉的水温越来越高,清甜的味道也越来越浓,从汤池飘到床榻,烛火轻颤,燃至天明。 第30章 落雪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秋猎拉开了帷幕。 说是秋猎,但大家猎了几只云雀、野鸡之后就没什么兴趣了,围在一起,开始打起擂台比起武来,喝彩叫好声,唏嘘鄙视声,接二连三,响彻云霄。 而往年的擂主此时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大将军人呢?” “陪霍大夫练习射箭去了。” 在场众人皆是大笑起来,“这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这么长时间来,军营中的将士们或多或少都受过霍雪澄的恩惠,无论是之前治疗瘟疫、解决洛尔族,还是平时帮他们治疗跌打损伤、头疼脑热,甚至住在浦芦城的家中老小都和霍雪澄有过往来,无一人不推崇霍雪澄的医术。更不要说还是他们的“将军夫人”,在军营里的地位不逊于几位将军。 “不过大将军平时练兵那么狠,霍大夫受得住么?” “大将军教霍大夫,能跟练你一种练法么,你照照镜子吧,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嘿,你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来就来,谁怕谁!” 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起哄,两人打成一团,好不热闹。 而众人议论的霍雪澄和箫匀确实在练射箭,只不过这位师傅的手脚不怎么干净。 箫匀一手摸着霍雪澄的腰,一手假模假样地帮霍雪澄调着动作,霍雪澄一箭射出,自是什么都没射到。 “……” “将军摸够了吗?” “这怎么可能摸得够?” 霍雪澄看起来清瘦,但脱了衣服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萧匀那天可都摸了一遍,尤其是那节腰,又韧又有劲儿,爱不释手,不能更好摸了。 “我的酬金付了,但将军好像教不会我,有点儿亏。” “那你想怎么办?”箫匀又坏心地在霍雪澄腰上掐了一把,“本将军给你摸回来?” “倒也不用。”霍雪澄看着箫匀嘚瑟的样子,轻轻一笑,“只要将军同意我在军中再找一位师傅就好了,比如,我可以请几位小将军教教我。” 箫匀的脸色登时一变,“你敢!那一群人里,没人比我箭术更好!” 霍雪澄只是恰好看到远处的几位小将军,随口一说,没想到萧匀反应这么大,“是吗?江山代有才人出,不试试怎么知道?” 箫匀火大,尽管他看出了霍雪澄眼中的笑意,知道对方在和自己开玩笑,也还是不爽,非常不爽! “那本将军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箫匀拽着霍雪澄回到了擂台那边,众人热热闹闹地围了过来,但是看萧匀脸色那般难看,又不着痕迹地试图悄悄散开。 “跑什么?!去准备靶子。” “将军这次想比什么?” “骑射。” 霍雪澄轻轻顺着萧匀的背,给对方消气。 上次他夸军中将士们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极有气势,本意是想说萧匀练兵有方,不过对方没领会他的意思,想偏了,开始练长枪,拉着霍雪澄看了一个月,霍雪澄也不重样地赞美了一个月,最后那一分的酸都变成了十分的甜。 这次一逗,又要开始比箭了,他的将军,不能更可爱了。 能与箫匀一赛的,皆是箭术佼佼者,固定靶的比试被取消,直接进入了骑射。 随着令旗挥下,十个草靶被马匹拖着在场中交错奔驰。骑射规矩,每人十支箭,中红心多者胜。 旌旗猎猎,周围聚集满了来看热闹的将士。随着众人的欢呼,参赛的将士们陆续冲了进去,竞争十分激烈,目前结果最好的,是箭武营的将军,共射中八个红心,赢得满堂喝彩。 箫匀翻身上马,冷冷扫了霍雪澄一眼,“看好了。” “将军小心。” 千灵领会到主人的心意,长嘶一声,骤然加速冲了进去。 第一箭破风而出,将最远的草靶红心贯穿,不待众人惊呼,第二箭已经离弦,两个草靶重叠的瞬间,一箭贯穿两个红心,赢得全场喝彩。 箫匀平时无论用什么武器,都是招式简单致命,直击要害,从来没有花架子,但今天却是故意将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招招好看,黑翎箭如流星赶月,将最后一个左右摇摆的草靶钉在了十丈外的旗杆上! 直到此时,萧匀才遥遥看向了霍雪澄,见到对方用力向自己挥手,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调转马头,策马奔回。那份历经沙场、掌控全局的意气展露无遗。 “霍大夫,老夫能否借你扇子一用?” “嗯?” 霍雪澄今日拿了一把折扇,他平时不拿扇子,只是最近萧匀送了他一个白玉镂空的兰花扇坠,他非常喜欢。 将扇坠对着日光投射出光影,影子中不仅仅是兰花,仿佛还能看到蝴蝶在其中嬉闹,甚是精巧。下面坠着银丝绞股流苏,还有一枚錾花银铃,行动时声音空灵。霍雪澄很喜欢,便又让萧匀给他写了一个扇面,整日拿着把玩。 就是不知道老将军怎么还盯上了,他正要再询问,就被一把夺了过去,对方抬手一甩,折扇就向着箫匀那边飞了出去,霍雪澄登时一惊,急忙要去够。 就在扇坠升至最高点的刹那,箫匀从马背上腾空而起,人在半空中拉满弓,黑翎箭破空之声尖锐如鹤唳。 只听“铮”的一声清响,箭尖精准穿过翻转中的折扇与扇坠间的一点儿空隙,带着折扇深深钉入不远处的箭靶,余劲未消,箭尾上的翎羽仍在剧烈颤动。 箫匀骑马将扇子取回,送到霍雪澄手里,面色不悦地看向刚刚扔扇子的老将军,直白地说,“别这么逗他。” “老夫知错,老夫知错,还请将军恕罪。” 周围立刻爆发了大笑。 本以为此事已经结束,待晚上回到住处,霍雪澄服侍完箫匀沐浴,就被按在了榻上。 “还想让别人教你吗?”箫匀骑在霍雪澄身上,将对方困在了自己和床榻之间,鼻尖相碰,“说话。” “从未想过让别人教。” 霍雪澄微微仰了仰头,嘴唇擦着箫匀的唇角,一个若有若无的吻。 “我只想让将军教我射箭。” 声音又乖又软,那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这个模样,箫匀可没心情再教对方射箭,不过可以射些别的。 “乖一点儿,本将军就教你。” 霍雪澄足够乖,足够配合,箫匀想怎么弄就怎么弄,等到彻底脱力,才由霍雪澄接手,继续了下去。 快要迷迷糊糊睡着前,萧匀的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在这件事上,霍雪澄教得比他好。 * 秋猎过后,几场大风刮过,天气就冷了下来,泡腿的药桶也被拎了出来。 而萧大将军则是越来越热情、越来越会磨人了,霍雪澄觉得萧匀有时候比自己还要幼稚得多,仿佛自己才是年长者。 好比此刻,大将军嫌弃药桶中的药液难闻,怎么都不肯泡了。 “将军。” “你亲我。” “……” 好在他刚刚让乌桕出去了,不然大将军的颜面要彻底没了。 霍雪澄看了一眼箫匀,什么也没说,把对方故意悬在空中的双腿按进了药液中,在对方开口“闹事”前,一手按着对方的膝盖,不让萧匀有可乘之机出来,一手将人按在了床围上用力吻了上去。 被按着吻了一会儿,萧匀才意识到要反抗,但这个姿势不好发力,他又怕伤到霍雪澄,犹豫之中就被攻城略地,被迫承受着对方的吻。 “将军还满意吗?” 箫匀对他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十分严重,就连他给人看病时,礼貌性地笑了一下,萧匀都能酸上许久。 在情事上,对方也难改这种性子,往往比较“凶”,不过霍雪澄比较“软”,任由对方做,他喜欢这样充满活力的箫匀。 等到箫匀累了或者不够舒服,控制权就回到了霍雪澄这里,他会将刚才没被照顾到的每一处都细细安抚,让对方因为他而颤抖,彻底融化在他的手上。 像现在这样上来就把箫匀钳制住的情况倒是少见。 “你……” “将军,天气冷了,雪澄怕您的腿不舒服,我们就泡一会儿,好不好?” “……” 他都已经在泡了,还问什么好不好? “将军不舍得我担心的,对不对?” 箫匀别过头,故意没回答。 “将军……” 霍雪澄凑过去,继续亲吻着。 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吻中缺少**,更多的是默默地温存,和萦绕在彼此身边的爱意。 箫匀泡完了腿,又被霍雪澄亲得晕乎乎的,还没擦净就勾着霍雪澄蹭在了对方身上,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主动送上了对方最喜欢的,“你就仗着本将军宠你……” 胸前传来湿热的触感,话没说完,就变成了急促的喘//息声。原本缠着霍雪澄的腿也渐渐无力,难耐地蹭着。 萧匀勉强残留的理智注意到了屋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抬手摸了摸霍雪澄的头,声音沙哑,“有人来了。” 霍雪澄亲了亲萧匀的下巴,紧紧搂着对方的腰,埋在萧匀的颈窝不动了。 萧匀动了动酸软的身体,回抱住霍雪澄,开口询问外面,“何事?” “主子,京城急报,皇帝驾崩,三皇子继位。” “知道了,明早让几位将军来见我。” “是。” 等外面的人走远,萧匀又亲了上去。 “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亲吻落在了霍雪澄的眉间,“听他们说,之前在清溪城,你连饭都吃不起,本将军陪你再去逛好不好?” 这是谁写的情报,怎么如此夸张?没到饭都吃不起的地步,他只是节俭。不过霍雪澄没有解释,古语有云,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将军要出发去京城了?” “嗯,新帝登基,不日便会召见各地臣子回京。” “将军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不看看京城外面围着的是谁的兵?” “将军最后还是帮的三皇子么?” “谁也没帮,我和三皇子五皇子说的都是同样的话。” “……” “那两个蠢货,竟然都没去查,都认为本将军是帮自己的,废物。” “……所以将军屯兵是用于?” “没什么,以防万一。” 霍雪澄突然想起,那次有人闯入将军府的时候,箫匀动用了城外的私兵。 “之前因为我,京城外的兵马入城,皇上有没有为难将军?” “算不上为难,找不到你,我当时的反应有些过,要领兵伐碣川,皇上暴怒,罢了我官职,下了禁足令。我后来也意识到,若是这么发兵,带着给你报仇的名义,于你的名声不好,就趁着这个机会,让西北乱了起来,皇上不得不派我出兵。” 霍雪澄之前已经从白叶等人嘴里知道了自己跳崖之后发生的事情,他的冲动给萧匀带来了许多麻烦,他总是给萧匀带来麻烦。 “对不起。” “碣川与我萧家在边境斗争数年,总归要对付我,他们害我失去一双腿,我也总归要跟他们算账。” “是他们先来找麻烦,闯进将军府伤你的,不是你的过错。” 萧匀看着霍雪澄难过的样子,心软得不行,也决定不告知霍雪澄,他之前看到的那些国师的手稿,还有对方和外祖父的往来信函。霍雪澄之前的记忆中,能称得上美好幸福的,恐怕只有一个外祖父了,若是知道外祖父曾经也不想要他,该有多难过啊。 “是我过于自负,没有保护好你。” “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过错,也会改正,以后就跟着我,知道了么?” “将军……” “在呢。”萧匀亲昵地点了点霍雪澄的鼻尖,“小笨蛋。” * 不出几日,召萧匀和其他将领回京的旨意便到了西北。 西北军近日都在整兵,之后几位将军将随着箫匀一路进京面圣。 等兵马离开浦芦,箫匀和霍雪澄两人就悄悄离开了队伍。 二人轻装出行,选择了另一条更适合游玩的路线,可惜的是,现在已经到了冬日,各地的景色相对单调,也只有靠南的几座城池比较有看头。 “这次你就好好吃东西,看看最喜欢哪里,等我们返程的时候,我带你到那边小住。” 霍雪澄正沉浸在美食中,闻言点了点头,“谢谢将军!” 箫匀笑了,还是小孩子呢。 一路走走停停,二人在距离京城不远处的一座城池与大军会合,然后由箫匀领兵,向京城前进。 霍雪澄这次搞了个军医学徒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留在了军营中。恪守分寸,平日老老实实地待在军医的营帐中,离箫匀远得不能再远,有时萧匀过来,霍雪澄都会借故躲开,仿佛两人根本不认识。 “……” 确实是小孩子,欠管教。 眨眼间,京城的城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明明没有离开很久,却觉得无比陌生。 霍雪澄遥望着京城,目光沉沉。忽然鼻尖一凉,他抬起手来,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了掌心,只留下个小小的湿痕,就像曾经留在这里的眼泪。 漫天的白雪纷纷扬扬落下,京城又下雪了。 第31章 海棠 抵达京城后,箫匀和几位将军直接进宫面圣,霍雪澄则脱离了队伍,准备回京城的将军府,不过他还没走几步就被箫匀抓了回来。 “跟着我,哪里也不许去。” “将军不是要进宫吗?” “嗯,你在宫门外等我。” 说完,箫匀又觉得不合适,他不知道自己会在宫中待多久,雪越下越大,一直待在马车里恐怕也不好受。可是他又不放心让霍雪澄回将军府,这里不似浦芦,已经完全被西北军覆盖,京城不是他的主场,万事都要更加小心。 萧匀眉头皱得极紧,越想越烦,这镇北王他是真不想干了。 “宫门外冷,你在宫外最近的那家酒楼等我。” “好。”霍雪澄借着披风的遮挡,捏了捏萧匀的手,“我就待在离将军最近的地方,将军快点儿来找我。” 萧匀凑过去,用脸颊贴了贴霍雪澄的脸,“好。” 看着箫匀的背影消失在宫墙之中,霍雪澄才带着人离开。 * 宫门外一里处就陆续出现了商铺酒肆,霍雪澄很快找到一座酒楼,朱漆雕栏,飞檐斗拱,共分三层,顶上的雅间可以纵观京城美景。 “三楼的雅间,不要让无关的人来打扰。”玄衣塞了张银票给了掌柜。 掌柜看了眼面前的黑衣人,又看向了被保护的白衣公子,便知几人不好惹,但实在面生,附近出入的贵人他都见过,倒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心里百转千回,但面上不显,掌柜收起银票,热络地招呼着几人上了楼。 现在时辰尚早,酒楼中人也不多,霍雪澄他们便占下了掌柜口中的全京城景色最好的一个雅间。 很快,各种各样精美的茶水小食就送了过来,不过霍雪澄最近都在各地吃吃喝喝,口味被养得越来越刁,觉得这些食物也不过尔尔。 这个雅间很大,窗边还有一个小榻,霍雪澄捧着热乎乎的手炉欣赏了一会儿京城的雪景,就开始翻阅随身带的书册。 是箫匀从碣川给他搜寻来的各类典籍,从晦涩的医书到解闷的游记、话本子,内容都新奇有趣,霍雪澄多了一屋子要看的书。 眼下他正在看的,是碣川国师的手稿,无论是在医术还是毒术上,都有很独到的见解。若不是对方曾给萧匀下毒,害萧匀腿伤,他们注定要成为敌人,他还想和这人探讨探讨。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霍雪澄看得入迷,直到被一阵喧哗声打断。 “本世子就要在这京城第一的雅间吃饭!你再拦着我,信不信本世子扬了你的店!” 接着就是掌柜慌张的解释,“当然不敢不给世子面子,只是这雅间已被定下了,我们也不能赶人,这里还有同样的雅间,还请世子……” “把人给我赶出来!本世子今天就要去这个雅间!” “世子,世子……” 倒是极大的口气,霍雪澄看向了旁边的白叶、玄衣,“这位世子是谁?” “平南王世子,刘希。” 脚步声越来越近,霍雪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的目标是自己这里。 不过,这位世子自然靠近不得。 除了白叶、玄衣,霍雪澄此行明面上还带了其他八人,这些人都出自隐麟,同时也在吞并碣川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站在门口颇具威慑。 “你们是何人?竟敢拦本世子?还不让开!” 而刘希背后的侍从已经察觉情况不对,面前的八人明显来自军营,眉宇间带着森然杀意,是战场上刚下来的。 “世子,来者不善,我们最好避让,不要惹麻烦。” 刘希自从到了京城,就被父王严厉管着,让他在京城中言谈举止一定要小心谨慎,刘希都听腻了,好不容易被允许出来,又遇到这种事情。他在南部何时受过这种气?侍从这么一劝,反而把他的火气给激起来了。 一把推开侍从,刘希直接向里面闯,黑衣人一句话没说,利剑出鞘,出手便是杀招,直取刘希首级。刘希身后的侍从大惊,赶忙提剑阻挡,双方剑拔弩张。 霍雪澄叹了口气,若是每次自己一人时就要和别人发生冲突,恐怕萧匀更不敢让他自己出门了。不过这个世子倒是有些意思,这种性子,没准儿还能有些用处。 “拿着令牌,告诉他们,我们是镇北王府的人。” 门外守着的人见白叶出现,让开了一条通道,白叶抬手亮出了镇北王令牌。 “镇北王?”刘希盯着白叶,“箫匀?” “正是。” “区区镇北王算个什么东西,就算是箫匀,也得过来给本世子行礼!”刘希嘲讽道,“哦,我忘了,镇北王早就瘸了是吧?那就让你们主子赶紧爬过来,本世子在这儿等着。” 白叶目光一凛,“还请世子慎言。” “箫匀不过打了个碣川,我父王打天下的时候,他箫匀还没出生呢!一块镇北王令牌就想吓唬我?识相的话赶紧滚出来,不然让我父王……” 眼见局势愈发控制不住,刘希身后的侍从也顾不得尊卑,立刻将刘希拉住,对着白叶赔礼,“还望镇北王恕罪,世子尚且年幼……” 想要听的话确实听到了,就是说得过于难听了,霍雪澄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玄衣,起身走了出去。 “白叶,我们便将雅间让给世子吧。”霍雪澄对着刘希行礼,“下人不懂规矩,惊扰了世子,还望世子恕罪。雅间便让给世子,希望世子不嫌弃。” “算你识相!”刘希上下扫了眼霍雪澄,“你是镇北王什么人?” “草民霍雪澄,久仰平南王大名,今日一见世子,倒是所言不虚。” 刘希或许不知道霍雪澄是谁,但他后面的侍从们听到这个名字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而听着对方这些谦卑的话更觉得情况要遭,恨不得马上回去禀报。 “行了,快滚吧。” 霍雪澄收起了客套的假笑,冷冷看了对方一眼,什么都没说,带着众人离开了此地。没人注意到随着衣摆带起的还有飘散在空气中的晶莹粉末。 回到宫门外,没有等太久就见箫匀走了出来,对方的脸色难看极了,想必已经知道刚刚的冲突。 “傻了吗?由着别人欺负?”箫匀一把拉过霍雪澄,上下检查着,生怕对方受了委屈,又帮人拍了拍身上落的雪,“怎么不去马车里?冷不冷?” “猜到将军快出来了,就在这里等,能更早看见将军。” “将军别气,我没事。”霍雪澄将手炉塞到了萧匀手中,拉着人上了马车,“没道理上面天天盯着咱们萧家,他平南王却什么事都没有,人多才热闹。” “学坏了。” 虽然知道萧匀已经知道刚刚的事情,霍雪澄还是亲口和萧匀描述了一遍,“他说别的都无所谓,他那么说将军,我很不高兴。” 萧匀对别人说的难听的话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忍不住将霍雪澄搂到怀里,只觉得对方可爱极了。 次日,这个原本没人注意到的冲突却以诡异的速度传遍了京城,说书人似乎也突然对平南王感兴趣了,街头巷尾都是对平南王事迹的讨论,将平南王推到了至高无上的高度,仿佛所有人都被大将军的英勇事迹感染,一夜之间就成了京城热门人物。 而这个热闹也传到了平南王的耳朵里。 “混帐东西!”平南王刘祎一巴掌扇在了刘希的脸上,竟是丝毫没有收着力道,将人扇飞了出去。 刘希趴在地上,许久没能爬起来。 自那天从酒楼回来,他先是感觉到全身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啃噬骨头,夜夜无法入睡,疼得下不来床,就连吞咽都疼,喝水都会吐,这几天已经没了人样。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个遍,都没人能看出问题来,只说是水土不服。 今天好不容易好些,又遭了这么一下子,刘希既难受,又惊恐,捂着红肿的脸颊,强撑着跪了起来,“父亲息怒。” “你个蠢货!”刘祎仍觉得不解气,一脚又踹了过去,“你可知那霍雪澄是谁?他箫匀灭了碣川又是为了谁!” “箫匀本就是三皇子的人,近来又顺着圣上的意思交了部分兵权,你就在外面胡说八道!圣上听见要怎么处理我们平南王府!你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父亲息怒,孩儿不知……” “我说了多少遍在京城要小心谨慎!让你学的东西都喂狗肚子里去了!这次回去之后,你不许再出家门,否则本王打断你的腿!” “明晚大宴,你去给我找箫匀下跪认错!” 然而,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想跪就跪、请罪就可以结束的了。 * 新帝登基,各地官员都陆续抵达京城朝见,皇帝大宴群臣。 箫匀领着霍雪澄和诸位将士一起入宫赴宴,众武将都坐在一起。武将皆穿武将朝服,挂着一副不好惹的嘴脸。霍雪澄坐在里面,就好像一只小白兔进了狼窝,吸引了无数或明或暗的打量。 霍雪澄今天穿了一件和箫匀官服颜色相近的深紫长袍,不知道是什么衣料,在光下流转着珍珠般的莹润光泽,仿佛披了一层清辉。衣襟与广袖边缘以银线绣着连绵的卷草纹,间或缀以细小的青玉珠子,行动时如星河暗涌,矜贵无比。 “将军,我穿得是否太张扬了些?大家都盯着看呢。”霍雪澄凑到箫匀耳边轻声说。 霍雪澄也是后来才知道,从他当年给萧匀治腿的时候开始,他的衣物、配饰、吃的、用的、玩的都是萧匀亲自挑选的。今天这件也是,霍雪澄觉得不合适,但没说过萧匀。 他们看是因为你长得好看,箫匀看了霍雪澄几眼,越长越招人。不过箫匀的一个爱好就是给霍雪澄换衣服,每天把霍雪澄打扮起来,箫匀都会很高兴。 “好看,我喜欢看。” 霍雪澄笑了,“那我天天穿给将军看。” 皇上还未到场,官员们都在大殿中小声交谈着,箫匀和霍雪澄两人也说着话,浓情蜜意,让人一看就是关系极好。 “萧将军,别来无恙。”刘祎带着刘希还有淮南军的将领过来,同箫匀寒暄。 “刘将军,久违。” 双方见礼后,平南王便直奔主题,“犬子无状,口无遮拦,前几日出言不逊,还请萧将军勿怪,老夫回去定会严加管教,军棍伺候。” 说完,刘祎看向身后,“逆子,还不来给镇北王跪下谢罪!” 刘希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来,然而还未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将军……” 声音极小,但周围皆是武将,自然听得清晰。只见霍雪澄拽着箫匀的袖子,脸色比被他下了毒的刘希还要惨白。 刘祎眉头重重一跳,突然有了极为不好的预感。 “将军……” “怎么了?”箫匀不再看刘家父子,毫不避讳地拉起了霍雪澄的手。 “将军,我害怕……” 一边说,眼睛一边瞟着刘希,怕谁自然不言而喻。 刘希又是被怪病折磨,又是被打了一顿,心里本就不爽,见霍雪澄这副模样,只觉得怒火攻心,登时皱起眉来,“你……” 然而还没说完就被平南王一个眼神制住。 箫匀拍了拍霍雪澄的手,“怕什么?本将军在这儿,谁还敢欺负你不成?” “就怕将军在此,也不管用了。” “为何?” 刘祎立刻想要制止霍雪澄后面的话,然而对方就像倒豆子,说得又快又足够清晰。 “世子那天说,我西北大军攻下碣川,也不过尔尔,连同将军一样,都算不得什么,淮南大军跟着平南王打天下,收拾我们简单得很。” 大殿之中静得落针可闻,一字一句都清楚地传到了文武百官的耳朵里。 跟随箫匀而来的武将们之前已经听说霍雪澄和平南王世子起冲突的事情,但具体内容不了解,不过他们熟悉霍雪澄,对方这么说,恐怕刘希说得更难听。眼瞅着人家欺负上了门,脾气大的几位将军登时拍案而起,若是带了武器,恐怕今日血溅当场。 “你放屁!”刘希大喊就要冲上去,被平南王一巴掌给打安静了。 刘祎瞪着霍雪澄,阴险狡诈,而他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本王在这儿替逆子给诸位赔个不是。” 箫匀看着霍雪澄,虽然知道对方都是演的,但这么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箫匀心都要化了,他捏了捏霍雪澄手,“别怕。” 制止了身后西北军的躁动,箫匀看向了平南王,“我西北大军数十年征战沙场,诸位将士立下赫赫战功,从未怕过谁。” “西北军,随时应战。” 直到皇上驾到,双方的僵持才被打破,后面的宴会平稳进行。 只论数量,平南王手下的兵马并不如西北多,但淮南富庶,双方实力如何倒是个未知数。而刘祎本人十分低调、圆滑,比直来直往的萧家更会笼络圣心,这些年来有萧家挡在前面,他们倒是过得滋润,也是难得抓住一个把柄。 闹了这么一出,倒也伤不到平南王根基,只不过在皇帝心里埋下了一根尖刺,没道理都只盯着萧家,人多更热闹不是吗? 新帝认为箫匀屯兵支持其上位有功,箫匀又很配合地交了一部分兵权,同意皇帝设监军进入西北,虽然只是一小步的退让,但态度非常好。况且新帝曾见过萧匀腿伤时的狼狈模样,就会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以上种种,都让新帝目前对萧匀很放心。 在这么一个档口,平南王突然跳出来嘲讽箫匀,更让皇帝提防,反而担心箫匀兵权没了,平南王独大,更别说弹劾平南王的折子堆上了圣上的案头,让皇上十分不悦。 最后,皇上还是给了平南王不大不小的惩罚以示警戒,又给了箫匀、霍雪澄封赏,以表安抚。 “你和萧将军是说好的吗?这步走得漂亮。”楼知谨笑着说道。 霍雪澄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会在那里碰上刘希,纯属意外,而且他也不知道箫匀会同意上交部分兵权。后来萧匀给他解释,这些都是新帝的试探,把表面功夫做好无伤大雅,毕竟他调兵也不是靠兵符。 让人亮镇北王牌子的时候,霍雪澄猜到刘希会出言嘲讽,但他本意只是想抓个小把柄罢了,可是对方那么说箫匀,霍雪澄很不高兴,于是又在宴会上添油加醋了一番。 “只是意外。” “真有默契。” 听到楼知谨这么说,箫匀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说了半天就这么一句说得好听。 楼知谨摸了摸鼻子,心中暗暗埋冤霍雪澄,出来玩儿,带这个大杀神做什么? “我来帮你把把脉吧。”霍雪澄回到浦芦后就和楼知谨取得了联系,他们通过书信的方式交流着病情,“恢复得很好,这两年也没有不适吧?” “未曾再犯过,而且还可以出去骑马射箭,好不快活。” “虽然有好转,但你底子弱,再给你几个方子,后面还是要好好养着。” 说完,霍雪澄就提笔写了起来,楼知谨在旁边看着,雅间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裴松看了眼箫匀,“皇上派到西北军中的监军也是将军的人吧?” “嗯。” 箫匀这才将放在霍雪澄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估计是太傅担心这个监军去了西北,西北又要闹幺蛾子,影响百姓生计,所以让裴松来确认。 “请裴大人放心,刚刚经历过战事,未来几年西北军都会以休养生息为主,不会再起战事,前提是,别有人来惹我。” “裴松会告知父亲,多谢将军体恤黎民百姓。” 谈及西北,楼知谨开口说道,“父亲前往西北时,我还想同去,但他们都不同意,西北是不是很好玩?我以后想去找你们玩。” “西北很好的,欢迎来玩儿。” 西北苦寒单调,缺少乐趣,拿得出手的自然风光看久了也不过尔尔,霍雪澄看起来并不适合西北,萧匀总担心霍雪澄不喜欢那里。 但是对方说,西北很好。 萧匀看着霍雪澄,唇角勾了勾。 * 告别了楼知谨和裴松,霍雪澄和箫匀便回了将军府。没有去主院,而是先去了他之前住的院子。 院子中的那株海棠上落满了雪,压得树枝低垂,偶尔风过,便簌簌落下几片雪花。 走进房间,霍雪澄就发现里面有许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箫匀在这里生活过。 “将军在此处住过?”霍雪澄看向了跟在自己身后的箫匀。 “嗯,你走之后。” 霍雪澄跳崖后,出发去西北前的那段日子,箫匀便住在此处。 他看了霍雪澄给他留下的东西,看了对方还没看完的书,也看了那株孤独的海棠。 霍雪澄给他留下的那些嘱托还摆在桌上,萧匀拿起来翻了翻,“他们说,你经常在院中看那株海棠,你看的时候,在想我吗?” 这个问题竟有几分风花雪月的味道,与箫匀此人格格不入。 “是。” 这一世是,上一世也是。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株海棠,就觉得心里很难受,那段时间我看到它,就会想起你。”箫匀笑了,“准确地说,看到什么都会想起你。” 看到这株海棠,他就觉得这个院子荒凉,不适合霍雪澄住。看到吃的喝的,他就在想,霍雪澄会不会喜欢?对方在外面吃的好不好?看到用的玩的,他也都想买下来,送给霍雪澄,将对方好好养大。 霍雪澄抬手将箫匀搂在怀里,亲了亲对方的额头。 “箫匀。” 箫匀抬头看向了对方,除了在亲密的时候,霍雪澄很少叫他的名字。 “我好爱你。” 第32章 轮回 云栖镇隐于群山环抱之中,云雾缭绕,远望如悬于天际的仙居。四季温润,山泉清冽,镇中屋舍错落有致,青瓦白墙掩映在苍翠之间,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某一日,小镇里突然出现了一家医馆,房子不大,但小院极美。 春日山樱如雪,纷纷扬扬落满了石阶,夏日芭蕉滴翠,萤火虫如星河坠地,秋日枫红似火,冬日薄雪覆瓦。 而里面的大夫俊美不似凡人,晨起采药,午后则帮附近乡邻把脉看诊,医术精湛且不收诊金,十分受大家爱戴,唯一的缺点,就是医馆的那位抓药的学徒太凶了些。 这日,镇民拿着新酿的桂花酒和刚出锅的栗子糕准备送与大夫以示感谢,然而医馆大门紧闭,敲门等了片刻,始终无人应声,只好离去。 而正房暖帐之中,两个人影正亲密地交叠在一起,村民一走,就响起了压抑不住的的急促喘息。 “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么……” 霍雪澄抬起来头,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鼻尖,“可以么?将军……” 垂眸看着埋在自己胸口的人,只觉得那里又刺又痒,但霍雪澄出奇喜欢,箫匀对霍雪澄的撒娇毫无办法,只能由着任着。在对方凑过来的时候,想要批评两句,最后也变成缠绵亲吻,说不出的亲昵。 等到云收雨歇,已经过了正午,霍雪澄将人安置好,到后面的小厨房熬起了鱼汤,鱼汤中放了少量药材,掩盖腥味的同时又增添了淡淡的清香,最近箫匀很喜欢。 等霍雪澄忙完回到房间,发现箫匀正躺在床上发呆,他赶忙走了过去,“不舒服?” “我好像胖了。” 即使来到这里,萧匀也十分自律,每日晨起练武,但常常有今天这种情况,让他起不来身,而且少了在军营中练兵,又被霍雪澄养着,箫匀今天看自己就感觉胖了不少。 霍雪澄上下检查了一番,可以肯定是箫匀的错觉。好不容易养回来了一些,不是胖,只是更壮实了一点儿。 被霍雪澄这么胡乱碰了一通,萧匀顿时感觉到身体的异样,“霍雪澄!” “将军没胖,这样刚刚好。” 霍雪澄坐到床上,将人抱了起来,面对面让对方坐在了自己怀里。萧匀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白色的里衣,霍雪澄帮人整理好,安抚性地在背上拍了拍,“过几天,我们动身回西北,好不好?” 他知道萧匀是想念西北,想念军营了。对方骨子里是热爱军营中的热血和激情的,也喜欢西北的自在辽阔,和他住在这里,不适应是在所难免的。 箫匀搂着霍雪澄,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了对方的肩颈处,声音沉闷,“你不喜欢西北。” “谁说的?” “你喜欢看那些花。” “我只是想让将军陪我,随便找的由头。”霍雪澄笑着将人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将军在哪里,我就喜欢哪里。” 等霍雪澄再回到厨房,鱼汤都快熬干了,味道不好,最后进了霍雪澄的肚子。 次日,霍雪澄就在医馆门口立了个牌子,写上自己将要出个远门。至于这方小院,是他和萧匀一起布置的,就准备留在这里,以后再来小住。 要离开的消息传出去后,陆续有许多乡邻过来送礼物,霍雪澄也没拒绝,做了不少润肺的药包发给了大家,可以回去和梨子一起煮,味道很好。 霍雪澄接待的最后一个病人,是一个爬大石头时摔伤了手腕的小孩子。 “别怕,忍一下,马上就好。” 霍雪澄握住小孩子的胳膊,轻轻一用力,脱臼的手腕就归了位,害怕小孩子活动量大,最近再伤到,霍雪澄拿了柳枝帮对方绑了一下。 “已经好啦,以后要小心些,不要调皮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霍大夫。” “去玩吧。” “霍大夫,我还没付诊金呢。” “哦?你要付什么诊金?”霍雪澄笑着问道。 “娘亲说过霍大夫的规矩,要给霍大夫的恩人祈福!” “确实是这样。” “那霍大夫希望祈福什么呀?” “希望他平安顺遂。” 霍雪澄话音一落,面前的小孩子就闭上了眼睛,双手在胸前交握,默念了起来。 “霍大夫,我念了十遍!” “多谢你啦。” “那霍大夫别告诉我娘亲好不好?” 霍雪澄看了眼对方手腕上缠的柳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那你以后一定要听话,知不知道?” “嗯!” “快回家吧。” 直到小孩子走远,霍雪澄转过身,看向不知道站了多久的箫匀。 箫匀虽然陪他在此处生活,人不在西北,但西北事务还是需要他处理,所以箫匀也不是一直能陪着霍雪澄,白天霍雪澄看诊的时候他往往不在场。 看病不要诊金这件事,箫匀没什么意见,他也不指望霍雪澄那点儿钱生活,对方高兴就好。但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规矩。 “你的恩人是谁?本将军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箫匀声音平静,但眼神可不平静。 “将军猜猜看?”霍雪澄眨了眨眼睛,开始收拾药房中的东西。 霍雪澄接触过的人,箫匀都知道,他将这些人过了一遍,不觉得有什么人值得霍雪澄这般挂念,除非,在他没有霍雪澄消息的那半年里,对方结实了什么人。 箫匀根本不敢想。 “我猜不到。” “十二岁那年,外祖父被山匪所害,报官却无人敢管,我就自己上山,混了进去,想一把毒药把他们毒死,结果被发现了,险些死于山匪刀下,好在被一位英雄所救,雪澄感念至今。” 箫匀一时也顾不上恩人是谁了,抬手拍了拍霍雪澄的头,“怎么从小就这么傻?山匪窝多危险,你那么小也敢闯?” “是我太莽撞了,不过也多亏那位恩人,否则就见不到将军了。” “是什么人,找到他感谢便是。不必像现在这样。” 若是霍雪澄每治一个人都想对方一遍,那得要想多少次?箫匀心里很不舒服,霍雪澄只能想他。 “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 “霍雪澄!”咬牙切齿。 霍雪澄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向箫匀,笑容再也压不下去。 “将军当真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箫匀冷冷地盯着霍雪澄。 “几年前,将军也曾领兵驻扎浦芦呀。” 看着眼前的霍雪澄,萧匀很难将对方和当年救下来的又脏又小的孩子对上号,只有那双眼睛有几分相似,难怪当初在将军府见到对方时觉得眼熟。 “多谢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 难怪对方常常出现在他带兵驻扎之地周围,难怪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也难怪会主动要求给他治腿。 而这也帮霍雪澄躲过了碣川国师的抓捕。 兜兜转转,他们的命运早早就联系在了一起,而他喜欢的人也一直注视着他。 “你早就喜欢本将军是不是?” “我永远都会喜欢上将军,越来越喜欢。” 箫匀笑着捏了捏霍雪澄的脸,“油嘴滑舌。” * 当晚,霍雪澄感觉自己沉沉地坠入了梦中。 他甚至能感觉到白绫勒住喉咙的窒息感,还有血液流干时的晕眩,最后裹着白布,不知道被人扔在了何处,大雪落下,让人遍体生寒。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然后他见到了箫匀,陌生的箫匀。 顷刻之间,霍雪澄混沌的思绪清明起来,这似乎是他第一世死后。 不过,箫匀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霍雪澄脱离已经辨认不清的尸身,飘在空中,跟着萧匀。 新帝登基召见群臣,箫匀帮他收敛了尸骨之后,便进了宫。 碣川人掳走三皇子后不久,与碣川的战争就拉开了帷幕,箫匀顺利回到西北,虽然打下了碣川,却并不顺遂,让西北军筋骨大伤。 这个箫匀要比第二世的箫匀憔悴、苍老了太多,已似油尽灯枯之相。 “陛下,为什么要动霍雪澄?” 霍雪澄正飘在萧匀身边,想着该如何帮助对方,没想到会提到自己。 “陛下明明答应过,只要打下碣川,箫匀就可以带他离开。” “箫匀,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吗?”新帝看着站在大殿之中的人,他曾经觉得萧匀难以撼动,此时再看也不过如蝼蚁一般,“霍雪澄曾经毒杀重臣,又泄露机密,难道不该死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匀什么都没有说,站在大殿之中,向来挺直的背影竟显出了几分佝偻。 霍雪澄抬起手,摸了摸箫匀的背。 离开皇宫后,他们便回到了将军府,箫匀到了他的小院,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株海棠,一坐就是数月。 对方偶尔会开口说话,却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残废了也挺好的,人生最痛苦又最快乐的时光,都在那个时候啊……” “因为我当时选择了三皇子,所以才怨恨我对吗?我当然想要救你,只是害怕反而害了你……” “我自负地以为只要自己挡在你面前,总归可以护住你。很多事情没有和你说,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后果……” “我当时应该坚持带你走的,那样你也不会……” “是我太傻了。”霍雪澄握住了箫匀的手,“与将军无关。” 因为他主动跳出来帮三皇子做事,某种程度上打乱了箫匀的计划,对方视自己为恩人、朋友,总想着将自己从这些事情中摘出来,但因为自己太傻,惹下的麻烦越来越多。 而箫匀越是暗中照拂,越让三皇子意识到两人的关系不太对,箫匀为了不让三皇子更为关注自己,便越来越冷淡。 那次在山崖上,箫匀想要选霍雪澄,但他更怕三皇子见状更会盯着霍雪澄,也怕三皇子将霍雪澄“辟厄之体”的事情捅上去,于是不得不违背感情和理智选了三皇子。 而霍雪澄因为此事,因为听了箫匀不喜欢自己的话,拒绝和箫匀去西北。 他们自此分别,再见面却已经隔着生死。 感情一事往往毫无逻辑和理性,越做越多,越多越错,最终酿下苦果。 萧匀的腿伤已经复发,现在很难再站起来,这几年在和碣川的战争中留下的伤,进一步拖垮了身体,而萧匀又没有求生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霍雪澄焦急万分却又无能为力。 直到那一日,他看到了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小小光球。 “箫匀,你是背负大功德之人,我可以复活你,你是否愿意呀?” 箫匀仿佛没听到,依旧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声音格外沙哑,“我杀了那么多人,满身鲜血,哪里有什么大功德。” 光球嘟嘟囔囔,“有人把几世攒下来的功德都转给你了,你身上就有那么、那么、那么多……总之,你有大功德,要不要活过来?” 而霍雪澄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一愣,继而爆发狂喜,虽然萧匀听不到,但控制不住地开始劝说对方,“将军,同意!说同意!” 箫匀却摇了摇头,“你刚刚说,功德可以转,那我能否将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光球在空中晃了晃,“让给谁呀?” “霍雪澄。” “……” 光球在空中静止了片刻,然后“嗖”地一下子飘到了霍雪澄身边,用力在霍雪澄身上一撞,霍雪澄觉得它可能在骂人。 “可是他已经死了太久,不能在现在的时间线活过来,若是让他回到过去,剩下的能量只能勉强将你送回去,你不会再有现在的记忆,你可能会过得比这一世还要痛苦,你愿意吗?” “我愿意。” 萧匀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就连声音都变得轻快。 “他那么小,又那么傻,还不知道这个天地有多大。”萧匀看着窗外那株海棠,看着小小的花苞,“如果再活一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光球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很喜欢他吗?” 就在它以为不会有回答的时候,它听到了萧匀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的心与他是一体的。” 箫匀很难形容他对霍雪澄的感情。 一开始大概是感激之情,感谢对方将自己从泥潭之中拉了出来,感谢对方的陪伴和照顾,那段时光足够痛苦,但也衬的快乐弥足珍贵。 然后他开始觉得霍雪澄可爱有趣,很乖但也很傻,他有时候也有些生气的,但马上他就会想护着对方,可惜他没能护住。 很喜欢吗? 萧匀也不知道,只不过得知对方的死讯,连带着把他的希冀和心都挖走了。 霍雪澄久久凝视着箫匀,抬手抚摸着对方的脸。 “将军……” 箫匀突然看向了他的方向。 “霍雪澄?” 白光闪过,面前却再无彼此的身影。 * 自在由心,何须挂碍,莫负善因,莫违本心。 霍雪澄突然明白了这句批语的含义,这是箫匀送他重生后,留给他的祝福。 “霍雪澄?霍雪澄?” 听着耳边焦急的声音,霍雪澄才从梦中醒来,迎上了箫匀焦急的眼神。 “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霍雪澄这才发现他眼睛的酸胀刺痛,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眼泪又烫又涩,让他无法承受。 “到底怎么了?别哭了……” 霍雪澄缩到了萧匀怀里,“没事,做了个梦。” “做梦怎么哭成这副模样?丢不丢人?” 箫匀嘴上嫌弃,却动作轻柔地拍着霍雪澄的背,不时低头在对方的额头上亲吻,“别害怕,我在呢。” “我刚刚好像也做了一个梦。” “将军梦到了什么?” “记不清了,不过我可没像某人一样哭鼻子。” 怀里的人还在哭,泪水打湿了衣衫,萧匀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记不清梦的内容,但当睁眼看到霍雪澄的那一刻,却突然从心底涌出了一种酸涩又热烈的感情。 他喜欢霍雪澄,他越来越喜欢霍雪澄。 “将军,我好喜欢你。” 鼻音很重,声音闷闷的,但萧匀听得很清楚,忍不住笑了。 “我也一直喜欢你呀。” ——正文完—— 第33章 坠落 涅库托星球的太阳从不会真正升起。 路析安抬头望向永远灰蒙蒙的天空,太阳就好像被蒙在一块脏布后面,吝啬地洒下一点儿暗红色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尽的尘土,哪怕他戴着最好的过滤口罩,仍觉得呼吸不畅。 通往矿坑的小路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开采结束后留下的机械残骸横亘在路上,表面都是锈蚀的痕迹,轻轻一碰就掉下金属渣渣。绕过一台侧翻的矿石运输车,车身上“联邦矿业:为人类开拓星空”的标语也已经模糊不清。 联邦矿业,他的两位养父一直工作的地方。 路析安脚步不停,一直向前走,直到镇子的轮廓再也看不见,废弃的矿坑入口便出现在了眼前。 矿坑入口像一张散发着腐烂臭气的大嘴,曾经明亮的警示灯现在只剩下破碎的灯罩,安全标识被侵蚀得无法辨认。 路析安打开头灯,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坑壁上密密麻麻的凿痕。电梯早已经不能用了,路析安只好沿着检修的楼梯一层一层向下走。 因为工作上的一些小问题,路析安不得不休了个长假,为了保住小命,逃回了他许久没来过的偏远星涅库托。他的主动避让,唯唯诺诺又疯疯癫癫的表现,让敌人放松了警惕,为自己争取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获得前往主星的学习机会后,路析安就离开了涅库托,再没回来过。十几年不见,这里比他离开时还要破败许多。矿石被开采一空,随着联邦矿业离开,这里的人也被抛弃,在这混乱的星球上勉强生活。 虽然是暂时躲回来“避难”的,但路析安是个闲不住的人,不过他能走到今天,也正是因为闲不住。 因为身体原因疼得要死的那些天,路析安翻看了养父们留下的笔记分散注意力,对留在矿坑中的前哨站很感兴趣。没准儿可以找到一些遗留下来的、值得研究的、有趣的东西,再不济也能拆点儿零件,卖了之后吃顿好的。 很快,前进的路就被坍塌的矿道堵住了,周围除了开采痕迹,并没有看到前哨站的踪影。他仔细想了想笔记中的描述,捡起一个废弃的矿镐敲击着岩壁,敲着敲着,发现了中空的部分。 用矿镐用力砸了几下,砸出了一个勉强可过的洞口,联邦前哨站映入眼帘。半球形的防护罩已经破损,但里面的设备依旧完整。 路析安猫着腰钻了进去,头灯照亮了控制台。 这是一个早就被淘汰的操作系统,路析安内外检查了一遍就了解了这套系统的运行逻辑。他按下几个按钮,控制台便重新启动。 路析安将随身携带的芯片插入一处卡槽,控制台的全部数据就被拷贝了下来。联邦矿业离开的时候对里面的数据进行了破坏和清除,但任何操作都会留下痕迹,回去再尝试恢复破译就好了。 等数据拷贝结束,路析安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工具箱,开始拆卸值钱的、有用的零件,他背的包很快装满,今天收获颇丰。 正当他拆得起劲儿时,控制台突然“滴滴滴”响起了警报。 【联邦加密通讯频道开启,新消息接收中】 【抱歉,您无权查看,请使用密钥】 路析安眉头蹙起,这是个废弃的哨站,没道理会有人向这里发消息。随着指尖的敲击,屏幕上飞快闪过许多混乱的代码。 【军舰197着陆倒计时:1分钟】 【倒计时启动】 【00:00:59】 屏幕上亮起了刺眼的红光,路析安突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心脏狂跳不止。 军舰197,编号“1”,属于第一军团,军团负责人为中将法岚·珀恩。编号“9”,代表这是一个超小型战舰,用于执行不过超过十人的小型侦察任务。 路析安一边思考,一边操控着控制台,等他调出轨迹图,没忍住骂了句脏话,拎起自己的东西飞快向出口跑去。 妈//的,这根本不是着陆,这是坠毁! 军舰大概率是启动了自动驾驶,恰好他刚刚打开了前哨战,恰好二者完成了对接,军舰就向这个地方驶来。 但按照两者之间的距离和预估的着陆时间,军舰的速度早已经超过了正常行驶速度,正在坠落下来。 矿坑早就被开采一空,哪怕是再小的战舰,从高空坠落,都会把这里震塌。 路析安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会在这里,如果被埋在下面,根本不会有人来营救,他就只能等死。 矿坑里面的路崎岖不平,但路析安已经顾不上了,身体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气,拼命地向上攀爬,等他终于从洞口冒头时,就听到一声巨响。 “砰——” 先到的是超过耳朵承受极限的尖啸,路析安抱头趴在了地上,热浪比声音晚到了几秒,露在外面的皮肤传来刺痛感,地面滚烫,晃荡不停。 鼻腔中充满空气电离的金属味儿,等耳鸣散去,路析安晃了晃发晕的脑袋,这才起身向着不远处的坠落点靠近。 直径百米的撞击坑中心,一艘菱形的小型军舰斜插在地层中,船体上的联邦军部徽标正在燃烧。舱门已经从内部被暴力破开,路析安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舱门里掉了下来,躺在地上不动了。 今天戴的是特殊的勘探护目镜,路析安略微调试,调出了扫描录像功能,扫描了一下落在地上的“尸体”,随后才迈步走进了军舰。 除了撞击带来的破损,军舰内部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损毁严重。直到走进储藏间,路析安才看到人,准确的说是横七竖八倒着的几具已经破碎不堪的尸体。 路析安蹲下仔细看了看,这些人不是死于武器,而是死于精神力攻击,各个都是身体爆裂,甚至脏器喷射出来的角度和程度都差不多。 五官已经难以辨认,但看勉强拼凑出的军服肩章,恐怕精神力等级都不低于A级,能用精神力一下子杀死这么多人,“凶手”是谁路析安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正准备离开时,路析安脚步一顿,刚刚被尸体吸引了注意力,他这才注意到这里不单单是储藏室,更像是一个“惩戒室”。这些古老又恐怖的刑具上都浸满了血,不难想象曾经发生了什么。 哪怕科技再进步,人类的**还是那么相似。 路析安将军舰上可以携带的武器都搜刮了一遍,带不走的,他也全给毁了,然后回到控制台。 失控的精神力已经破坏了整个操作系统,难怪军舰会失控。路析安像刚刚在前哨站一样,插卡拷贝,然后彻底损毁了这里。 估计过不了多久,镇子上那堆人就会来这里抢夺零件了,真可惜,他已经拿不下更多的东西了。路析安背着装得满满的背包,拎着两箱武器,离开了军舰。 路过舱门外那具“尸体”时,路析安想到了在储藏室看到的东西,还是停下了脚步,掀开了对方被血黏在脸上的头发。 黑头发,黑脸,黑军装,肩膀上好几个大星星。 联邦唯一一个3S Alpha,法岚·珀恩。 这才是今天遇到的最值钱的东西啊,路析安心想。 真是有意思。 * 路析安的养父是一对儿很普通的Beta,在涅库托星以采矿为生。 Beta的受孕率相对低,他们这种天天待在矿坑中的更难,又因为没钱去医院,一直没能有自己的孩子,直到有一天捡到了路析安。可惜的是,路析安最终也分化成了一个发育不良的Beta。 涅库托上的“镇子”,是由矿工们住的宿舍逐渐演变而成的,路析安他们一家就住在镇子最边缘处的一个破旧的房子里。 虽然居住条件很不好,但在房子后面有个废弃的厂棚,路析安小时候就喜欢在里面折腾,在十二岁的时候还用四处捡来的破烂造了一个“破烂机甲”。 那时候的涅库托还没被废弃,每年的矿产量数一数二,很受联邦重视。因此联邦主星的学校会特意到此处来招生,以展示联邦的宽厚仁慈。 路析安凭借这个“破烂机甲”入了招生人员的眼,拿到了前往联邦主星读书的机会,摆脱了继续做矿工的命运。 然后,他的养父们就被镇上的Alpha打死了。 对于涅库托驻军和联邦矿业来说,只要不影响产量,事情闹不大,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一个平时有着极高产出量的C级Alpha就能够在镇上为所欲为。 这个Alpha看上了路析安前往主星的名额,希望让自己的孩子顶替上去。但路析安的养父们却坚决不同意,最终被打死。 一个名额而已,路析安心想,一个名额而已。 失去了养父庇护的路析安只能任人宰割,他的名额最终还是被抢走,而对于主星、对于学校来说,谁去都没有所谓。他哭诉无门,度过了人生中最为黑暗的两年。 两年后,路析安拿到了前往主星的联邦军校读书的机会。 然后,那个顶替了他名额的孩子因为得罪了一个贵族Alpha被打死。那个打死路析安养父的Alpha收到消息赶到主星后也意外猝死,被贵族Alpha清理得干干净净。 两条人命而已,路析安心想,两条人命而已。 路析安精通机械,后来专研精神力,哪怕只是个Beta,却因为过人的天赋成为联邦研究院中最年轻的高级研究员。直到后来出了点儿小意外,再次回到了涅库托。 两箱武器被路析安藏在了厂棚中,其他捡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收纳整齐,有些可以卖掉换钱,有的可以留下备用。 等都收拾好,路析安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又修理了不堪重负的空气净化装置,呼吸到清爽的空气,那种被军舰坠落的噪音引发的不适感才彻底褪去。 然后他才有精力打量躺在浴室地板上,被冲洗干净的法岚。 真是一个不错的研究对象,虽然因为受伤破破烂烂的,但长得真带劲儿,完全踩在了路析安的点上。 对方身上布满了皮开肉绽的伤口,还有好几处骨折的地方,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遭受了这样非人的折磨,可惜他这里条件简陋,并没有修复舱。 路析安帮对方包扎的时候,没忍住在饱满的胸肌上戳了戳,随即瞪大了眼睛,手感竟然这么好! 于是路析安又在其他地方戳了戳,鉴定完毕,胸肌触感最好。 等将法岚安置好,路析安开着车库里被他改装的老旧运矿车再次向着军舰坠落的地方驶去。 他本以为废弃前哨站不会有什么东西,又想着活动活动身体,早上就没开车,没想到好东西从天而降,可惜了,很多东西都没搬回来。 而且他背着这么重的Alpha走一路快累死了。 在带着法岚回家的路上,路析安就在分析军舰197上发生的事情,当然,他还没有查看控制台里的信息,一切也只是猜测。 军舰197上算上法岚在内一共七人,其他六人均已经死亡,死于精神力攻击,死在法岚手上。 无论是法岚在军团中的地位、历年来大家的评价、还是路析安曾与对方短暂接触后留下的印象,路析安不觉得法岚会杀自己的下属,除非是被逼到了绝境。 结合军舰储物间的场景、法岚身上被虐打的伤痕,基本可以确定法岚遇到了六人的集体叛变。 当然也不排除是法岚的精神力暴乱,身上的伤痕和杀人都是精神力失控造成的。 法岚是联邦最强的战士,3S等级的精神力十分恐怖,但同时也容易失控。而且法岚长期使用精神力操控机甲,又没有Omega疏导,精神力暴乱的情况曾经也有过记录。 不过路析安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开车抵达军舰残骸处,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拆卸了,以他的小身板,肯定抢不过这些人,路析安索性坐在车里没动。 很快,车窗就被敲响了,是涅库托的一名驻军。 说是驻军,但早已经变了味儿,长期缺乏管理,这些人早就失去了军人的风采,但这个身份也足够他们在涅库托横行霸道。 “维尔博士,您也对这里面的东西感兴趣?” 路析安摇下车窗,“嗯,感兴趣。” “您想要什么?我去帮您取来。” “需要什么报酬?” 里奥看着路析安的脸,眼神中的垂涎掩饰不住。 涅库托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是以路析安·维尔刚一靠近镇子就被所有人注意到了。里奥凭借着驻军的身份,率先敲响了对方住所的大门。 这是里奥第一次见到如此特别的Beta,对方的身高比身为Alpha的他还要高,身姿挺拔,举止优雅,五官俊美,脸色带着温和的笑意。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戴眼镜这种东西了,但对方带着一个金色边框的眼镜,出奇得和谐好看。 里奥早就想将这个Beta收入囊中,他迎着路析安的视线,正想说出自己想要的报酬,突然大脑中一阵尖锐的刺痛。 恍惚中,里奥发现路析安的眼睛似乎变了颜色,那双眼睛漆黑如墨,仿佛一道漩涡,要将他的脑子吸出来搅烂,里奥巨痛无比,他大喊了一声,直接倒在了地上。 路析安看着倒在地上像死猪一样的人,无聊地叹了口气,从副驾上拿了一根烟,青白的烟雾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路析安的神情。 * “中将,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就为了你们家族的生意么?”法岚吐了口血,目光冰冷,“但很不幸,你们家族马上就会死光了。” “你——” 面前的几人就像一个个气球,“砰”的一声,鲜血、肉碎、骨头,在这个不大的储藏间中,交织成一片绚烂又血腥的画。 他要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他要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法岚猛地从黑暗中惊醒,条件反射地坐起身来,却只觉得浑身一阵剧痛,不得不重新倒下,疼得倒吸了几口气。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似乎看到有一个人向他走了过来,但对方的容貌模糊不清,怎么都想不起来。法岚放弃回忆,开始打量起四周。 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他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远处有一张书桌,那张桌子很大,上面堆满了书籍和散乱的纸张,还有很多他不认识的仪器,再向远处应该是厨房和洗手间。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但他既往都是直接进修复舱,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这样养伤的感觉了。 法岚觉得喉咙十分干涩,忍不住吞咽口水,这才发现脖子上戴了东西,压迫着动脉、气管还有腺体,带来了微弱的窒息感和刺痛。 这是抑制环,用于阻隔信息素,更强效的可以用于压制易感期,与抑制剂、抑制贴等产品一样,都是不善于控制信息素的Alpha或Omega的常备物品。 不过,脖颈上传来的窒息和冰凉的感觉告诉他,这个东西不单单是常见抑制环,更像一种,带有控制和危险的东西。 法岚正要想办法解决这个环,突然精神海中传来剧烈的疼痛,这种感觉很熟悉,他在军舰上被下属袭击后就一直这样,精神力不受控制。法岚顾不得再思考处境,开始集中精神控制自己的精神力。 路析安拎着买回来的营养液刚走到门口,就察觉到了外溢的精神力,带着极强的攻击性,确实存在精神力暴乱。 “感觉还好么?”路析安将东西放在书桌上,然后走到了床边,“还有哪里不舒服?” 精神力暴乱刚刚被压制下来,那种要将他撕裂的疼痛还没过去,法岚只觉得自己的视线很模糊,直到对方弯下腰凑到自己眼前,才勉强看清对方的轮廓,然后脑海中蹦出了一个名字。 “……路析安?” “珀恩中将,没想到您竟然认识我?” 法岚深深吸了口气,没想到他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您这是什么表情?”路析安被逗笑了,“我应该没做过什么坏事吧?” “谢谢你救了我。” 路析安长年研究精神力,虽然是Beta,但早已经对精神力非常敏锐了,更不要说现在他的情况特殊。 法岚嘴上说着谢谢,精神力却不是这么说的。 路析安收敛了笑意,“不客气的,中将。” “我脖子上的是什么?” 路析安没有回答,他忍不住又靠近了一些,仔仔细细地看着法岚。 语言永远都是乏力的,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美轮美奂的眼睛,金色的瞳仁,随着角度变化,映射//出璀璨的光芒,仿佛装着一片星空。 如果没有一道要将人撕碎的精神力在眼前的话,他真的很想好好欣赏美人。 “我还没来得及给它起名字,中将,您是第一个体验者,我愿意将命名权送给您。” 话音一落,尖锐的刺痛骤然自腺体处炸开。痛感顺着脊椎蜿蜒而下,法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呈现出诡异的僵直姿态。 颈圈发出冰冷的机械声,然后骤然收紧,法岚本能地想要扯开束缚,却只能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动弹不得。 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青紫,那双鎏金般的眼瞳周围爬满狰狞血丝,细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与狂暴的精神力一同在精神海中翻搅,发出痛苦的哀鸣。 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包扎好的伤口都已经崩开,鲜血染红了床单。 算了,漂亮的事物总是能获得偏爱的,路析安拿起旁边放着的温热毛巾,轻柔地帮法岚擦干脸上的汗,直到法岚的呼吸平复下来。 那双金色的眼睛中盛着滔天怒火,眼尾处还有几分湿意,看来是疼狠了。 “中将,很抱歉,但我不喜欢Alpha,更不喜欢Alpha用精神力对着我。” “只要你不再试图攻击我,我不会再启用这个控制环。” 路析安拿了一只营养液怼到法岚嘴里,随后又检查了法岚的伤口。 法岚已经昏迷了三天,伤口已经好了许多,不过刚刚的情况导致伤口崩开了,但对强悍的Alpha来说问题不大。 “中将,我们和平相处,各取所需,好不好?” 感谢小天使温柔、薇的营养液[亲亲][亲亲][亲亲] 说明: 攻是Beta,受是Alpha,性别不会改变,没有信息素标记,但会给攻略开一点儿金手指,后面文中会有解释。 攻比受矮了一点点。 会有类似于,受公主抱攻(攻也抱过受),攻逗受说他可以生小孩等情节,但都是情侣间的小把戏,不会逆!不会逆!也不会生子! 先DO后I? 背景都是虚构,一切为了剧情服务。 作者雷点比较少,暂时想到这些,如果大家不喜欢,请及时叉掉,不要影响心情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坠落